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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星星〉

大意:美術生坎羅/裸體模特兒梅斯,因為坎羅畫得太狂亂,引起了梅斯的注意。

警告: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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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攝氏五度的氣溫下要脫光衣物無疑是種挑戰,而在三、四十人的目光注視下更是身心雙重的煎熬,但對梅斯這樣經驗豐富的裸體模特兒來說,無論是難分善惡的眼神或笑聲,甚至品頭論足的低語,都已經不會讓他感到動搖。

素描教室裡兩台老舊的暖氣機發出吃力運作的低鳴,學生將窗簾嚴實拉上後鎖好門,梅斯才脫下全身的衣物,在教室正中準備好的木椅上擺出姿勢。

計時的碼表「滴」一聲按下,梅斯須維持十五分鐘相同的姿勢,才會有十分鐘的時間休息。長時間維持不動是件很累人的事,許多人以為裸體模特兒的工作只需脫光衣服的勇氣,事實上無論肢體或面部表情都需要琢磨練習。沒有靈魂的模特兒會讓畫家無從下筆——曾有同行的前輩這麼對梅斯說過,那位前輩十分欣賞梅斯,說他是一個能用肢體言語的、天生的模特兒。

梅斯雖然對這樣的讚美深表感謝,內心卻不以為意。

他側坐在椅子上,一腿盤彎,一腿踮起,雙手環抱踮起的那條腿,偏頭枕在膝蓋上,任一頭長髮鋪洩。

學生們三百六十度地圓形圍繞他,因此梅斯要確信無論哪個角度都能讓這些年輕畫家得到心儀的畫面。他的眼神落在天花板角落一個旋轉的抽風機上,教室內撥放著純音樂版本的Lemon tree,他聽著不斷重複的旋律,在內心跟著哼唱,想像自己就坐在那棵無趣的樹上,左側是檸檬樹,右側也是檸檬樹——Sing,Da Da-la-da-la-de-la-da,Da-la-la-la-de-la-da……

碼表的滴滴聲響起,梅斯起身套浴袍,學生們有些繼續畫圖,有些離開座位四處走動。

梅斯像許多模特兒一樣,會對他人筆下的自己感興趣,於是他繞著教室緩緩走動,一邊放鬆自己繃緊的小腿肌腱,一邊欣賞學生們的作品。

當他走到一個紅髮青年身後時,忍不住頓下腳步,深深被自己見到的畫面震懾。紅髮青年還專注在自己的畫紙上,握炭筆的手黑麻麻的。他時不時湊近紙張端詳自己畫出的筆觸,用海綿刷抹開,又用軟橡皮反覆修改。

青年很認真,在畫紙上畫著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糊糊。

梅斯盯著看到休息時間過去,回到工作岡位,待到下一次休息時間,忍不住又走到紅髮青年身後看。

青年還是很認真;糊糊還是糊糊。

梅斯忍不住出聲搭話:「嗨。」

青年明顯下了一大跳,落筆重了點,糊糊更黑了。他現在才發現梅斯在身後,不知為何面露慌張,雙頰還有些紅。青年對他說:「你、你好!」,聲音有些太大,周遭的學生都看過來,青年更慌,下意識揉揉鼻子,鼻尖沾上一片碳粉。

梅斯對他露出友善的微笑(實際上是在忍笑),開口道:「冒昧問一下,在你眼中我長……這樣?」話出口他才感到自己太過失禮,可青年一點也不在意,他對梅斯說:「是啊!你、你好好看,比以前請過的模特兒都好看,我、我無意騷擾,呃,就是覺得你擺動作和眼神還有頭髮都好看……」語罷,這個青年小聲哀號「天啊,我究竟在說什麼……」

梅斯又看了眼紙張上的糊糊,他自己不是學藝術的,也是基於興趣才以裸體模特兒為職,或許因此才看不出青年畫中的藝術性吧。又或許他自己其實長得就像糊糊,只是世界蒙蔽了世人的雙眼,只有眼前這人看見了真相——

梅斯停止自己隨意發散的思考,說:「謝謝,」他想了想,補上一句,「可以叫我梅斯。」

「坎羅。」青年也說了自己的名字,並朝梅斯伸手,隨即發現自己的手髒兮兮的,又窘迫地收回手。

梅斯見狀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坎羅剛要婉拒,前者就捏著那條白手帕擦擦他的鼻尖,然後鬆開手,讓手帕落在坎羅膝頭。

「送你了。」梅斯說,休息時間結束的滴滴聲也隨之響起,他對坎羅笑了笑,「你的畫是至今為止讓我印象最深的。」



坎羅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

恍神地過完整節課,坎羅的素描依舊被老師打了低分,他的素描已經被當掉兩年了,明明已經大四,還跟一群大一新生一起上課。他唉聲嘆氣地捧著那幅畫有梅斯的素描回到宿舍,開門就見自己的室友在桌前畫水彩。

