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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大風雲（二）曖昧的眾生相

伍家媚才進公司，就感受到非比尋常的氣氛。
她走進業務部，就看見甜甜和小八在協理辦公室的門口探頭探腦。
「協理今天會不會進公司？」
「遇到這種事，協理應該會請假吧！來公司還不免見到……」

「喂，你們在這裡幹嘛？」
「噓！」小八摀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一邊。
「伍家媚，沒想到不是只有妳厲害，能同時劈林執行長和孫經理，孫經理更是黑矸仔填豆油，一出手就把我們協理打得落花流水！」
聽到這話，甜甜氣憤地搥了小巴的臂膀。
「你在黑白講啥！什麼落花流水！」她說。「協理是世間少有的絕世好男人，那個大小姐不珍惜他的好就罷了，居然私底下跟孫經理偷來暗去，還讓協理這麼丟臉！真是太可惡了！」
「對啊，這回協理真的被孫經理擺了一道！真是太嘔了！」
愈聽愈一頭霧水，家媚打斷他們：「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大小姐⋯⋯跟孫經理偷來暗去？」
八卦的兩人登時用一種特別詭異的眼神望著她。
「伍家媚，妳不是跟林執行長在交往嗎？他難道沒跟你說週末爆發的大事件？」甜甜半是嘲諷、半是好奇地挖苦。「他當時也在場，知道的比我們清楚多了！」
「週末？」家媚想起志開上週五就跟她提過，週六他們家族聚餐，他媽媽會把天儀正式作為協理未婚妻介紹給大家，難道是出了變故？
可志開並沒有告訴他呀！這兩天通話，他僅表示這兩天比較累，兩人聊得較少。
她還想著中午幫他按摩一下，緩解他的疲勞呢！
而且這變故，竟是跟經理有關！
想到這裡，家媚的內心就彷彿爬了幾隻馬陸一般難受。
她無視兩人奇異的眼光回到座位，順手打開電腦開關，想立刻傳簡訊問志開是怎麼回事。
但理智又告訴她現在不是時候。
到業務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足以讓她明白林協理要放晾自己的形勢，可她是那坐以待斃的人嗎？
憑著在企劃部培養的一條龍戰力，她先是主動幫業務部的人處理一些影印、泡咖啡等小助理做的雜事，讓他們習慣支使自己幫忙。
業務部冗員那麼多，大家都爭相偷懶，一發現家媚不介意打雜，丟給她更多瑣事。
例如Key in合約備擋、調閱資料這種行政作業，她藉此了解業務部的工作內容，一點怨言都沒有。
接著又時時展現恰到好處的笑顏，有問題就像牛皮糖地纏著同事解說，同事讓她的恭維得意了，不知不覺洩漏更多專業。
有時候他們也會心虛自己是不是教太多了，違背協理冷凍伍家媚的意旨。
但看家媚也不會到處顯擺、搶自己工作，仍是笑呵呵地這邊打雜、那邊閒聊，就鬆懈防備。
於是在短短幾個禮拜，家媚就神不知鬼不覺偷師了每個業務的眉角，現在臨時要她做部門裡任何一個職務代理人，她都能勝任。
正因為每個人都不認為家媚能在協理手下獲得重用，沒有與他們一爭的資格，對她甚至比鄰座同事更不設防，她才能把整個業務部摸個底朝天。
畢竟在業務部的小天地，所有人都以協理為天，又看家媚姿態放到最低，早就忘記她是孫經理的愛徒、曾經跟他們有什麼利益衝突。

之前家媚一直怨嘆經理把自己趕走。
於公，她覺得自己在企劃部的努力和功勞都被否定了！
想她挑燈夜戰無數，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應變最佳方案，企劃部雖不是非她不可，但她也有汗馬功勞！
經理手把手教她成長茁壯，不就是讓她和小趙成為左右手，鬥倒那個眼睛長在頭上的林協理，以後領導恆昌扶搖直上？
可這宏願還沒實現，經理居然把她丟了！丟了！
在這林協理壓制的業務部打掉重練，她是清靜了，但以往的付出算什麼？
於私，經理教剛畢業的她為人處世的道理，他教她下棋、教她謀略，教她和貴婦打交道、替她穿上美姿美儀的武裝，讓她面對志開那高貴的母親時，能抬頭挺胸、安之若素。
在她出毗漏時，是經理站在前面保護她，在她迷路時，是經理找到了她。
雖然她自認可以負責，每每也有承擔的覺悟，是經理告訴她，原來有一個靠山是那樣安心。
經理對她的關愛，她深深領受，也打算回報相等的尊敬與愛重。
既然她在企劃部會對經理造成麻煩，那她就遵照經理的指示，把業務部當成修煉的道場。
總有一天她會用這些繼續幫助經理！她會成長到，讓他再也無法將自己丟掉！

