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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話國度


  這是個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故事。


溫水裏游泳的扭曲青蛙

There was a crooked man, and he walked a crooked mile,
He found a crooked sixpence against a crooked stile;
He bought a crooked cat, which caught a crooked mouse,
And they all lived together in a little crooked house.

-- There was a crooked man.

(1)

  「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在東亞島弧之上,在地理學上又有另一稱呼,我們稱之為『花綵列島』。……根據許多學者的研究,認為早在冰河時期時,台灣與大陸這兩邊是相互連接的,不過因為後來冰河的消退,『暫時』斷絕了一定程度上的物種往來。不過,若是我們比較兩邊物種的差異性,我們可發現其實差異度並『不高』,且在遺傳基因學的研究上,學者大多認為台灣的物種最初來源可追溯於大陸,這同樣可證明我們跟對岸的關係是十分密切、不可分割的。」

  「噹、噹──」下課的鐘聲響起。

  「各位同學,今天我們課就上到這裏,接下來請各位開始宣誓效忠吧!」

  我拿出了放在包中的識別卡,將它放置在桌面的左上角的小螢幕上,說:「我發誓,我對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將永遠忠誠,於今日的課程上亦感謝國家給予我們的教導。」同一時間,此起彼落的宣誓語充滿了整間教室。當眾人都靜下來後,費芙(Faith)─是為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致全國上下科技之力所研發出的一套全方位系統-以清朗的女聲一貫回應:「感謝您今日對國家的忠誠,我是費芙,祝您有美好愉快的一天。」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害怕的感覺……該怎麼形容才好呢?像是在夜半時分猛然的差點抽筋的那種餘悸感吧!

  「虛假。」

  我叫鳶尾,姓呈。

  有關於老師上課所講述的內容,我早已在校內的圖書館的書上閱讀過了。然而,這些內容卻不能讓我徹底的滿足。在我所蒐得的資料上,內容大都與老師所講述的差不了多少,然而在其中隱微透露著怪異味道的字詞,卻沒有任何一本書有做出過詳細的解釋。

  曾經向老師提問過,不過得到的回應卻是:「你想太多了」、「這問題是不值得去探討的」、「你年紀還小,知道這些就好了,更何況國家的教導怎麼可能會有問題呢?」等之類的回答。我不瞭解,同樣無法瞭解為何大人們總是如此看待著我們,可是我也許太過懦弱了吧……我只能屢屢回答:「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質疑的。」

  「……你知道嗎?」

  「啊?我剛剛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

  「『自由之鷹』,你有聽過嗎?」坐在我身旁的同學如此對我悄悄說道。

  「嗯……不過這還是少提比較好吧!畢竟……那是邪惡的……組織。」我說,我看著對方,老實說我記不起……不,應該是對於對方的姓名在記憶中完全沒有太多的印象。

  老實說,自由之鷹這組織我並不瞭解許多,同樣的我想跟我同年紀的同學也都並非十分清楚。我們所知道的,僅知這組織是極其窮凶惡極,無所不做的邪惡組織。不過說實在的,一直以來這組織的存在彷彿對於我,甚至是我身邊的人,就像是在炎炎溽夏站在柏油路上看著那蒸騰的景象,你永遠也不清楚「它」是否竊確存在,那帶給自身的感受僅只是一種朦朧而已。

  而在另一層面來講,這對我們而言是種禁忌。在這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裏,這些內容是不可以大肆談論也不能隨意說出口的。每個人都知道,但是卻又不知道,在這茫茫的人海中,像是幽靈似的飄盪在其間,沒有人能切確……不,應該是沒有人肯去指出事物正體。

  因為一旦指出了……

  「呿,我不懂,為什麼這種東西就不能談?國家在憲法上不是說我們有自由嗎?為什麼大人告訴我們那是邪惡,就真的是邪惡?哎,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們似乎是被慢慢地導向死胡同。你說,會不會其實我們根本就不自由?」

  「自由之鷹」……所謂的自由,是什麼呢?

