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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長成了二十五上下的青年時,過去還殘存的一點稚氣,終於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明亮精神,早晨的日光似的,光芒萬丈。他一身齊整戎裝,跨坐在馬上時,當真是顧盼生姿,風神颯爽。
  那一年秋天,中原大軍壓境,偏偏白日無跡查到西苗一帶生變,但派出去好幾個探子都是有去無回。因距京城太遠,只得先回報邊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戰事緊急,眼下是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鐵驌求衣當機立斷,撥出五百人讓風逍遙帶領前往西苗探查,然後寫了一封奏表,緊急送至苗王城。
  雖然他也不敢確定苗王是否會有動作,近日王城內部似乎不太平,邊城太遠,藏鏡人又遠征去了,苗王未必有心力管邊城亂事。
  他在城上張望,目送風逍遙率領的隊伍離去之時,見那青年背影依然凜然颯爽,鐵驌求衣卻只覺心神不寧,皺著兩眉,彷彿上頭壓了一層厚厚秋霜。

  西苗果然起了一樁密謀叛變。
  幸虧那些聯合叛亂的部族內部本來也不怎麼和睦,風逍遙手上只有五百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各個擊破。他用兵在奇在快,如他的刀勢一般,迅捷無匹而又奇詭難當。
  然而他畢竟年少,過分輕敵,不如那些與鐵軍衛周旋多年的部族酋長老謀深算,三日之後,天降霜雪,而他與手下剩餘不足三百人的兵馬,遭圍困於狹小山谷之內。
  後知後覺的發覺中計以後,風逍遙抿著唇握著刀,看著惶惶無措的眾軍不安地望向他,那些眼神驀地讓他想起當年頭次領兵,鐵驌求衣跟他說過的話。
  他帶出去的人,都是他的責任。
  每個人身上背著的都是一家老小的性命,而作為統帥,他必須扛負的,便是這上百千人的命。
  風逍遙緊緊捏住捕風,將內心的慌亂與自責全塞到腦後,強撐起一股昂揚,望著殘餘的眾軍,說:「邊城中原敵軍尚在,我們不能讓苗疆內部在此時出現亂事。但軍長不日必會逼退中原,就能派兵來援。」
  他其實一點也沒把握,鐵驌求衣什麼時候會派兵來,可如今在眾軍面前,他也只能抬起下顎,說得信誓旦旦。
  「各位都是百裡挑一的將士,是鐵軍衛,是守護我苗疆山河最關鍵的一道防線。苗疆土地乃是我等家鄉,千里外各位的家人都還倚靠著我們。」然後他高舉捕風,朗聲道:「家國成敗,在此一戰!」
  在眾軍吆喝聲中,沒人看見他指尖正微微顫抖。風逍遙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說得這麼慷慨激昂,此戰是否能守住他一點把握也沒有,何況苗疆根本不是他的家鄉。
  然而,當他凝望那一張張與他同生共死、染滿血污的臉龐,回想起在邊城上看見的遼闊天地、深水長山,忽然覺得,這塊土地與他如此親近。
  風逍遙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所立足的、所欲守護的,就是家鄉。

  這一場山谷的圍困之戰,在彈盡援絕之下,風逍遙硬生生撐了十天。兵糧已盡,他們只能殺了戰馬,秋霜漫天雖然寒冷,但也幸虧如此,還不至於完全斷了水源。
  圍在外頭的西苗部族並不急著衝進來,只是時不時派小隊突襲和試探。到了第十一天清晨,風逍遙發覺他葫蘆裡的酒終於半點不剩,再回頭一看眾軍的情況,便明白已經撐到了極限。
