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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有辦法想像羅浮宮四周會有奇怪的大樓出現,所以法國的朋友到臺灣會問:
  「怎麼你們故宮的對面,會出現這麼一棟奇怪的大樓?」
  他說如果羅浮宮的周遭有這樣的建築,將是不得了的事情,全民都會起來抗爭的!我們才意識到我們不只是要保護古蹟,其實還要保護古蹟周遭空間裡,可能兩百到三百公尺之間所有「天空線」的乾淨。如果這個天空線被破壞了,這個空間被破壞了,等於是這個古蹟被淹沒掉,也被擠壓死掉了。
  很多朋友應該還記得臺北市有個古蹟是「北門」,大概是幾座古城門裡最漂亮的一個。在日據時代拆掉很多清朝的城牆和城門的時候,這個「北門」被當時的建築史學者認為應該要保留下來。可是有一段時間為了新城市的交通,建造了一條快速環道從「北門」旁邊擠壓而過,甚至連半公尺的距離都沒有,壓迫到了這個古蹟──你會覺得「北門」是一個年歲很老的老太太了,然而旁邊的年輕人呼嘯而過,似乎騎著重型摩托車把她震得搖搖欲墜。這個環道現在已經拆掉了,因為愈來愈多的人認為它讓我們難堪,讓我們覺得我們的歷史沒有被好好對待。
  所以我相信生活美學的確是要回到生活的周遭。相信很多朋友的周遭都有類似的情況存在──不管在美濃、鹿港、新竹、臺北──到處都有老房子,這些老房子是怎樣被對待的?如何被對待的?我們過去有沒有善待傳統美學的正確、健康的態度?我們應該知道我們怎麼對待前人,後人就會怎麼對待我們。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城市裡,一個市鎮中,因為我們尊敬之前的歷史和傳統,以後的人才會尊敬我們留下來的東西。如果我們對所有過去人留下的東西如此草率、如此踐踏、如此糟蹋,可以想像下一代人也會把我們留下來的所有東西,隨便地糟蹋和踐踏,如此這個地方就存留不下任何美的情感。
  生活的美學是一種尊重,生活的美學是對過去舊有延續下來的秩序有一種尊重。
  如果這種尊重消失了,人活著再富有,也會對所擁有的東西沒有安全感。所以現在回到了一個問題點,是不是生活在臺灣的朋友非常缺乏安全感?才會用一道一道的防盜鎖,一層一層的鐵窗鐵門把自己關起來。我們在害怕什麼?這種安全感的缺乏,是社會上真實存在許多竊盜、許多不安全的威脅嗎?還是說我們心理上已經對人根本不存在尊敬了,我們覺得所有的人都可能是竊盜。這種防範,使得大家的心理在一個不安全的狀態,最後生活要談美,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我的意思是說,美應該是一種生命的從容,美應該是生命中的一種悠閒,美應該是生命的一種豁達。如果處在焦慮、不安全的狀況,美大概很難存在。

──蔣勳《天地有大美‧生活美學的起點》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