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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寂寞。
當車駛離了城市最繁華的地帶,世界彷彿換了一個模樣,變得有些沉悶、灰撲撲的,陷入黑暗的世界看不見繁星,嗆鼻的煙味混雜著垃圾腐敗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讓人幾乎窒息。
他不怎麼喜歡這樣的夜晚,這時的他總會在震耳欲聾的世界尋歡、在無數的街道中穿梭徘徊,形單影隻、渾渾噩噩地遊蕩……酒精使他迷失、笙歌的夜晚叫他快樂地墜落,奇異的是,這使他終可安睡。
放蕩是失眠的特效藥,睡在誰的臂彎裡讓他感到安全、溫暖、舒適。
他曾愛極了這樣的生活。
當他修長的手指握緊了方向盤,踩下油門,濃過頭的酒味佔據了整個鼻腔——今日他為了開車滴酒未沾,能喝那麼醉的人就連他自己也只在婚禮上見識過。醉翁之意不在酒,聽著對方的呻吟,他皺緊了眉頭,轉開了冷氣試圖沖散氣味,努力將專注力放在開車這件事上,然而又快又急的心跳卻出賣了他。
他已經很久沒對「回家」這件事感到興奮了。
這件事他可不曾向誰說過,畢竟這是他與自己最後一次的打賭。
有關於——
勝生勇利是被頭痛弄醒的。
他感覺糟糕透頂,無論是攝取了過多酒精的帶來的暈眩,還是那充斥喉嚨如火燒般的乾渴,模糊的視線下看不清他身在何處,在亟欲嘔吐的情況下他接受旁人遞過的水,一飲而盡,終於緩解了些許不適。
身邊那聲音彷彿隔了層厚玻璃聽不清晰,他昏昏沉沉只能眨著眼,直到眼皮刺痛的感覺喚醒了他的記憶,他有些分不清那是現實還是夢境,他只知道,那讓他的心情更加悲慘了。
勝生勇利,大概是出了名被認為不適任——至少他自己那麼覺得——的男人。而這個不適任,指的並不是工作,而是一個他隱密的嗜好——BDSM。
已數不清多少次被以「不適任」為由解除契約,無論是主人還是奴隸,他總是沒能與契約伴侶有更進一步的機會,無法專心、無法掌控場面、甚至是感覺沒看著自己……千奇百怪的理由,卻仍然一次一次地打擊他的信心,哪怕他再怎麼努力、改進了也確實受到稱讚,他仍覺得自己有所不足。
很多人認為可以一笑置之、也許荒謬的理由,卻是他一直以來的惡夢。
如果昨天那段又被拒絕了的記憶並不成真,他也許還可跟這一任的主人好好相處。
瞧,現在誰正在照顧著自己?那人的身上有股未曾聞過的優雅香氣,想必是主人新的香水吧?
「謝謝。」出於禮儀,勇利為那杯救了他的水而道謝,爬起身子,在小桌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鏡。
直到戴上眼鏡的前一刻,他也沒能猜到眼前那會是誰。

他迎上了那片湖水般的色澤、毫無瑕疵的肌膚及英俊的五官讓他愣住,到口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能瞠目結舌,差點就要摔碎握在手中的玻璃杯。
面前的人有些擔憂地看著他,臉上不知為何還掛著淡淡的笑容。
「維、維克多?」勇利的聲音之大只差沒掀翻屋頂了,他嚇得不輕,顫抖著唇挪動身子往後,直到後背抵上了床頭,不敢正視對方,「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方的露出錯愕的模樣只有一瞬間,取而代之的是業務性質的笑容:「您似乎醉得不行了。」
「可、可是……」他的主人……他的主人……頭痛欲裂讓他很難分神思考,但此時此刻他已知道自己並不身處在熟悉的地方,他搖晃著沉沉的腦袋,試圖讓它更加清醒,「我以為,我,抱歉……」
「抱歉什麼呢?」維克多倚著扶手一派輕鬆,他摸摸身旁的貴賓犬,「我想您大概又累又混亂?正巧,我目前也沒伴,叨擾一晚我並不會介意的。」
「不,那怎麼可……」正當勇利出聲,打算表達他不可留下的意願,卻被維克多加重語氣打斷。
「我想,」維克多笑吟吟地說,「步行是個回家的好點子,但我恐怕不能同意那麼做,一來這裡離城市有些遠,二來……您是否忘了些東西?」
忘了東西?勇利連忙低頭檢查,從有些凌亂的衣物中掏出自家的鑰匙及些許零錢,也因此錯過了維克多臉上難以置信的失落。
維克多抿著嘴站起了身,將一條腿壓上了床鋪,趁著對方忙於思索自己的缺失物時,他的指尖觸上對方的喉結、輕輕上滑直到指尖傳來骨頭的觸感,他抬起對方的下巴,逼迫勝生勇利正視自己。
「你掉的東西並不是有形的東西喔,勝生勇利,再努力想想看?」維克多的嘴角飛出一抹上彎的弧度,微涼的指尖摩娑著勇利的下巴,藏在背後的另一手緊握著不讓人看見近乎發白的指尖。
沒問題的,維克多那麼告訴著自己,再接收到勇利始終茫然的眼神及僵硬得無法動彈的肢體動作後,他開始說起兩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兩個小時前。
當暮色降臨,結束繁忙一天的人們紛紛歸巢,卻總有人夜不歸宿,喜於在某些地方尋歡作樂、忙於夜晚的社交,滿足他們未能滿足的隱密慾望。
