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小山姥切長義的晚餐》試閱


  道路既往地在通勤高峰時段壅塞。

  灰鬱的城市壓覆著曇重的穹頂,冬日的朝晨反倒不若行車的頭燈明媚,當行進的車潮被迫緩停於燈號變換之際,駕駛們不約而同地紓出積悶的鼻息,在烘著暖氣的車內,靠向氣味濃烈的皮革椅背。

  這是長假前夕、甚感精疲力竭的年末。

  『——氣溫會在中午過後持續降到十度以下,今日降雪的機率為……』

  從後視鏡看向凝望窗外的男孩,大般若調低了廣播聲量,好讓關心的嗓音不被中規中矩的播報聲叨擾:「氣象預報說會下雪呢,你有帶雨傘嗎?長義。」

  聞言,寶藍眸子瞧了過來,他們的目光短暫地在鏡面上交會,而後被垂低的眼睫中斷,長義示意地從書包中掏出折疊傘,平淡地回答:「有。」

  燈號在略嫌枯燥的等待中變換,大般若推動搖桿,待前車拉出較為安全的距離後,才續航了行進與話題:「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吧,會提早放學嗎?」

  「嗯。」

  「啊啊,今天我也會提早回家的,晚餐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男孩的語調依然毫無起伏:「沒有。」

  「啊哈哈,別這麼顧慮嘛!」爽朗的笑聲即時制止了話匣的關閉,大般若揚起親切的笑顏,試圖以一己之力將場面導向活潑的氛圍,「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努力了一個學期,應該好好犒賞自己一下——」

  「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習慣性的推拒剛說出口,長義便不自然地瞥過前座,隨後侷促地將視線投向窗外,寒涼的濕氣在薰吹暖風的玻璃上結起薄霧,城市與車輛早在不知不覺間看不透裏外。

  不過,就此刻的溫度差而言,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那麼,這次就由我來決定吧。」輕巧地帶過逐漸凝固的話題,大般若將車停靠在小學的接送區內,並一如既往地回過頭,對正欲離開的男孩祝福道:「希望你今天能過得開心,長義。」

  門把上的手悄然施緊力道,長義一把推開略嫌沉重的車門,熟練地套用了和睦家庭應該出現的對話公式:「也祝您工作順利,長光先生。」

  對話結束,溫暖的微笑被關閉在門扉後方,下車的男孩默然抿唇,介懷地目送著轎車駛遠,駕車的男人則轉瞬凝肅了面龐,深沉地瞧過擱置在副駕駛座下的鐵箱。

  在孩子轉身進入校門之際,轎車突兀地轉向與以往相反的路線。


  ——大般若長光並未駛往工作地點。


  ◍ ◍ ◍


  感覺隨時都會下雪。

  寥賴的視線從窗外放回電視螢幕,白髮青年癱坐在沙發上頭,漫無目的地在各個頻道間遊走,直到聳動的標題闖入眼簾,他才暫且放下遙控器,順便捎走木盤中最後一塊仙貝。

  『今早,警方在T市的某處住宅內發現一具佈滿多處刀傷的遺體,受害者為獨居的四十歲待業男性,根據現場排查的證據……』

  也許是嫌周遭太過靜默,鶴丸國永含糊地抿著仙貝自語道:「T市挺近的啊?」

  『叮咚!』

  清亮的門鈴聲驀然響徹屋內,他匆促嚥下零食,不自覺地在前往玄關的同時瞥過一眼時鐘。

  十一點三十分。

  透過貓眼確認來人後,青年壓開了門把,高挑的陰影隨著門敞罩落身前,佇立門口的男人剪裁了昏暗的天光,露出體面得足以令人放下戒備的笑容,「午安,鶴先生。」

   門扉關闔,灌竄的寒風與屋內的聲息就此兩隔。

  「來得真準時啊,般若小子。」見對方滿手東西,鶴丸欲幫忙接過鐵製手提箱,卻被以過重為由婉拒開來,他只好側身讓出通往屋內的廊道,讓難得的來客趕緊入內,「你也買太多菜了吧!先進去放一放啦,鞋子我來處理就好,啊,紅色的室內拖鞋是給你穿的。」