  早在第一日,他便派了三名精銳,殺出谷中,到邊城求援。這一去一返的路程,快則三天,慢則五天,而今他們已經等了十日,援兵卻是無消無息。
  風逍遙每過一日,心便下沉一些,而今彷彿全落入腹底,遍尋不著。援兵不至,那只有兩個情況,一是那三個小兵沒能殺出去求援,二是中苗在邊城的戰役太過險峻,鐵驌求衣無暇顧及其他。不論哪一種情況,都是大大不妙。
  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鐵驌求衣也可能會放棄他,見死不救。
  他乾脆的把空了的酒葫蘆扔了,提著刀站起身,然後告訴眾軍:「我們今日殺出去。」
  他知道其實殺出去的機會微乎其微,疲勞不堪的三百人,對上兵強馬壯的上千人,簡直是以卵擊石。如果有機會殺出重圍,當初他也不會選擇避於谷內。
  然而眼下情景,若不再有所行動,也就只能活生生被逼死在這裡。

  風逍遙率兵殺來的時候,西苗部族頗為手足無措,他們來得太快,又太兇狠,帶著魚死網破的狠勁,尤其鐵軍衛兵長身先士卒,提著捕風殺在前頭,幾乎無人能攔下他的腳步。西苗部族被逼得連連敗退,終於退到了谷口。
  風逍遙帶著殘餘的士兵衝到山谷出口時,心中原來要大石落地,還沒來得及放得穩妥,陡然望見谷外,站了無數西苗兵,都是新投入戰場的精銳。
  遠方長空布滿沉沉的陰雲,籠罩一天一地。
  風逍遙猛一咬下唇,不覺咬破唇角,口裡泛起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忽然一恍神,體內一股難以壓抑的衝動襲擊而來,差點要壓垮理智,連忙閉閉眼,再睜眼時,看見自己拿著捕風的手正微微輕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醉生夢死的病症將發,身體下意識的興奮起來。
  醉生夢死的病症只能以酒控制,而今他身上已無半點酒。病症發作,人會喪失理智,只顧出刀殺人,直至體力耗盡而死。
  風逍遙艱難地回首,看見隨他殺上來的人不過百人,各個滿臉血汙,疲勞不堪,眼神裡卻都沒有怯懦之意。風逍遙望著他們,心說,就算只剩一個人,也要保那一人出去。他思量既定,便道:「我等會一個人殺出去,你們待敵軍大亂時,快快逃出去吧。」
  眾軍聞言面面相覷,一名中年兵上前道:「兵長,我們鐵軍衛豈是貪生怕死之徒?讓我們同兵長殺出去!」
  風逍遙倉促笑了一下,努力克制體內將起的狂暴,耐心地道:「我身上醉生夢死將發,到時候可是敵友不分,你們跟我殺出去,只怕會被我誤傷。」他頓了頓,見眾軍尚未心服,卻感覺到體內那股力量再也壓制不了,深吸一口氣,厲色道:「這是軍令,違者當斬。老李,」那李姓中年士兵聞言抬頭,看見年輕的兵長臉上的毅然決絕之色,目光透出一股銳利,卻又薄得叫人害怕:「我走後,兄弟們就交給你指揮了。」
  風逍遙在轉身衝向敵軍的那一瞬間,卻想著要對鐵驌求衣說的話。
  ──我這一戰,雖然多的是破綻和愚蠢,可至少這最後的安排,也算是能給這五百將士,還有你,一個交代了吧。
  醉生夢死發作的時候,風逍遙的理智被推到了很遠的地方,身體一切的動作都是直覺而起。他只能感覺到渾身痛得要命,手臂一伸便椎心刺骨的疼,卻仍舊拼了命的,一招又一招的推出。血味越發腥重,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眼前的人所有的動作都清晰而緩慢起來,他彷彿能清楚看見敵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唯獨他們的面貌模糊,彷彿一張張白臉的鬼魅。
  天地間似乎什麼都消失了,只剩下無數橫殺而來的軀體和刀刃。
