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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道

　　第一章　撿到寵物的微妙心理

　　昏暗的黑夜中。

　　天空烏雲漫布，像一層黑紗掩蓋在天空，只剩一輪圓潤的月亮高掛在黑暗畫布之上，片片黑雲滾滾流動，時而將明月遮掩其中時而撥雲見月，將下面的人間照的一暗一明。

　　降過雨街道濕漉漉的，時近深夜路上已無行人，整座城市彷彿沉睡了一般，只有紅綠燈仍然規律的運作著，偶爾幾輛車呼嘯而過，將地上的積水輾過濺濺飛起。

　　有一抹黑影在這城市奔馳著。

　　他速度極快讓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一閃而過只留下殘影，忽地，這抹身影頓了頓，就著街邊遮雨的棚子躍上去，定點後，沒多做停留立刻跳到旁邊房子的陽台，一瞬一息，彷彿古代小說中出現的輕功般，在兩棟五層高的樓間飛躍，不到幾秒就已經跳上頂樓，期間

　　一點都沒造成聲響，輕輕的恍若鬼魅。

　　黑雲被風吹散，月光灑下，將這身影照亮。

　　是一名少年。

　　從外表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正是上初中的年紀，一頭黑髮下是張稚嫩的臉龐，膚白勝雪，雙眉緊蹙，眼瞳像是黑暗的深淵沒有光彩，抿成直線的雙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身上穿著普通的家居服，像是匆忙趕出來的樣子。

　　「居然失效了。」少年拿著手中四方形的小盒子把玩著，用力一捏，將盒子放回口袋。

　　一望無際的城市正沉默著，少年走到屋頂邊緣，闔上雙眼，認真的吸了口氣。

　　沒有。

　　少年眉頭皺得更緊，再用力吸進空氣。

　　有一絲絲血腥氣息。

　　少年再度張開雙眼，心中已瞭然，立刻朝著血腥氣味濃厚的方向，在屋子與屋子之間快速的跳躍而去。

　　到了目的地，少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是一條死巷，而且周圍被佈下一層結界，就是因為這層結界讓他頓失方向，連感應器都失靈，很顯然這不是他們家族的手筆。

　　不過以他功力也能輕易進去這層障礙。

　　往死巷望去，有一龐然大物佇立其中，發出嘎滋嘎滋的咀嚼聲響。

　　少年在兩屋間的著力點飛躍而下，輕巧如雀，不一會兒便跳到底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隻一層樓高大的蜘蛛，八隻爪子上還有尖銳的刺毛，前端兩爪不知抓了什麼東西拚命的往嘴裡塞。

　　地上血跡斑斑，有具人類屍體倒在地上，被開膛剖腹，裡面內臟早已不知被拉去哪裡剩一些紅白之物，另一具人類屍體則在蜘蛛嘴中，地上還有數條狗屍，死狀一樣悽慘。

　　趁著蜘蛛仍在大快朵頤之時，少年拿起一枚法器銅鈴，輕輕地甩動。

　　噹——噹——噹——

　　巨大的聲響迴盪在空氣之中，甚至隱隱能看到震出的波紋，聲響被隔在結界之中不會傳出去，在沒有法力的普通人眼裡，這不過是個空無一人且狹小的巷子罷了。

　　「哪個混蛋？竟敢打擾本大爺的好事！」

　　蜘蛛妖勃然大怒，奮力將手中的屍體往旁邊一甩，砰的一聲，撞上牆壁的屍體碎成肉渣，幾滴血濺在少年臉上，也將現場暗紅色的血跡添上幾筆鮮紅。

　　少年臉上露出諷刺的微笑，眼神中的鄙陋毫不掩飾，說道：「何必將自己身分告訴一個將死之人？」

　　「將死？哼……呵呵呵呵，到底誰會先死也不一定！」

　　蜘蛛妖揮出前抓，快而猛地向少年擊去，少年一個轉身，輕巧的避過這個攻擊，手上的銅鈴仍然在巨響，震得蜘蛛妖渾身顫動，引得蜘蛛妖更加不快，張牙舞抓，發出唧唧的尖銳聲響。

　　少年另隻手輕輕一揮，黑暗中人類的屍體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剩餘的腸子從腹部滑了出來，眼珠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黯淡綠光，緩緩的走到少年身後，途經之路染上長長血痕。

　　「控屍之術？」蜘蛛妖突然停下動作，那兩顆骨碌碌的眼睛不斷打轉，仔細打量身前之人，不正是牠前來人界的目標？

　　「陳徨？你是陳徨——」雖然看不出蜘蛛妖的表情，但語氣是滿滿的驚喜︰「好！好！好！沒想到才來人界沒多久就讓我碰到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

　　被稱作陳徨的少年斂起笑容，皺著眉頭，神情淡然許多，與狂喜的蜘蛛妖形成強烈對比。

　　「你怎麼確定我是陳徨？呵，不過小小蜘蛛妖，怎麼知道人間事。」

　　「陳徨，你肯定是陳徨！會控屍術，年紀輕如小兒，傲慢又自大，不就是你？哈哈哈哈！」

　　陳徨仍皺著眉頭，他可想不起來自己認識這隻蜘蛛妖，更切確來說，所有跟他打過照面的妖怪都慘死在他手下，跑回妖界的可能性趨近於零，那這隻蜘蛛妖又是如何知道他的？他的名聲與家族其他前輩比起來可算是不顯。

　　「你從哪裡聽來我的名字？」陳徨淡淡地問道。

　　「從哪裡知道不重要。」蜘蛛妖桀桀地笑了起來，「只要把你吃了，我就可以成為妖王！」

　　說完，蜘蛛妖一個奮力——

　　「這？」蜘蛛妖依舊在原地，絲毫沒有移動，雖然看不出牠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出牠的驚訝。

　　陳徨面無表情的揮動手中銅鈴，聲波一道道打進蜘蛛妖的身體，蜘蛛妖只能在原地掙扎，頂多移動一毫米便氣喘如牛。

　　「哼，」陳徨冷笑一聲，說道：「簡單銅鈴就可以制住，區區一個低賤的妖怪，還想吃了我？」

　　烏雲遠離，月光灑落而下，將臉上帶有血跡的陳徨襯的邪魅，那丹鳳眼凌厲的瞇了起來，嘴角似笑非笑，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場讓人無法感覺他只是個少年。

　　蜘蛛妖慌了，連忙道：「這位天師大人，我、我錯了！請原諒小妖無禮無知，求求你別殺了我！為了成妖我花了兩百年修煉，給我一個機會！」

　　陳徨沉默了會，望著蜘蛛妖像是審視一個罪犯。

　　「大人！大人！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我考慮看看。」陳徨微微揚起下巴，鄙視眼前貪生怕死的怪物，「說，你怎麼知道我的？」

　　「大人——」蜘蛛妖諂媚極了，連呼好幾聲大人，「大人啊，在我們妖界，人人都知道您這個神人啊，說您是最年輕有為、最厲害的天師了，修為高、靈力強！」

　　「那吃掉我就可以成為妖王，這是怎麼回事？」

　　「唉唷，我的大人啊，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妖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流傳只要把您吃了，就可以獲得源源不絕的力量，稱霸妖界，您看，我這不就越界來找您了，不、不、不！我不敢了，我現在立刻回去！放過我吧大人！」

　　陳徨看著蜘蛛妖求饒，只是輕輕的揮動一隻手，指向蜘蛛妖——

　　身後的屍體突然在原地消失，待蜘蛛妖反應過來後，屍體一隻手已經噗滋一聲插進他身體裡。

　　「啊——你這個混蛋！說話不算話！」蜘蛛妖看到被攻擊的部位，崩潰的嘶吼著，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動。

　　「我沒答應要饒你一命。」

　　只見屍體在蜘蛛妖身體裡面用力抓了幾把，好像抓定什麼東西似的，開始用力往外拉扯，蜘蛛妖因為定身的關係，只能眼睜睜看著屍體殘忍的在他身體抓撓，不時噗滋噗滋的噴濺出綠色汁液。

　　蜘蛛妖絕望的吶喊，但已無人能夠回應牠。

　　最後屍體挖出一顆玻璃珠，沾滿綠色汁液的玻璃珠中央散著淡淡的黃色光芒，蜘蛛妖突然像是喪失全部的動力似的，失去氣息，一動不動的掛在半空中，連眼珠子的光輝也黯淡下來。

　　「嗤。」陳徨從屍體手中取回處理乾淨的玻璃珠後，手輕輕一揮，屍體就像是失去線的魁儡，在原地倒下，眼中的綠色光芒也漸漸消去。

　　「黃色，只是個低等妖魔，不自量力。」

　　接著陳徨取出方才放在口袋的小方盒，另隻手彙集力量，慢慢的手的前端出現紅色光暈，就著紅色光暈，陳徨在半空中畫出一個訣，朝蜘蛛妖打去，蜘蛛妖在轉瞬間變成一道光芒，刷的一聲飛進小方盒中。

　　「麻煩。」

　　陳徨皺眉，今日他花了整天研習法術，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結果收到通知要來處理妖怪，心情正不好。

　　待他準備轉身離去時，眼角餘光發現巷子角落躺著一個人，雖然很不想理他，但是遵照他的工作守則，必須確認這個人是否還活著，還要幫忙叫救護車，想到這裡陳徨更心煩了。

　　走到那人身邊，發現是個男人，身高很高，大約有一百八，有著一頭俐落短髮，身上穿的奇裝異服，正微捲曲側躺。

　　陳徨將他翻過來，探查他的呼吸，發現生命徵狀都很正常，就放開他準備拿手機叫救護車。

　　手機呢……？

　　陳徨有些錯愕，這次任務因為心煩意亂，所以匆忙出門間竟然忘記帶手機了，現在又很少公共電話，有的話他也沒有帶零錢，這個大半夜裡哪裡找電話給他叫救護車。

　　陳徨無言以對。

　　乾脆就放著吧，早上會有人幫他打電話。

　　陳徨打準主意後，立刻轉身就走，才踏出第一步，卻發現自己聞風不動。

　　他轉身，看到自己的褲腿被一隻手緊緊拉住。

　　「放開。」陳徨冷漠道。

　　「我……」

　　陳徨用力一扯，竟發現自己不能掙脫男人的手，略感驚訝，以他的力氣來說，已經算是這個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

　　想起這邊不屬於自己家族的結界，陳徨眼瞳暗了下來，冷冷的望著男人，他蹲下來，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探查什麼。

　　結果是，男人只是個普通人，普通到不行的那種。

　　「我……」男人眼睛慢慢睜開來，看到陳徨後呼吸急促，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木板。

