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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炎熱的天氣待在冷氣房是種享受。
不過用張佳樂的話來說，除了冷氣房，這種天氣本來也不該去其他地方。
因為會融化。
提著大包小包的人沒手開門，只能艱難地用手肘去撞電動門的按鈕。當半透明的自動門在叮咚聲中敞開，張佳樂不只感覺到彷彿救贖的冷氣，還有從髮尾往下流、滑入衣領的汗水，貼著頸部最敏感的地方，瞬間他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張佳樂連內褲都已經濕透，早已放棄再跟這些難受掙扎。
「熱死了……」
他把幾乎要將身體壓扁的重物直接放到地上，順勢蹲了下來，腦袋一低，頭髮上的汗水就在地上點出幾個圓圓的水印。
熱氣在片刻的休息後衝了出來，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燙，身體像是要被煮熟了。
張佳樂總覺得自己距離往生只差一步。
「你蹲在這裡幹嘛？」
張佳樂下意識抬頭，陌生的面孔卻讓他瞬間錯愕，「……你是誰？」
男人手撐著膝蓋微微彎腰，「你又是誰？」
張佳樂：「？？？」
張佳樂：「這是我的店，你問我是誰？」
一滴汗珠順著仰望的角度滑下脖子落入領口，曬得紅通通的臉頰有點吸引人，但張佳樂的表情太錯愕，孫哲平更想笑。
「你是老闆，我就是你今天第一個客人。」
「啊？」張佳樂的眼睛瞪得更大，「我這裡又還沒到營業時間，你怎麼進來的？」
孫哲平微微挑眉，「你家員工讓我進來的。」
張佳樂更加呆滯，「為什麼？」
「比起討論這個問題，你不覺得你需要先站起來嗎？」孫哲平頓了頓，「還是你想一直蹲著？」
張佳樂沒好氣：「當然不想。」
張佳樂吁了口氣，撐著地板借力起身，拍了拍沾到的灰塵才去檢視自己的掌心。他的手因為長時間被袋子勒著，從肩膀到指尖就沒有一個地方不在抗議，直接接觸袋子的手掌更是留下幾條鮮紅的痕跡，稍微一動就在痛。
他苦著一張臉甩甩手，就見孫哲平逕自提起了他的東西。「你幹嘛？」
「幫你放到桌上。」孫哲平一手提兩個，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是練過但不誇張的線條。「還是要放在櫃檯後面？」
張佳樂連忙上去幫忙指路，「這邊這邊──」
唯一的店員直到這時才姍姍來遲。「哥哥哥！那是客人啊樂哥！我在這裡！」
張偉匆忙地從廁所跑來，剛到就被甩了個白眼。張佳樂兩手插腰像茶壺一樣沒好氣：「我是瞎了嗎會看不出來？」
孫哲平無聲地投注目光。
張佳樂梗著脖子裝作沒看到，指揮著張偉上去收拾，「這幾袋要冰，你處理過後趕快放冰箱，其他東西也拿去收好，我等等檢查。」
張偉連忙點頭，「好。」
孫哲平忍不住問：「你要不要先去擦個汗？冷氣吹下去會感冒吧。」
「我等等上去沖個澡就好。」張佳樂抬手抹掉一臉的汗，輕輕笑了笑，「謝謝你啊。」
孫哲平搖搖頭。
張佳樂回頭去看張偉，把兩人的對話聽在耳裡的人又是點頭，「樂哥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那這邊交給你處理，我先去洗澡。」
「你慢慢來──」
張佳樂猝不及防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給了他一個微笑，「剩下的我們等等說。」
張偉：「……」
張偉只能苦著臉應聲。
孫哲平在旁邊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等張佳樂打理好下樓，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情了。
洗過澡的人神清氣爽，一邊將過長的紅褐色頭髮綁成小馬尾一邊往下走。門口已經掛上了營業中的告示牌，時間不過十點出頭，除了打掃的張偉，店裡只有孫哲平一個客人坐在雙人位上打電腦。
他的桌上只有一個咖啡杯，不知道是吃完被收走還是沒有點，張佳樂沒有看到餐盤。
正要收回視線，孫哲平恰好抬起了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張佳樂愣了愣，順勢朝他點點頭。
孫哲平也點頭回應。
張佳樂來到櫃檯給自己泡了一杯冰奶茶，習慣性加了一堆糖，喝了口長出口氣。扭頭和張偉對視，他勾著嘴角勾勾手，笑瞇瞇的神情和善。