  「啊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也許是上午的奔波過於折騰,大般若並未繼續客套,待換鞋後速步踏入客廳,大衣的下襬短暫地遮罩了仍在播報新聞的電視畫面,只餘記者振振有詞的資訊轉達格外清晰,而他似未留意,於沙發前方的桌面放下一盒精緻餅乾後,便徑直走進未亮燈明的廚房。

  『屋內沒有闖入痕跡,疑為熟人作案,目前兇嫌身分還有待調查。』

  「情況已經聽光小子說過了,你是來借用廚房的吧?」彎身將尖頭皮鞋放進鞋櫃裡,鶴丸爽朗地開口:「別客氣、儘管使用伊達公寓的設備好了!想當初可是為了光小子打造成那樣的呢,沒想到那傢伙換工作後根本沒時間煮飯,真是太可惜了。」

  「光忠先生確實很忙呢!」裝滿食物的提袋與鐵箱沉沉地置上流理檯,大般若將手探進箱鎖下方,有意無意地問道:「對了——伊達公寓的其他人、說過今天幾點會到家嗎?」

  「不知道呢,小貞和小俱利早上出門了。」撫平方才被冷風吹起的毛悚感,鶴丸再次窩回沙發,聽見廚房傳來鮮明地『喀』聲,遂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見那頭已然開啟燈座,而對方正背對著自己處理手上的事物,「話說回來,借廚房的原因、是想偷偷給你家孩子驚喜嗎?」

  否則自家就有廚房的人,何必和公司請假,大費周章到別人家做菜呢?

  鐵箱的上蓋垂直佇立,款型不一的菜刀霎時錯落出男人的模樣。眼睫垂歛,審慎的視線在徘徊以後停留於其中一把,大般若伸手取下,順著蒼冷的光暈拂過似乎猶有髒汙的刀身,「嘛……有一部分是吧。」

  聽出不欲多談的語氣,鶴丸便識趣地轉換了好奇方向,他很確定桌面上多出一盒從未見過的東西,「桌上的餅乾是你帶來的?」

  「是啊,那是伴手禮,希望你能喜歡。」

  「喔?這麼客氣我會不好意思的啊。」說著,正感嘴饞的青年言行相悖地打開盒蓋,排列整齊的方形餅乾映入眼簾,烘烤漂亮的焙色光是看著就勾人食慾。

  「啊哈哈,你會不好意思才不可思議呢。」

  「喂喂,說這話太失禮了吧?」簡單應付了廚房那端的調侃,鶴丸毫無防備地將餅乾放入口中,齒尖咬碎的瞬間,一股複雜到難以形容的強烈氣息便襲上舌面,勢如破竹地侵佔了味蕾,「……!」

  碎裂的餅乾掉落沙發,青年卻無暇他顧,雙眼在震驚之下瞪得極大,他痛苦地摀住嘴巴,胡亂摸來桌面的紙巾,試圖將幾乎要破壞味覺的刺激驅離口中。

  他到底吃了什麼?

  「看來你應該察覺到了吧,鶴先生。」

  雖然即時吐出些許,但那抹揮之不散的味道早已融入津液,順著本能的嚥動淌進食道。耳邊隱約聽見男人勾含笑意的詢問、以及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響,但鶴丸卻無法抬起暈眩的腦袋,只能像是待宰的羔羊般彎駝背脊,延出脆弱的脖頸。

  在這種時刻,腦海竟迴光返照似地閃現長船家某位說過的話。

  『光、燭台切應該不會告訴你吧,長船家兄弟之間的定律。』晃著殘存清酒的瓷杯,與他對飲幾回的福島光忠垂著腦袋,沉重地開口:『只要有一方廚藝很好——』

  「這個餅乾……」幽然來到沙發的後方,大般若長光伸手壓陷椅背上端,銀灰色的髮絲順著俯身的動作垂落,他意味深長地笑彎了眼,向沒能應答的青年說道:「是我、精心製作的喔。」

  『——另一方的廚藝就會像被燒毀一樣糟糕。』

  語畢,電視上忽然插播犯人被逮捕的快訊,大般若當即轉移了注意,殺人案的始末再度被主播提上檯面,聽著兇嫌的動機與認罪過程,他心有戚戚地搖頭感嘆:「喔呀,早上居然發生過這種事情嗎?真是可怕啊。」

  「……你做的餅乾才可怕啊!」終於從悲劇性的味道中緩過心神,鶴丸立時從沙發上彈起身,恐懼地將潘朵拉的餅乾封入盒中。他本來以為廚藝定律只是福島酒醉後的胡言亂語,沒想到是真有其事!