今日是個無月之夜,城市的烏煙瘴氣掩蓋了天空所有的星子,閃爍的霓虹燈於是成了不夜城的唯一光源,誘人的色澤叫人們情願墜入光鮮亮麗的網中,任由躲在暗處的危險虎視眈眈,稍一失神便會成為一頓美餐。
這對維克多‧尼基弗洛夫來說並不構成威脅,見識過眾多場面的他,早已能分辨什麼是該涉足的,什麼又是不該涉足的,更何況,他夜晚所求的並不是那些大眾認為墮落的東西:毒品、女人……等。
穿梭在人群中,墨鏡替他掩去了大部份刺眼的光線,使他得以輕鬆地來到目的地而不受任何人打擾,向門口保鑣核對過身分,拿下墨鏡換上了面具,他又回到了這裡。
Eros & Agape,以BDSM為主的俱樂部,雪茄的氣味不曾存在於此,連酒氣也相對較其他俱樂部淡薄許多,原因無他,一是眾人的默契,再來便是因為醉翁之意並不在酒,會喝個爛醉的人也不會待在這裡。
今天是俱樂部辦活動的日子,場面熱鬧,他於是也應景地戴上了面具,難得地在這裡圖了個清淨。
他向酒保要了杯灰姑娘,邊與酒保閒聊邊拒絕了幾個試圖搭訕他的男女,他生根了般待在角落,看著俱樂部內無數的遊戲上演,人們來了一波,又走了一波,少有人像他一樣形單影隻地什麼都不做,只是觀望著。
觀望著,內心不起一絲波瀾,彷彿成了他的日常。
甜而順口的灰姑娘不知為何有些微苦,正當他如此覺得今天又是這樣度過時,不遠處一陣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當人們圍著什麼正議論紛紛,從人群中搖搖晃晃走出的是一名亞裔男子,男子原先體面的整套西裝此刻已被脫去只剩襯衫,領帶被拉得隨時都會鬆脫,內褲卡在屁股上,差點就要曝光。
維克多被對方突然地抱住,嚇得縮起了肩膀,黑髮男子散發著一股香檳的味道,喝了酒比他略高的體溫熨燙著他裸露的肌膚。
「維克多……嗝。」男子準確無比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像隻無尾熊般賴在他的身上,使勁地磨蹭他的身體。
維克多並不意外自己會被發現,但如此沒分寸地被抱住還是第一次。
他很快地成了人們看好戲的中心點,有人終於發現了維克多這位大人物的存在,有人為男子勇猛的舉動讚賞般地吹起了口哨、或股掌,或揶揄起男子。
維克多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只從眾人言談間知曉了男子的名字,勝生勇利,一個來自日本的男人。
「維克多……嘿嘿嘿,」當男子終於蹭夠了他的衣物,他傻笑著,抬起了頭,滑下的鏡框後頭是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香檳的氣味讓維克多都有些微醺,不知為何,維克多突然覺得這男人有點……讓他心動。
「維克多,請跟我訂下主奴契約吧!」
事後回想,如果這是求婚,維克多的心臟都要立刻跳出來了。
回想結束。
「後來我又把勇利拉過去問了些問題,勇利也答應了,對於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很期待呢。」掛著開心的微笑,維克多收回了手,並期待著對方會作何反應。
他的未來契約人勝生勇利一臉驚恐,想往後退,後腦杓卻不幸地結實碰上後方床頭,瞬間頭昏眼花,他只能摀著傷處,對無法回到兩小時前的現實而感嘆。
「勇利,沒事吧?」顯然也被勇利的動作嚇到,維克多急切地想查看勇利的傷勢,但對方似乎不怎麼領情,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抱著頭逃竄到角落。
「對、對不起……」他們僵持了好半晌,直到勇利聲音顫抖地開口,低下頭來向對方深深地鞠躬,「我想我無法跟維克多訂契約……」
「可是,勇利明明就很想……」維克多有些慌張地向前,卻換來勇利再一次的拒絕。
「不行,很抱歉,但是不行。」勇利的聲音異常堅決,他垂下眼,緊抓著衣服下襬,正欲逃跑,但是酒勁未退讓他在下一秒立刻軟了腳。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被帶回床上的勇利又與維克多經幾番爭論,最後因勇利單方面拒絕談話而陷入冷戰,原本美好的夜晚變得艱難而漫長。
當第一道陽光照亮室內,維克多率先帶著狗兒踏出臥室,他的眼周紅腫而濕潤,每眨一次眼便會感到刺痛。睡眠不足的他仍努力打起精神處理好兩人的早餐,坐在餐桌前等待對方的到來。
這讓隨後踏出房間的勇利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認命地「享用」維克多為他做的早餐。
即使食物並不差,吃進嘴裡也味同嚼蠟,但勇利不想傷維克多的心,他吞著食物,即使幫忙拿過食物也依然閃躲著維克多的眼神,昨夜的大崩潰讓他的精神也好不到哪去,他濃重的黑眼圈說明了一切,維克多的事情仍是想也想不起來,只有他的主人——也許該說是他的「前」主人的事倒是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