　　「嗯？」

　　「我肚子餓了。」

　　「……」

　　陳徨望著眼前的人，扶額感到十分無奈。

　　眼前只能用風捲殘雲來形容，坐在他對面的是剛剛倒在巷子裡的青年，照理說他是不

　　會隨意帶人回家的，可是當下不知為何失了神，待回神的時候就已經是眼前的場景。

　　青年右手拿香腸，左手拿碗飯，以腸代筷，邊扒飯還順帶咬一口『筷子』

　　，然後以陳徨無法描述的方式，左抓披薩右攏炸雞，左右逢源吃得好不快樂，臉上露出的

　　表情實在是——

　　「癡呆。」陳徨不自覺地小聲下定論。

　　「嗯？」青年從飯桌戰場中抬起頭，只見他滿臉油光，嘴角掛著燦爛到像傻子的笑容

　　道：「哈哈哈哈，你找我嗎？」

　　「沒，你繼續。」陳徨擺出一個請，沒想到這傢伙傻歸傻，耳朵還挺靈的。

　　陳徨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是如何，很像是被別人下了失魂咒，那段時間雖然還有記

　　憶，但好像不是自己會做出自己會做的事，難道是被下蠱了嗎？

　　這些疑問在陳徨默默探查自己身體之後一一排除了，他身上一點都沒人被人下手的痕

　　跡，那就權當是自己難得好心一回。

　　剛回神，眼前出現一個乾淨到連一粒米都沒有的碗，還特地擺了擺，想　吸引陳徨目

　　光。

　　「再、來、一、碗！」青年清脆的說著，露出小狗叼碗盆討狗糧一般的表情。

　　「自己裝……」

　　陳徨轉過頭去，才發現，那個為了應付青年如洪水猛獸食量，而搬出來的十人份大電

　　鍋，裡面已空無一物，而且青年還非常細心的用舌頭將每粒米挖刨出來，乾淨的不可思議

　　。

　　這是狗吧？還帶舔狗盆來著？

　　陳徨傻眼，這大概是他人生中十隻手指數的出來，除了面無表情、冷笑、輕蔑之外的

　　表情，雖然是傻眼，但也只是眼睛睜的稍為大了些。

　　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那滿臉期待的青年，再看看自己的廚房，冰箱的剩飯剩菜剩外

　　賣都送進青年那詭異的五臟廟，連乾貨泡麵全都泡開了被吃光，只剩下被舔的乾淨的碗盤

　　一疊疊的疊在桌旁，要不是陳徨知道剛剛青年用過了，搞不好以為是乾淨的碗盤都收拾進

　　去了。

　　迫於無奈之下，陳徨還是叫了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歡樂送，把所有套餐都點了一輪，

　　再加點全家餐。

　　埋首於食物的青年總算是吃個半飽，抬起頭，滿嘴囫圇的開口：「堆了！蕭鬼尼教甚

　　麼命子？」

　　「……」陳徨無言以對：「你先吞下去再說。」

　　青年聽完一個用力沒吞完，卡在氣管突然呼不到氣，抓著胸口不斷想咳嗽，臉上吃飯

　　吃得紅潤光澤都沒了，慢慢漲起青紫色，不斷掙扎。

　　陳徨更無奈了，揮一個手刀，拍在他背上，青年才吞下去，還緩了好幾口氣。

　　「我說，小鬼啊，你叫什麼名字啊？你真是一個好人啊！救了我，還請我吃飯，我好

　　久沒吃這麼多東西了！」說畢，青年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還爽朗的笑了幾聲。

　　小鬼？這是再說他嗎？

　　陳徨冷冷的望了一眼青年，雖然面無表情，但隱隱能感覺到他的怒意，如果怒意可以

　　具現化的話，或許青年已經傷得不清。

　　「我叫陳徨，而且已經二十歲了，以後說話客氣點，別隨隨便便叫小鬼。」

　　「你二十歲？」

　　青年一臉訝異，呆呆的望著陳徨。

　　這就是陳徨最不喜與他人有太多交際的關係，一方面就是他過於強勢優異的天賦，另

　　一方面就是他那張娃娃臉跟短小的身高，讓大家總誤會他是個國高中生。

　　接著青年露出很認真的表情，彷彿是是在兇案現場推敲犯人的偵探，那打量陳徨的表

　　情就像是審視兇手的犯罪動機般，讓陳徨感到十分不自在。

　　「做什麼？」

　　「唔，你不太像二十歲，我覺得比較像……」

　　陳徨不悅的望著他，果然帶他回來是錯誤的選擇，擾了清淨還要再聽那些論調。

　　「像什麼？」陳徨喝了口茶，氣氛很是沉悶。

　　青年像是正在咀嚼思考他的措辭，忽地靈光一閃，用力擊掌，開心道：「數來數去我

　　覺得比較像一百二十歲！」

　　嗯，好像對這個人說內容太較真了，一個白痴無誤。

　　陳徨決定沉默以對。

　　總之，廚房算是被洗劫一空了，所有可以吃的食物都送進青年的腹肚之中，而吃進這

　　麼多食物的青年，正愉快的拍著微鼓的肚皮，滿心愉悅的剔牙，大呼痛快，完全忽視坐在

　　他對面一臉無語的陳徨。

　　只是帶個人回家吃個飯，連緊急儲備糧食都沒了，這世道怎麼了，還有沒有個理？而

　　且吃掉這麼多食物，小腹僅僅微凸是不是不太符合科學依據？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陳徨忽視腦袋奔騰而過的十萬個為什麼，冷冷道：「好了，吃飽了，可以滾了。」

　　而且他這根本不是請吃飯，看看這規模，根本就是被搶了。

　　「滾？滾去哪？」

　　陳徨啞然，冷冷回：「快回你家去。」

　　聽到回家這個詞，青年先是愣了愣，露出迷茫的表情。

　　「回家……？」

　　「不回家也可以，趕快走，我耐心有限。」陳徨不耐的擺了擺手。

　　「哈哈哈，其實……」青年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露出靦腆的表情：「我什麼都不記

　　得了……」

　　麻煩大了，這不是個帶一個飯桶回家這麼簡單的問題了，陳徨嘴角抽了抽問：「什麼

　　東西不記得？」

　　「除了名字是特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名為特拉的青年依舊靦腆的笑著。

　　陳徨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試圖讓自己頭不要那麼疼：「那你怎麼會暈在那邊？」

　　「喔！這個啊，真是個好問題！」特拉雙眼閃閃發亮，表情興奮，說道：「我覺得那

　　隻蜘蛛烤起來應該很好吃！」

　　如果你還想吃的話，我可以把蜘蛛妖的屍體放出來讓你烤沒問題哦。

　　等等，蜘蛛？陳徨臉色陰沉起來，一般來說普通人是看不到妖怪的，為什麼特拉不僅

　　看得道，還想烤來吃？雖然不乏有陰陽眼的人，可還不一定能夠看到妖怪。

　　「嗯啊，蜘蛛，看起來很大隻喔！」特拉筆畫出一個大小，露出燦爛的笑容：「這麼

　　大肉一定很多，聽說蜘蛛肉吃起來跟螃蟹一樣好吃！」

　　「……」

　　「疑？阿徨，你怎麼了？還好吧？」

　　還沒等他說完，陳徨便有衝動想把特拉摔出房子外，而且他不記得，自己哪時答應特拉叫他阿徨來著？

　　「沒事。」陳徨再度無奈扶額，感覺上天與他作對，先是大半夜叫他起來工作，然後再撿一個普通人回家吃飯，吃罷才發現他不僅看到妖怪，還忘記自己是誰家在哪裡，想來想去就是一個非常麻煩的人。

　　他可沒忘記，陳家嚴厲要求妖怪出現人間的事情是極度機密，務必要守住這個消息，尤其最近妖界的結界越來越薄弱，因此政府還與陳家簽訂了契約，政府出錢，陳家出力，一起處理妖界事宜，如果洩漏了城市有妖怪侵襲，不僅會造成人心惶惶、政治上的動盪不安，也會讓長期與政府保持合作的陳家道術遭受質疑。

　　但是，如果這傢伙說出去，看他這副呆模呆樣，又有誰會相信？平常人根本看不見妖怪，這件事情政府又列為最高機密，大家只會覺得多了個瘋子。

　　陳徨內心疑慮騰騰翻滾，一個心狠，望向特拉。

　　只見特拉不知什麼時候倒在桌上，頭側一邊，打呼嚕的睡了起來，嘴巴微張，流了一攤口水在桌上。

　　陳徨見狀忍不住再次說了一聲：「痴呆。」

　　陳徨短小的身材揹起特拉，是一道很奇異的風景，身高只有一百六八的「少年」揹著一百八的青年，雖然陳徨力氣夠大，但礙於先天不足，只能讓特拉的雙腿著地，磨了一路。

　　陳徨隱密的避開有監視器的地方，走了一段路之後，最後把睡得不省人事的特拉往警察局門口一扔，把特拉扔了一個狗吃屎，受到撞擊的特拉依舊呼呼大睡，不知道該不該稱讚他傻人有傻福。

　　既然有名字，警察應該就會幫忙找到他的家吧，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沒有時間在一個人身上虛耗。

　　陳徨看了一眼特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一個波動，好像很掛念似的，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有了，讓陳徨有點不安，或許是因為特拉長得特別像小時候看過的一隻狗，而那隻狗好像也叫做特拉。

　　想起昨天的結界，陳徨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就走。

　　依照那個結界的特性，應該是張家沒有錯。

　　道術不計無數小家門派，統共有三大門派在支配這個世界，其中如日中天的便是陳徨所屬的陳家，以控屍術聞名，遽聞陳家每個人都擁有以祕法將屍體製作而成的「僕從」，僕從的能力既強悍又兇猛，使陳家實力不容小覷。

　　張家則是以樹立結界，滅殺厲鬼為名，雖然三家道術都會設立結界，但僅止於簡單的，而張家結界最為精密高深，有傳聞指出，張家人可以以結界為道，通往陰陽兩界，伏鬼殺魔。

　　李家則是以蠱毒著稱，如一般通俗小說言說那般，以蠱控人，一蠱在手控天下人之心，可以下蠱迷幻人心，以蠱救人，亦可以蠱殺人，常使人死於無形之間，普通人通常無法察覺自己被下蠱，因此有許多人想幹陰私事都會去拜訪李家。

　　陳徨想，可能自己已被張家人盯上了，照理說他們三家井水不犯河水，沒事不會互相槓上，然這次的行為明顯已經在挑釁他。

　　他想去會一會那個人。

　　從口袋拿出一顆黃澄澄的小鈴鐺，陳徨望著它，狀似無心的搖了兩聲，清脆的聲音迴盪在他耳邊，是有著靈力波動的鈴聲，應該是這個東西沒錯。

　　「有意思。」陳徨嘴角一勾，確認完畢後，將小鈴鐺收到口袋中。

　　現在時間已至早晨，晨光從遙遠的那一端綻放，一道道光芒將這座渾沌灰暗的城市洗鍊，將夜晚的潮濕、醜陋、惡意……無數負面一一淨化，就像希望之光般喚醒了每個人。

　　陳徨來到一家雜貨舖前，這雜貨舖就像二十年前那種街巷隨地遍開的那種傳統小店，裡面放置著一罐罐玻璃罐，裡頭盛滿各式傳統零嘴，有巧克力條、足球金柑糖、豬肉條等等，一走進店裡，就像回到過去的時光。

　　「有人在嗎？」陳徨佇立在門口，朝裡頭喊一聲。

　　不久，屋裡頭傳來一把男聲：「嘿！這就來了。」

　　踢踢躂躂聲傳來，裡頭走出一名老頭子，老的不能再老的那種，頂著一頭銀白的頭髮，連眉毛也有幾許白，蓄著短鬚也是花花白白，臉上的皺紋痕痕劃劃，雕刻出一張蒼老而精神矍鑠的臉。

　　「喲，是老客戶啊，今天怎麼啦？」老頭子駝著背，笑咪咪的搓了搓鬍子，望向陳徨。

　　老頭子坐在雜貨舖裡那張老舊木桌前，示意陳徨坐在客座，隨即熟練的開始煮水泡茶，動作俐索的不像高齡老人。

　　「今天跟你打聽消息。」陳徨依舊淡漠著臉坐下。

　　「行，你說，我聽。」

　　老頭子斟滿茶，遞給陳徨，陳徨毫不猶豫的接下，淺嚐一口，不一會兒感覺到一股溫暖的能量從胃部朝四方散開，暖洋洋的將他身子運轉一遍，隨即昨夜戰鬥的疲勞跟特拉周旋的累感都被驅趕而盡。

