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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蒼蒼見過丹陽師叔。」
蒼蒼一大早便等在浩星神宮外,見門扉微動就迎了上去,誰知率先走出來的竟不是他那個昨天剛出關的師尊。
「師叔這麼快就搬回來了喔?」
「還沒。」顥天玄宿看見自己的小徒弟眼睛一亮就想撲上來,但才踏出一步又乖乖停下,只好張開手,讓孩子撲過來環抱住他的腰。
「我們正要去幻海把丹陽的東西拿回來,蒼蒼要一起嗎?」
「好!」蒼蒼不假思索的應了一聲,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往後退了一步,可憐兮兮的道:「師尊和師叔去吧,蒼蒼該去準備早課了。」
緊盯著蒼蒼垂頭喪氣的走了,丹陽侯才轉過頭面向顥天玄宿,「師兄明知將近早課,還這樣問!」
「有你在,怎會放任蒼蒼胡來?」顥天玄宿臉上蘊著清淺笑意,「蒼蒼收心不少,你不用盯著早課,想來問心無愧也都能獨當一面。」
「哼,蒼蒼就算築基了,還是更喜歡星河劃界的兔子窩。」話是這麼說,但丹陽侯的臉色仍緩和下來了,「早課是問心無愧輪流負責,晚課我還是會在。」
「嗯,這幾年有勞你了。」
丹陽侯最是不慣顥天玄宿對他說這些有勞、辛苦的話。於公,他是太微垣,在紫微垣和天市垣都不在時,打理星宗上下本是職責所在;於私,他和顥天玄宿是結過契的關係,道侶不在,便把事情攬過來做——這哪裡需要特別提一聲。
「我不過隨口一說,丹陽又皺眉了。」
丹陽侯愣了愣,下意識抬手摸上自己眉間,道:「師兄不用說這些客套話。」
「說這個不是要與你客套。」顥天玄宿拉過丹陽侯的手腕,精準的搭上脈門,「丹陽就是因為太忙碌,才荒廢了修行嗎?」
顥天玄宿的神情淡淡的,丹陽侯卻有些心慌,宗務繁忙但忙不至此,顥天玄宿當然知道。
但他又要怎麼和顥天玄宿說,並非他怠惰憊懶,而是如常修練了,卻收效甚微,就像停滯了下來一樣,再不能多前進一步。
像他們這樣境界的人,最忌道心不正,稍一行差踏錯,便是身殞魂消,他雖不致此,但滿懷憂煩愧歉,這條修仙途自然走不下去了。
丹陽侯看不出顥天玄宿的情緒,只能感到握住他的手很緊,好像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脈搏正在顥天玄宿指腹鼓鼓跳動著。
「師兄,我⋯⋯」
顥天玄宿定定得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放開手,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走吧,去幻海。」
 
星宗上下都能察覺出來,顥天玄宿出關以後似乎不太一樣了。
向來少沾俗事的顥天玄宿,竟開始過問宗務,這讓弟子們都有些意外。
雖然許多事務本就是紫微垣職責所在,是丹陽侯以顥天玄宿心疾纏身為由,將那些繁雜瑣事攬於一身,天市垣都沒說什麼了,更何況他倆還是道侶,弟子們即便不情不願,也沒人敢越過丹陽侯那張冷臉,直接去尋宗主。
顥天玄宿自然不會在人前處理這事,只私下把掌事的幾個弟子喚來一說。這讓弟子們驚疑不定,都覺顥天玄宿時隔多年,終於想起要掌權以振紫微垣聲威。
可又為何是現在?
修道一途,本是越修越寡欲無求,直至冥合萬化,顥天玄宿走到這個境界,於人欲二字怎麼像走了回頭路?
清閒下來的丹陽侯不過幾日就發現問題所在,等在議事的廳堂外,稟事完畢的弟子出來見到他,又是拘謹又是尷尬的向他行禮,便低頭匆匆離去。
據最後一名出來的弟子說,丹陽侯看都沒看他一眼,氣勢洶洶地闖進廳去,門扉被重重甩上之前,聽到的還有一句帶著怒意的,師兄果然是星宗的掌門人,真真正正的宗主。
顥天玄宿絲毫不意外丹陽侯來到,起身迎到他面前,「為何如此生氣?」
「師兄明知故問!」
丹陽侯甩開手,碰都不讓顥天玄宿碰一下。
「丹陽不是說,全道域只服我一人?難道不信我能做好這些事?」
 「至少該先和我說一聲!況且現在師兄更該做的,便是修練,不該被這些雜事佔了時間。」
「是我疏忽了。」顥天玄宿滿面歉疚,「我沒想這麼多,只是想分擔一些。」
「少來。」丹陽侯氣歸氣,偏又見不得顥天玄宿這般神情,別過臉悶悶地道:「師兄是知道我不會答應,才不先與我說。」
「不氣啦?」
「師兄總該給我個理由。」
「丹陽。」顥天玄宿喚了一聲,等到丹陽侯遲遲沒聽見下文,轉頭看過來才續道:「這條路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知道了。」
丹陽侯滿心苦澀,自顥天玄宿出關後,他就沒再修練過,便是不想讓顥天玄宿知道自己修為停滯不前,如今眼看就要瞞不過了,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見丹陽侯仍悶悶不樂,顥天玄宿溫聲道:「我不會耽誤修行,心疾也暫且無礙,你不用擔心。」
「還是,丹陽果然不放心讓我掌理星宗?」
「不是!」
丹陽侯急急否認,看到顥天玄宿臉上淺淺的笑意,才知又是一句玩笑話,哼了一聲就要離開,打開廳門只見日正當中,回過頭沒好氣的道:「師兄該用午膳了。」
顥天玄宿跟著往外走,一面笑道:「我們都已辟穀,丹陽何必每日都如此在意膳食。」
「師兄的身體和一般人一樣嗎?就算不為飽食,氣血心脈哪個不需要補?」
「那丹陽與我同去可好?你現在少了宗務煩身,想必便有餘暇用膳了。」
「師兄!」
 
