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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藍曦臣輕撫著躺在床上沉睡的人的額邊髮絲。
自藍忘機的魂魄衝入江澄體內那日,已經過了五天。
藍忘機的魂魄雖不吵不動不鬧,完全沒有和江澄的魂魄起衝突,可終歸是雙魂一體,有違常理,江澄是一日比一日還要虛弱,時不時就犯困,臥床時間越來越多,只能在偶爾醒來時,處理一些從蓮花塢送來的卷宗,夜獵什麼的是想也不用想,一來體虛,二來怕萬一有什麼碰撞,兩個魂魄突然相衝那就慘了,還是安分的休養才對。
江澄也是剛處理完雲夢一些較為緊要的公務,筆一擱下,人就要睡過去,還好藍曦臣眼明手快,及時把人扶住了,才讓江澄免於在臉上印出一堆未乾的墨水痕。
江澄也知自己應該清醒點,起碼回到了榻上再睡,搖搖晃晃站起來時就被藍曦臣打橫抱起,他掙扎了一下,然而睏的不行,敵我實力懸殊,只好放任藍曦臣把自己安頓好。
藍曦臣也只是看了會兒江澄的睡顏,就起身去看看另外兩個人了。
到了靜室門口,藍曦臣敲了敲門,沒人回應,但他還是把門拉開了,只見魏無羨趴在榻邊,睡得不是很安穩,靜室不復原本的乾淨整齊,地上散亂著一張張手稿,上面塗寫了很多東西,但大部分都被寫下它們主人給劃掉了,只有一張被緊緊攢在魏無羨的手裡。
藍曦臣輕聲闔上門,也沒叫醒累極的魏無羨,檢查了下屋裡的符咒和陣法,確認沒什麼問題就要離去。
魏無羨卻在這時候突然清醒過來,警覺的轉過身,發現是藍曦臣才又鬆了口氣: 「大哥? 你來看藍湛?」
「是阿,順便看看陣法有無差錯。」藍曦臣微笑,看著疲憊不堪的魏無羨,不禁關心一句: 「無羨你也得注意身體,忘機定是不願見你這般折騰自己的。」
魏無羨澀然一笑: 「我知,可我就是放心不下,而……而且我方才找到了……」魏無羨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自己找到了什麼說出來。
可藍曦臣看到魏無羨這樣支支吾吾,心下感覺不妙,絕不可放任他這樣胡弄過去,問: 「無羨找到了什麼?」
魏無羨沒看向藍曦臣: 「也沒什麼……」
藍曦臣嘆了一口氣: 「無羨,我知忘機出事你很心急,可千萬不要做些傻事,要不然等忘機清醒過來,見你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定是要責怪我,也要責怪他自己了。」
「我知道……」魏無羨聲音細若蚊蚋,思考了下終究忍不住說了出來: 「可是藍湛的身軀也不能這麼放著阿! 沒了魂魄身軀難以維持原貌,只會一日日衰竭最終不堪使用,就算到時候藍湛的魂魄終於從江澄的身體裡出來了,沒了身軀那也不是個事阿! 更何況現下根本不知他何時才會脫離……」說到後面魏無羨也說不下去,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如果藍湛的魂魄一直不從江澄的身體離開,到最後江澄的身軀也會被累垮,到時候就是兩個都救不回來。
「所以無羨打算用什麼辦法維持忘機的身軀?」藍曦臣平靜的看著魏無羨,可偏偏魏無羨就是從中體會出一種威壓,讓他不敢說也不敢動。
一瞬間兩人僵持不下,藍曦臣看見魏無羨手中的那張紙,道: 「我看看吧。」
魏無羨當然不肯給藍曦臣看,這看了還得了,但顯然藍曦臣也料到魏無羨不會給他看,在弟妹的安危和尊重魏無羨的意願中,藍曦臣選擇了前者,前一句話只是禮貌性的告知他要看。