　　「還是好茶。」

　　「呿，這當然，我家產的靈茶嘛，舒筋舒骨，去疲去勞，誰能比得過？」老頭子得意

　　洋洋的湊近陳徨，小聲說道：「你別說給陳家那些小子，我沒請過他們……」

　　「好了，別頂這張臉了。」陳徨難得舒緩表情，看起來稍輕鬆了些，雖然沒笑但挑了

　　挑眉，貌似心情不錯說道：「看著礙眼。」

　　「你不懂，這叫做符合實情實景，你不覺得這張臉跟這個店很配嗎？而且嘴上無毛辦

　　事不牢深根人心啊，你瞧，是不是高深莫測了一點。」

　　「好，徐景，那我走了。」陳徨站了起來，朝他擺了擺手，轉身就走。

　　「欸欸欸，別走，我開玩笑的。」老頭子腆著臉走到門口，雙臂打開把陳徨攔下，哀聲道：「大爺啊，我這個月沒開張，窮到快揭不開鍋了，你行行好，我馬上變回來。」

　　說罷，本來是一個年紀大到隨時會躺進棺材的老人，在陳徨眼前褪去這層外皮，本來的外貌慢慢的淡化了，而另一張臉慢慢淡出，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八歲，那雙眼同偽裝老人時那般炯炯有神，一張斯文小生的長相，卻毀在黝黑的皮膚上。

　　「你怎麼曬這麼黑了？」

　　「嘿。」徐景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蛋，道：「下蠱的李家你知道嘛。」

　　忽地，見徐景左右看顧了一下，拉著陳徨進店裡，很是神秘兮兮的湊到陳徨耳邊，說道：「我跟你說喔，你別說出去喔，那個啊，李家家主上禮拜去南部小島度假，你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嗎？」

　　陳徨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見到陳徨這般配合，徐景來勁兒，語氣很是興奮：「他啊，竟然帶小三一起去，我為了拿到八卦在那邊蹲點蹲了一個禮拜曬出來的！唉唷太刺激了，你知道嗎？李家那個主母拿著死人蠱衝進去現抓姦，逼小三吃毒蠱，鬧得翻天覆地的，可精彩啦！」

　　「……」陳徨差點被噎到。

　　「李家家主勁爆秘辛，喜歡八卦不容錯過，買消息送照片證據，怎樣，這情報買不買啊？」

　　陳徨面無表情，一副不嫌不淡道：「李家家主小三沒十個也有八個，不買。」

　　「真不買？再送小三三圍跟男友資料？」

　　「……」敢情把人家租宗十八代扒出來了？

　　徐景生平最愛這種葷味的八卦，無奈道：「虧我為了拿到八卦，用化形術扮演了服務生、櫃台、打掃人員、導遊，還化成了李家那家主的小三之一，都快精神分裂了，結果沒人買，無奈，這世道怎麼了？人心怎麼說變就變？」

　　說罷徐景還用種身負懷抱，彷彿能三步成詩七步成曲的情懷，望向遙遠的那一方，塞了一嘴酸儒腐味給陳徨，可惜他的抱負有點問題。

　　「……」

　　陳徨轉身就走。

　　「欸欸欸，等等等，我開玩笑的你當真啦？」徐景立刻扒住陳徨的手臂，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望著陳徨，說有多楚楚可憐就有多楚楚可憐，如果不是男的話。

　　「好啦，我現在認真了。」徐景還假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擦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說吧，哪道風把陳家最有前途的少爺給吹來啦？」

　　說話還不忘酸了下陳徨，陳徨早已習以為常，依舊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從口袋中掏出那顆澄黃色的鈴鐺。

　　「你幫我看，這是誰的。」

　　徐景眼睛一亮，連忙把鈴鐺捧了過去，從頭到腳，每個細節都仔細的打量，最後竟然還拿牙嗑了下，隨即牙齦痛的唉唷一聲，痛到嘴都酸了，但是卻掩不住滿臉的欣喜。

　　「我操！我操！我操！」徐景興奮的連罵好幾聲髒話，像捧寶貝似的捧著小鈴鐺，恨不得偷偷把這鈴鐺給偷了去，還仔細的聞鈴鐺上面的味道，看得陳徨臉頰抽搐，因為上面有徐景他自己的口水味……

　　「欸，陳徨大少爺，這個寶貝蛋你哪裡拿到的？」

　　「除妖的地方，這人先用結界把妖隔起來，讓我無法追蹤。」

　　徐景聽完，各種表情幻化，青白交接灰暗有之，像京劇變臉般好不精采，最後才忐忑道：「你哪裡惹到張家了？」

　　陳徨挑眉，淡漠的望著徐景道：「你底子還不錯，看得出來是張家，怎麼跑去蹲那種東西。」

　　「這是興趣使然的神聖感——」

　　眼看徐景又要詩人遠望，忽地轉過來，認真道：「不要岔開話題，我很嚴肅的問。」

　　徐景故作肅穆，眉頭都皺起，仔細再看看鈴鐺，確認無誤後道：「這鈴鐺可說是上好的法器，用高級的不煉鐵做成的，連塗料都是頂級的靈漆，再加上是張家的，可以用得上這麼好的東西，地位應該不低。」

　　話鋒一轉，徐景沉痛道：「就說你這張臉引人犯罪，難不成被張家哪個高層看去，準備要屁股開花了？來來來，我這邊有徐家特製秘藥，擦小腚兒很有效，治痔瘡治便祕治創傷，買六送一，買一打送三個，再贈面具一個，下次出任務帶面具吧大少爺。」

　　陳徨無言以對，徐景時常抽風，每每靈感一來就開始叫賣推銷。

　　「怎麼是看上，不是挑釁？」

　　徐景聽了，精神一振，這正是他打聽消息的專業所長，道：「首先，這鈴鐺留下來靈力波動很低，再者，並沒有惡咒的那種氣息，反而是淡淡的清新靈力。」

　　說罷，徐景還深深的吸了一口，想汲取那微薄而精純的靈力。

　　「想要害你的話，看他身分能力低不到哪裡去，應該分分鐘讓你重傷吧？用這麼高級的鈴鐺施法，看靈力應該是小法術，這不就像是調戲你嗎？」

　　陳徨又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看得出這鈴鐺是張家誰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徐景難得誠懇說：「我連這個是拿來施展什麼法術的都不知道。」

　　「應該是結界，我破結界時掉下來的。」

　　陳徨雙眼半闔，那神情令人無法探知他的心思，只是望著徐景手上的鈴鐺。

　　「給我點時間，我回本家問一問，有消息再回復你。」徐景說罷便拿出袋子，將鈴鐺收入。

　　「嗯。」

　　陳徨點點頭，開始覺得倦了，昨夜徹夜未眠雖然有靈茶撐著，但現在睏意襲來有點招架不住。

　　他從口袋裡拿出小袋的信封，遞給徐景：「訂金照舊，拿到消息再付尾款，裡面包含剛才的消息費。」

　　徐景接下紙袋後，咧嘴笑得燦爛。

　　「客戶裡面就你最好說話，哪有人乖乖先給訂金的，剛剛聊天內容還不當諮詢，非要我半買半相送。」說畢還碎碎念幾句貪財喔，露出狡猾員外的搓手模樣。

　　「沒事我走了。」

　　「好好好，我送你。」

　　徐景拿到錢後諂媚模樣就沒少過，哈腰鞠躬的把陳徨送到雜貨店門口，不顧陳徨黑著臉，還把各種糖果包在袋子裡送給他。

　　「我不是小孩子。」陳徨冷著臉道。

　　「誰叫你長的可愛呢，不然怎麼被人調戲了？」

　　「……」

　　這世界的人可不可以少懟他一下？

　　陳徨還是把糖果帶回家了。

　　他的居住處位於城市外圍的靜僻角落，是陳家的家產之一，充滿了現代設計感，整棟三層樓的房以黑白建材貼出層次感，就如陳徨本身氣場般，在白天中仍散發著寒冷淡薄的氣息。

　　入內可見俐落的簡約設計，還有許多空房，而這樣的可容納一家人的房子卻只有陳遑一人居住。

　　陳徨回到房裡，默然的躺在床上，閉上眼緩緩睡去。

　　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這樣，很好。

　　＊＊＊

　　陳徨是被一連串的門鈴聲吵醒來的，叮叮叮響的非常急促，每次連串響完後沒隔幾秒又開始響起，陳徨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將房裡的落地窗窗簾拉開，想看看門外站著的是誰。

　　一片斜陽光輝射入房裡，滾滾落日正沒入地平線，已時近黃昏，陳徨往下望去——

　　門外已停了一輛警車，警車頂燈正閃著紅藍的光芒，三名警察就站在大門口，因牆圍的關係只能看到這麼多，這一幕讓陳遑有點煩躁，雖說他是陳家道派的人，但平常執行任務時並沒有跟警方有多涉入，而官方要交流也是直接跟本家往來，所以警察並不認得他。

　　陳徨下了樓，嘆出一口濁氣，依舊是那張淡漠的臉開門。

　　還看不清到底發生何事，就先聽到聲音。

　　「阿徨——」

　　得，討債的來了。

　　只見出現在陳徨眼前的是一名中年警察，不苟言笑，下垂的眼瞼遮蓋一部分的眼睛，使他看起來更加的嚴厲，那雙眼神銳利的快殺人了，嘴角也是抿成向下的幅度。

　　中年警察身後則站著兩名年輕刑警，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而夾在他們中間的就是那個來討債的。

　　特拉瑟瑟發抖，那雙眼淚汪汪的好像隨時都可以滴出淚來，本來還算乾淨的黑髮已經亂成一團，身上有許多擦傷瘀青和幾滴血跡，衣服也皺的像老婆婆醃的萬年梅干菜，整個人人模鬼樣。

　　如果特拉是隻狗的話，那他頭頂上兩支耳朵一定垂的很低，尾巴夾在雙腿間發抖，害怕的左右踏步了。

　　「你好，請問你是陳徨嗎？」嚴肅的中年警察一開口，居然是很溫和的語氣，與他的形象相差甚大。

　　「我是。」

　　陳徨心裡大概有個底了，那就是自己是特拉唯一認識的人，真是倒八輩子的楣才會上趕著碰到這種事。

　　他有些無奈，更多的是睡眠中斷的不耐煩，他皺眉望著眼前四人。

　　「是這樣的，剛剛我們接獲小吃店的報案，說有人吃霸王餐。」中年警察指向特拉，說：「就是他幹的，還跟人打架，把人家老闆打到昏過去，結果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只說自己認識你，你真的認識他嗎？」

