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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ノ在処》試閱一

  「或許……只是因為『責任』吧。」

  「責任?是那樣嗎?意思是跟我在一起只是一時興起?不是發自本意?還是『擁有』這件事讓你退縮了?」

  「不是那樣的。只是、太過真實反倒讓虛假有意突出,若在真實刻印虛幻記號,早已成真的事實或許會被反噬。」

  「欸——?高高在上的神明思想是不是都特別艱難?為了不讓凡人理解真相,所以才別有用心利用各種方式掩藏?」

  穿梭於精挑細選的刁鑽語境,在整合字串之餘所得的最終結論——「殘酷」;在刃生字典通常略有接觸,在書寫運用卻未必驅使得當的極端字眼,甚至在形象層面加諸陰鬱色彩。銜接質疑末端的是冗長靜默,一時難以明確辯駁、一時難以加固指正,何者正確、何者不正確,初次沒有基礎佐證用來深思論斷,無法以自主觀點逕自評判。

  石切丸起身移位至書案前方落坐,拿取墨塊在深沉硯台稍加研磨,粗糙音韻為心緒束上難纏密結,進駐腦海領域的正規道理喪失以往解套作用;多餘詞句容易造成偏差誤解,妄下定論容易導向失衡偏頗,想要抒解這道「難題」尚且需要充裕時間。為得暫時轉移注意焦點,他決定分神提筆在報告紙頁上頭接續書寫——近期時空政府透過布告傳達的指令性質過於懸殊,身為掌理本丸一切的審神者正勤奮地規劃作戰計策;本身並非精通戰鬥這點無庸置疑,僅能盡力整頓所持情報利於軍議進行,並且詳列現存刀刃名單方便部隊編制。

  環繞周遭是親近自然的深廣寧謐,停滯前刻時光的突兀交鋒雖被撫平,掠過鼻腔的清雅香氛卻像是失去基底效益,精神無法獨立專注面前事務,自力成長的困惑根莖不斷向上攀繞。

  到底是為什麼呢?
  相距對方所在明明僅有數步之隔,心理現下萌生極為疏遠錯覺,好似一絲水珠從狹幅指縫流落,拉開遙不可及、追尋不及的陌生距離,以至於不得不嘗試輕咳發出單調音節,同時開啟其他分支話題。

  「我明日需要動身返回現世,前往出雲待上一個月。」

  「啊啊,一年一度的現世遠征?真令人羨慕啊,慢走不送。」

  輕佻語氣堵塞嚴謹口語,宛若特意針對模稜兩可答覆的加倍報復,青年表面一副不插手挖掘真相的輕率樣貌,暗地裡卻一腳踏進心不在焉的孤立坑道。相對意見、相反質疑、艱深不解,那些形似綿延不斷的螺旋細道,選擇向上?決定向下?無論朝向何方邁進多少步數,皆是思索原因、抵抗妥協的無形蹤跡。

  情緒窗櫺二度被不明風嵐侵襲,近似病魔入侵體內沿著脈絡恣肆鑽蝕,逐一引發感官部分不適。
  吸附稠墨的毛質筆尖止於橫幅筆劃,他置下細筆忽略書寫步驟,改為騰放資料一邊掀開封皮一邊預備彙整,但……光是翻面細聲聽來格外刺耳,而拜讀一列行文也隨即興起不耐煩躁,著實阻礙職責進度。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他抬眼令秘紫目光從生硬字節俐落移轉,直率地讓那道身影占據所有視野;敞開心胸承認非常在意是件益事?又或者直白顯示氣度窄小?青年沒有回頭接應視線,僅僅撥弄側邊微亂髮絲,維持相同姿態品味杯中殘餘茶水,彷如一件襯托幽深景圖的迷幻裝飾。

  「有其他想要的土產嗎?也許我能夠幫忙帶回。」

  「物質既然無法完全滿足人類,又怎能滿足身為『刀刃』的我呢?」

  婉拒化為堆聚左側秤盤的否決砝碼,進而消減右側期望附和的溫厚重量——「欲望」漩渦既黑暗又深沉,正確填塞可讓核心源頭一時平復,間接逼迫不請自來的貪婪持續擴大,一點一點地逐漸背離知足規章。