家媚認真起來可說是無敵的，解決完同事丟給她收尾的兩份工作，很快就過了一個上午，她來到空中花園，志開已經拎著便當笑等她。
「來！肚子一定很餓了吧，今天是奶油焗海鮮飯，我幫妳多放了兩條大蝦！」他拿出特大便當盒給家媚，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著手中的美食，實在溫馨。
家媚仔細打量志開，見他眉眼間果然頗有倦色，不禁心疼地說：「週末到底在忙什麼！怎麼都不好好息，難道為了基金會的事操煩嗎？」
再生布料的研究如火如荼進行中，目前有間科技廠商有了眉目，但分解再生成本過高，還在評估和尋求替代方案。
「那倒不是，是我家裡的事，這兩天真是烏煙瘴氣。」志開嘆氣，抬頭盯著家媚。「我哥今天還沒進公司吧？」
家媚搖頭。「沒看見耶，對工作狂的協理來說真是反常，他怎麼了嗎？」
志開再嘆：「業務部那麼八卦，妳就沒聽到什麼謠言？」他看家媚肯定地搖頭。
「自從我跟經理清清白白地被傳成那樣，在公司我就關上自己的耳朵，一個字都不聽！」
她振振有詞地說：「那些閒得沒事幹的人，看個影就生個仔，我只聽當事人說的，其他我什麼都不相信！」
抱著志開的胳膊，她輕聲問：「你哥發生什麼事了？」
感受到家媚溫暖的體溫，志開這兩天緊繃的心終於獲得緩解，他把頭靠上家媚肩膀。
「天儀在認親宴甩了我哥，宣布跟煥然交往。」他低低地傾訴，沒發覺旁邊的女友因為這句話而瞠大的雙目。
「我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天儀一直都跟我哥很好，她跟煥然根本沒見過幾次面。雖然我知道天儀跟我哥交往上沒那麼順利，但她卻在認親宴⋯⋯這也太傷哥的心了！」
「不只是我哥，我媽也受到很大的衝擊，理想的媳婦一下就沒了，還是親侄兒搶的⋯⋯妳要是看到她當時的表情，像是知道爸出國時那樣的怨憤。對舅舅、煥然她當場沒說什麼，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飯也吃不下。」
「哥也是，王董事和天儀一走，他就對煥然揮拳。煥然挨了好幾下，我跟舅舅趕快拉開他……」志開當時也是整個人懵了，對所有發生的事根本來不及消化。
「回到家，他就開了一瓶皇家禮炮一直灌、一直灌，灌了一半才開口說話，他說⋯⋯」

「志開，你跟孫煥然交好，那你來說，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孫煥然？」志前揪著他的領子嘶嚎。
「他明明從小就是個陰沈卑鄙的無恥小人，為什麼你們大家都喜歡他！我不准你跟他一起玩，你還偷偷把機器人模型借給他！之前他明明對伍家媚超過上司對下屬的保護，甚至因此露出獠牙，你還相信他倆清清白白的鬼話！」
「哥，你醉了……」
「我是想醉！但我醉不了⋯⋯」志前嘿嘿兩聲，又哭又笑。
「天儀⋯⋯天儀也是！我對她那麼好，她要學畫，我就把方鳴那個臭老頭送給她⋯⋯她要享受交往的過程，我也帶她出去約會、送她禮物，還準備驚喜給她⋯⋯她到底哪裡不滿意！」
說到這，志前忽然眼中兇光大盛。
「這一切都是孫煥然的陰謀詭計！他先是和伍家媚曖昧，讓我誤以為抓到他的弱點，其實他覬覦的是天儀，是王家在恆大的股份！」
他冷酷的分析，令志開齒涼，他忍不住反駁哥哥：「煥然不是這種會利用女人獲取利益的人。」
「怎麼不是！」志前狠狠咬牙。「他把伍家媚放到業務部，分散我的注意，一方面卻暗中誘拐天儀，想奪取恆昌的主導權，甚至把舅舅送到董事長的位置！」
「哥！」志開怎麼叫喚，志前卻只是一直灌酒邊咒罵煥然，直到他喝得醉茫茫倒在沙發上，志開只好讓青嫂搬一床棉被來蓋。
去主臥確認如貞沒事，志開回房打電話給煥然，約他出來聊，煥然應了隔天工作室見。