  然後一把熟悉的刀架住了他的捕風。那柄刀太熟悉了,熟悉得連由下意識所控的身體都震撼起來,理智於是迴光返照似的拉回,他睜大眼,看清眼前的人高大的身形,嘴唇抖了抖,想衝著他笑卻笑不出來:「老大仔。」
  醉生夢死又瘋狂的襲擊而來,他緊攢著最後一絲理智,逼自己放開了捕風。於是風逍遙在理智散去之前,最後清醒的意識,便是聽見刀刃落地時的鏗鏘脆響。

  捕風刀落地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彈起來,手掌一併成刀勢,朝鐵驌求衣撲了過去。
  只是他體力早已透支,這一掌風劈下來雖然凌厲,但他呼吸紊亂,刀勢極為不穩,鐵驌求衣一皺眉,手一翻,以刀柄接住那一招,而後空出的手一招小擒拿手,轉眼就蹲下身把人壓在地上。儘管被壓制在地,風逍遙仍拚命掙扎,他一扭動,身上的傷口就迸裂開來,湧出了血,他卻彷彿不知道疼,衝著鐵驌求衣低吼,像困於牢中的獸。
  「軍長!」一名軍官匆匆趕來,看到眼前情景嚇了一跳,才道:「西苗軍開始撤退,我們這是要……?」
  「窮寇莫追,」鐵驌求衣說道:「讓眾軍集合,清點人數。還有,幫我把馬上的酒葫蘆拿下來,餵一些給他。」
  那軍官依言,先拿了酒葫蘆過來,戰戰兢兢地走到風逍遙身邊,然而風逍遙早沒了理智,拚命掙扎,那軍官有些畏縮,於是酒水只淋了他一頭一臉,卻半點也沒喝下肚。
  鐵驌求衣臉一板,礊龍刃往地上一插,空出的那手將軍官手裡的酒葫蘆奪來,微微一頓,而後下定決心,仰脖含了一口酒。然後他酒葫蘆往旁邊一放,將風逍遙的臉用力扳過來,俯下身把口中的酒送到對方嘴裡。
  旁邊那軍官又嚇得睜大眼,再看軍長抬起臉時,臉色嚴峻得很,唇角卻破了個洞,淌出了血。
  顯然就是被某個人咬的。
  這一大口酒水送進去,風逍遙安靜下來,方才紊亂急促的呼吸趨於舒緩,卻也越發微弱,可眼神卻逐漸清明。鐵驌求衣放開壓制的手,又把酒葫蘆拿來,餵了幾口,見他確實的嚥下去了,便道:「感覺如何?」
  風逍遙茫然望著他,勉強伸手指著他的唇,開口說話時聲音沙啞:「這兒怎麼破啦?」
  鐵驌求衣無言,只好伸手把人扶了起來。
  風逍遙卻連坐著都搖搖晃晃,鐵驌求衣見他渾身浴血,沒半點乾淨的地方,再抬頭,恰好對上眼,他眼裡明亮得很,唇色卻白得嚇人。軍長忍不住眉頭一皺,轉頭對傻在原地的軍官道:「叫軍醫過來。」那邊風逍遙卻陡然抓住他的手腕,啞聲問道:「我手下剩下的那百個人呢?」
  那軍官登時想起方才軍長讓他傳的軍令,頓時左右為難。鐵驌求衣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對那軍官道:「先去傳令,再讓人叫軍醫過來。」
  軍官得令去了。
  風逍遙抬起臉,道:「老大仔,我……」而後就忽然眼前發黑,一口氣提不上,抓著衣襟發喘。鐵驌求衣動手查看他的傷勢,好幾處不是深可見骨,就是血肉模糊,越看不由越發心驚。那邊風逍遙這一口氣緩下來,只覺得頭暈眼花,眼前景象都是晃的,卻還有心思邀功,說的話斷斷續續:「這次回去,你是不是,該請我,好好喝酒?」
  「隨你要喝多少,現在不准再說話。」鐵驌求衣一面說,一面給他點穴止血,兩眉之間深深皺起。風逍遙聞言,忍不住嘴角一勾,他瞇著眼努力想看清對方臉色,似乎染上一層陰雲全是擔憂,於是張口,想說幾句不著天際的俏皮話安慰,卻忽然一陣強烈的頭暈,就這麼坐著又昏了過去。




  風逍遙第一次醉生夢死發作的時候,是在鐵驌求衣的眼皮底下。
  那時候他剛來不久,鐵驌求衣也還沒來得及查清楚刀宗武功,故而一點也不知道刀宗秘技有這麼麻煩的後遺症。那天他壓著風逍遙去校場,眾軍都站在那兒操練,兩人才剛站定,風逍遙忽然搖搖晃晃一陣,道:「我要喝酒。」
  鐵驌求衣還不明所以之間,風逍遙已經拔刀朝他砍來,軍長連忙長刀連同刀鞘的架開,同一時間莫名奇妙的想,沒酒喝是這麼值得生氣的事?居然發了瘋似的對他拔刀?
