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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人》


即使是黑夜也擋不住慾望的擴展，渴望相見、渴望對話，人與鬼之間的界線在這一天裡模糊了起來，讓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四周盡是此起彼落的歡笑聲，神父穿過人群，沒有跟著沉溺在這場夢中，他點頭向每一個與他打招呼的人致意，包括鬼。

村民熱情的邀請他選擇禮貌地拒絕，因為神父是特殊的，他一直以來都這麼想。

他是受人尊敬的神父，在眾人眼中，是負責傳遞神明訊息的橋樑。

人類會為死亡感到悲傷，為重逢感到喜悅；是上帝賦予的懲罰，是憐憫。當人沉浸在歡樂中，便會無法自拔的墜入更深的地獄。代替人們向神祈求原諒、贖罪便是他的職責所在，其他人看不到自身的罪，不代表他看不見。

在他眼裡，每個人的罪只有越來越重的趨勢，他無能為力。

黑色翅膀擋在神父面前，阻止了他繼續前進。

「帕拉多克斯，這麼早就要回去教堂了嗎？」尖銳的尾巴上下擺動，地上的灰塵被揚起，飛濺到神父的衣擺上，禍首咧開嘴角，心情很好的樣子。

神父盯著來人好一會兒，打量了一番對方此刻的外表，「你……」未等他開口，就被一聲呼喚打斷。

年輕女子倆倆結伴逛街，她們有說有笑的走到他與安提諾米面前，先是跟他表達感謝，感謝他又一年的為村子付出，接著朝安提諾米眼睛發光。

「安提諾米，你今年又是這套裝扮啊？」
「對啊，你怎麼都穿不膩啊，可以摸嗎？」

「當然可以，小姐們。」

得到同意的女子們毫不避諱的在安提諾米身上上摸下摸，尤其是那對翅膀跟尾巴，更是愛不釋手的又捏又戳，「好棒喔……還是這麼的逼真，安提諾米真厲害！」

安提諾米笑笑的點頭，「謝謝誇獎，不過要小心別捏太大力，會痛的～」說完，像是驗證這句話一樣，他突然彈跳一下，似乎真的很痛。

「啊！抱歉！」女子們趕緊放手，「連結處莫非是用黏的？對不起啦！」

「沒事沒事～」安提諾米又跟兩位聊了幾句，逗得她們哈哈大笑，這才結束三人的對話。

等到安提諾米回過頭，才發現神父還在原地等他，「我以為你會先走呢，居然等我，我好感動喔！」這話聽起來就不怎麼感動，神父直接無視這話，他像是自言自語的問道：「不曉得她們如果知道剛才自己摸的都是真貨會怎麼想。」

惡魔輕笑一聲，尾巴依舊在晃動著。

在萬聖節的前提之下，節日風俗隱蔽了所有人的雙眼，打亂了他們的認知，正是如此他才能正大光明的用原形出來閒晃。

「雖說我不討厭裝作人類生活，但偶爾還是得露出原形來的，畢竟……當然是真身會更舒服嘛～」

或是真的是這樣吧，每每接近這個日子，神父總能看見對方興致高昂一臉期待，工作效率都快了不少。

但是這樣的日子能過持續多久？

「……安提諾米，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麼辦？」

安提諾米歪著頭，似乎不理解神父的意思。他順著神父的視線注視著人群，歡樂氣氛貌似不屬於他們。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遲早有一天，你會被發現非人的身份，到時候你有什麼打算？」

「這問題很難嗎？」惡魔看著人群中的小孩穿著跟他十分相似的服裝，扮演惡魔，張牙舞爪的誇張神態引來大人們的歡笑，「我可以變換形態，變成小孩或是老人，換個新名字就又是一個嶄新的居民。」

「倒是我比較好奇你打算怎麼辦。」惡魔壓低的嗓音在耳邊呢喃著，神父皺眉默默退後，遠離那令人不快的溫熱呼吸，這才回答問題：「不知道。」

惡魔挑眉，等著對方繼續往下說。

「他們本來就認為我跟大人很接近，即使是從神那裡獲得永生，我相信他們也不意外。」神父無所謂的語氣不像作假，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壽命失去盡頭，沒有對未來的徬徨不安。

冷靜的不像人類。

「不像嗎？或許吧。」

安提諾米沒想到自己把腦袋所想的話給說出口，對方居然還回應了。

在安提諾米尷尬地期間，神父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知道人有原罪嗎？」

相傳亞當與夏娃偷嚐禁果，被趕出伊甸園成為人類的祖先，即是人類最初的罪孽。

「人的罪孽不會減少，只會隨著歲月越來越重，所有的絕望便是上帝降臨的懲罰，人無法避免，包括死亡。」

生死相連不過是神的恩賜，曇花一現的美夢反而會凸顯最終的分離。

「不論是你或者三皇帝、阿波利亞，都是世界認可的存在，所以你們永生、你們不死，漫長的壽命正是你們無罪的證明。甚至是大人他也踏入了神的領域，擺脫了死亡的懲罰，被赦免了罪過。」

「只有人類會放抗命運，就像他們無法理解三皇帝的職責，我同樣無法理解他們的反感。」人們渴望希望，不願意面對絕望。他不懂，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坦然接受自己應得的報應，才能向神贖罪。

「那你呢？你又算在哪一類？」這個問題似乎跟前一個不同，但又相同。

帕拉多克斯沒有做任何思考，回答的速度就跟反射動作一樣快，「不知道。」

聽見這答案，惡魔爆出大笑，給出了結論，「你真的很奇怪啊。」

「我是不太懂人類的腦袋都在想什麼啦，過於感性的思考我理解不能。」他看見小惡魔滿懷期待的提高籃子，在每個大人面前搖晃著，「可是啊，你這樣的思考模式太太太複雜了，為什麼要這樣繞圈子呢？」小惡魔的臉龐滿滿都是酒窩，好不可愛，可以說是一點也不符合他身上穿的衣服。

信神的惡魔與不像人類的神父－－好個不倫不類的組合。

「帕拉多克斯，你真的不像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類。」

小惡魔似乎看見了他們，時常跟著父母到教堂禮拜的男孩蹦蹦跳跳的朝他們跑來。

「但我待在這裡也不少時間了，我個人覺得－－擁有真正人類身軀的你，再怎樣也比我們更像一名人類。」

－－不是喔。

神父低頭看著舉在自己面前的小籃子，在男孩期盼的目光下，他蹲下去與男孩平視，溫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從懷裡拿出一顆糖果扔進去。

「萬聖節快樂，願神祝福您。」

給一個「惡魔」降下神的祝福是正確的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惡魔剛才的話前後矛盾，令他不解。

到底是誰更像人類呢？他相信大人一定也察覺到了，與他們相識的這些非人物種，全都毫無自覺。

望著跟男孩玩在一塊的惡魔，神父再一次確認了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