　　倏地，陳徨感覺到一陣頭昏眼花，這感覺很熟悉，就是昨天大半夜碰到特拉後出現的感覺，然後等他清醒的時候已經在自己家裡了。

　　為什麼現在又出現這種感覺呢？

　　似乎有不知名的力量，一直把特拉牽到他身邊。

　　這次因為有所防備，所以整個過程他有意識。

　　那個人為什麼要把特拉放在他身邊？難不成是別家的奸細？不，特拉這副模樣能當奸細不太可能。

　　不，不能排除特拉是扮豬吃老虎，這一切都掩藏在絕佳的演戲天賦下。

　　陳徨試著抵抗這道力量，然而他發現自己開口：「對，我認識他。」

　　「他是誰？」

　　「他是我哥哥。」

　　說完，陳徨都驚詫了，這樣說挑明擺脫不了特拉。

　　「那怎麼查不到你有哥哥？」

　　中年警察很疑惑，看了眼特拉——一副長得像大佬，表現卻很小可憐，再看一眼陳徨——看起來像中二少年，但應對卻很成熟。

　　怎麼看怎麼不像。

　　「小弟弟不可以跟警察叔叔說謊喔！」

　　「他是我很遠很遠的親戚，我都叫哥哥，其實是我表哥。」

　　陳徨發現不受控的自己，說話冰冷的像機器，沒有一絲情感的陳述。

　　「這樣啊。」中年警察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量繼續說道：「我說啊，這個精神障礙人士呢，其實我們也不能限制他的自由，說真的還是不要隨便放出來比較好，你知道的，有點兒麻煩，他押回警察局之後，竟然說昨天看到巨型蜘蛛，還說要烤來吃。」

　　說完，中年警察又嘆了一口氣，一隻大手用力拍了拍陳徨的肩膀。

　　「照顧這個精障人士呢，真是辛苦你了。」

　　「……」

　　連被控制住的陳徨也是無言以對。

　　「好了！這事情就這樣吧！」

　　中年警察從口袋裡拿出小本子，仔細詢問陳徨的聯絡方式後，表示近期內受害者就會向他聯絡，要他準備好賠償事宜後，就把特拉交給他，三人開著警車揚長而去。

　　被控制的感覺消失了，陳徨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他望向特拉，內心五味雜陳。

　　要找一個形容詞的話，那大概就是自己準備去牽腳踏車，卻發現前面置物籃被塞了一堆垃圾那樣糟心。

　　左思右想還是收留特拉吧，他倒要看看對方有什麼能耐，讓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阿徨……」特拉小心翼翼的看著陳徨。

　　「既然這樣就留下。」

　　陳徨雙手負在身後，背對著特拉走進屋內。

　　「那個我……」

　　「進來。」陳徨瞥了一眼特拉，用眼神示意他進屋。

　　特拉立刻屁顛屁顛跑進去，就像是找到家的小狗，那雙眼閃閃發亮，透著毫無掩飾的喜悅。

　　「那個，阿徨——」

　　「嗯？」

　　「嘿嘿嘿嘿，我肚子餓了！」特拉腆著臉笑著。

　　「……」

　　現在打電話給警察退貨還來得及嗎？

　　第二章

　　清晨的微曦透過窗灑進房裡，照亮了寢室，一張潔白的雙人大床上躺著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他五官端正，皮膚白皙，那恬靜的睡容安詳的像潔白無垢的神祇。

　　如果，沒有特拉的話。

　　頂著少年臉蛋的陳徨倏地張開雙眸，那黑色的瞳孔並沒有剛睡起的迷茫之色，凌厲而清醒。

　　經過多年來的訓練，在有人準備靠近他的時候，立刻就可以感知到，雖說這個世界在普通人眼裡是安全的，但其實人類的安全靠的就是陳徨這類的人來維護。

　　他們如同古人武者般，數十年如一日，不斷鍛鍊身體、淬鍊敏銳度，傳承著家族的血脈與天賦。

　　果然沒多久，拍門聲響起了。

　　「阿徨！阿徨！」

　　陳徨都忘了自己收留特拉，仍以為整棟房只有自己的存在，而方才是有人想暗算他而潛入宅邸，雖然他是沒碰過暗殺，但是多年的訓練早已讓他充滿戒備，將自己武裝起來。

　　還未待陳徨有所回應，特拉立刻開門，像狗兒飛撲似的跑進來，不一會兒就跑到陳徨面前，像日本人跪坐那邊坐在床邊，露出一臉莫名清爽但明明白白寫著「好餓，快投餵我」的表情。

　　經過打理過後，特拉長得人模人樣，自然翹著的黑短髮，雙眼圓而大，挺鼻薄唇，很是標準的英俊男相，勁瘦的身材，六塊腹肌，怎麼看都是時常鍛鍊的人。

　　然而這樣的男子卻頂著天真到近乎傻的表情，努力控制不讓自己口水滴出來，渴望的望著陳徨。

　　「阿徨，我肚子餓了！」

　　陳徨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赫然想起廚房早已被特拉洗劫一空，自己也沒有出去採購，家裡根本連一點存糧都沒有了，一股無力股襲來，面對眼前這個從頭到尾只會用天真笑容帶過去的特拉，他更感無奈，哪有人失憶迷路兼無家可歸還可以這麼輕鬆？會不會太樂天了點？

　　「阿徨，真奇怪欸，這是你家嗎？」

　　「每個房間都沒有人，只有你在欸。」

　　「阿徨的爸爸媽媽呢？」

　　有低血壓的陳徨覺得更累，看到特拉像日本人一樣跪坐在他面前，那種興奮的模樣……好像看到一隻狗？而且是尾巴狂搖、眼睛充滿渴望、看起來很好騙的蠢狗。

　　陳徨冷著那千年不變的冰塊臉，眼神淡漠的望著那隻狗……噢不，特拉，淡淡地開口道：「安靜點。」

　　「喔……還不能開飯啊。」

　　陳徨無奈地撫了撫額頭，皺著眉頭冷聲道：「既然住下來了，就要聽我的。」

　　他是來這裡是來修練的，不是來養狗的。

　　「哦……」特拉有些落寞的回答，感覺那隱形尾巴垂了下來毫無生氣，沒有食物對他來說好像就是最艱難的情況。

　　「現在──」陳徨思考了一下，右手伸起，一團紅色光暈慢慢的透出來，他迅速的在半空中揮畫出一道咒，不等特拉有所反應，這道咒便飛到特拉額頭上，現出一個黃色符紙。

　　「疑？阿徨，原來你喜歡玩殭屍遊戲啊？」

　　陳徨不禁為這個白吃白喝又少根筋的傢伙感到無奈，連回答都懶了。

　　「此符宿體，速速聽我，破！」

　　忽然，特拉身體僵了僵，隨即放軟。

　　「疑？」特拉呆了呆，不解的看著陳徨。

　　「閉嘴。」陳徨搶先下了封口令，免得被特拉一連串的話煩死，而特拉的嘴巴乖乖的合了起來，房間便安靜下來。

　　本來打算繼續說話的特拉，臉上掛著驚訝的表情，彷彿這一切都不是他的意願。

　　陳徨冷冷的睨了特拉一眼。

　　「這是我家，什麼都聽我的。」

　　「……」

　　望著這傢伙的狗臉，他居然有種難以形容的溫馨感，彷彿回到了過去──那個非常遙遠的過去，畫面中有隻黃色的小柴犬，正跟小時候的他玩著追趕遊戲，他哈哈哈的笑得很開心，心底有一股暖流經過。

　　不過怕餓死了他，他還是選擇無情的丟了個僅存的包子給特拉交差了事，別怪他太沒人性，特拉把所有東西都吃光了他要去哪裡生出來？

　　特拉一口塞、吞，不到一秒就吃個精光，看來這包子似乎不能滿足特拉異於常人的胃口。只見他難過的眨了眨狗眼，望著陳徨，就快泛出淚光。

　　望著特拉可憐的神情，唉……陳徨無奈的嘆口氣。

　　這個燙手山芋不快點解決，倒楣的一定會是他，就算家族給他的錢多到養個飯桶不成問題，但是這傢伙……是敵是友也不確定，只能先這樣養著了。

　　然，陳徨顯然低估特拉的能耐。

　　他現在坐在客廳，拿著遙控器的手爆出青筋，連身邊的陰沉氣息都快具現化了。很顯然坐在他旁邊那個傢伙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那張面癱臉，自顧自搖著隱形的尾巴，像狗狗一樣巴著主人不放。

　　電視從撒狗血的芭樂偶像劇到冬季羅馬戀歌愛來愛去愛到死，沒有任何一個節目可以吸引旁邊那隻狗的注意力。

　　當一個人的臉皮厚到一定程度，討厭歸討厭，但起碼對方會有一點羞恥心。但偏偏坐在他旁邊那隻品種疑似為狗的特拉，一點點，喔不，甚至是完全沒有任何愧疚感可言。

　　「嗚嗚嗚嗚──」

　　特拉就像狗一樣認了主，屁顛屁顛的一直跟在陳徨身後，不論陳徨坐在客廳看電視、回到房間翻翻本家流傳下來的術書、修禪提煉心性靈力、出去散散步，甚至是洗澡！他都跟在旁邊露出好餓，然後莫名清爽的神情，與陳徨那張成天被跟屁到極度不爽，而露出陰黑表情形成強烈的對比。

　　而特拉在禁語咒的狀態下，很奇特的從本來發不出任何聲音，到現在已經可以發出近似於狗的哀鳴聲。

　　兩天，僅僅兩天，特拉竟然要衝破他的咒，難不成他下手的時候太輕了？不，他下了一番靈力，不可能這麼輕易被突破，這令他有些打擊，好歹他也是陳家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人選之一，而自己下的咒就這麼被一隻狗突破了？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想到這才轉個頭，立刻對上特拉那可憐又無辜的狗眼。

　　不，他眼睛快瞎了。

　　特拉眼神中充滿了渴望食物的光輝，讓想讓盒子裡的妖屍衝出來爆打他一頓。

　　「嗚嗚嗚──」

　　「安靜點。」他冷聲說著。

　　「嗚嗚嗚──」特拉不死心繼續哀鳴著。

　　「很吵。」

　　「嗚嗚嗚──」

　　「……」

　　電視裡，冬季羅馬戀歌的女主角大哭特哭，男主角則暴怒的翻桌，這就是傳說中的灑狗血不要錢的偶像劇。

　　而陳徨的怒點也達到高點。

　　「吵死了！」

　　瞬間，房子傳出爆裂的聲響，就像發生了連環車禍，伴隨著狗的哀鳴聲，劃破午後的寧靜。

　　隔天，陳徨收到一封來自動物保護協會的信。

　　拿著信的手微微發抖，陳徨額上已經爆起不知道第幾根筋，想到自己剛剛餵給特拉的肉包有種好心被狗咬的錯覺。

　　陳徨提著裝滿食材的環保袋走在路上，一臉冷漠，但隱隱能看出他正不悅著。

　　陳家最被看好的繼承人，擁有陳家其他競爭者無法望其項背的巨量靈力，領略陳家道術速度之快連他父親輩的高手都嘖嘖稱奇，悟性高能能力強且性格穩定。

　　能者如斯，悟性如斯，性格如斯。

　　現職卻變成鏟屎官。

　　想到此，陳徨臉上的冷意更甚。

　　是的，這幾天他當然想過要把特拉處理掉，本來是要把特拉放在眼皮底下，甚至覺得養條像幼年陪伴過他的『寵物』也不是壞事的他，已經出現要殺了特拉的狠意，不過他當然不能這麼做，陳家道術如日中天也不能免於殺人凡人會有法律罪責。

　　他能做的都試過了，扔到荒郊野外隔天就跑到家裡，一臉可憐小狗的模樣蹭著陳徨討要餵食；放到飛往國外的飛機上，過了幾天一樣出現在家裡，看到陳徨就像看到主人的狗一樣雙眼發亮。