藍曦臣隨意摸了地上的一張紙,隨即手下出現一瞬亮光,魏無羨瞬間覺得不妙,剛要把紙藏到自己背後已來不及,手中的紙已經變成藍曦臣摸的那張廢紙,而自己的手稿則到了藍曦臣手中。
這是簡單的換物術,能把在自己視線中的東西換過來,但是自己手中必定要有同樣性質的東西才可交換。此法術不怎麼好用,一來要看得到自己要的那個東西,別人只要藏起來了這法術就完全沒用了;二來自己手中要有同性質的東西,今天要是想換什麼金銀玉石,那手中也要有金銀玉石,實在是沒什麼意思,以至於頗受仙門大家忽視,所以魏無羨一開始也沒料想到藍曦臣會用這招。他只想到藍曦臣約莫不會自己上前來搶,因為那實在太難看,沒想到敗在一個人人所輕視的法術下。
「得罪了。」藍曦臣道,但仍是把紙攤開來看,半晌過後,閉上了眼睛,終究還是忍不住,拿著紙的那隻手一收,把紙給揉做了一團。
魏無羨看到這個動作,偷偷縮了一下肩膀,這動作在藍家人之中,可能已經算得上氣極的了,跟當年藍湛碎了聶懷桑的春宮圖有的比,不過那時候藍湛是羞憤居多,藍曦臣現下可是氣憤居多。
「自分魂魄……無羨你可知魂魄散裂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這要是失敗可是三魂七魄被絞碎,永世不能再還!」藍曦臣自知這時候責罵眼前人是無用的,他們都一樣心急如焚,一樣都是心上人出事,可是這般不要命,實在……實在是不說不行。
魏無羨沉默,他沒有反駁什麼,因為他的確就是想自分魂魄給藍忘機,分個一魂一魄附在他身上,起碼能讓那具身軀感受到它是有主的,而非空殼,進而抑制它的衰竭。他可能不知道魂魄散裂有多痛苦,但是他知道會比當初被萬鬼噬身還要痛。
藍曦臣有些氣餒,一邊碎了手中的紙張,一邊道: 「忘機是絕不允許你這麼做的,我們定會找出恢復的辦法,可別再莽撞行事了。」說完,又不太放心,從袖中抽出一張符紙往空中一揮,符紙亮了一下,便消失在空中。
這樣一來,若是靜室內出了什麼事,藍曦臣也能第一時間發覺。
「我且繼續去藏書閣尋那食魂獸的資料,你若想一起便來吧。」
魏無羨搖了搖頭: 「我還是陪藍湛吧。」
藍曦臣自知多說無益,還是讓他自己好好想想,便轉身離開了靜室。
等藍曦臣的腳步聲遠離,魏無羨才彷彿支撐不住般跌坐在榻邊,握著藍忘機的手,哽咽道: 「對不起……」

在這沒有進展的五天中,藍曦臣只能給江澄吹奏《固魂》和《喚魂》試圖讓情況好些,《固魂》用於穩定江澄自己的魂魄,《喚魂》則是想喚藍忘機的魂魄了,江澄也時不時試探那個縮在自己身體裡的魂魄,然而無果,時間的流逝彷彿都被無限放大,讓人焦躁難耐。
除了給江澄吹奏曲子,藍曦臣還得到靜室去檢查和穩固維持藍忘機身軀的陣法,然而這些都只是暫緩之計,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只好仰賴藏書閣,期望裡面有關於這樣情形的記載。
前幾天江澄還會過來一道翻書,然而最近兩天江澄真的受不住了,要是在藏書閣就睡過去,藍曦臣還得把他背回寒室,想想就覺得丟臉,只能顧好自己,別讓藍曦臣再多一分擔憂。
奇聞錄和法術錄他們都翻完了,甚至不抱多大希望的也翻了疫病錄,然而通通沒有類似情形的記載,更沒有恢復的辦法,藍曦臣本已決定今日到禁書室看看,但今早江澄忽然說了一句: 「不如翻翻異獸錄?」,藍曦臣決定先去看異獸錄了。
他們都認為他們遇到了食魂獸,因為受害者大多失魂,可細細回想起來,食魂獸因為其危險性和普遍度,那是各家弟子都要熟悉的妖獸。可讀過那麼多的書中,沒有哪一本提過食魂獸還會把到口的魂魄給吐出來,雖然當初是江澄硬把那隻食魂獸給抽到吐,但是還是有些古怪。