  然後他就看見那少年的眼神,狂態與理智交織變幻,一對上對方的目光,便又重申一次:「我要喝酒。」
  鐵驌求衣隱約猜出一些什麼,於是衝著站在不遠處的白日無跡喝道:「白日無跡,去拿酒來!」
  尉長機靈地轉身,往軍長的地窖取酒——彼時那酒還不叫風月無邊,只是軍長的珍釀。然後風逍遙又壓制不住醉生夢死,手腕一轉,朝鐵驌求衣猛攻過來。
  少年雖然刀法凌厲,但一開始他還能壓住體內的狂暴,於是手上攻勢便時不時停頓一下,卻逐漸的不留餘地,到了後來,連鐵驌求衣也不敢輕敵,擋了數招,終於拔刀而起。
  風逍遙看見礊龍刃出鞘,握著捕風的手遲疑了一下,而後短刃如迅雷,唰一聲朝鋒厚無匹的礊龍刃砍去。
  底下眾軍都睜大眼。軍長武功當然是好的,可是好到什麼境界?卻沒幾個人真的親眼見過。至於風逍遙亦然,大夥只知道他刀法好,卻沒想過他能好到什麼樣的程度。而這回,卻讓眾軍目睹了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刀法之戰,一短一長的刀交鋒無數次,看得底下的人膽戰心驚。
  鐵驌求衣的刀在於剛正悍然,當頭砸下去彷彿有千鈞之力,至於每一步的騰挪、每一個動作都奇準而幹練,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風逍遙則不然,他的刀快而險,身法靈變,難以預測,每當礊龍刃砸下來時,他總是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鑽出,然後又欺身殺來。
  兩人又交鋒數十回合,逼得鐵驌求衣發覺,再不出殺招幾乎就不能克制對方的刀。在他的刀風擦過風逍遙臉頰、割落一截鬢髮時,白日無跡總算抱著酒罈跑來。
  那時候風逍遙勉強還有一分理智,鐵驌求衣強餵他酒時,他總算是自己嚥了幾口,然後才悠悠清醒。
  而這一回,他醉生夢死發作得比上次嚴重許多,幾乎就是耗盡體力,倘若鐵驌求衣再晚個一刻過來,恐怕他就要力竭而死。
  軍務整頓完畢後,天色已晚,鐵驌求衣雖急著欲回邊城,仍讓軍隊在谷外紮營歇息。
  他趕著要回邊城的原因之一,是軍醫對他說道,行軍在外,醫務用品都是勉強堪用的,兵長的傷太重,只能先應急處理。又說,他身上有個傷是八九天前留下的,當初沒處理好,拖到如今狀況頗為嚴重,他又體力耗盡,還有新傷……
  那軍醫滔滔不絕說了許多,最後慢吞吞道:「所以今晚正是關鍵,若撐不過,恐怕……」卻是欲言又止。
  鐵驌求衣沒有再逼問他「恐怕如何?」,沉默片刻,揮手讓他下去了。
  他立在帳外思考半晌,還是盡了軍長之職,到各營仔細巡了一回,回來時已近深夜。風逍遙正裹著毯子在地上昏睡,溫暖的火光映照,臉色依然白得不像話,看起來單薄又脆弱。鐵驌求衣把刀解下來,以披風裹著充當枕頭,在風逍遙身邊躺下。
  他伸手輕碰對方額頭,察覺有些輕燒,於是把風逍遙身上的毯子又仔細拉好,然後自己枕在刀鞘上。
  他當真是一整晚的枕戈待旦,每當風逍遙氣息忽然急促,或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時,鐵驌求衣總忍不住半撐起身子,查看他如何。他又時不時喃喃囈語,一會兒花、一會兒雪、一會兒月,還有師尊師哥跟亂七八糟的師叔師伯,以及鐵驌求衣聽不懂的什麼人。