　　當他想要下狠手的時候，最後一刻，他停止了。

　　沒錯，他再度被控制。

　　陳徨瞬間無語問蒼天，到底是誰把特拉放在他身邊的，連是敵是友目的為何也不知道。

　　然後他放棄了，與其讓他跟屁自己身後，哀哀撒嬌討食，不如就餵個他飽，交換條件是還他一個人清淨。

　　以食為惑，當下特拉馬上點頭如搗蒜，伸出手掌。

　　「要做什麼？」陳徨不耐煩的望了他的手掌。

　　「擊掌為誓！你要餵飽我喔。」特拉笑嘻嘻地說道。

　　「好。」

　　陳徨伸出手掌，與特拉一個擊掌，突然一股清涼的能量從手掌注入，將他的身體運行了一遍，然後沒入他身體之中。

　　陳徨一愣，這股能量並不像是靈力也不是妖力，以他的知識中也無法辨別出是什麼，他隱隱可以猜測出這類似是遵守誓言的能量。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就是這一個站在制高點上，隨時能成為道術一方大能的他，為何會提著一堆菜肉走在路上的原因。

　　「少年啊——」

　　一把沙啞的男聲在陳徨身邊響起。

　　陳徨目不斜視，繼續朝停車場走過去，他直覺停下來會發生麻煩的事情。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喚住陳徨的是一名流浪漢，黑色長髮披散在肩膀上，因久未打理，黏膩成一條條髮垢，像打結般散亂在他頭上，灰黑的髒汙糊了一臉教人無法看清他的長相，身上的衣服也是東缺一塊西缺一塊，沒一處完整的，模樣甚是狼狽。

　　「欸，少年！少年！」流浪漢匆忙站起來，跑到陳徨面前將他攔下來。

　　「有事嗎？」陳徨抬頭望著流浪漢，因他身上許久未洗散發的異味而皺眉。

　　「我說這位少年啊，你剛剛怎麼假裝沒看到我呢？」

　　「沒事我走。」

　　陳徨頭低下，繞過流浪漢繼續筆直前進。

　　「沒，我當然有事！」

　　流浪漢立刻拉住陳徨的衣角，陳徨莫可奈何，轉過身，從口袋掏出東西後，放在流浪漢手上。

　　「給。」

　　流浪漢看著自己手掌上，那是一把零錢，顯見是剛剛陳徨買東西後的找零。

　　「……」流浪漢表情複雜。

　　陳徨依舊冷著臉，拍了拍剛剛被流浪漢拽住的衣角，轉身就走。

　　流浪漢眼明手快，趕緊又拉住陳徨衣角。

　　「少年啊，等等！」

　　等到陳徨再度望向他時，立刻站著挺直，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說道：「少年啊，我看你骨骼清奇，是絕佳的習術天才。」

　　說畢，連忙從破爛的袋子裡拿出一本類似『武功祕笈』的東西，在陳徨面前晃，面容猥瑣道：「怎麼樣，要不要當我的徒弟啊？」

　　「……」

　　這是哪門子的詐騙台詞？

　　陳徨望向那本武功祕笈更是無語，說了句沒興趣，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流浪漢一臉懵逼，將書轉過來，才發現上面寫的竟然是《房中術》。

　　「等一下！你誤會我啦！」流浪漢佇立在陳徨身後，大聲疾呼：「我不是那種人，你不要想歪啊！」

　　陳徨不理會他，走到車邊從口袋掏出鑰匙，赫地，他摸到一個不規則的圓形物體，拿出來後發現，與當初破結界撿到的鈴鐺一模一樣。

　　陳徨沒有思索片刻，立刻轉身，本來在他身後的流浪漢早已不知所蹤。

　　望著剛剛流浪漢站著的地方，還殘餘一點靈力，陳徨嘴角勾起，那雙丹鳳眼中併出些微光彩，露出興奮的淺笑。

　　「真真是有意思。」

　　看來這張家的人還真是耍著他玩，到底目的為何呢？陳徨把玩著鈴鐺，鈴鐺發出清脆的叮噹聲，似乎在諭示著陳徨不久的清明未來。

　　

　　回到家後，陳徨認命的開始擔任鏟屎官的工作——為寵物準備吃食。

　　因為長年自己一個人住，想念母親的手藝，陳徨時常煮飯悼念早亡的母親，不知不覺間手藝已將近大廚，不過煮給特拉的食物卻煮的很糙，三樣青菜川燙就淋點醬油，絞肉隨意煎一煎後加入罐頭瓜仔拌在一起，豬肉片則直接煎了不調味，湯頭直接加味增豆腐海帶芽解決。

　　畢竟特拉那種吃法根本吃不出食物的味道。

　　不過陳徨錯了，特拉用一種可憐兮兮的模樣望著他。

　　「阿徨，你上次炒四季豆都有加胡蘿蔔絲跟杏鮑菇絲，炒青菜都會爆香，也會熬排骨湯，今天怎麼這麼淡？」

　　「……」

　　誰能告訴他，一盤菜三口就吃完的特拉，是怎麼如此細心的描述一道菜的精心之處？

　　說歸說，特拉還是三口併作一口，歡快的把桌上的食物席捲而吃，不過因為沒像當初餓的那麼狠，所以吃完五人份的晚餐後，就歡快的拍了拍那依舊平坦的肚皮，臉上還黏了好幾粒米。

　　「唉啊──有阿徨真好，吃得好飽啊！」

　　有你我才吃不下吧。

　　陳徨用陰冷的臉瞪著眼前那空碗，是的，沒有錯，這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的傢伙，連他的份也嗑了！

　　陳徨拿著筷子，正準備夾剩餘的青菜。

　　忽然，「鏗他」一聲，本來渙散攤在椅子上的特拉，抬起來望著飯廳的窗戶。

　　只見一張被捲成捲筒，繫上紅色絲線的黃色紙張就在窗外，沒命似的用力撞擊窗戶的玻璃，陰沉的夜裡，「鏗他鏗他」聽起來，就像半夜挖墓的詭異聲音……

　　特拉望著這詭異的一幕，像家犬碰到外來者般警惕，然陳徨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推開窗戶，那捲被束起黃色紙張飄飄然的落在他手上，他解開紅色絲線，黃色紙張便嘩啦一聲攤了開來。

　　「吾兒，三日後，回本家報績。」

　　看來是分派在四處的繼承者要回本家聚首一趟，名為報績，實為測驗修為提煉到哪種程度，所謂守護各城市，也是給這些人選一個磨練的機會。

　　陳徨緊緊揣著這張黃紙，再仔細看一眼每分字，最後還是動用靈力將這張紙燒了，方能完成全部程序。

　　從頭至尾陳徨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淡然的像個隱士。

　　科技日新月異，其實陳家也可以用手機之類的通訊軟體來發布消息，然而只要使用到網路的東西都有一定的資安風險，最後便繼續使用這種傳統報信方式，靈信彈出去後不過幾息時間便可到達收信者手上，途中是隱形的連靈力都感受不到，在現代來說還是挺方便的。

　　不只陳家，其他道派也有自己一套來往訊息的方式。

　　「那是信嗎？」

　　特拉見沒有危險，開始抱著剖半的西瓜，拿著湯匙一匙匙往嘴裡送，弄得滿嘴都是腥紅汁液，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

　　「嗯，特拉，我要出門一趟，你幫我看家。」陳徨轉過身坐回桌上，輕描淡寫的帶過。

　　「阿徨你要去哪裡？」

　　「去個討厭的地方。」

　　「喔……」特拉點點頭，露著燦爛天真的笑容，繼續刨著紅色的果肉，吃的好不快樂。

　　「那你會很快回來嗎？」

　　

　　「需要一點時間。」

　　「那路上小心喔！」特拉笑嘻嘻地挖著最後一塊果肉，珍之重之惜之地放進嘴裡，忍不住發出讚嘆。

　　吃完西瓜的特拉思索了一下，表情很嚴肅地望著陳徨。

　　「所以我說……飯怎麼辦？」

　　這傢伙腦袋裡只有吃吧？

　　「自己處理。」

　　「可是阿徨，我不會煮飯啊！」特拉聞言色變，露出像世界末日般的神情，甩手丟下西瓜，立刻跑到陳徨身旁坐下，一副即將遭到主人無情拋棄可憐巴巴的模樣，望著陳徨。

　　「阿徨你帶我走吧！」

　　「你去哪我跟著走！我們是好朋友永遠不分開！」

　　只有發現沒吃的才會這麼有勁兒跟他裝可憐吧。

　　陳徨無奈的望著特拉，道：「我會留錢給你，你自己找吃的。」

　　「不要，我要吃阿徨煮的！」

　　「……」這種好像要出去找新寵物，被原寵物發現後被扒著不放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別鬧。」

　　陳徨丟下這句話，默默的就離開飯廳，開始整理思緒。

　　他暗暗思考著這次本家叫大家回去是什麼意思，雖然說是報績或著是看看大家修練進度在哪，但是兩個月前才回去一次過，照理說報績是半年一次，為何如此倉促的在兩個月後再舉辦一次？

　　難不成是侍從？

　　陳徨微微倒抽一口氣，心情沉悶，連帶著表情更為陰冷。

　　當他進了房間打開衣櫥的時候，他看到一雙圓眼在黑暗中眨呀眨的，好像要泛出淚意了。

　　「阿徨，帶我走！」

　　陳徨果斷關上衣櫥。

　　看來不能先整理衣服了，陳徨冷靜分析，轉身就下樓往浴室走去，不然先帶自己習慣的刮鬍刀跟毛巾之類的。

　　打開浴室的門，只見一隻蠢狗趴坐在馬桶上，淚眼汪汪，黑色短髮十分凌亂，看起來有些狼狽。

　　「阿徨，帶我走！」

　　陳徨立刻關上浴室大門。

　　他陰著臉望著眼前的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特拉不是普通的凡人嗎？那他從樓下到浴室不曾逗留，為何他有辦法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跑到浴室裡面的？

　　總覺得無法用常理來推斷特拉的各種行為。

　　陳徨盡量讓自己沉住氣，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甫一拿起抱枕，就發現特拉陰魂不散的坐在他身旁，那張臉煞白的毫無血色，面容幽怨如深宮怨婦般哀戚的望著他，就像驚悚片般，彷彿有隱形的風吹打在特拉臉上，牽起幾撮髮絲。

　　「阿徨，帶我走！」

　　「……」

　　陳徨想再次確認，特拉是人不是鬼，怎麼剛剛有種在拍鬼片的錯覺。

　　好不容易躲開特拉各種天真無邪、燦爛笑容、撒嬌裝萌的各種攻擊之下，陳徨終於收拾好行李，把五張千元大鈔放在客廳桌上後，就準備開車走人，當他正疑惑特拉怎麼不見人影的時候，他覺得行李有點沉。

　　他默默的放下行李，然後再默默地拉開行李拉鏈，打開。

　　一個一百八的青年正窩在裡頭，就如同每個即將出門旅行的主人，在行李包裡看到哀怨的寵物。

　　陳徨面無表情的震驚了，因為特拉並不是狗也不是貓，是一個成人尺寸的人類，他到底是如何活著塞進行李不死的？如果自己帶著這個行李出門被警察攔檢會不會被當成包裹屍案的兇手？