仙門百家對於妖魔鬼怪的分類是非常嚴格的,有一點不一樣,那就是另一種東西,萬萬不可與相似的相提並論。畢竟只要有些微不同,有時候處理方法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
所以確認對方是何方妖魔也是個很重要的修行科目,免得自己被什麼所傷都不明不白。
如果他們真的將之錯認為食魂獸,那之前的方向可就全錯了,藍曦臣邊翻邊想,很快的他就翻到了記載食魂獸的那一頁,看著書上繪著的圖樣,覺得跟那日所見實在是沒多大區別,再翻下一頁時,一張紙掉了出來。
藍曦臣把它撿了起來,這樣夾注的紙其實不少,很多東西都在與時俱進,資料是需要更新的,但重新搞一本書出來又嫌浪費時,就會夾一張紙進去,這張大約也是管理藏書閣的藍家弟子放的。
藍曦臣首先看到了換魂獸三個字,心下疑惑,換魂獸當真是聞所未聞。
紙上寫著:外貌與食魂獸相近,不食魂,只換魂,遭其換魂者,有復者,有不復者,有共存者,有俱毀者,無一消散。曾有仙門養之,以身死後取他人身軀為己用,後遭百家反彈,大舉滅之,今已不復存。
就是這個! 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忘機的魂魄沒有被吞食,而晚吟的魂魄也沒有受到壓迫,因為他們現在是共存的狀態!
藍曦臣有些匆忙的把那張小紙收入懷中,把書歸位之後就趕往寒室,好在是還記得不可疾行的家規,沒有失了風度直接跑了起來。
當藍曦臣打開寒室的門,江澄正一臉倦意從裡室走出來,只著中衣還散髮,看見藍曦臣急急忙忙的進來,忍住了到嘴的哈欠,人也清醒了些。
「怎麼如此匆忙?」
藍曦臣牽住江澄的手,把他帶往案邊: 「我們坐下慢慢說,我想我們遇到的不是食魂獸。」
「不是食魂獸? 那是什麼?」江澄疑惑。
「是換魂獸。」藍曦臣從懷中拿出那張紙,攤給了江澄看。
江澄蹙眉看完,道: 「我想也是了。」的確與他們遇到的情況較符合,這算是一大進展,江澄鬆了一口氣,問: 「那可有解決辦法了?」
藍曦臣一愣,道: 「沒有……我看到這個便回來告訴你了。」
江澄無言,不過也能體會藍曦臣當時的欣喜,畢竟他們已經束手無策好幾日了,家中長輩也無人知曉是何情況,如今有了線索,沿著走下去總比漫無目的來得好多了。
「罷了,它上面寫道『今已不復存』可見這應當早已滅絕,應該很久沒有人見過了,你們那些長老也未曾聽說,解決辦法藏書閣八成也不會有。」江澄說著,手指無意識的摩娑著那張紙,藍曦臣看到便握住那只手。
捏了捏細長的指骨,藍曦臣安慰道: 「這換魂獸聽起來比食魂獸要來得平和,鮮少有魂魄消散,定是大多都能恢復,書中既無記載,那渙便去那小鎮打聽,看看那些受害的人都如何了。」
「明日再去吧,今日天色已晚,去了也問不到什麼。」
「那我們用晚膳?」
「嗯。」
「那晚吟稍等,我這就……」藍曦臣起身要出寒室,不料卻被江澄一把抓住了袖子。
「今天就別折騰了。」江澄看向他,面無表情的,藍曦臣卻從上面讀出一絲不捨。
原來藍曦臣知道雲深不知處的清湯寡水實在是不符雲夢人的胃口,食物不是清苦就是沒味道,所以只要江澄來到雲深,每餐藍曦臣都會出去買合他口味的食物回來。就算這幾日繁忙疲憊,藍曦臣還是雷打不動的餐餐出去買給江澄吃。
「沒事,我速去速回,不會花太多時間的。」藍曦臣拍了拍江澄抓在他袖子上的手,以作安慰。
