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向死而生》

再次回到德斯爾身邊時，對方正和一具屍體大眼瞪小眼。

「哎呀，你又殺人了？」天使無聲息地出現在殺人犯身邊，最近他回了一趟天界，一來人界便直接找到德斯爾，尤狄特藉著油燈的光線望向上頭那具無風晃盪的屍體。

這次的方法未免太過無趣？天使有些驚訝殺人魔難得的仁慈，哪料對方卻道：「不是我。」

「嗯？」

「不是我殺的。」德斯爾眼底閃過一絲陰蟄，「但這是我今晚計劃好的獵物。」

哦，獵物被搶不開心了，難怪。

「有人報復你？故意不讓你殺人？還是單純這個人得罪了其他人，又這麼『時機巧妙』地在你計劃的地點行兇？」

尤狄特嘴角帶笑，還將時機巧妙幾個字咬得重一些，毫不受德斯爾陰沈的面容所影響。然而他臉色忽然一變，「等等，不對，不對勁。」尤狄特食指抵著下巴偏頭：「這個人，真的死了嗎？」

德斯爾挑眉：「你不是天使嗎？」

一個人究竟有沒有死，負責引渡的人不是應該最清楚？

「我不是指這個。」尤狄特擺擺手，「我是說，他的靈魂呢？」

德斯爾看不到靈魂，他眉頭微蹙，乾脆上前將屍體放下來，將手指搭在頸部動脈上，用自己的方式檢驗。片刻後篤定道：「死了。」

然而手上動作卻沒停，他掰過屍體頭部，查看脖頸上的痕跡，尤狄特好奇地問：「你還會驗屍？」

德斯爾眉目冷淡：「都是醫生，懂一點。」

「那你看出什麼了？」尤狄特悠悠晃到德斯爾身邊，便聽對方帶著疑惑的語氣給出結論：「他是死後被掛上去的，但沒有任何外傷，可能是自然死亡，餓死，凍死，或是其他。」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被吊死的？」尤狄特好奇盯著屍體，視線灼熱地幾乎快將那屍燒穿個洞，愣是沒看出所以然。

「死狀不同。」德斯爾指了指脖子處：「如果是上吊，體內的血液體還在流動，人類會掙扎，縊痕會是底下最深，慢慢朝兩側、向上蔓延，消失；死後被掛上去的就會像現在這樣，直接在脖頸壓迫到的部位留下水平環狀的痕跡。」

德斯爾神色平靜，繼續講述：「儘管身上沒看出屍斑，但照這個身體僵硬程度，死了至少三天以上。」

然而他昨天來確認獵物最後狀態時，對方分明活得好好的，不符合死狀。

尤狄特沈默地看了一陣子，忽然開口：「我認得他。」

「……什麼？」這次換德斯爾發出疑惑的音節，「解釋一下。」

「五天前我在天界看過他，應該說，聽到其他天使要去引渡這個人，看過一眼，聽說是自然死亡，我的瞭解僅此而已。」

尤狄特微微歪頭：「可是為什麼，我今天會收到這個人死亡的消息？總不可能是指你吧？」

德斯爾：「……」

表情像是在說，你怎麼不說死的其實是你。

「我是不會死的。」尤狄特讀出德斯爾的表情，笑了笑：「而且天界的情報也不會錯，我就是開個玩笑。」

「我們走吧。」

德斯爾默了一陣，沒有再糾結，跟著尤狄特走出這個空間。

他們一路向前直行，沿途遇上不少彎道，德斯爾也沒有多作停留，尤狄特只是信任地跟著，順便分享天界最近發生的事，比如天使長再次苦惱訓話的擬稿怎麼開頭，小隊長最近難得一笑，他趕緊逃到人界以免遭受波及。