數年前,丹陽侯曾遭逢一次大劫。
並非是境界晉升的雷劫,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死大劫,讓他體內道胎殞滅、金丹欲碎,萬幸不久前方晉了分神期,正是重塑肉身的時候,才勉強保住一絲生息。
少一個境界、多一個境界,那都是萬劫不復,從此六道輪迴,再不見其人。
那時血神及覆舟虛懷接連的亂事方平定,四宗正是百廢待舉的時候,宗主們齊聚星宗,一來道域的秩序亟需重建,二來,丹陽侯霸佔雲杖在先,矯傳宗主號令在後,種種行為,總得給三宗一個交代。
顥天玄宿極力斡旋,千金少和歸海寂涯也幫著說了不少好話,但泰玥皇錦仍將他們的提議悉數駁回,問她意欲何為,又只是冷冷嗤笑,說一切但看星宗的誠意。
早先決議廢除天元掄魁,都不若此時僵持。
星宗的立場、歉意、底線都表明了,顥天玄宿便不再多言,如今丹陽侯不在,千金少便補上他的位置,和泰玥皇錦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起來,歸海寂涯不時勸個幾句,總是沒個結論。
顥天玄宿擔心的卻不是這場還沒有共識的爭論,而是他的師弟。
他氣極時也曾抓著丹陽侯的衣領要他活下來,彼時的丹陽侯,驚愕有之、動容有之,卻唯獨沒有答應。
他知道丹陽侯已在心裡存了死意,他是真打算用他的命,來填學宗的血海深仇。
儘管放出血神的禍首出自學宗,但他們都明白,錯了便是錯了,不是捋順了因果就能卸責,就其根源,也是丹陽侯那一點私心予人可乘之機。
即便那私心為的也不是他自己。
 
顥天玄宿擔心弟子們和舒遠心攔不住人,事前託了欲星移絆住丹陽侯,星宗的歉意、學宗的刁難、刀宗劍宗的周旋維護,一句都不能讓丹陽侯聽到。
倘若顥天玄宿知道丹陽侯會被激得獨自去探那異象,他決不會將這件事託付到墨家身上。
 
打斷會談的是撞開門衝進廳內的無愧,泰玥皇錦還來不及諷刺一句星宗弟子不知禮數,無愧已經哭喊起來,「宗主快去救師尊!師尊⋯⋯師尊在異象那裡!」
在場無人見過顥天玄宿如此可怖的神情,向來都溫和淡薄的人一步上前,握住無愧雙肩的手都在抖,一字一字的道:「靜心,把事情說清楚。」
丹陽侯離開星宗時,舒遠心放心不下,便要無愧帶著幾名弟子,悄悄尾隨在後,為著不讓丹陽侯發現,刻意落後了一段距離,遙遙跟著,見到丹陽侯和一人打起來,本來還不放在心上,誰知不過片刻丹陽侯便渾身是傷,血染透了衣服,拖在地上成了一道道紅印子。
顥天玄宿沒聽完便閃身離去,千金少和泰玥皇錦隨即跟上,歸海寂涯多留了片刻,讓無愧告知天雨如晴需全力備戰,並也請星宗派人至三宗傳達一樣的訊息。
 
後來連本欲旁觀的泰玥皇錦都看不下去出手了,才將行凶者制服。
顥天玄宿跪坐在地,懷中抱著丹陽侯,心口驟然緊縮的痛楚是過去心疾發作都未有過的疼,好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和反應,知道要救人,卻又慌了手腳,握住丹陽侯逐漸冰涼的手,將靈力不停歇的送進丹陽侯體內,卻始終得不到半點回應。
丹陽侯望進顥天玄宿茫然無措的眼底,想碰一碰他,顫抖的手抬起一點,又無力垂落。
「師兄,對不住⋯⋯我這一生荒謬,讓你受累了⋯⋯」
血一點點染進顥天玄宿的白衣,流淌到心口只剩一點餘溫,好像結契那時,氣血相融的瞬間,暖意熨貼。
可現在顥天玄宿只覺得冷,心疾在此時叫囂著疼,他也只任憑那痛蠶食最後一絲清明,只是一聲聲喚著丹陽,要他別睡,要他多說幾句話。
終究掙不過心疾的霸道,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恍惚看見了丹陽侯氣極又忍不住憂心的模樣。
這樣不顧心疾的運功,師弟知道了會生氣的。
是他的師弟,那個脾氣差、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卻又是他最珍視最眷愛的,他的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