  我望著他,說道:「這……我們不應該去質疑這些的。」

  只見他愣了許久,若有所思般的望著我。在那瞬間,教室內的人聲彷彿被人刻意地轉大似了的。他嘴巴張閉開合,彷彿說了些什麼,但是我卻沒聽清楚。只見他說完後便悻悻然的噘著嘴巴便離去了。

  我望著他逐漸縮小的背影,忽然有點失望:「啊啊──我怎麼沒有問他的姓名呢?」

  好可惜。



  此時已經傍晚五點了,天邊的夕陽燃燒了整個天空,在那更遙遠的地方是那燃燒過後的灰燼、黑暗。教室裡的同學們逐漸散去,一切都沉靜了下來,彷彿之前的喧鬧是不存在的。我環視四周,窗外透進來的琉璃色光輝,灰塵在那其中飛舞,擺放整齊的桌椅,不管過了多久,還都是那樣寂靜。我走出教室,走到校門,然後搭上了通往市外的公車。

  路上的街道整齊明亮,街道旁的小葉欖仁早已褪去了一身輕盈,換上濃密彷彿青玉般的深邃碧綠。夕陽灑落在街道上,就像是蛋糕上的染色糖霜,所有一切就像是一種美麗的藝術品。此時雖然是傍晚時分,然而街道上來往的車輛並不多,在這個國家大多數的人都是以公共運輸的交通工具作為各處往來依憑。我曾經在學校內的圖書館看過介紹過去這個國家歷史的書籍。其中有一段介紹交通情況的內容,書上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我國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過去在交通上曾有一度極其混亂的時期,在首都的情況更是相對嚴重,不過由於在政府的推廣以及人民的支持下,大眾才開始意識到環境維護的必要以及公共交通運輸的便捷性。」望著街道上稀稀落落的景色,不知道為什麼有種空虛的感覺。

  隨著窗外景色的推移,我朝向車輛行進的方向看去,灰黑色的巨大黑影在遠方聳立著,是堵巨大的圍牆。公車越發靠近,一種失落感就越發湧升上來。公車開了又停,停了又開,車上的人也開始逐漸減少,到了靠近那巨大的灰黑色圍牆時,車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就像是被分隔了。」這城市,早就把我們分隔了。

  公車緩慢的進到了圍牆的站點,車上發電機所發出的極細微聲響,在這剩不到幾個人的車上就像是人的呢喃聲。……是要告訴我些什麼?我無意識地拿出放在包包中的識別卡,同時車廂中……不,是自那巨大黑影的體內所發出來的,費芙的聲音是那樣的親切,同時又「虛假」:「各位親愛的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國民,首先先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沉寂了幾秒鐘後,又聽見她繼續說道:「……再來請您將識別證放在座位前方的識別槽中,並宣示您對國家的忠誠,謝謝。」

  「我發誓,我對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將永遠忠誠,同樣也感謝國家帶領我們走向更為美好的未來。」我不快,同樣也不慢,以著介於漫步跟跳舞之間的速度感,如此說道。我究竟已經說了多少次的宣誓了?恐怕早已算不清了吧!

  「……感謝您今日對國家的忠誠,我是費芙,希望明日還能再見到您。」公車再度起動,我從窗戶看向車後的景色,車子駛入了圍牆之內。長而深邃的隧道,微微昏亮的燈光,逐漸將公車吞噬。

  隧道外是圍牆外的世界。國家將圍牆外的世界,統稱為區城。國家是這樣告訴我們的:「為了國防上的安全,在都市的周遭建立起圍牆是必要的。」真是如此嗎?我想。不……我不能這樣去懷疑。我伸手去摸了摸臉,突然感到一陣熱燙。

  還記得,第一次質疑的情況是在小學的時候吧!那時曾大聲、無知的就脫口而出:「他們都欺負媽媽……警察都是壞人,政府都是壞人!」然後就在下一秒鐘,被母親給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啊啊……我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打,我只知道我只是不滿看見我的母親被那些人給欺負了。緊接著母親也哭了,她抱著我,她身上的顫抖像是卡通中咯咯而笑的人物:「噓!別說。警察不會是壞人,政府也不會是壞人。以後、以後別再說出口了!」我停止哭泣,望著母親,好吧……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幕,自出生起我從沒看過母親那樣既扭曲又恐懼的臉色過。

  「嗨──大家好,我是法露莎(falsa),嘻嘻。」車上傳來了這樣的話語。我猛然地回過神來,聲音的來源是來自於車上的廣告螢幕看板。「你換了嗎?……最近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政府與民間機構、廠商一起合力研發出了最新款的『識別環』,這款識別環與過去識別證相較之下,有多種的好處……」視線望向螢幕方向而去,螢幕上的少女開懷地晃動著手腕上的識別證。

  「而且現在所推出的識別證有多種樣式可供選擇,像我現在手上所戴的,很可愛吧!」螢幕鏡頭特寫手腕,緊接著鏡頭又拉回至全身,法露莎將手指抿住嘴唇,然後笑說:「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政府為了使大中華臺灣人民能於生活上更為便利,目前在各地區的政府辦公處皆有接受更換辦理的服務喔!」