「Boss,我回來啦。」坎羅招呼,被稱為Boss的室友名叫里歐·弗提亞,是坎羅的同學。他抬頭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作為答覆,他筆下畫得也是一幅春天的風景畫,花、草原與藍天,層層疊疊的色彩夢幻而真實,彷彿畫中的仙境真正存在,只有作畫的人才有資格進入。

「Boss你看,我今天素描課畫的!」坎羅展示他的素描,里歐仔細欣賞了很久,問道:「這是在畫汞金屬嗎?很特殊,但有毒性,教師有沒有為你們做妥防護?」

坎羅的臉一下子垮下來,「Boss,我今天畫裸模。」

里歐又很認真地看了那張圖,逐一問:「長頭髮?」坎羅點頭;「臉?」坎羅點頭;「手和腿?」坎羅拼命點頭,並且十分感動。

坎羅說:「他叫梅斯,他擺姿勢很厲害,眼睛是倒三白眼,乍看之下有點兇,可我今天弄髒臉,他就給我一條手帕!」

「聽上去是溫柔的人。」

「是啊是啊!」坎羅回到自己的座位收好那張圖,拿出雕刻刀和一塊手掌大的木頭雕塑,一邊雕刻一邊對里歐說:「他下周還會來,我總算不那麼討厭素描課了。」

里歐的注意力落在坎羅手中的雕塑上,「坎羅,你又在刻新作品了?」

「算不上作品,就是些小東西。」他蠻不在乎地回答,「之前的都賣掉了,繼續做些新的。」他將木頭刻出一個有稜有角的雛形,想想問里歐:「Boss,為什麼我的雕塑分數那麼高,素描還一直被當?老頭……教授不一直說素描是創作的基礎嗎?」

里歐說或許是坎羅不擅長平面。

坎羅說確實如此,他連走路都想蹦跳起來,不想平平直直地走。

里歐問:「你這次準備刻什麼?」

「星星,」坎羅回答:「一顆燃燒的星星。」



下周的素描課梅斯踩點到了教室,他有些喘,路上堵車了,他在校園裡踏著跟鞋跑,好不容易才趕到。

坎羅一見他來,欣喜的表情藏也藏不住,從包裡掏出一罐水,說給梅斯喝。

梅斯也不跟他客氣,才剛接過轉開瓶蓋,坎羅看起來更開心,不過紅髮青年似乎沒發現自己的情緒就像狗尾巴那麼明顯地在身後晃啊晃,還努力壓下揚起的嘴角,端坐在畫架前,整理畫具一副正經準備作畫的模樣。

炭筆掉了幾次。

梅斯喘勻氣,脫衣服上工。這次教室中央放著一張軟榻,他在背後墊了兩個枕頭,半躺半坐、雙腿交疊,擺出一個有些嫵媚的姿勢。

梅斯當作這個軟榻是覆蓋紗幔的精緻床鋪,想像有個他摯愛的人將揭開這些層層疊疊的神祕遮蔽,他將展現出自己最美的模樣。

他的視線方向剛好能看見坎羅,好吧,梅斯是刻意選這個方向看的,坎羅的反應可比天花板上的抽風機有趣多了。

坎羅依舊拿著炭筆塗抹,紅色的眼睛十分專注,但梅斯想紙上的自己大概還是糊糊。當坎羅抬頭看向自己畫著的對象,就正好跟梅斯對上眼,梅斯很想對他笑笑,但現在他正在工作。

而坎羅則向忽然想到什麼那樣,猛然脹紅臉,幾乎要把臉埋進畫紙裡。

梅斯心想,坎羅絕對不是那個會揭開層疊紗幔走向精緻大床的愛人,但他很可愛。

休息時間到了,梅斯照樣套上浴袍,去看坎羅畫的糊糊。坎羅猶豫再三,從包裡掏出一個木頭雕刻,「這是我做的,我、我覺得跟梅斯你有點像,送給你。」

梅斯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挑挑眉:「你是知道我下周就不會來了,才送我這麼多禮物嗎?」

坎羅大驚失色,「你下周就不來了!」

「啊,你不知道。」梅斯接過那個雕刻在手中把玩,一樣是個看不出什麼的藝術品,但比起坎羅的素描,他更能欣賞這個雕塑的美。一個簍空的圓球,球中長滿尖刺,但那些刺被雕琢出一種躍動柔韌的流線感,梅斯很快聯想到火焰。

「我不知道,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比較喜歡素描課了,這該死的素描我重修了四年!」坎羅抱頭,然後抹得自己滿腦袋灰。不過既然修了四年,他也知道這堂課的流程就是一個模特兒畫兩周,接著就會換人或換課題。他忍不住可憐巴巴地看向梅斯,卻發現梅斯也正盯著他,然後又掏出一條手帕,擦擦坎羅的頭髮。

「你捨不得我。」梅斯問,這時候他沒有笑,因為這是個鄭重的問題。

「捨不得,」坎羅立刻回答;「我看著你就覺得很開心,我喜歡畫你。」

梅斯陷入沉思。他知道自己有種吸引力,甚至可謂魔魅,雖然他的長相並不絕頂好看,但無論對男人女人,都莫名容易想親近和佔有他,卻在接近後發現梅斯與他們的想像不同,梅斯並不是任人擺布的玩物,也不願被佔有,受他吸引的人往往黯然離去。

