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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住的村莊沒有勇者。
正確來說，連人類都屈指可數。
大部分都是妖怪，從初等妖怪到終極大魔王應有盡有。
可是從來沒有勇者到來，小時候我一直相當納悶。
通常，有妖怪的地方就有勇者，因為妖怪會掉下金幣和道具，越強的妖怪掉的東西就越高級，對勇者來說，這個村莊應該就像寶庫一樣令人垂涎才是。

長大以後，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住的村莊沒有被畫在地圖上。
這是讓人有點難接受的事，但我得承認，這個村莊確實很小，就算製圖者畫漏了，也不會有人介意。
好了，這都只是前情提要。
這是個關於勇者的故事，但是我得先確定一件事：
你相信奇蹟嗎？


[二]

歐文和我是這個村莊少數的年輕人。
我們從小就玩在一起，即使偶爾意見不合，到頭來仍會和好如初。
在十六歲那年，我們趁著大人入睡時溜到村莊西邊探險。
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十六歲已經夠成熟了，也有足夠的勇氣和體能和妖怪搏鬥。
所以這趟探險，我們各自只帶了火炬和一把小刀便上路了。

滿月夜裡，樹林中光潔明亮，彷彿白晝。
低等的妖怪嗅到我們的氣息便四處逃竄，有些比較不自量力的則在咬上我們手腳前被我們斬殺。
最後我們到達了山丘頂部──先解釋一下，這大概只花三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完全是個小山丘罷了，但對十六歲的小鬼來說，也是相當程度的冒險犯難了。

那是我們第一次俯瞰我們居住的村莊。
零星散落的住屋，環繞四周的森林，一條曲折的小溪流橫貫村莊，這就是這個村莊的全景了。
「欸，這個村莊……好小喔。」我小聲對歐文說，雙手像要將村子捏起來般比劃著。
「嗯。」歐文也低聲回應，彷彿太大聲的話，呼出的氣會將村莊整個吹走那樣小心翼翼。

回程的路上，歐文認真地說：「我啊，想要成為勇者。從最弱小的勇者開始，一步一步，變成最強的勇者，保護這個村莊。」
那聽起來像玩笑話一樣，但我無法一笑置之，因為他的態度是那樣地慎重其事。
那時候，被他的嚴肅感染，我這麼說了：「那我要變成第二強的勇者，待在你背後，幫你的忙。」
歐文聽了笑起來，揮了我一拳，「幹嘛要當第二強的，你也把最強的勇者當目標就好啦！」
「第二強就夠了啦！」我也忍不住笑了，反擊回去。
那個諾言就像那晚的月色，閃閃發亮。


[三]

成年以後，我們也努力實踐著當勇者的夢想。
從跟村民毫無兩樣的破爛裝備開始，我們努力賺錢、磨練技巧、更換裝備。
因為村莊裡沒有鐵匠，供應魔王級妖怪的情報商也沒有半個，更不用說一起組團的夥伴只有我們兩個，所以我們到了更遙遠的城鎮去冒險。

起初鄉愁讓我們幾乎打算放棄，但適應一陣子後，我們習慣了那些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風貌，也為便利豐富的生活機能感到滿意。
如今，我們已經可以獨自解決一整窩高級妖怪的巢穴，身上的行頭也是中高級的稀有逸品。
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便向歐文提議回家一趟。

睽違六年，我們的村莊還是老樣子，破舊、荒涼，步調緩慢但怡然自得。
父母都仍健在，但體力自然大不如前，略顯疲態卻依然盛情歡迎我們的歸來。
我們吃過飯，稍事休息以後，隔天清晨便上路了。
四周弱小的妖怪很快被我們肅清，中等與高級妖怪也俐落解決。
然後我們來到了魔王級妖怪的洞窟。
那洞窟看起來深不見底，洞口也有許多弱小妖怪的屍骨，難度絕對不容小覷。
確認裝備和乾糧充足以後，我們點燃火把進入洞窟。


[四]

一如所料，整日走下來，洞窟仍沒有來到終點。偶然間竄出的妖怪以我們的程度雖然足以應付，但一想到這並不是最強的妖怪，內心便隱隱不安。
在沒日沒夜地走了約七天後，我們總算見識到魔王的真面目。

那是一隻擁有七顆頭顱的巨龍，每顆頭顱都能夠使出不同屬性能量波，利爪一揮威力足以將裝備龜裂。
我們倆早已遍體鱗傷，補給品不夠支援我們的傷勢，更不用想將魔王擊敗了。
我對歐文大喊：「先撤退吧！」一邊從左側匍匐回到唯一出入口處。
在右側的歐文聞聲點了點頭，也開始小心撤退。