  「啊啊,法露莎好可愛,誒誒,我們明天一起去辦新的識別證好嗎?」坐在我斜前方的女性也被那螢幕上的宣傳所吸引,她一邊熱切地跟朋友談論起了種種他從各種資訊管道上所得來的消息,另一方面目不轉睛的望著螢幕上仍來回晃動的法露莎。

  我拿起了從方才便一直拿在手上的識別證,看著那接近透明的卡片,在
餘暉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將大食指按放在那上頭:「費芙,請搜尋有關手環的資料以及圖片。」

  「收到,資料將於十秒後呈現。」

  光幕所呈現出來的畫面,在逐漸黯淡的空間內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既不刺眼,也不太過於顯得晦暗。我來回用手指撥弄著上頭的資料,舉目所見,似乎大部分的人都對這份手環的評價抱持著好感。

  然而當我試著詢問費芙有關手環的缺點資訊時,光幕上所呈現的訊息卻是寥寥可數。「你說,會不會其實我們根本就不自由?」腦海中突然閃過的,是那位同學對我說過的話。「……費芙,請搜尋有關『自由之鷹』的資料以及圖片。」不知道怎麼的,我內心有種想去瞭解他那話語背後的意義,以及自由的真實度的慾望。

  光幕上的資料迅速的呈現出來,我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身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燃燒著,一種灼熱的興奮感在胸腔來回碰撞著,我倒吸了一口氣,再吐出,讓自己慢慢恢復平靜後,才繼續查閱光幕上的資料。

  「……面對長期分裂我國大中華台灣人民民主國的自由之鷹以及偽南政權,我國是秉持著一貫反對的態度。在對岸大陸政府的支持下,我們堅決反對邪惡的米國以及倭國頻頻涉入我國政務,使得這些不法份子得以逍遙法外,對我國國民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

  「邪惡的自由之鷹殺害無辜民眾。總理表示:喪盡天良。──Faith新聞。」

  「……國務院國土安全部發言人表示:可信線報指出,自由之鷹涉嫌策劃一起自殺式攻擊。」

  ……

  舉目所及,我所見到的資訊都是在描述自由之鷹的邪惡,來回瀏覽了每一頁,目光掃過了每一塊角落,我找不到任何與之相反的描述。
  
  為什麼大人告訴我們那是邪惡,就真的是邪惡?
  
  一陣寒冷從背後緩慢的爬了上來。

  「這一切……是真的嗎?」我說。



  少年望著身後的教室,這是第一次他那麼憤恨地將自身內心的話語給說了出來,連他自己都感覺到意外。在小時候的教育中,大人總是面帶笑容地告訴他:「我們是很自由的,如果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提出來唷!」然而當他提出了自身的意見後,大人依然不改面色,微笑地說:「唉,不能這樣說,你還小,我們要相信國家,不能質疑。」

  究竟是什麼時候得知「自由之鷹」的這個詞彙,他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是從電視上?還是從身旁的大人口語中偶然得知的?或許兩邊都有吧!說到自由,他猛然想起小時候常去的鄉下外公家。還記得以前總是能自由地去外公家的,然而現在卻……

  外公不在了。

  「外公,……為什麼你總是說現在很無聊呢?」那時他曾這樣問著總是坐在門庭外的外公。橘色的夕陽,既是那樣柔和卻又弔詭地包覆住外公,外公拿著蒲扇,淡然地說道:「一代不如一代了啊……想當年,那時候雖然亂歸亂,但是至少是很自由的啊……,現在什麼都好,但是就是太無聊了。」

  「為什麼無聊啊?」他好奇的問著。

  外公搖著蒲扇的手突然停了下來,那時屋後竹林傳來的沙沙聲響,讓他不禁害怕了起來。「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啊……都被限制了。」說完話的外公,緩緩地站起身來望著他,凝視了許久。

  「可憐啊……,你們下一代……」

  那一刻,一切都靜下來了。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外公家了。

  「請問您是……」少年回過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站了三名高大的黑衣男子。「我、我是,怎麼了嗎?」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原始的生物本能潛在地提醒著他「有危險」!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伸出了手,對著他微笑說:「我們是治安局的人,想請您協助我們。」

  「不、不要,我不想!」

  男子按下了在手腕上環狀物上的按鈕。一段不清晰,伴隨著雜音,但卻聽得出來是他自己聲音的話從裏頭傳了出來:「……呿,我不懂,……就不能談?……我們有自由嗎?為什麼大人告訴我們那是邪惡,就真的是……?……你說,會不會其實我們根本就不自由?……」

  被錄下來了。

  「請務必依照我們的指示行動,您的協助是對國家最大的幫忙。」黑衣男子握住了少年的手,微笑說道。

  這一刻,一切都靜下來了。少年望著天空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