　　正想回去本家會碰到什麼煩心事，再搭上特拉的各種耍賴，已經觸及陳徨的底線，陳徨推翻行李包。

　　「你、給、我、滾！」

　　沉浸在黑夜中的街道，在「轟」的一聲彷彿打雷般，劃破這寧靜的夜晚。

　　再待陳徨收拾好行李後，他望了一眼客廳。特拉被陳徨用靈力造出來的繩子五花大綁，像條蟲子般在沙發上彈跳，嗚嗚噎噎的掙扎著，陳徨漠視他的掙扎。

　　「這繩子八小時後自己就會解開。」

　　丟下這句後，陳徨瀟灑離去，身上自帶一股洩憤完後的清爽。

　　陳家的本家在深山之中，除了陳家人之外無人得知，即使知路，也不得其門而入。陳徨怕有什麼變數，在外找間旅館投宿後，披著晨曦開了數小時的車，來到一座荒郊野外。

　　那是個拔高，矗立在虛無飄渺的雲間的山，它被層巒疊嶂地掩蓋在數山之後，遠看像仙宮近看像人間仙境，朝那座山不斷前進，永遠只會看到山在那一頭，距離永遠一樣，無法靠近。

　　從這裡就必須用步行的。

　　陳徨隨處停好車，將行李的拉提縮回去，用背包設計將行李背起，開始上山，難度不過是一般健康步道那般，踏著一層層木梯而上。

　　整座山沒有人煙，好似許久沒人打理，步道兩旁都是長的極為怒放的樹枝灌木，時常走到一半有樹幹橫生而過，擋住去路。

　　一路上寧靜的可怕，陳徨飛躍於木梯之上，沙沙沙便躍過好幾尺之遠，整座山頭只聞那踢躂踢踏的聲響，偶爾才有幾鳴鳥叫、拍翅聲。

　　走到一處，眼前就是山與山之間那飄渺的山頭，陳徨停下來望著那座山頭伸出右手，凝結出紅色的靈力，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咒訣。

　　倏地，眼前美景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硬生生地被揭開，露出裡頭的原貌——

　　出現在陳徨面前的是一座古風大宅的木門，木門前站著兩名青年，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正持刀而立，看起來還帶著肅殺之氣。

　　青年看到陳徨後，便恭敬道：「恭迎陳徨少爺返回本家。」

　　陳徨微微頷首，兩名青年便一人拉著一邊的門環，敞開這道木門。

　　印入眼簾的是占地廣大的古色古香園林。奇石假山抱小潭；長廊水榭倚池畔；小橋流水伴楊柳；荷池船廳照暖陽，無一處不是細心布局、精心策劃，一木一花一草，皆有安排。

　　陳徨信步而入，庭中有許多身著白色道袍，正灑掃的弟子們向他行禮，這些都是陳家後人，天資不足者的就會安排在家族中幫襯著後勤作業，換一生衣食無憂，這裡的待遇比外面世間好上許多。

　　只見一名弟子前來，向陳徨拱手道：「徨師兄，陳義之師父吩咐我帶您進房，等等在師父那兒一敘。」

　　陳徨將行李放好後，隨著弟子來到一處偏閣，這處閣樓位置極好，避開熙攘往來的過道，建築四周竹林環抱而生，還有假山小池，由大小不一的圓石鋪地而成的小道直往閣樓，簡單不失風雅。

　　在樓中有人正焚香撫琴，一曲小調彈得如淙淙清水，洩流而出，清幽古韻令人錯置時光，彷彿回到百年之前。

　　陳徨一踏入閣樓小院中，琴聲便嘎然而止，不一會兒一名男子便佇立在門口，這名男子看起來有些年紀，約莫四十左右，已生幾絲白髮，面容與陳徨有七八成相似，也有一副丹鳳眼，唯與陳徨不同的是那雙眼中含著幾絲肅穆。

　　陳徨雖一直都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喜憂，但當男子出現在他眼前時，他身子還是僵硬了一下。

　　「徨兒，進來。」陳義之擺手示意陳徨進屋。

　　領著陳徨的弟子告退後，陳徨便走入閣樓中。

　　陳義之坐在最上位，而陳徨則坐在下首，目光只有在進閣樓時與陳義之有短暫的交接。

　　「徨兒，這兩個月成績如何？」

　　陳徨不發一語，從口袋中拿出五個小方盒，與一個錦囊，錦囊是設置好咒術，拿來放置妖核的，這幾樣東西恭敬的交予陳義之後，又快速的回自己的位置。

　　陳義之接下後，並沒有仔細看，只是收起來後望著陳徨。

　　許久，陳徨才緩緩開口：「有五個，兩個中等妖族，三個低等妖族。」

　　「數量是多了許多，這段時間有什麼看法？」

　　「回師父，妖界的結界確實變薄弱了，妖族出沒的數量才會增多。」

　　聽到師父這個詞彙，陳義之眉頭皺了皺，卻也沒說什麼。

　　「除妖過程中有什麼不清楚了，現在可以問。」

　　「回師父，沒有。」

　　然後又是一片沉默，只餘廳中檀香裊裊，外頭流水淅淅。

　　最後還是陳義之開口：「我聽其他人說，除妖時有好幾個妖怪嚷著你的名字，你沒碰到？」

　　「我碰到了。」

　　「怎麼回事？」

　　「只是小事，反正一下子就死了。」

　　當兩個個性相似的人碰在一起時，竟然如此沉默。

　　陳義之靜靜的看著陳徨，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卻不是他的孩子。

　　他神色複雜起來，下意識便輕輕地用食指點起身旁的小茶几。

　　「師父，報績是半年一次，兩個月前已經報過一次，這次叫我們回來有什麼事情。」

　　「是侍從。」陳義之啜了一口茶，用杯蓋撥弄茶水，眼瞼垂下望著杯中的茶梗，說道：「這次你該『點』侍從了，照理說十四歲時有能力的人都要點一個，這批人中有人已到點侍從的年紀，所以也喚你過來。」

　　聽到侍從，陳徨黑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迷惘。

　　「師父，我不要點。」

　　「你不點，就無法成為家主。」

　　陳徨抬起來看著陳義之，斬釘截鐵道：「我能力很強，操控一般屍體就可以與妖族對抗，我練體，身強體健，我也修劍，劍術水準不差，我還會控制五行術法。」

　　說到這，陳徨咬牙，緩緩道：「我不需要侍從。」

　　「家主念你資質非凡，才准你這樣無理取鬧，但你要想，是你自己說要角逐家主這個位置，其他人點了你不點，就憑你說的那些哪一點可以跟人家比？」

　　陳徨垂首望著自己雙手，沉默不語。

　　確實，若哪天家主之選要比試，只要對手操控侍從得當，那相當於二打一，而且侍從是需要時間磨合，才能發揮出個別侍從的能力。

　　「能換侍從嗎？」

　　「不能。」

　　陳義之看著陳徨意圖掙扎的模樣，忍不住嘆口氣，此時一名男子帶著淡淡的笑容，端著茶水走進廳堂。

　　那是陳義之的侍從。

　　男子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只是眉眼帶笑，恭敬的換過全部茶水後，就默默的站在陳義之身後不遠處，那名男子是陳義之的弟弟，也是陳徨的叔叔。

　　「師父，侍從即便會走會動會笑，但他只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永遠也不是他本人。」

　　「但他是很強的侍從，陳家人最厲害的侍從，就是自己人。」

　　侍從，是陳家道術中最為神秘的祕法，他們將屍體經過特殊處理後，屍身與死前無異，仍有溫度皮膚依舊柔軟，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沒有心跳也無呼吸，雖無年齡限制，但陳家只會將有潛力有能力，年紀在四十五歲以下的陳家人製成侍從。

　　沒有天賦的陳家人，連點侍從的機會都沒有。

　　「……給我一點時間吧。」陳徨吁出一口氣。

　　製成侍從也是有代價的，人有三魂七魄，而製成侍從需取一魂一魄，當靈魂缺少幾個物件時，要重入輪迴變成難事，就算可以投胎轉世，也因缺少魂魄的關係，不是癡傻就是笨拙。

　　這是就強大的代價，而這代價……太大太大了！

　　陳徨匆匆離開陳義之的閣樓，神色凝重，低頭望著地面，不發一語的走著。

　　即便園林景色優美，卻無法激起陳徨一點賞景心情，因為對陳徨來說，這裡與地獄無異。

　　陳徨走過小橋流水，路過湖中小亭，不知不覺中，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院。

　　他默默收斂氣息，避開看守跳過圍牆，動作熟練地似乎已做千百回。

　　他推開眼前朱紅色的小門，走了進去，一陣冷意襲來。

　　房子裡沒有家具桌椅，只有一座座透明冰棺，每個冰棺裡面躺著一個人，各個閉眼微笑，像是睡著般那樣安詳。

　　陳徨停在一個冰棺面前，裡面躺著一名青年。

　　那是他的堂哥，陳青海。

　　「小徨、小徨。」

　　「小徨，你醒醒。」

　　一把清脆的少年聲壓低嗓音，輕輕催促著陳徨。

　　陳徨張開雙眼，發現自己待在一處小房間裡，雕花鏤空的紙窗透著銀白色的光，為這斗室帶來一點光明。

　　再往前望去，斗室的門被輕輕的推開，露出一點小縫。

　　天氣很冷，陳徨瑟瑟發抖著，好像是嚴寒的季節，而他身上只穿著單薄的長袖長褲，唯一能夠取暖的只有一條黑到發亮、散發著霉味，還破了幾道口子棉花外翻的棉被。

　　他小心謹慎的將棉被把自己圍住，才發現自己身上都是暗紅色的血跡，白色的上衣都染成紅色，一層又一層蓋上去的紅。

　　冷，還是好冷。

　　陳徨冷的頭都發昏了，腹部也因為飢餓正發疼著。

　　一名少年提著一個食籃匆匆的進屋，後頭還跟著一隻搖著尾巴的黃色柴犬。

　　少年生的眉目清秀、脣紅齒白，正是青春無限好的年紀，只是少男身上也纏上幾處繃帶，看起來有些虛弱。

　　「他們太過分了，我醒來的時候你就被關在這裡了。」少年坐在陳徨面前，皺著眉頭看著他，表情甚是憐憫。

　　他一手將食籃裡的菜一疊疊拿出，擺在陳徨面前，陳徨餓極了，但緊惕看著他，怕少年對他下手。

　　陳徨的一舉一動都印在少年眼裡，少年露出心疼的表情，摸著陳徨的頭道：「你才六歲而已，怎麼可以把你這樣關著？你還小，什麼都不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被觸碰到頭的陳徨，瞬間像炸了毛的貓，厲色的拍去少年的手，咬牙道：「你走開，你不怕靠近我嗎，你會死掉！」

　　陳徨想起來了，一幕幕像是舞台劇般，拉開鮮紅色的布幕，在他腦海裡上演——

　　六、七個小男孩，最大十二歲最小跟他年紀差不多，通通圍著他，各個囂張跋扈，揚著下巴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

　　「喂！你真的是陳義之師父的兒子嗎？那怎麼現在才住進來？你是外面撿來的野小孩吧？」

　　「對！那就是個野小孩！」

　　「雜種是沒資格進陳家的！」

　　「你會什麼？嗯？你爸爸有教你法術嗎？」

　　陳徨看著身邊不懷好意的小男孩們，不自覺害怕的發抖起來，那雙眼盛滿了恐懼，不由自主地順從他們強大的氣場。

　　「我……我還沒有學……」陳徨滿臉害怕的低著頭，結巴道。

　　「還沒？哈，你差不多也該學簡單一點的吧？」

　　男孩們不懷好意的交頭接耳，「現在還不會？該不會沒天賦吧？」、「我看他身上一點靈力都沒有。」、「根本就是廢物，這樣居然還能姓陳？」、「這種的一輩子撿角啦，能當掃地的就不錯了。」、「我們可是很厲害的，不可以跟這種廢物在一起玩。」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字一句不斷的在陳徨耳邊環繞。