但坎羅的眼中沒有佔有,他像一個孩子那樣,摘了一朵美麗的花、或撿到很圓的石子,就興沖沖要給梅斯。

啊啊,不過也是兩次上課、幾十分鐘的交談,或許一切也不過只是梅斯的想像。

坎羅似乎對梅斯的沉默感到緊張,連忙說;「我把你畫的很爛,對不起!」

「不會,你的畫很引我注意。」梅斯說。

「真的?」

「真的,我上次回去之後,夢見自己融化成汞金屬,在地上流動——」

這次梅斯又把手帕送給坎羅,這次在手帕上寫了自己的聯絡方式。



坎羅開心的走路都蹦跳起來。

他傳訊息給梅斯,告訴他這周他的素描畫比上周高了五分,五分!

梅斯很快回訊:『那你上周幾分?』

坎羅:「二十!」

梅斯:『滿分是多少?』

坎羅:「一百(一個哭泣的表情)」

坎羅:「但我畫你就覺得自己越畫越好,謝謝你,梅斯。

坎羅:「只可惜下周開始就不畫你了,老師要我們畫水果拼盤,特別指派我畫一個西洋梨。」

梅斯傳給他一個笑臉。

梅斯:『西洋梨很好吃,我喜歡。』

坎羅覺得他下周也會畫得很好,搞不好這次能拿個三十分。

與梅斯有來有往地傳訊,坎羅漸漸知道梅斯只比他大了一歲,文學系剛畢業,但在就讀大學的期間就已經開始當裸體模特兒了。

坎羅的素描還是畫得很糟,他把每張練習都傳給梅斯看,後知後覺才問:我這樣會不會很煩你?

梅斯回訊息的速度總是很快,他說不會,他喜歡看坎羅畫的糊糊、糊糊和糊糊。

坎羅:「那是雞蛋!」

坎羅:「蘋果!」

坎羅:「我的室友!」

梅斯:『原來如此,真可惜,我喜歡看你畫糊糊。』

坎羅:「是的,我畫的都是糊糊。」

梅斯也傳照片給他,大多是他拍的風景照,還有他讀書讀到喜歡的句子或小詩,坎羅雖然總一頭霧水,但他權抄下來了,還念給里歐聽。

有天梅斯傳了一張月亮的照片給坎囉,寫到:『認識的人說我像月亮。』

坎羅怒道:「誰?你哪有像月亮那麼凹凸不平!」

梅斯回他六個點。

梅斯:『他們說總只能看見我的某一面,其他都藏在陰影下。』

坎羅想了想,回覆寫他覺得這很正常。

「人都有想隱藏的一面吧,而且月亮這樣才美。」

梅斯這次過了一會才回:『你不會想看月亮隱藏的那面嗎?』

坎羅回覆:「如果月亮希望我看見。」



梅斯對著手機陷入沉思,他很意外自己竟然跟坎羅聊了這麼多,雖然坎羅的電波很多時候會歪往奇怪的地方,但總體而言他們的交流還是很開心。

梅斯最近常對著手機笑,這件事他原本並未察覺,是有天跟坎羅聊天聊到手機斷電,面對突然按下去的螢幕,他看見自己的笑臉。

真奇怪。

現在他對坎羅那句「如果月亮希望我看見」陷入沉思。

內心好像有某塊地方被觸動到了,但他說不上那是什麼,那感覺十分陌生,像內心深處被輕輕搔癢,又像聽見一首未知語言的歌。

梅斯突然想起坎羅送他的木雕,當時坎羅說覺得那跟梅斯像,卻沒說像在哪,到現在梅斯也不知道坎羅雕的是什麼。

於是他傳訊問:「坎羅,你送我的木雕是雕什麼?」

坎羅:『燃燒的星星。』

坎羅:『看起來亮亮的很美,但其實很燙。』

梅斯再度陷入思考。

梅斯:「Гори,гори, моя эвезда」

坎羅:『???臉滾鍵盤?』

梅斯扶額,回覆說這是俄文歌,讓坎羅自己去查。

然後他就關掉聊天視窗,打開那首歌,在房內隨意起舞。

燃燒、燃燒吧,我的星星

美好的愛之星

你是我珍愛的唯一

永遠不存在其他

你是我珍愛的唯一

永遠不存在其他……

訊息通知亮了起來,是坎羅。

坎羅:『!!!』

坎羅:『你改頭像了!改成那個星星了!』

梅斯彎起嘴角,回覆道:「對,是你的星星。」



坎羅捧著手機在宿舍跳舞,里歐拍手幫他打拍子。

訊息通知很快亮起。

梅斯:『你說過你畫我就覺得越畫越好,對嗎?』

梅斯:『那你要不要來我家,我讓你畫。』

坎羅連傳了十個好,有些不好意思,又快速收回八個。

梅斯:『(笑臉表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