「——我一見面就問煥然對天儀是不是認真的，妳猜煥然怎麼說？」回憶中斷，他從家媚的肩窩抬起頭來，笑著問。
此時家媚早就收起先前震驚和茫然的情緒，也笑著回：「經理這麼認真的人，都在家宴上那麼說了，怎麼可能是開玩笑？我看他真的煞到天儀了！」
又說：「像經理這麼一絲不苟又黑面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他喜歡一個人會怎麼樣，不過對方是天儀這麼落落大方、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我一點也不意外！」
志開點點她的鼻子，讚許：「妳說對了，煥然就是這麼說的。」
他想起，昨日表弟與他對視，一霎也不霎的雙眼。

「我對天儀，當然是認真的。」他這麼說。「天儀心地善良，有一顆溫柔體貼的心。誰遇到，都會心生仰慕。」
「可是，你跟天儀也沒見過幾次面，就這樣喜歡了？」志開煩躁地搔頭，想到家中母兄頹然之色。「你知道她是我哥的女朋友，我媽認定的未來媳婦吧？」
「我知道，可天儀只把志前當哥哥。」煥然說。「在感情中，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這句話讓志開莫名不自在，一杯啤酒拿在手上還是放回桌頂。「吼，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呢。平常在公司，我哥已經很討厭你了，現在你又跟天儀在一起，你讓他怎麼理性和你共事？」
「我就想不通，你平常那麼理智的人，就算喜歡上天儀，也一定會考量周全，就算要公佈你跟天儀的關係，至少不會讓場面搞到這麼歹看。但昨天我哥就算揍了你，你也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像是早就料到所有人的反應。」
他搖搖頭：「煥然，你這次真的很不夠意思！我也沒辦法為你講話了！」
聽他這麼說，煥然扯了扯嘴角。
「志開，謝謝你到現在還這麼為我著想。但是我跟天儀⋯⋯就是有感情了，我也的確對不起你哥，所以你不必替我說話。」
他拍拍志開的肩膀。「跟你哥一起罵我，他也會比較爽快。」
一副隨你怎麼說的樣子，讓志開也有點上火，他笑罵著回了一拳在煥然臂膀。「你又是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說出來，咱兄弟倆能不能說些心內話？」
煥然一雙深邃的眼珠斜睨著他，嘴角似笑非笑。「例如⋯⋯你想要說什麼？」
「當然是你真正的想法！天儀也是我的朋友，她就算不跟我哥在一起，我也希望她可以找個好對象，至少要真心真意對待她。」
說到這裡，志開乾咳一聲。「你是我表兄弟，人品我信得過，只是昨天那一齣太過突然了，你至少要說清楚一點，讓我放心吧？」
煥然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確實是很突然，先前和天儀打過照面，就有個好印象。後來在路上巧遇，也有一起吃過飯。有跟她聊到跟志前相處的事，看得出她很煩惱。」
他瞇起眼，似乎在掩藏什麼。「既然你跟天儀是好朋友，她沒有跟你說嗎？」
「嗯⋯⋯有是有。」志開搔頭，給問起這件事他還真的挺慚愧。
「她跟我提過哥做事比較專斷，比較難接受別人的意見。但我當時勸慰她說，哥的專斷也是一種愛的表現……」
搔到這裡他忍不住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
「我真是笨蛋！男女之間如果感受不到對方的愛，就算如何表現都是無路用，我竟然還跟天儀說沒什麼。難怪在這之後她都不跟我提了，是我心太粗！」
「天儀是好女孩，肯定不忍心讓你夾在好友和哥哥中間為難。」見志開自責，煥然反過來安慰他。
「我本來也只是單純分析她跟志前未來相處的情形，但愈分析，我卻覺得，明知道不適合的，為什麼要強加到這麼好的女孩子身上？」
「我爸媽⋯⋯你也知道，我媽一開始也是相信我爸的愛可以給她幸福，即使跟著我爸沒有名份、也不被孫家接納，她還是努力維持著一個家，盡力養育我們。」
「她為了我們放棄了有天份的演藝事業，為了柴米油鹽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那樣驕傲自信的她，最終還是傷心遠走。」
「天儀溫和善良，但她擁有一個自由奔放的靈魂，林家會是束綁她的牢籠，我實在不忍心，那樣好的女孩折在籠中一輩子！」
煥然凝視啞口無言的志開，拍拍他拿酒罐的手。「喝吧，這一切跟你沒關係，天儀已經自由了，她的未來，我來操煩就好。」
志開看著這樣坦蕩的煥然，內心湧起複雜的情緒。
他口中的好女孩，不只是指天儀、秋月，更可以指家媚！
任何一個好女孩，在他媽媽的眼中，只要不能帶來利益、不合家世背景，就不是合格的媳婦。
家媚曾說過，她的夢想是當一個頭人，所有人都聽她號令。
這樣的家媚，跟他媽媽長期相處，合得來嗎？
不！他不是哥，家媚也不是天儀、秋月，她不會逆來順受，也不會逞強，而是會想出解決之道！
他也不會坐視任何人為難家媚！
想到這裡，志開就覺得好多了。
看煥然的樣子，似乎真的對天儀很有好感。
原來煥然動情的表現，是這樣的嗎？

