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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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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地磁反轉以來，一個尋常無奇的夜晚。
星星和極光猙獰地照亮這顆星球，家家戶戶的燈不再亮起，萬籟俱寂。
曾經繁華的商店街如今卻宛如鬼城，拉下的鐵門染上斑駁的鏽色，店面的玻璃即使未被塵埃掩蓋光芒，也只能映出彼此的倒影。
一條鯨魚唐突地現身於這條商店街，牠龐然的身形宛如一輛雙層巴士，雄偉的影子篩落在身後的建築上，眼窩中是一片混沌的白，似乎已經失明多時。儘管周圍障礙物不少，牠仍能以從容且迅疾的速度穿梭其中，巨大的身軀不時發出低吟，似在傾訴著什麼，卻在越過斑馬線的瞬間再度消失無蹤。

這本來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地球磁極都能跌破科學家的眼鏡在本世紀反轉了，還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然而，有一名少年目睹了整個經過。
他緊抿的雙唇幾不可見地勾起一抹微笑，因為隔著經過強化的窗玻璃、隔著他厚厚的鏡片，他從這隻盲眼鯨魚身上看到了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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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明天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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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立佛永遠記得磁極反轉那一天。
那時候他剛認識艾里不到半年，而他們約好了明天一起去看電影。

艾里是這一區的派報員，也是雪立佛唯一的朋友。
像雪立佛這樣聰慧卻寡言的少年，正需要像艾里這樣願意傾聽笨拙言語的穩重朋友作伴。要是艾里語氣中藏匿一絲敷衍或虛假，這段友誼也不可能持久，幸好艾里是打從心底尊敬雪立佛這位充滿很多驚奇想法的小男孩。

「你有特別想看哪一部嗎？」艾里查詢了現正熱映的院線片清單後，將手機螢幕送到雪立佛眼前。
雪立佛認真地由第一部片的介紹滑到最後一部片，幾經比較後，總算選出一部與世界末日有關的科幻電影。
「那就明天見！」艾里擺擺手，便踩著自行車的踏板往下一戶人家送報。
而雪立佛在他背後高揮雙臂，渾然不知這將成為兩人的最後一面。

那天，雪立佛和爺爺吃完晚餐，電視上一位身穿白袍的糟老頭正高聲宣揚磁極近日將會反轉的危言聳聽，正要轉台時，電子設備突然全部「啪！」的一聲，伴隨此起彼落的白色閃光接連熄滅。
「是停電嗎？」雪立佛和爺爺對視一眼，卻覺得和往常的停電不太一樣。
於是他探出頭確認其他戶人家的燈光是否亮著，卻發現黑壓壓的城市之上，天空正灑下奇異的光芒，宛如油彩般將黑夜塗抹得五顏六色。博學多聞的爺爺見狀也驚異不已：「這不是極光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尾音剛落，外頭又傳出地震般的隆隆轟鳴，從窗邊望去，原來是一架飛機墜毀了，殘骸四周漫起陣陣黑雲和火光。無奈電話故障，爺孫倆也無從聯繫消防醫護單位，爺爺只得嘆氣：「又是停電又是墜機，這是個什麼日子啊。」
他們並不知道，滿天的飛行器都在此刻如流星般墜落，遍地都是嗆鼻濃煙與蔓延的火舌，將這顆藍色的星球染成一片通紅。

隔天，雪立佛會在約好的時間去百貨公司的電影院，但他會發現百貨公司沒有營業，而艾里也沒有出現。
幾天後，他們會發現供電遲遲沒有恢復，但要到幾個月後，他們才會收到「磁極反轉過渡期，請待在家避免宇宙射線」的傳單；再過一年左右，穿著抗輻射衣的政府人員會到府替他們安裝供應維生必需品的機械式設備，並且一邊承諾將透過地底的管線定期補給，一邊將窗玻璃改為專門阻擋宇宙射線的強化材質，再將他們的門縫銲接封死。
這些事情雪立佛都沒預料到。因為在那個天空第一次出現極光的晚上，他心頭掛念著的，是那場和艾里約好一起去看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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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只有極光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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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死後，雪立佛明白了一件事情。
以前，他總以為自己耐得住寂寞，實際上卻是爺爺承包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交流，才讓他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沒有朋友的校園、沒有父母的家庭，和沒有燈光的黑夜。