  對於擁有實戰經驗的利刃而言,浸染多重血氣、吸附血液、斬殺活體、收割性命,久而久之墮入腥紅鋪排的枷鎖詛咒,陷溺無法回歸初衷的無盡饑渴。即便背負永遠無法洗刷的歷史「名號」,過去並非一介順應時勢潮流的無助平民,身為持有者描繪理想的堅苦力量,在此積極證明本質並不稀奇。

  「……你若是想要出陣,我會向主上提出諫言。」

  「哎呀哎呀,真過分啊,特權不是這樣用的吧?不過呢、我真正想要的……御神刀大人應該給不起吧?」

  不留一絲茶液的乾涸杯具被輕巧置下,取而代之是個充斥倦意的慵懶哈欠,那雙細手垂直朝上隨意伸展,覆滿細膩長絲的頭顱仰高向後倚靠障子,主動提點乏味無趣的歇息意願。

  平淡言語形同一根利刺扎進心底,有些發疼、有些發顫、有些彆扭,堅固壁壘被掘出不甚寬容的醜陋缺口,導致頑強根基變得搖搖欲墜。就算立足施予祈禱、給予實現祈望的高遠立場,接觸真實的連繫絲線一根根無情斷裂,被捨棄、被遠離、被推拒、被排擠、被孤立,彷彿徹底迷失路標到處徘徊,甚至闖進一片滿載落寞的乾枯荒漠。

  沒有反射投放咄咄逼人的深入盤問,衣料輕擦碎音壓制思維門扇,銜接而後的明確腳步裁定方向,最終局面則是同樣背向障子坐落青年身旁空位——為何想要騰出理由反駁?為何想要重新提出辯解?不贊同附帶譏諷的膚淺看法?領悟矛盾之間的諷刺牽扯?即使數落態度表面尚未冷卻,那副肉軀似乎依賴「習慣」自然而然地側向朝他貼靠,些微間距因此緊縮貼合,恰似恢復獨處專有的相處模式。壓迫肩頭重量帶來直白凝視,未有極端嫌惡、生厭鄙夷,好似平等補償等候答覆的消散分秒;視線相接片刻並未感到難為而迴避移開,他從眨動頻率之中清楚望見根根眼睫、以及興味濃重的鮮明眸彩。

  「不繼續工作?近侍大人的事務不是很多嗎?」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不是這樣的吧?我猜猜……還在思考我的疑問?還是已有嶄新眉目?」

  「不,我還不打算更動我的答案。」

  「呵呵,神刀果然就是神刀。忘了那個問題吧,這種表情真不適合你,來,微微地、笑一個。」



《心ノ在処》試閱二

  神祇;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
  無論是何種願望皆會傾聽並進而實現?

  這個答案若是十分肯定,為何普通人類總是不肯深度探究,單憑一點古老紀錄便大肆渲染,編織超乎想像的半信半疑傳聞;反向推移若是十分否定,為何需要費工建造神社鞏固澄淨聖域,籠絡凡民親自前往進行參拜,並且領受接納信仰的授予之證。

  究竟何方正確、何方錯誤?
  目前僅有單薄文字輔佐實證外殼,即使針對內容詳加提出質詢,好似在密實土壤埋藏多疑種子,澆灌讓衝突急遽爆發的揮發劑。繁複爭執、流言爭辯、違心教唆、不善指控,宛若身處亂世之中掀起一場雙向抗衡的長期戰火;或許存於塵世的人類大部傾向唯一認知,「真相」莫過親眼所見、親身體會、親手觸摸、親口交流,相較玄幻雲煙交織的迷離物語,積聚片段拼湊而成的精闢事實更加吸引人心淪陷。

  只是……要與真相接觸並非隨心所欲,首要關鍵契機無非是可遇不可求。
  他本身定位原就別具懸殊,常人難以察知存在蹤跡,基於渾厚靈力構建的個體外貌,深埋眼窩是一對異於普通視物的艷彩雙瞳,撇開物體本質具有的外圍線條、實質顏色、形狀框架,穿梭多重空間的迥異形影無關意識展現於前,並非朦朧不堪的想像虛象,而是無比清晰的明辨實象——「幽靈」;徹底背離光明的幽暗住民,喪失活絡生氣的冰冷靈體,因應生前亡命姿態承繼樣貌、抑或吸附執念變轉的猙獰妖物。