江澄似是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仍敗在藍曦臣溫柔的注視下,道: 「隨你,我打坐一下。」說著就收回抓住藍曦臣的手。
那些怕你辛苦、怕你勞累的肉麻話江澄實在是說不出來。
藍曦臣笑了笑,看著江澄端正坐好,閉上眼開始打坐,他也出了寒室,盤算著今天買什麼好。
不過更多的心思還是在江澄剛剛的眼神上,心中泛起一絲甜又一絲苦,他知道江澄心疼他這樣忙碌奔波,可他何嘗不心疼江澄現在的狀況呢? 甜的是道侶對他的關心,苦的是面對現在的困境。

不久之後藍曦臣果然一個食盒回來,他們一起用完晚膳,一起聊了下天,時間還未到亥時,江澄又開始犯睏了。
對此江澄其實有個看法,會不會是因為藍忘機的生理時鐘害得他的作息也得調成跟他一樣?
藍曦臣聽了笑了一下,說應該不是,只是兩個魂魄消耗的體能較多,容易疲累而已。
看見江澄睏了,藍曦臣便把人勸到了床上,又奏《固魂》和《喚魂》,雖然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有用,但是藍曦臣還是堅持一日為江澄至少吹奏兩次,就算無用也絕不會有害,若是有用,那便是好事一件。
藍曦臣兩曲吹畢,見江澄呼吸漸緩,認為人已經睡著,默默的坐到榻邊,握著江澄一隻手,仔細端詳愛人的消瘦的面容。
他們早已歷經過千難萬險,他們都各自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光,他們現在都能好好的在一起,現在他們是兩個人,本應該更有底氣,更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的種種險境,可藍曦臣發現其實自己可能沒有想像中的堅強。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江澄一日一日虛弱,藍曦臣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膽怯,都還要害怕失去。被溫家追捕時,他雖然害怕被抓,卻仍是堅強的扛了下來;魏無羨和他說金光瑤正是殺害聶明玦的兇手時,他雖然害怕知道真相,卻也是勇敢的面對。可是現在江澄面對未知的狀況,他害怕面對未來,怕繼續往下走便會遇到自己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所以他寧願時間停留在這裡,寧願自己駐足在這裡。
或許這就是最重要的人出事的感覺吧,一點點動靜就能牽動自己的心神。
藍曦臣回過神來,發現江澄竟然睡眼矇矓的看著自己,明明睏到不行還是睜著一個縫看自己。
也不知道看自己傷春悲秋多久了,藍曦臣頓時有些羞愧。
江澄見他終於發現自己還沒睡,被握著的那隻手微微抬起,道:「休息嗎?」
藍曦臣點點頭,除了外衣鞋抹,躺到江澄身邊。
江澄側過身,看著藍曦臣,伸手替他解了抹額,輕聲告訴他: 「會沒事的。」
藍曦臣緊緊抱住他,埋在他的頸側,悶悶的嗯了聲。
江澄輕輕摩娑著藍曦臣的後頸,安撫懷中人,也終於扛不住睡意,慢慢的睡了過去。
他們之間向來只需要一句簡單的話語,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可以明白對方的心意。
就像他這幾日一直將藍渙的失常放在眼裡一樣,雖然藍曦臣一直在盡力掩飾,終究還是看出來了。
會沒事的。
他告訴藍渙,也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