「——所以，看來煥然是真的對天儀動心了。」
家媚聽著男友滔滔不絕轉述經理的話，擠出一個安然的笑。
「原來是這樣啊，經理這個人看起來冷清，其實足溫暖！能被他呵護，天儀會很幸福！」
「我會問這麼細，也是因為天儀什麼都沒跟我說。」志開嘆氣。「我們從大學開始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有時候不用說，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啥，她跟我哥合不來，我卻沒辦法替她做任何事，甚至一句話都不能說。」
「你當然不能說！協理心眼有多小啊！」家媚趕緊叮嚀。
「現在他正在氣頭上，你不管講什麼都沒用，還不如什麼都不要說，聽就對了！知影嗎？」
看著女友一副母雞護小雞的緊張樣，志開心中微甜：「知影啦！這兩天都是我哥飲，我作陪，搞得我像是酒店少爺捏！從一大早到三更半夜，又要照顧我媽，實在有點累。」
「董事長還好吧？」家媚蹙眉關心。「你這呢累，我嘛嘸甘哪！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免啦！讓她休息幾天就好，有青嫂呢！倒是我哥，他這幾天心情不好，如果在工作上有什麼情緒，要麻煩妳多多包涵唷！」
志開想到自己女友正在哥哥手下工作還受氣，就覺得歉疚。「妳有氣，下班儘管發給我，我都欣然接受！」
「沒事啦！」家媚環住他的臂膀，親了臉頰一下。「出來混，哪能不受氣？我就當作是磨練EQ啦！」
她把清空的飯盒扣好還給志開。「謝謝你的便當，午休快結束了，我也該回去上班了。」
「好，下班見！」

從空中花園進到室內，落地玻璃的日光灑落她的臉龐，家媚瞇起眼享受溫暖，並握緊微濕的手心。
她看著這條走過無數遍的光廊，上次在這裡，協理說了經理媽媽的壞話，她忍不住跳出來揍了協理一拳⋯⋯
同樣一條路，踏出的方向卻截然不同了。
熟悉的皮鞋及黑色西裝褲映入眼簾，她抬頭，撞入煥然的眼簾。
一步一步，他們走向彼此。

「⋯⋯經理！好久不見。」

在業務部之初，她都刻意避著以前常走的路，不想面對這個人。
「⋯⋯好久不見。」看家媚的樣子，煥然明白她聽說週末的事了，只是她現在望著自己，到底想說什麼？

經理，你真的跟天儀在一起了？
伍家媚，我跟誰在一起，妳會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