  『抱抱我……不抱抱我嗎?』

  伴隨迴盪耳邊幽怨聲調,混雜繚繞不散的清冷斬音,一日、二日、三日、四日、五日,日復一日不曾自行間斷,左側肩頭甚至壓覆一道越來越沉的刺骨重量,而噴灑面龐那道斷續氣息如同「冰霜」一般,滲透薄薄皮層令循環血流凍結。

  自從顯現於本丸那一刻起,分秒流動速率彷彿暫時停歇,潛伏身側的二重干擾漸漸地趨向緩和,原被極限壓縮的喘息空間則是開始慢速平復。這層異樣變調無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縱使沒入疑惑川流之中載沉載浮,僅有突來轉折填塞空缺,不知那是命運注定的謹慎安排,抑或草率制定的戲謔棋局。

  「御神刀」——啊啊,據說是一把長年隱居神社的刃器,這麼說來、那名男人不能稱為真正的「神」,僅是地位非常接近罷了。
  一席略高比例身長,一副微壯精實身形,一頭輕盈栗色短絲,一頂端正烏黑帽冠;那張面容完美地鑲嵌分明五官,眼角邊沿塗抹一絲鮮艷絳紅,而柔和笑靨未有半點突兀敵意,低沉嗓音牽帶療癒細胞的潤澤效用,除此之外、還有一股仔細嗅聞才能察覺的清淨淡香。不否認全身上下瀰漫矛盾織造的違和氣息,表面散發各種和諧元素,裏側隱匿不容侵犯的高深威嚴,若要進一步詳盡斷言,彷如披掛「善意」外皮緊裹不為人知的「本能」。

  「你是『笑面青江』嗎?」

  一聲低沉叫喚擴展機遇開端,進而掀開未知戲碼的發展幕簾。
  略微窄狹的廊道寬度被大幅堵塞,二人在片片飄零的銀杏雨勢之下面對面注視彼此,相隔間距代表尚未互信的生疏邊界,浮動輕風卻執意拂弄髮絲增添柔滑接點。那對秘紫瞳仁投來好奇打量,嘴邊勾勒一抹制式弧度,不同於以往疊置記憶箱盒的忌憚畏懼,沒有灌注驅離意念的刺激言詞,更沒有揮動御幣提出淨化儀式的好意勸諫,單憑一眼彷彿看透所有心思,追逐隱蔽深處的真正自我。

  「欸——?你是在跟我說話?我還沒自我介紹吧?為什麼這麼肯定那是我的名字?」

  「自從在刀帳名冊望見一眼,我就不斷好奇會是何種樣貌的『刀刃』,一看到你便立即知曉那個『名字』屬於你。」

  解釋話語不含任何遲疑欺瞞、拗口矇騙、加油添醋,單純闡述感言般注入個人觀點,掠過聽覺卻顯得浮誇不切實際。
  那席綠澤裝束形式簡樸,正視細節好似仰頭直視日光般過於耀眼,直衝腦門的強勁暈眩令他立刻偏頭迴避。未有半點適應空檔,關切好意下一秒反射直追而來,那雙配穿雪白足袋的腳板邁進一步,他當機立斷依順直覺後退一步;一回、二回、三回,相等間隔雖成功阻撓男人上前觸及,反倒鞏固留駐原處的堅持意向,促使這份無語靜默成為僵化氣氛的罪魁禍首。

  不得不承認目前局勢十分棘手,互不相讓與周遭地勢加諸不易抽身的礙事鎖鏈,猶如應付一介難以見得的高深強敵,徹底點燃燒烙冷靜的滾滾烈火——很有意思啊,排除與動盪沙場行進的詭譎敵軍戰鬥以外,原來還有令人這麼熱血沸騰的一刻?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滯留原地不斷打轉?為何不再邁開一步從容應付呢?