然而沒過多久，德斯爾忽然停下腳步，臉色雖平靜無波，但眼底的困惑卻悄悄露了一角。

「怎麼了？」尤狄特止下話音，德斯爾舉燈照了照前方，光暈在前方的黑暗只能照亮不過五米的位置，德斯爾眉頭微蹙，沉聲道：「往回走。」

尤狄特的好奇心一下子蹭蹭地往外冒，然而德斯爾的表情令他知道此時不宜開口，可是他總得知道往回走的原因吧？

給自己找了個好理由，他三兩步追上德斯爾：「怎麼了？走錯路？」

儘管對德斯爾犯錯的機率心裡有數，但尤狄特目前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德斯爾難得沒有回答，尤狄特也不再追問，走了很久，他也品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德斯爾，這個空間是不是……」

德斯爾終於停下腳步，神色帶了一絲煩躁：「人類是不可能做到這樣的。」

尤狄特也察覺這個情況非同小可，試了試精神力溝通，發現沒有任何人回應他，有些詫異：「我也連不上天使長。」

「我們被關起來了？還是空間轉移？還是什麼你們天界或冥界能做到的法術？」

尤狄特笑笑：「天界是做不到的，冥界就我所知也做不到這樣，你想多了。」

「使者大人，先想想我們怎麼出去吧。」斯德爾淡淡打斷尤狄特的調侃，站在原地開始審查空間。

他伸手碰了碰一旁的石壁，尤狄特忽地想到什麼，開口問道：「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這是什麼地方。」

他這次回來正好趕上德斯爾的殺人計劃，又或者說，他是因為德斯爾準備殺了這個人，牛皮紙上也有死者姓名，才算準時機回來。

「邊郊荒地的地窖。」

對於這個回答，尤狄特可謂是完全不意外，畢竟能見度低的過分，實際上這比他預期的場所好上不上。

德斯爾搓了搓手指，土屑紛紛掉落，尤狄特藉著微弱的燈光看了一眼，「啊」了一聲：「這是冥界的土吧。」

「冥界？」德斯爾瞬間挑眉，卻也沒有懷疑尤狄特所言。

「對，」尤狄特頓了頓：「這麼看起來……我們被困應該是惡魔所為了……」

「惡魔？」德斯爾重複了一遍，瞇了瞇眼：「那你覺得劇情是不是我猜的這樣，有個惡魔打算殺了你，但把我扯進來了？」

尤狄特微微蹙眉，反駁：「不，如果我今天沒有來呢？目標不會只有我，你也是，好一點他今天可以一箭雙雕，但最壞的情況至少能夠抓到你。」

尤狄特沉思了一會兒，雙眼突然迸出興奮的光采：「我知道了，有人跟惡魔簽約了，但會不會人類方其中一個條件是把我們殺了？」

德斯爾沉思片刻，點頭認同了這個推測，並且提醒了一句：「要快點出去，這裡的空氣會隨著時間逐漸稀薄，空間也在慢慢變小。」

「咦？那還真糟糕。」

……他完全無法從尤狄特的語氣中聽到任何慌亂和不妙，甚至聽出了幾分愉悅。

「因為雖然危險，但還是很有趣啊。」尤狄特深知德斯爾在內心對他的吐槽，藍寶石般的漂亮瞳眸眨了眨，眼底盡是新奇。

「你認為我不夠瞭解你嗎？」德斯爾淡淡開口，尤狄特吐吐舌，「當然不是，我只是想說說話，Dez知道的吧，畢竟你最瞭解我。」

德斯爾沒有和尤狄特拌嘴的閒情逸致，只是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緒：「我們現在就像被困在一個地方，走不出去。」