爺爺過世頭幾天，他還會安慰自己──至少總是吃不飽的補給品，現在他可以一人獨享了。因為無法出門，他把爺爺的身體留在床上，每日替他換洗被屍水弄髒的床單和枕頭套。無聊的時候他會看書，再不然就是和不再會回應的爺爺說說話。
起初，這些事情都還可以忍受，直到他看見爺爺一天天從熟悉的模樣變成乾癟的屍體，眼淚終於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潰堤。
他開始覺得夜晚的闃黑和極光很駭人，他整夜翻來覆去，到了白天才能淺淺入睡；他開始害怕安靜，於是努力製造奇怪的吼叫，卻連自己的回音都聽不到。

那個晚上，他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會瘋掉。
他想念他唯一的朋友艾里，他多想跟他去看電影，也想跟他說說話。
就在那樣的夜裡，他將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窗，發出野獸般不成調的嗚咽。
於是，他目擊了盲眼鯨魚出現又消失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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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盲眼鯨魚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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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立佛的假設極其純粹：如果盲眼鯨魚可以瞬間移動，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做到？
首先，他得證明所見的景象確實是瞬間移動，而不是其他原因造成的錯覺。
久違地，他忘掉了爺爺的死，忘掉了對孤寂和夜晚的恐懼，全心全意去擬定他的研究計畫。

雪立佛理想中的瞬間移動包含幾個重點：
第一， 鯨魚真實存在於這個空間，並非幻象。
第二， 移動過程並未導致鯨魚的死亡。
第三， 鯨魚透過某些特定條件促成這個移動。

他率先否決了海市蜃樓的可能性。他翻遍爺爺留下的科學書籍，確認了海市蜃樓形成的氣溫條件和特性，也從那天鯨魚的身軀遮蔽建築物形成陰影的回憶中，確認牠的存在並非光學幻象。

下一步，他必須推論這隻鯨魚如何出現，又如何消失？達成跳躍的條件是什麼？跳躍後會移動到哪裡去？鯨魚還能存活嗎？抑或就這樣死去？
想要推論這些事情，就必須從認識他的觀察對象開始──於是他瀏覽動物圖鑑，查到了盲眼鯨魚的名字：塞鯨。對照了世界地圖之後，他知道無論如何，這種鯨魚都生存在離這座城市非常遙遠的海洋。
他不想太快失望，於是暫不考慮只有塞鯨能夠實現空間跳躍的假設，而是預設：「如果塞鯨可以瞬間移動，具備類似條件的其他生物也可以。」因此從這天起，雪立佛日夜不懈地攀在窗邊，只為捕捉一成不變的風景中藏匿的異象。

觀察的日子裡，雪立佛找回了一些感情，他時而興奮雀躍，時而茫然不安，支持他度過這段歲月的，無疑是那晚盲眼鯨魚一閃而逝的身姿和低吟。
他琢磨著鯨魚話語中的涵義，思量著牠航行的目的地，這些幻想對他的研究毫無幫助，卻為他枯燥的日子注入了生命力；吃喝拉撒曾是他一日中最主要的課題，而今皆成為浪費時間的瑣事。

就在雪立佛的信念快要像商店街的大型帆布廣告一樣，被歲月與風沙摧殘成破碎的布條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群虎鯨。
牠們身著黑白分明的衣裝，就像無憂無慮的年輕人般追逐彼此，口中發出淘氣的嘻笑，最後在即將撞上百貨公司大門的前一刻，驀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隔著厚厚的鏡片，雪立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持筆的手則片刻不停地振筆疾書，絕對不讓千載難逢的線索隨著虎鯨一起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