  名為「笑面青江」的他轉頭面向那名男人,毫不留情傾瀉形同犀利刀鋒的本能眼神,揮開披掛左肩純白衣料,拉緊半罩手套彷若預備應戰。位處劣勢不見得失去所有贏面,戰鬥本質既仰賴體力也依靠策略,他打算利用天生氣勢投注勸降威嚇,再者找尋鬆懈瞬間給予致命一擊;流轉思緒順從推想編演片段,他自覺唇邊角度微幅上揚,全身細胞盈滿尋覓刺激的舒暢之感,唯一遺憾是欠缺慣用刃器,但以靈活性、體能狀況而言進行近身鬥毆也自認不差。

  或許是忽視應對轉變、又或者抱持探察目的,眼前之者秉持鎮定心態不為所動,不但未有半分降伏意願、面孔神情更是未有明確變化。一丁點呼吸聲響也未入耳,僅存略有高低差距並直追交點的上下目光,以及曲線幅度相等的微乾唇型;對於略失緊湊節拍的乏味發展,他刻意抬高右手挑勾食指,一次又一次製造挑釁裝點。

  「刀啊、得到主上賞識才有其價值,但是被陌生人拿來賄賂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喔呀,你肯定是誤會了,我的外貌看來像是油嘴滑舌的低俗惡敵?直白告訴你也無妨,不單是賄賂,贈予他人這件事我也是不會做的。」

  「口說無憑,誰能知道你肚腹裏邊有多少壞水?」

  「彼此彼此,只是……本丸嚴禁私下鬥毆,若要較量不如一同移駕到外側?」

  不對,怎麼沒料到呢?
  偏移軌道的過多自信暴露衝動,急於證明能夠遵循策略一步一步扭轉戰局,換個角度詳細推想,假使御神刀定位屬於半個神祇,面臨多樣場合積蓄的豐富閱歷,一點刺探嚇阻又怎能撩撥深層恐懼,這場不甚平等的對峙一開始早已註定終局走向。

  不會上當、不會受騙、不會迎合、不會附和,意指儘管隨同告誡言語前往修練場,未必願意耗費氣力換取無謂勝負,頂多只是試探底線深度、抑或從中填滿無盡的好奇心罷了。

  「不了,我想應該不需要,至少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客套話之上……啊啊,順帶提醒你一點,不報上名號不認為非常失禮?」

  「啊、是這樣呢,只顧著自說自話真是抱歉。我名為『石切丸』,從今日起是這座本丸的近侍,往後還請多多關照了。」

  「原來是近侍大人啊,也就是說這在進行身家調查的意思?」

  「哈哈哈,倒不是那樣的。我個人並非精通戰鬥,掌握資訊幫助主上的戰役有所進展是職責,假若近侍是青江的話,我相信你也會盡力這麼做的。」

  「哦呀哦呀,你有當說客的潛力唷,利用這招想要與我增進感情?不過這麼靠近我……不會感到難受?我可不是一把深受『正史』洗禮的刀。」

  「沒有那種事。此刻的你站在這片豐饒土地之上,被溫暖日陽照射、被輕盈清風吹拂、被諸多花草包圍,既閃閃發亮、堅韌無瑕、又不失本質美感,有種能讓人放心依賴的感覺喔。」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笑面君是個努力家呢。雖然我無法給予更多建言,至少還能盡點綿薄之力為你祈禱。」

  從完整名號短縮為親近稱謂,正想啟口糾正加以制止,溫厚口吻反向掃蕩積壓情緒的陰鬱不快,留下反覆迴盪並難以捉摸的奇特餘韻。
  到底是特意顯露有意狡猾、或者傾瀉無意真誠?不知褒貶用意的讚賞語彙形似湍急水瀑,急速沖刷「恐慌」堆砌的貧瘠沙地;雙手不禁緊緊地施力握拳,不等下段言詞接引機會即刻轉身邁步,不顧身後帶有困惑意味的聲聲呼喚,不受意識支配的雙足朝前直線奔馳。面對意圖不明的奇妙待遇,交雜百感直向襲上心頭,這等起伏落差該稱之為「憤怒」?或者是……「不可思議」?他深知二側耳廓、左右頰緣浮現不自然的灼灼熱度,不僅飄逸而落的柔軟花葉無法遮掩,連帶絲絲涼風拂過也難以消退。

  不懂,真的不明白。
  為何僅憑初始印象便可大肆言論?為何將他人之事作為日常瑣事的當面大放厥詞?

  ——「御神刀」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試閱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