　　好可怕，好想回家，可不可以離開這裡？媽媽在哪裡？媽媽呢？他害怕的時候，媽媽都會溫柔的抱著他，低聲呢喃著小徨別怕，只要媽媽在，媽媽永遠護你。

　　陳徨一臉驚懼，抱著自己的胸懷，害怕的往後退，卻發現退無可退，後面立刻被另一個小男孩擋去了，露出邪惡的笑容。

　　「我們可是陳家最厲害的，欺負這種沒用的東西，沒有人管我們。」

　　「對啊！反正他一點價值也沒有，不過是外面來的野種。」

　　小男孩們露出貪婪的笑容，極度壓抑的嗜血的興奮，包圍住陳徨，一步步逼近他。陳徨不過是六歲小孩，根本無法反抗這樣的情景。每個人的笑容都是扭曲的、惡意的，內心的恐懼根本無法控制了。

　　突然，一把清脆男聲響起，一名少年竄到陳徨面前，將陳徨護在身後。

　　「你們在幹什麼？」

　　「這不是青海大哥嗎？我們在玩啊。」

　　「這樣？你們告訴我這是在玩？」陳青海不可思議，露出憤怒的表情，說道：「你們收斂一點，他可是陳義之師父的兒子，你們這樣子怎麼跟師父交代？」

　　其中一名個頭最高的孩子站出來，挺胸跋扈道：「交代？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年紀輕輕就拿到第一名，以後要當家主的，這種小鬼就算是陳義之師父的兒子，陳義之師父也要看我臉色。」

　　接下來的畫面陳徨記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全身很燙、很燙，一大片火海出現在眼前，紅橙色的火焰在燃燒著，將他包圍起來，有好幾道火焰化成利刃，朝他們飛去，他們哀號、他們哭泣，而陳徨卻不覺得痛，反而覺得很溫暖。

　　然後他就昏倒了。

　　「陳……青海？」陳徨看著眼前的少年，遲疑問道。

　　「是啊，你可以叫我哥哥。」陳青海笑的眉眼都彎了，露出兩個小虎齒，露出這年紀特有青澀。

　　陳徨想起陳青海就是幫他的少年後，立刻伸出兩隻骯髒的手，連筷子也不拿，一把一把的將菜抓進嘴巴裡，肚子實在太餓了，離開母親之前從來沒有這麼餓過。

　　「陳義之師父也真是的。」陳青海替陳徨布菜，喃喃自語：「小徨你都出事了，他竟然說要找個東西就出門了。」

　　父親出門了？

　　陳徨眼眶泛淚，覺得既憤怒又委屈。

　　「是家主說要把你關著，每天只派人送一頓飯，說之後要慢慢審你。」陳青海嘆氣道：「你才六歲而已，懂什麼？不過是靈力被引出來，爆發而已。」

　　「他們……怎麼樣？」

　　「你放心，差點死而已，沒死掉，住醫院去了。」

　　吃了一頓飽餐後，陳徨抱著雙膝坐著，時不時拉著差點滑下來的棉被，將自己裹緊一點。

　　好冷，真的好冷。

　　這個世界不會有人關心他了，媽媽也是爸爸也是。

　　「汪！汪汪！」

　　黃色小柴犬搖著尾巴湊到陳徨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臉陳徨的手背，邊嗚嗚耶耶的撒嬌，邊蹭著陳徨。

　　「特拉，小聲點，我們是偷偷來的！」陳青海緊張的抓小柴犬的毛，惹得小柴犬怒瞪他一眼。

　　陳徨露出淡淡的微笑，用力擦去臉的淚水，伸手撫摸小柴犬的毛，小柴犬舒服的直打滾，不斷的往陳徨身邊蹭過去。

　　「你喜歡狗嗎？」陳青海問。

　　「嗯，他很可愛。」陳徨搓了搓特拉的毛，慢慢平復內心的委屈。

　　「我讓特拉多陪陪你。」

　　「好。」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長，陳青海。

　　陳徨睜開雙眼，眼前出現的是木製的床頂，床畔邊的紗帳隨著徐徐微風正輕輕的晃盪著，他撐起身子望著房間古色古香的布置，桌上擺著的太極八卦薰香爐正有裊裊煙香飄然而出，他才緩緩回過神來。

　　不是斗室，是房間。

　　每當自己回到本家的時候，某一天的夜裡就會做夢，夢到以前在本家的往往。

　　他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不願再去想那些。換上擺在床邊的衣服，那是陳家統一的服飾，以他的身分得穿上青色長袍。

　　今天是報績的日子，必須到正院的廳堂拜見家主。

　　待他穿好後，才有身著白色道袍的弟子進來，恭敬的讓陳徨出門，他才來整理房間。

　　陳徨住的是整個園林弟子房的最大間，也是最奢華的「東宮閣」，名如其義，最有機會成為下一位家主的人，現任家主就會將他安排在這個位置，等同宣詔諸位自己的選擇。

　　到了正院後，院中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待家主叫他們進去。

　　「徨叔叔！」

　　輕如銀鈴的聲音在陳徨身後響起，待陳徨還未反應過來時，一個暖香的胸懷撲了過來，從陳徨身後環抱他。

　　「若鈴？」

　　陳徨轉過頭看，環抱他的是一名十四歲少女，髮黑膚白，那雙桃花眼含著笑意，嘴角勾起，笑的那叫一個好看。若鈴是外姓親戚，關係跟陳家很遠，輩分上來說還得叫陳徨叔叔，因為身上留有陳家血脈，再加上天賦好，所以破例被收進來，經過修練後若成績好，就可以被冠上陳姓，正式成為陳家人。

　　她跟陳徨一樣，小時候就被同輩排斥了，所以她進來時，陳徨對她略有照拂。

　　陳徨皺眉將她推開，讓她離自己有一步之遙，道：「長大了，別這樣。」

　　「徨叔叔，我住的遠，難得回來一次，好不容易碰到你，太興奮了嘛！」若鈴撓了撓後腦杓，俏皮一笑。

　　面對這個小輩，陳徨也沒有太嚴肅，只是順著自己的記憶，伸手摸了摸若鈴的頭，像長輩似的道：「好好修練。」

　　不久，屋裡就有白衣弟子走出，恭敬的對他們行禮。

　　「諸位師兄姐，請進。」

　　陳徨也沒多做理會，幾個人魚貫而入。

　　正院的大廳很大，足可容納百人之多，家主坐在最上首，上首位置為了方便開會，還托高一階，讓人可以一覽下方所有人。

　　三人並肩而立，一齊抱拳低頭，喊道：「見過家主。」

　　「好，都抬起頭。」

　　家主是一名年約四十歲的男子，留著一小撮鬍子，穿著陳家身分地位最高的紅袍，帶著淡淡的笑容。

　　「今天我叫你們來，其實不是要報績，是差不多時候要讓你們點侍從了。」

　　「若鈴年紀到了，該點一個；陳徨的今年必須先點了，不然趕不上我的計畫；得闕的，你的最近完成。就讓你們的一起點。」

　　計劃就是家主之選吧，陳徨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道：「家主，陳徨有事相商。」

　　「說。」家主望向陳徨。

　　「我希望換侍從。」陳徨語氣不存著一絲感情，輕描淡寫的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為什麼？」

　　「陳青海是我堂兄也是好友，我不想點。」

　　家主沉默了一會兒，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喝了一口茶，好像在思考什麼。

　　「……我這麼說吧。」家主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

　　「你們知道做成侍從的條件吧？」

　　三人望著家主，點頭。

　　「三魂七魄取一魂一魄製成，方能讓侍從能像人一樣行動者，操控起來也不像一般控屍之術。」

　　一般控屍術，就像用絲線來操控魁儡，陳家的人的靈力就是絲線，屍體就是魁儡，需要靠這個靈力做連結，若靈力沒了、斷線了，那魁儡也就難以控制了。

　　家主繼續捧著茶杯，目光望向三人的後方，遙遠的那一方。

　　「但還需要一點苛刻的條件，點屍的人要跟他們有很大的關聯，朋友也好、父子也罷、兄弟也可。但陳徨，除了青海，其他侍從與你都沒有關係，你想點也無法點。」

　　陳徨身子僵了僵，雙眼瞪大抿著嘴望向家主，難怪陳義之跟他說不能換，不是不能換而是他沒有選擇。

　　「取一魂一魄時，侍從還會有殘存的執念，青海之所以特別適合你，是因為他的意念——他想保護你。」

　　「所以你的侍從只能選青海，青海最適合你。」

　　陳徨低下頭，半闔的眼瞼掩蓋不了他的失落。

　　如果不點，他能嗎？而且家主之選必定會輸，他若點了，陳青海難以轉世，就算轉世了不是癡呆就是病弱的得靠藥吊命。

　　如果他是家主……如果他是家主……不會讓事情走到這一步。

　　陳徨掩蓋在大袖底下的手緊緊握拳，但他無能為力。

　　一行人就這樣跟著家主走到另一處小院，這小院正是陳徨偷溜進去過的藏屍之地。他們推開朱紅色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三具冰棺，裡面有三個人影。

　　其他冰棺已經被收拾進去了，方便點侍的流程。

　　「若鈴，妳先來。」

　　家主指著一座冰棺，若鈴走向前去，裡面躺著一名熟齡女子，年約三十五歲，此時旁邊有兩名白衣弟子，過來將冰棺打開，裡面的寒冷氣息立刻流洩而出，將本來已十分冰涼的屋子凍得更加冷冽。

　　「他是妳外婆，在妳三歲的時候走的，死之前最掛念的就是妳，妳極有天賦，她很適合妳。」

　　其實不是每個人都像陳徨一樣，可以提早知道侍從是誰，陳徨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初陳青海死去時因為太過悲傷，家主安慰他時說的，只是他那時還不知道一魂一魄的事。

　　「是。」若鈴面向家主報拳以禮。

　　若鈴轉過身來，將食指咬破，幾滴鮮血滴落在女子額心，那額心像渴求鮮血般，瞬間將鮮血吸收進去，不到兩息間，女子額頭便一點痕跡也沒有。

　　沒多久，女子雙眼緩緩張開，嘴角依舊帶著那淡淡的笑容，慢慢的坐了起來。她雙眼望向若鈴，眼神揉捻著滿滿的溫暖，像冬日的溫陽，照著人心發暖——若她不是侍從的話，大家肯定會相信她是有意識的。

　　可能是許久沒有活動，女侍從身體僵硬的站了起來，一拐一拐的走到若鈴身後，然後就站定不動。

　　「陳徨，換你了。」家主望向陳徨。

　　陳徨往前邁進一步，走到陳青海的屍身前，低頭望著他，這是他首次見到移掉棺蓋後的他，是如此清晰。

　　陳青海雙眼闔上，面頰紅潤，嘴角帶著所有侍從都有的微笑，神色安穩的模樣令陳徨想相信他只是睡著而已。

　　他咬破食指，將鮮血滴落在陳清海的額心，陳青海的額心貪婪的將他的鮮血汲取而噬。

　　兩息後，陳青海的雙眼慢慢張開……

　　陳青海緩緩的坐起，望著他未來的主人——陳徨，那雙眼神與其他侍從一般，是溫柔似水，彷彿要窮盡畢生之力來服從與尊敬，看在陳徨眼裡卻心情十分複雜。

　　在他的記憶裡，陳青海是強大的、是開朗的、是像兄長般望著他的，而如今他變成侍從了，再度望著他的眼神卻變了。

　　雙眸是一個人的靈魂之處，眼神變了，人，也就變了。

　　陳青海嘴角帶笑，有些吃力的站了起來，默默的走出冰棺，奇異的是他並沒有像其他侍從一般走的嗑嗑絆絆，一想到可能是因為死了不久，夠新鮮的關係，陳徨雙眼就黯淡了下來。

　　「得闕你來。」

　　陳得闕走到冰棺面前，他的侍從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年紀不過十八，長相清麗秀美，他咬破手指，一陣鮮血淋漓，女子將他的血盡數吸收。