但就在我們要離開的瞬間，巨龍注意到我們的動作，七顆頭同時朝我們撲來。
我被咬住了手臂，那瞬間我當機立斷，將手臂毫不留情地砍下來，保住了一命。
歐文的運氣沒有我這麼好，他整個人被從頭一口吞下，過程花不到三秒的時間。
我知道我沒時間驚訝，否則下一個被吞噬的就是我，於是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奔跑著。
直到我踏出洞窟，悲傷與安心感終於將我淹沒，我在洞口哭著昏厥過去。


[五]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父母見我清醒過來相當驚喜。
我向歐文的父母轉達歐文的死訊，他的父母悲傷地相擁而泣。
我雖然少了一條手臂，但是由於立即止血和好運氣，體力很快就恢復了。

我在同樣是滿月的夜裡走到當初一起俯瞰村莊的山丘。
村莊看起來一如往昔，歐文卻還來不及完成心願便離開了。
我又忍不住感傷起來。

明明在和妖怪搏鬥的過程中，死亡和失敗就不是多稀奇的事，我之前卻完全沒有正視過。
成為勇者，就是以生命為賭注，一場一旦輸了就結束了的遊戲。
十六歲的我們，是不是太天真了呢？
我看著空蕩蕩的衣袖發愣。
回到村莊後，就別幹了吧。
安安靜靜地種田養雞，渡過剩餘的人生吧。
當下，我就是那麼想的。

但從山丘底下傳來了聲響：「我要成為勇者！最強的勇者！」彷彿是來自八年前的那天，悠悠蕩回來的回音那樣。
我急急忙忙地奔跑起來。
會不會是歐文，其實還沒有死掉？
明明理智知道不可能，我還是拚命地跑著，追隨著那聲音的來源。
我跑著跑著，竟來到了魔王洞窟前。
這種時候，當然沒有半個人，但地上一個閃著光輝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塊金屬牌子，是每個勇者向王國登記時都會領到的識別證，為了確認身份總是要隨時帶在身上。
那是歐文的牌子。

我將它小心捧著，收進口袋。
對幾乎要放棄當初夢想的我來說，那塊小小的金屬片是救贖，也是提醒。
我要成為勇者，成為拯救村莊免於妖怪侵襲的最強的勇者。
連著歐文的份一起。


[六]

隔天起我便又動身前往鄰近的大城市。
用我僅剩的獨臂重新戰鬥，變得更強，換更上等的裝備，積蓄更多的錢。
幾年以後，我招募了一批勇者──雖然是用錢僱來的，但其實都是我這段日子來常常一起組隊的朋友。
我帶領他們到那個魔王洞窟前，大家都為這地圖外的村莊吃了一驚。

進入洞窟之前，我已詳細說明當年魔王的性質、攻擊方式、洞窟構造、可能弱點等等，所以大家也已經充分做好應戰準備。
七天的行進後，我們又到了魔王的面前。
我們一隊人馬按照當初計劃，迅速地將魔王團團圍住，然後一人對付一顆魔王頭顱，火速展開攻擊。
魔王的攻擊依然強勁如昔，但我們並沒有因此慌了手腳，而是穩定地進行作戰計畫。

在激戰三天後，魔王終於倒下了，我們也已精疲力竭。
掉下的獎勵相當可觀，我們將它均分後，一邊閒聊一邊踏上歸途。
隊伍在村莊解散了。
我老樣子去了村莊西邊的山丘。
「我姑且算是……達成心願了吧。連你的份一起。」我坐在那裡，望著村莊喃喃自語。
也許只是想要心安理得而已。
不想承認再怎麼努力，歐文都不可能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將自己的金屬牌和歐文的擺在一起。
當時，歐文的金屬牌出現在眼前，就像奇蹟一樣，帶給我莫大勇氣。
而今，我已經不需要這個東西了。


[七]

我回到村莊，用打敗魔王賺來的錢開了家相當初階的打鐵舖，賣一些基礎的武器和防具。
我應該說過，這個村莊沒有勇者，也幾乎沒有人。
所以這家店根本是賠本生意，只有老人家偶爾來修修農具和菜刀。

妖怪時不時會來襲，我早已不是勇者的身份，裝備也卸下當作商品掛著，但順手打幾隻初級妖怪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我一直耐心地等待著。
等待哪一天，會有年輕的勇者光臨這家打鐵舖。

故事，就到這裡了。
你還願意相信奇蹟嗎？
我相信。
而我會一直相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