  然後他安靜了好久,忽然又低聲喃喃道:「老大仔……」溫溫的,嘆息似的,跟平常喊他時不論是認真或胡鬧的語氣都不同。鐵驌求衣莫名地被勾起一些心緒,一時怔了良久。
  天色快亮的時候,風逍遙的氣息總算穩定下來。鐵驌求衣摸摸他的前額,發覺燒退了,放下心來,撤了手,總算在大軍開拔之前,小睡了片刻。

  風逍遙剛醒的時候,只覺得胸口卡著什麼硬梆梆的事物,側臉枕著的地方也不怎麼舒適,有點生疼,可又溫溫熱熱的,還有很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是乾燥而安靜的味道,又因連年征戰,摻和一股終年不散的干戈味。
  那氣味太熟悉了,風逍遙一時心安得差點又睡著,陡然他身體被顛了一顛,側臉歪過去壓到了一個堅硬的什麼事物,於是迷迷糊糊睜開眼。
  然後他看見一個人的頸脖,還有鎧甲,一股粗辮子繞到後邊,上頭沾染了一些塵沙。耳邊傳來馬蹄踏冰霜的聲響,荒野的氣息隨即襲來。
  風逍遙猛然清醒,身上一動,不知道動到了哪裡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就要摔下去,然後一隻手臂就摟住他的腰,並著一聲沉穩嗓音:「醒了?」
  風逍遙沒敢亂動,一會兒終於明白自己跨坐在馬背上,面對著鐵驌求衣,臉枕在對方肩頭。他乾咳一聲,瞄見在後邊的眾軍,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啥都沒看見的窩囊表情,頓時尷尬到不行,低聲道:「老大仔,把我放下來好不好?」
  鐵驌求衣沒有回答,只是把放在他腰際的手又收得緊了一緊。風逍遙見鐵驌求衣不理他,渾身又疼又沒力氣,動也動不了,況且若這時候直起身來,只怕這姿勢要更為清奇尷尬,於是他茫然一會兒,索性隨遇而安,心安理得把對方當成了一塊大靠墊──除了他身上盔甲太硬,其餘大小溫度什麼的,都堪稱完美。
  「還要多久到邊城啊?」
  「半日。」
  「哦。」風逍遙應了聲,半晌才漫聲道:「真久。」
  座下那馬不緊不慢的又跑了一陣,風逍遙倚著大靠墊發起呆來,看見鐵驌求衣一撮落在耳後的捲髮,毛茸茸的,小孩子心性一起,撮口輕輕一吹,看見那捲髮微微動了動,忍不住高興起來。
  果不其然,鐵驌求衣說:「胡鬧。」
  風逍遙雖然剛醒,這時又有點犯睏,想了想,便道:「老大仔,我再睡一會兒。」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風逍遙又閉上眼,下意識地找舒服的地方蹭,直朝沒有被鎧甲包覆的頸側靠去,不一會兒就把鼻尖輕壓在對方頸上,然後蹭了一蹭。
  鐵驌求衣沒有躲開。
  風逍遙覺得,他就像是終於撥開對方包覆在外堅硬的盔甲,陡然觸及到深藏於內的柔軟,那麼樣珍稀難尋。且就只有一丁點,貴重得教人心頭發熱。
  他乾脆把手臂伸出來,想回抱對方,磕磕碰碰的擦過一堆硬梆梆的盔甲,然後才喬了一個角度,兩手的環住鐵驌求衣。
  此時他要是睜開眼,就能看見後邊一干鐵軍衛,所露出的神情精采程度,簡直不下火燒赤壁、水淹金山之類的大戲。
  只可惜眾軍還不知道,這時的情景,往後還要多得數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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