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也許是因為比較不太擅長,音助彈鋼琴的頻率比悅夕要低得多。

  更多時候他只是坐在靠近的地方靜靜地聽著。擁有絕對音感的吸血鬼彷彿是一個美食家,將修女指尖下流淌的音樂,用挑剔的雙耳仔細分切解剖,品嘗著從圓潤的音符中溢出的情感之味。

  他並不常對別人的音樂指手畫腳,正如同每個人在美食的定義上一定會參雜個人偏好的差異,音助很少評論除了技術上明顯的錯誤之外的地方。

  但是他喜歡和悅夕說,自己覺得怎麼樣會更好。

  批評與建議都是一種想要將他人染上自己顏色與氣味的行為。生物總是更願意親近與自己相仿之事物,而排斥與自己相反的存在,也許音助的確發現自己在言行中逐漸流露出自己也說不清的領地劃分行為,試圖將悅夕拉入自己所劃的範圍之內。

  好像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表現出自己的獨佔慾似的。

  而她甚至不屬於他。

  音助搖頭失笑,然後一如既往地推開禮拜堂的門。他來的比演奏者更早,又比任何人都晚,就只為了聽一聽那令自己流連的琴聲,以及初見時那驚艷至極的一瞥。

  只有那泛著黑色瑪瑙般光澤的,如入冬後第一片落下的雪般冷淡又乾淨的雙眸,才能拉下他的夜幕。

  說不上是突然的興致,或是覺得等待這場獨屬於他的音樂會開幕的時間有些無趣,音助走到鋼琴前,輕輕撫開蓋在上頭的、刺有天使圖紋的防塵蓋布,帶著幾分對音樂的小心與憐愛。修長的指尖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溫柔輕按,一聲清脆的鳴響盪起一陣空氣中的疙瘩,又如飛塵般被風揚起後翩然落下。

  想著還有點時間,音助便落座於琴椅上。吸血鬼在禮拜堂彈起琴曲,這份奇觀恐怕就連神明也不曾見過,在代表純潔與克制的教堂中,從指間流瀉而出的是一首小夜曲——那在夏日夜晚中,於戀人窗下所奏的情愛之曲。

  這類樂曲向來被教會視為靡靡之音,他們喜歡的只有聖潔高尚的獻神之歌,可音助時刻都能聽見其中裝模作樣的虛偽,無趣的很。

  修士修女們唱的是神的歌,從不是歌頌「人」的樂曲。

  可惜音助不信神,從來都感受不到旁人耳中聖歌的美妙。只有悅夕彈的鋼琴是有意思的,她將所有人性融入一無所有的聖歌中,而其他修女們一無所知——一名叛逆的少女,在獻給神明之歌中、在神明絕對的神性面前,闡述著自己離經叛道的理想。

  那簡直是與瀆神無異的行為。可是少女彈奏的鋼琴的模樣實在是太過認真與聖潔,連神明都被瞞天過海。

  不貞的信徒只不過奏了一曲,便奪去了他所有的興致和目光。

  從那日起,音助似乎燃起了對鋼琴的喜愛,明明技術也稱不上高超,卻仗著與生俱來的絕對音感任意妄為。但也因此,他極少在他人面前展示琴藝,大多是自己一個人隨意彈彈。

  不論是什麼樣的曲子,他幾乎是只要聽一遍就能記的半個音符都不偏差。靠著這樣的能力,音助背下了悅夕曾彈奏的所有曲目,然後彈給自己聽。

  直到聽煩了自己平平凡凡的琴音而停手。

  樂器是很講究波長的。音助終究彈不出自己在悅夕的鋼琴中聽見、並為之沉醉的靈性。

  一曲完了,音助緩緩落下最後的琴鍵,餘音逐漸消散在微涼的空氣中。然後他聽見了掌聲從下方傳出,於是他轉過頭,看見了自己最想獻上這首小夜曲的人。

  落日澄黃的餘暉透過彩繪玻璃落在地上,滿地白磚被染成斑斕之色。黑髮的少女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明亮的雙眼盛起了彩色的流光,玻璃珠似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你彈鋼琴。是小夜曲嗎?」她問。

  「對,是小夜曲喔。」音助笑了笑,作勢要起身:「抱歉啊,佔了你的位子。我現在就下去……」

  「等等!你先別起來!」

  悅夕三併兩步跑到音助身旁,阻止了他的行動。音助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但還是聽話的坐了回去,「怎麼了?我不下去,你怎麼彈呀?」

  而悅夕只是搖了搖頭,「你下去的話,這首曲子就彈不了了。」

  說著,她將琴譜擺在了架上,音助一眼就認出上面的字跡是對方的。看清了琴譜上頭就竟寫了什麼後,音助訝異地瞪大了雙眼,「這個是……四手聯彈的琴譜?而且……」

  ——是小夜曲版本的四手聯彈?

  「對,而且是我自己編的,不是現有的琴譜。」悅夕在椅子的另一邊坐了下來,迎上音助驚訝的目光,眼角沾染上幾分不太明顯的笑意:「本來只是想讓你看看的,不過既然你都彈琴了,就不要只用看的了。一起彈吧?」

  鋼琴椅不大,兩個人坐還是有點擠了,並著的肩和大腿貼在一起,親密的距離彷彿一對熱戀中的愛侶。隔著布料的肌膚相親,讓音助喉頭升起幾分燙人的灼熱,帶著莫名渴水般的乾澀,情感和慾望動搖著他的自持。銳利的尖牙微微擦過舌尖,帶著稍稍的麻癢,沾上了口腔內氾濫的唾液。

  音助嚥下多餘的口水,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我鋼琴彈得不太好……」

  「不會啊。我很喜歡你彈的琴。而且,就算真的彈得不好也沒什麼關係吧,反正又不是要給誰聽的,也不是什麼正式的場合。只要彈得高興就好了,不是嗎?」

  悅夕不自覺的歪了歪頭,「不想和我試試四手聯彈嗎?」

  又有誰能夠拒絕,自己心儀對象的邀約呢?音助無奈的笑了下,雖然他最希望嶄露、也是他最有自信的音樂並不是鋼琴,不過音助想,如果有這樣一個將自己的音樂和她的音樂融在一起的機會,也許他不該推拒?

  感受著悅夕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遞過來,音助眷戀著、貪戀著,任性又渴求著,還不願這份溫度離去。

  「好吧,」他說,「那就彈一次試試看吧。」


  ——透過鋼琴,將你與我緊密相連,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很卑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