  被青年抗議得猝不及防,自認做得還不錯的男人無辜地眨了眨眼,「味道有那麼差嗎?」

  「我剛才可是連小俱利在彼岸對我招手的畫面都看到了!小俱利笑得太燦爛、我真的差點就過去了啊!」

  「說什麼蠢話。」剛打開門就聽見青年激昂的指控,恰時返家的大俱利伽羅冷聲質疑道。

  從同行者身後探出腦袋,太鼓鐘貞宗朝氣地揚手招呼:「喔!小般若!你們在做什麼好玩的事嗎?」

  雖然一點都不好玩,不過略嫌失控的場面總算平靜下來,伊達家的三人以大般若為中心落坐,而他借用廚房的緣由,也在好奇的追問下攤展開來。


  「——所以,你想為小長義做一頓晚餐,但是不想被發現自己廚藝不行,才來借廚房的嗎?」


  心思被總結的資訊一語道破,不喜暴露弱點的男人先是面露難色,而後沉痛地頷首坦承:「是啊,畢竟那孩子今天會提早下課,我沒有自信被他撞見做飯的過程。」

  比起讓親友知道難堪之處,他更想在長義心中維持可靠的形象,為此,在收養男孩後的半年間,他都抽空去上了社區開辦的烹飪課程,一直到幾天前,烹飪老師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退為止。

  「『把學費省下來、去買點營養的外食吧』——被這麼說了呢。」覆述了對方的話語,大般若苦澀地垂首扶額,顯然對下廚一事抱有遺憾,「所以今天就把跟光忠先生借去上課的刀具還回來了,但是、親自下廚跟外食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啊。」

  「小般若……」同情地瞪著圓滾的眼,看不慣低靡狀態的太鼓鐘當即揚聲鼓舞道:「別被那種過分的話打倒了啊!放心吧,我們會幫助你華麗地大幹一場的!」

  想起先前激動出口的否定,鶴丸雖感過意不去,卻仍對餅乾的滋味餘悸猶存,他糾結地咬了咬牙,終究以良心戰勝了恐懼,「……其實你做的餅乾外表還挺正常的啦,如果事先找好食譜的話,應該不至於糟糕到哪裡去吧?不過、這次你可要自己試味道了啊,長光小子!」

  「哼。」環著手臂,一向不參與活動的大俱利難得只是撇過了頭,而未冷酷地出言劃清關係。

  見三人都有幫忙的意願,大般若登時感動得無以復加,「謝謝,不過、你們當中有誰會做飯的嗎?」

  毫無惡意的確認剎那捅破了溫馨的氛圍。

  在燭台切忙到不可開交後淪為外食組的伊達男子們面面相覷,好半晌,才由會點基礎的太鼓鐘揮拳起身,強行拉扯起即將屈服現實的士氣,「那有什麼關係?不管怎麼樣、做點什麼都比呆坐在這裡還要強!來轟轟烈烈地開場吧!」

  被沒來由的自信感染,腦波被打擊得極弱的男人重新看見了希望,「確實是這個道理……」

  這樣是不行的吧。明白氣勢救不了事態,難得成為理智方的鶴丸委婉地揀選措辭,試圖打消這個危險的念頭:「不如等光小子回來後再做吧?他說過今天會提早下班,應該下午就到家了。」

  他可是最清楚那人發起火來六親不認的樣子,如果不小心把廚房炸毀,那麼燭台切回到家以後,料理的就不是食材,而是惹麻煩的他們了。

  「NO、NO、NO!那這段時間不就浪費了嗎!」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青年的提議,已然熱血沸騰的小少年激昂地開口:「而且小光要回來正好,讓料理老手看看新手無師自通的樣子、華麗地嚇他一跳吧!總之先思考一下菜單,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被神采飛昂地鼓勵到這個地步,大般若再也沒有坐以待斃的理由,雖然理智上明白失敗的風險極高,卻還是想乘著睽違的年輕氣勢拚搏一把,說到底,他本來就不是來放棄的。


  「啊啊,事實上,我已經決定好今晚的菜單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