張偉苦哈哈地放下掃把走過來。
張佳樂打開專門對著自己的電風扇，在涼風中坐上了高腳椅，翹起二郎腿，「說吧。」
張偉：「……」
他真的很有小弟對女王稟報的錯覺。
張偉抓抓頭，老實解釋：「那個人是樂哥你出去之後沒多久來的。你也知道今天很熱，太陽大到感覺超容易中暑，剛好他又來問我們營業了沒，我想說只有一個人應該沒問題，所以才會──哦！」
張佳樂收回剛剛彈人腦門的手指，「你人也真好啊？」
「我就想說很熱嘛……」
「再熱也不能隨便把人放進來啊，你當我門口的營業時間是寫假的啊？」張佳樂用力地去戳張偉的額頭，試圖要戳出一個大洞，「一個一個地往前放，你是要我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嗎？」
張偉摸摸紅起來的皮膚，「也不是這麼說……」
張佳樂翻了個白眼，「那就不要這麼做！」
「但要是之後又遇到怎麼辦？」
「就說還沒開始營業不就好了，難不成對方還能硬闖？」張佳樂皺皺鼻子，「況且旁邊就有便利商店，他真的要中暑也可以去那邊避難，沒必要一定得進來。」
張偉想想也是。「我知道了。」
「除非是我認識的人，不然都不要提早放進來。」張佳樂喝了口奶茶，把玩白色的陶瓷杯，「無聊的人就會拿這種事情做文章，到時候你放也不對不放也不對，那樣會很麻煩。」
張偉這才恍然，「原來。」
張佳樂擺擺手，正要把人打發回去掃地，忽然想到自己費力扛回來的那幾個袋子，他又把張偉叫回來：「剛剛那些你都有分類放好對吧？該冰的有冰了嗎？」
「都弄好了，樂哥你可以去看一下。」張偉抓抓臉頰，「不過你怎麼買這麼多啊？」
「意外。」張佳樂嘆了口氣，「以後我要是不開車去採購，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張偉愣了愣，「哥你不會是走路回來的吧？」
張佳樂好不容易緩和的表情瞬間一垮，「別提了，那簡直是地獄。」
在發現自己買的東西超乎預期的多的時候，張佳樂就想過在路邊攔車解決問題，但他在店門口站了半天，硬是沒看到一輛能載人的，沿路回來也沒看到半輛，簡直就像玄學。
他沒熱死在路邊都是奇蹟。
張偉有點傻眼，「……你沒有走大馬路嗎？」
張佳樂呵呵兩聲，扔了兩顆冰塊在嘴裡，把冷冰冰的固體咬得喀喀作響。
張偉看了眼外頭彷彿正中午的金色陽光，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畏。
「你那個手最好去擦點藥。」
張佳樂和張偉同時一愣，下意識看向聲音的來處，唯一的客人正拿著杯子看著他們。
面對兩人四眼，孫哲平仍面不改色，「我剛看你手好像很紅，小心有破皮。」
張偉這才注意到張佳樂通紅的手心。以往只有掌紋的白皙手心現在印滿紅色印子，像是鞭子那樣的痕跡看上去怵目驚心，就算張佳樂洗過澡也沒有完全退掉。
「只是有點痛，我沒那麼嬌貴。」張佳樂做了幾個手掌的收放，對著張偉的喪臉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容易上印子，擺那個臉做什麼。」
張偉抓抓頭，「這不是看起來太慘了嗎。」
「想太多。」張佳樂皺皺鼻子，扭頭又去看兀自加入他們話題的第三者，「你是需要什麼嗎？」
孫哲平把杯子放到櫃檯，「我要續杯，跟剛剛一樣的大冰美。」
張佳樂直接把杯子塞到張偉手裡，熟練地點選螢幕完成取餐結帳，孫哲平卻沒有馬上離開。
他指著牆上的畫，「你知道這些是誰畫的嗎？」
「我啊。」張佳樂想也不想，「你問這個幹嘛？」
孫哲平有些詫異，「你畫的？」
那語氣聽著讓人莫名不爽，張佳樂沒好氣：「不行啊？」
「沒有，我就是有點意外。」孫哲平根本不覺得自己有解釋比沒解釋還爛，說：「我想委託你設計東西，價格好談。」
張佳樂很想問他一聲設計三小，但職業素養讓他用「什麼」來回應。
孫哲平給的答案完全出乎張佳樂的意料：「一個蛋糕。」
張佳樂：「啥？」
「我想拜託你設計一個蛋糕。」孫哲平又重複了遍，說得更詳細一點：「一個給小孩的蛋糕，我想麻煩你設計圖案……你這邊有沒有在訂做這個？有的話我一起委託，價格好商量。」
他甚至說：沒有預算。
張佳樂最喜歡這種冤大頭類型的客戶，但他真的很想問：「這跟畫是誰畫的有什麼關係嗎？」
「你的花畫得很好。」
「所以？」
孫哲平不懂能有什麼所以，「所以我才找你。」
張佳樂下意識看向自己掛在牆上的圖畫，小幅的用畫框裝著，頗有欺騙外行人的藝術氣息。那幾幅確實都是出自他之手，大概都是兩、三年前的作品，當年要不是黃少天問他說怎麼不把畫拿出來裝飾，張佳樂也沒想到。