　　女子緩緩張開那雙美目……

　　倏地，那雙眼發出紅色的光芒，刺目且充滿戾氣，那美麗的面孔變得扭曲猙獰，惡狠狠的瞪著得闕。

　　得闕嚇得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陳青海與若鈴的侍者立刻擋在他們的主人面前，笑容褪去，面容變的嚴肅，他們的狀態都顯露在面上。

　　「不好，屍變！」家主臉色大變。

　　家主放出靈力畫出一道符，符咒生效後，主家的每個人都會收到緊急通知，特殊情況主家的所有人都會出動，主家的結界也會戒備到最高級。

　　紅目女子看著大家的反應，再看看四周的情況，怒極反笑，但只能嗑嗑巴巴地指著得闕道：「你……惡人，有，惡報！」

　　在一瞬間，女子捲起狂風，最後憑空消失，不見身影。

　　大家面面相覷，陳徨只是很嚴肅的望著剛剛女子躺過的冰棺。

　　這種情形還沒出現過陳家的歷史上，起碼紀錄陳家紀事的書本沒提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屍變又是如何而成？

　　而且就家主所說，侍從與主人之間應該會有一些正面的關係，怎麼這女子看起來比較像陳得闕的仇家？

　　沒多久外面就鬧哄哄起來，不時出現吆喝的聲音，大家收的消息是有一名女子闖入主家，並不知道女子的身分。

　　「可能是製作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家主解釋道：「會到說話，抽取魂魄上一定出問題，只要不是一魂一魄都會失敗。」

　　陳得闕面色慘白，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努力讓自己鎮定。

　　「你們先回房去，找屍這件事情就交給其他人，你們還得先習慣侍從才能幫上忙。」

　　若鈴與陳徨一同回是，只有陳得闕仍面若槁木，死死地望著家主。

　　「得闕，你跟我來。」家主只是淡定的回應。

　　陳家立刻陷入最高警戒狀態，所有白衣弟子都手持武器，而像陳義之這類師父、家族元老這類身分較高的人，則一同齊聚正院大廳，準備聽從家主安排。

　　陳徨回到東宮閣後，默默望著陳青海，陳青海從女子屍變後，就一直板著面孔，手持匕首，隨時準備攻擊的狀態。

　　陳徨內心默念之前就已經背下的侍從操控術法，開始在房中練習控制青海，一邊想著不能再對這副魁儡有太多的複雜情緒，不然在正式衝突上恐怕會束手束腳。

　　＊＊＊＊＊＊＊

　　議完事的家主，從正院大廳走到後方的臥閣裡，只見陳得闕立在那裏，一臉忿忿不平。

　　「爸，這是怎麼回事！」陳得闕憤怒的捏著手中的茶杯，捏得手指發白。

　　「小聲點，別讓人知道我是你爸。」家主臉色不善。

　　「爸，製作的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怎麼會失敗？」得闕一副恨的牙癢癢的樣子，想把製作侍從的人給殺了。

　　「沒有失敗。」

　　陳得闕一聽，怒氣湧上，憤道：「沒有失敗？那剛剛怎麼回事？陳綺那婊子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家主只是冷漠的看著陳得闕，那眼神帶著凌厲，上下打量他的兒子。

　　「陳綺死前你做了什麼？」

　　陳得闕突然不說話了。

　　「你做了什麼？」

　　陳得闕眼神飄移，準備顧左右而言他。

　　「說！」

　　「我就是看她漂亮死了有點可惜嘛……」陳得闕訕訕然道。

　　家主聽完，怒得用力將茶杯摔到地上，匡啷一聲瞬間散成碎片，茶水也是濺了一地。

　　「幫你找侍從容易嗎！你看她漂亮不會等她死了再弄？」家主恨鐵不成鋼，看著自家親兒子這麼無所謂的態度，氣不打一處來。

　　「死了再弄就沒那種……」

　　「閉嘴！」家主惡狠狠道。

　　陳得闕摸摸鼻子，也就不敢再說話了，只得坐在角落椅子上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盡量不要再刺激父親的情緒。

　　等家主緩過勁來後，才無奈開口道：「陳綺沒了，侍從怎麼辦？家主之選趕不上看你怎麼辦。」

　　陳得闕見父親態度軟化下來，立刻湊到家主身邊，撒嬌似的道：「爸，再幫我找一個嘛！」

　　家主只能無奈點點頭。

　　「說，你覺得誰可以？」

　　陳得闕樂了，當初看上陳綺就是因為漂亮，能力也強，這次他又有新目標了，有了那個人當侍從，家主之位肯定就是他的。

　　「我要陳徨那小子，看他那副囂張的樣子，等他成為侍從，我要好好羞辱他！」

　　「他不行。」家主斬釘截鐵道，語氣不容拒絕。

　　「為什麼？爸，他很強啊，他當侍從的話，以後我當家主，誰敢不服我？」

　　「他還有用，你選別人吧。」家主淡然道：「而且你跟他沒關係，點什麼點，你拿什麼點。」

　　「喔……」

　　「等你當上家主了，再做也不遲，先弄一個來。」

　　陳得闕聽了，只能不甘應諾。

　　「那萬一陳徨那小子真的當上家主呢？」

　　家主聽了只是露出陰冷的笑容，道：「他？就他那種身分？」

　　到了晚間，陳家整個園林都搜了一遍，連池塘小潭都用咒術都掃過一遍，也沒有女屍的一點蹤跡，整個陳家人心惶惶，只知道家主發布的消息，闖進來的女人十分不好對付，極可能見一個殺一個、見倆個殺一雙。

　　陳徨簡單的抓到操控訣竅後，便待在房間休息，也沒出去上趕著幫忙，他覺得事有蹊蹺。

　　＊＊＊

　　特拉躺在沙發上開始想等等要吃什麼宵夜。

　　夏天的話果然還是最適合西瓜了，晚餐吃掉的那顆西瓜就是香甜多汁又美味，如果阿徨在就好了，讓阿徨下個麵吃起來暖滋滋的再配上清涼果汁一定很過癮。

　　想著想著特拉嘴角已經流出一條口水。

　　如果陳徨看到的話，八成會說他癡呆吧。

　　「肚子好餓啊……」特拉放棄掙扎，呆呆的望著天花板那跟現代感裝潢很不匹配的水晶吊燈，慢慢等待身上那繩索的時效過去。

　　然後，他發現他很無聊。

　　「阿徨怎麼沒順便幫我開電視呢？嚶嚶嚶。」

　　默默的等時效過去後，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特拉也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他沒有感覺到的是，脖子上有一條項鍊緩緩的滑落出來。

　　那是一條琥珀色的寶石項鍊，寶石在晨光下閃著熠熠光輝。

　　剛起床的特拉迷迷糊糊的捧著項鍊，看了老半天，其實他一開始就帶著這個項鍊，但不知道為何現在才發現它的存在，而項鍊好像是在提醒他一般，特意滑落在他第一眼會看到的地方。

　　特拉只是看了一眼項鍊，沒有想太多，便坐了起來。

　　他的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比如說吃飯，再比說吃飽，還有吃大餐這類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特拉拿起桌上的五千元，開始他的人生冒險。

　　他打開家門，看到除了家之外，其餘土地都是一片荒郊野外。

　　特拉表示：迷路荒郊野外怎麼辦？急，在線等！

　　最後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特拉開始懷疑人生的時候，突然身後響起汽車的喇叭聲。

　　特拉不理會，只是閃到路邊一點。

　　沒想到又響了一次。

　　特拉疑惑的轉過頭去，看到一輛車，駕駛座上坐了一名男子，戴著墨鏡，正對他咧嘴微笑，男子探出窗外對特拉揮揮手。

　　「這位小哥，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特拉天真單蠢，不疑有他，樂不可支的跑上車，而墨鏡男子則是滿意的點點頭。

　　這年頭沒心機的孩子實在不多了。

　　男子載特拉到一家餐廳，是市裡頗有知名度的餐廳，因為菜色精緻美味，再加上價格不斐，很多喜愛打卡裝生活很美好的文青都會來此吃上一次。

　　坐定位後，男子很豪邁的道：「你喜歡吃什麼？點下去，不用跟我客氣！」

　　特拉那雙眼像狗兒一般閃閃發亮，語氣掩不住的興奮。

　　「真的嗎？」

　　「真的。」

　　「你確定？」

　　「確定！」

　　特拉開心壞了，連忙道：「你比阿徨還要好欸！謝謝！」

　　「聽你這麼說好像陳徨都在欺負你一樣……」

　　「沒有啊，只是阿徨很少帶我出來吃飯，嚶嚶嚶。」

　　遠在陳家本家的陳徨打了個噴嚏，一臉疑惑。

　　過了一小時後，換男子臉色撐不住了……特拉在他面前吃相奔放，旁邊疊起來的碗盤十分可觀，其他客人時不時投來異樣眼光，不時竊竊私語著，讓男子有些尷尬。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陳徨不敢帶他出來了，完全瞭解。

　　「那個啊……特拉你吃飽了嗎？」男子語氣有些尷尬，雖然他錢多，但禁不住這麼多人看著他們。

　　「呼！差不多啦！」特拉一口塞吞，將一整籠小籠包放進自己嘴裡，巴嘰巴嘰的咀嚼著，一臉滿足的拍著平坦的小腹。

　　男子看看特拉那小腹，再看看桌上的盤子，再看看小腹，再看看盤子……好一朵長在他面前奇葩。

　　「特拉啊，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男子笑的那叫一個坦蕩。

　　「什麼事情？」特拉睜著狗眼，疑惑的望著男子。

　　男子從口袋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

　　那個東西便是黃澄澄的鈴鐺，散著淡淡的光輝，跟其他鈴鐺比起來有些不同。

　　這是靈力很充裕的鈴鐺。

　　「你幫我把這個放在家裡好嗎？」男子將鈴鐺往特拉那邊一推，痞痞一笑。

　　「這個是……」特拉蹙起眉頭，將鈴鐺拿起來，擺弄著左右查看。

　　「這是我給陳徨的小禮物，上次我送給他，他很喜歡。」

　　「你認識阿徨？」特拉聽到陳徨的名字，狗眼更是閃閃發亮。

　　男子點點頭道：「這要給他驚喜的，你就放在他房間門口。」

　　「好。」特拉慎重的把鈴鐺收起來，就像是孩子被賦予重大責任般，放進口袋後，還時不時偷覷，就怕鈴鐺不見了。

　　就在特拉低頭的時候，那個琥珀色寶石項鍊就滑了出來。

　　男子緊緊盯著那個項鍊，若有所思。

　　「特拉，你怎麼會跟陳徨一起住？」

　　「嗯……」特拉面對這個問題很難以回答，左思右想，想到當初陳徨對警察說的話，馬上道：「因為我是陳徨的哥哥啊！」

　　男子則是一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