唯一能夠確認方位的只有那個房間，可是他們現在根本回不去。

尤狄特也歪著頭，驀地開口：「Dez聽說過圓周運動嗎？」

德斯爾看了過去，尤狄特抓取著腦袋內的訊息：「人在沒有標的物判斷方向時，走路時會一腳重一腳輕，最後只能走出一個大圓圈，這才導致人們有被困住的幻覺。」

他微微蹙眉，繼續尋找腦海中自己讀過的知識：「所以人們認為的一直走回原點，實際上不是原點，而是自己在繞圈子。」

德斯爾眼底溢出幾分讚賞，他道：「有沒有辦法破解？」

天使眼睛彎成了新月狀，笑吟吟地搖頭：「我沒有想法。」

捏了捏眉心，德斯爾再次順著尤狄特的想法思考，「如果這是惡魔所為，天使是惡魔的死敵，你唱開啟天堂入口的曲子，這個結界會不會收到動搖或損害？」

尤狄特聳了聳肩，「不妨一試。」

他雙手十指交握至於胸前，閉眼開口，悅耳動聽的吟詠聲傳遞空間，德斯爾敏銳地察覺到空間在微微震動，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上牆壁，哪料原先還是石頭觸感的牆竟然能穿透過去！

即使能穿透，指尖傳來的仍然是粗糲的觸感，德斯爾二話不說直接將仍在詠唱的天使拉進牆內。

他們回到了原本的空間。

尤狄特懵了一瞬，很快回過神，向德斯爾投去疑惑的目光。

「空間不穩定。」德斯爾簡單解釋：「如果我們剛才沒有進來，牆壁很可能自動修補，無法穿透。」

他重新審視這個一開始吊著屍體的空間，妖冶的綠眸在此處格外詭秘，「要出去只能從這裡試試。」

話雖如此，這個空間只有一具屍體和幾個空箱子，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死屍。

「人總不可能死而復生，再死一次吧？」尤狄特歪頭，雙眼亮了亮，如果人類真有這本事，他又多了一個新發現。

「不可能復活，他昨天還活著。」斯德爾毫不留情打破尤狄特的幻想，眼睛驀地一瞇：「還是，他有可能被附身嗎？」

「被什麼？漏網之魚的靈魂？惡魔？」尤狄特左手橫在胸前，右手支起，手肘抵在左手心上，食指點了點紅潤的嘴唇：「靈魂不太可能，天使和死神一定會將靈魂全數引渡，就算有漏網的也會記錄，更別說如果和惡魔簽訂契約，我們也會追捕惡魔。」

翻開全部的箱子，毫無所獲，德斯爾閉了閉眼，「現在的推測是，有惡魔跟人類簽了約，想要殺了我跟你，所以設計了一個結界把我們困在這裡，對吧？」

「為什麼人死了五天，你還會收到通知……」德斯爾低喃，驀地靈光一閃：「會不會是因為這個被懸掛的人，其實和惡魔簽過約？或是被惡魔真實的簽約對象抓來利用？」

「或許是他殘存的魂魄導致你們的訊息錯誤，這個人今天只是徹底死亡，而殘存下來的那一點被惡魔所利用的魂也微小到直接消散，或是被吃了？」

「不清楚……」尤狄特對於德斯爾的推測有些驚詫，天界沒有過這類情況，他無從得知，他將另一個問題揀出來討論，「但是為什麼要殺了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得罪其他人類，但對惡魔來說，吞了你的靈魂也不會加倍強大，仍舊是吃了一個靈魂的量而已。」

兩人同時沈默，惡魔不會答應區區一個人類的請求，何況這麼大費周章，吃力不討好。

然而他們也是極度聰明的人，因此在寂靜上升到某一個節點時，他們同時開口打破：「祂是為了其他好處。」

即使早已知曉了答案，尤狄特還是笑著例行性詢問：「人類對惡魔來說除了進食，還能有什麼好處？」

德斯爾冷哼一聲：「一個殺人犯，還能是什麼好處？」

「而且是一個零失誤，幾乎能穩定供給糧食的最佳立約夥伴。」尤狄特笑著補充，德斯爾沒有搭話，默認了天使的說法。

心臟似是被密密麻麻的針刺刮蹭而過，帶來些微癢意，以及不易察覺的刺痛。

尤狄特眨了眨眼，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這是新的感覺，是第一次產生的情緒，尤狄特無法將之和自己腦海中的知識對上號，為之命名。