那些都是他的得意之作，不然張佳樂也不會放上來。
其中最大的一幅足足有全開尺寸，像掛畫那樣固定，他取名叫百花圖，因為張佳樂真的用水彩在上面畫了一百種花，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全部指出來。
張佳樂一臉問號地指著那張畫，「你不會是要我在蛋糕上畫這個吧？你殺了我比較快。」
孫哲平愣了愣，「不行嗎？」
「大哥你覺得能行嗎？蛋糕就這麼屁點大小，真的畫上去你是要做多大？」張佳樂差點窒息，「就算沒有要畫這麼多花，世上哪一個蛋糕的裝飾可以做出水彩的感覺啊？」
張佳樂撇嘴，「就算有我也沒看過。」
孫哲平這才恍然，看看圖畫又看看人，「行吧，畫不出來也無所謂。」
張佳樂嚴重懷疑：「認真？」
「認真，反正都是要吃掉的東西，弄那麼好看也浪費。」
「……你還是別說了。」張佳樂的拳頭超癢，「會讓人很想──」
很想貓下去。
張佳樂的話沒說完，但孫哲平懂了。他閉上嘴巴。
但他不過兩秒又問：「所以可以委託嗎？」
「不行──」張佳樂咬牙，強行擠出一個微笑，「我是說，可以。」
他從抽屜翻出價目表拍在桌上，上面印著先前作品的實體照，不過已經半年多沒更新。
在客製蛋糕方面，張佳樂基本上只採用卡通和浪漫兩種風格，所以接到的通常都是生日或結婚的案子。蛋糕的尺寸決定價格的大方向，實際則是要等設計圖出來，畢竟蛋糕的口味、選材以及圖案的複雜度都會影響成本。
「確定委託之後要先付最低價的百分之三十作為訂金。」張佳樂說：「你考慮看看。」
「……我想想吧。」
張佳樂便沒去管他。
電動門在短暫的安靜中發出格外響亮的叮咚聲，張佳樂順勢看過去，是新一批客人。那群人嘻嘻哈哈的，看外表和互動，似乎是正在放暑假的女高中生。
張偉起身迎上去。
孫哲平在思考的過程中晃到了蛋糕櫃前，手掌跟著比劃了下，看起來像是在判斷尺寸。張佳樂隨口又介紹了兩句，對方終於敲定：「那我訂一個六吋吧。」
「事先聲明，我真的做不出水彩感。」
「知道了。」
張佳樂聳聳肩，翻出報價本把尺寸寫上去，「那你想要什麼樣子的？」
孫哲平有些遲疑：「你就用卡通一點的……畫朵花上去吧。弄可愛一點。」
「是給女孩子的啊？」
「是我外甥。」
張佳樂不由自主地停筆，微微仰頭看著孫哲平，「男生？」
孫哲平卻沒覺得哪裡不對，「不行？」
「沒、沒有。」張佳樂咳了兩聲，「就是覺得有點意外。喜歡可愛的花的男生好像不多。」
「小孩子喜歡就好。」
「也是。」張佳樂摸摸鼻子，刷刷刷地動筆紀錄，「那他喜歡什麼花？」
孫哲平的臉色忽地沉了三分，「……不能你決定就好嗎？」
張佳樂愣了愣，有點為難地抓抓頭，「那你想要大朵還是小朵？」
「簡單點的。」
「簡單又可愛……好吧。」張佳樂依稀有了點想法，又問：「那口味呢？」
孫哲平的臉色又沉了五分，「……水果的吧。」
對方的表情實在太過凝重，張佳樂看了半天才知道這傢伙原來是在思考，頓時有點好笑，「你怎麼好像很難決定啊？那不是你外甥嗎？」
「我之前都在國外，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孫哲平說：「他還是小不點的時候有見過幾次，那時候就是買玩具，而且也都是他自己選的，只是小孩下周要過來，我想說不能沒有吃的。」
如果不是剛好被牆上的畫吸引，他其實原本是想買現成的。
張佳樂眨眨眼睛，「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舅舅。」
「我其實也看不出來。」孫哲平嘆了口氣，「很想給錢了事。」
「我是你外甥我不恨死你，給什麼錢啊沒誠意。」張佳樂翻了個大白眼，「你什麼時候要？」
「下禮拜天可以拿到嗎？」
「可以，我最快後天就可以給你看設計圖草案，下禮拜五以前都能改。」張佳樂將填寫好的報價單轉了個方向，「確認沒問題就簽名吧。現在付帳？」
孫哲平大略地掃了眼，就在張佳樂指著的地方簽下名字，同時轉帳。
雖然複寫紙本來就比較薄，但是將收據撕下來露出底下墊著的紙板，張佳樂還是被印上去的痕跡嚇了一跳，尤其是他的字一路往後印了幾張，雖然沒有顏色上去，但也足夠驚訝。
「你有在練字嗎？」
「小時候有練過一陣子。」孫哲平收下收據，「這樣就可以了？」
「等下加個微信吧，這樣比較好討論。」張佳樂低頭看了眼單子上的簽名，「孫哲平先生？」
孫哲平聳聳肩，「喊名字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