究竟是什麼呢？尤狄特歪頭苦思，嘗試反推。

它出現在自己調侃殺人魔是惡魔最合適的夥伴，並且德斯爾默認的時候。

是不喜歡德斯爾當惡魔的夥伴嗎？還是德斯爾被惡魔看上這件事？

這兩件事都不足以動搖尤狄特。

還是……

尤狄特閉眼模擬了方才的對話，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他找到了。

尤狄特睜眼，困惑及不解充盈在湛藍的瞳孔。

他最不喜歡的，是德斯爾承認這件事。

承認自己與惡魔最為合拍，是惡魔簽約的最佳對象。

他還是抓不住形容這個感覺的詞彙，他轉頭想要求助德斯爾，對方卻搶了話頭，將尤狄特的疑惑扼在腹中。

「你應該比較理解結界這類東西，有出去的方法嗎？」

尤狄特點點頭：「正常情況下是等時間到，或是結界主人主動解除，但你比較想聽的，應該是強行破解吧？所有結界都會有能夠破壞的地方，不過找出最脆弱的地方、用對的方式擊潰也很難。」

「這本身就是不對的破解方法。」德斯爾淡笑，他搓了搓手指，眼睛對上那雙總是盈滿活力的藍眸。

「你有沒有聽過向死而生？」

尤狄特愣了愣，疑惑重複：「向死而生？」

「只有死亡才能獲得新生，套用到我們的情況上，只有繞進絕對的死胡同，我們才有可能逃出這個空間。」德斯爾轉了轉脖子，綠眸瞟向這個空間最開始的存在：「最有可能被我們忽略的地方才是突破口，那具屍體我們沒有研究過。」

尤狄特跟著望過去，不解開口：「你要怎麼……」

話音未落，便見德斯爾舉刀襲向屍體。

沒有人會對一個屍體再做傷害的動作，這是常人絕對不會想到的方式。

尤狄特張了張嘴，德斯爾的暴力解法確實讓他有些驚愕，然而他很快察覺四周發出嗡鳴聲，空間也開始劇烈晃動，牆壁上出現裂痕。

最引人發笑的竟是此舉真的有用，尤狄特步到德斯爾身邊，看著對方熟練地將人的心臟挖出，狠狠刺下。

外頭是瘆人的慘淡月光，映著德斯爾手上的刀具散發寒光，以及對方手套上沾染的血汙，與荒涼的郊外意外契合。

德斯爾拿出手帕將刀鋒擦拭乾淨，垂眸推論總結：「惡魔表面答應某個人除掉我，但目的卻是與我簽約，順便想要除掉你。」

綠色眸子在月色下格外冷冽，似有幽光在裡頭閃爍，德斯爾冷靜推斷：「那個人早就死亡，惡魔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在我面前製造出獵物還活著的假象，直到今天才真正換上那個人的屍體，或許他是以那個死人做媒介，製造出的結界。」

尤狄特失笑：「你怎麼好像比我還瞭解這些結界的運行。」

德斯爾聳聳肩：「不了解，反正我只負責處理想要暗殺我的人，這位惡魔不是我能出手的範圍。」

「唉……未來可有得忙了。」

尤狄特嘆了口氣，收回在德斯爾身上的視線，伸了個懶腰，絮絮叨叨自己的推測，比如這個惡魔一定是新生的，不然不會知道除非造物主親自動手，天使是不會死亡這件事、亦或是即使知道未來祂或許會造成麻煩，但也不能無故亂抓等等諸如此類的抱怨。

「可以選擇的話，Dez會簽約嗎？」鬼使神差地，尤狄特忽然問了這一句。

德斯爾沈默片刻，給出答復：「沒有參考和例子，可能會，可能不會。」

熟悉卻陌生的刺疼感上湧，勾起沒來得及問出口的疑惑，尤狄特連忙趁著事件剛落幕，脫口而問。

德斯爾聽後頓了頓，只輕飄飄丟下一句：「我以為天使不會有獨佔慾。」

得到了答案，尤狄特開始在腦內搜索和獨佔有關的相關解釋。

德斯爾只是瞥了一眼，忍不住輕笑一聲。

竟然對一個殺人犯產生獨佔慾？

德斯爾愉悅地在內心腹誹。

天使也向死而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