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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蛋機∣祈羅(原創)】

  人們對無形物的敬畏之心,某種層面可以稱之為愚忠。
  曾有一天羅西在修道院的長廊與祈里亞擦身而過,他正打著一桶井水要送到前院,替今日成年禮受洗的孩子們做準備。
  幾曾何時神父寬廣的身型逐漸削瘦?祈里亞的記憶模糊,他只知道神跡是沒有見過的人們編造傳唱的故事,為了讓心靈沉澱的鎮靜劑。如果次給上主的歌謠能讓羅西的傷痕能夠被撫慰,他不介意繼續維持現狀,哪怕祈里亞從未見過那樣的傳說:

  夜深人靜的樹海裡,能夠看見星之子的微笑。


  幾年前流星雨的時候,他並沒有跟親愛的神父一起。在千萬星辰如同珠簾一般垂墜劃落的夜晚,街坊群眾都跑出來,跪倒地面感歎神跡降臨。祈里亞不以為意,煤油燈在林間閃爍,他拎著一本厚重的教典漫步在樹海。羅西今晚是否跟村民們共襄盛舉,沉醉於這難得一見的盛事,這些祈里亞都不知曉。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時間跑進森林,被羅西知道一定會被罵的……
  『願神的祝福與你同在。』
  祈里亞閉上雙眼。
  他能聽見星軌扭曲後開始掉落的聲響,還有羅西貼在耳邊略帶搔癢的吐息。


  祈里亞正在把玩他的紅髮。
  羅西下意識想說教,如此不莊重之行為應該在神面前收斂……手抬起發現這孩子身長已然跟自己相去無幾,掌心傳來溫熱鮮活的溫度。他的金髮宛如垂墜的珠簾,說起來就像幾年前那場流星雨。
  萬丈光芒照亮大地,如同白晝一般,模糊了本應存在的逢魔時刻。村民激動得落下眼淚,想要拉起平時有些怕生的神父繞成個圈跳舞慶祝,又覺用汙穢的身體直視此般勝景太過荒唐,最後只能獻上甘醇的葡萄酒,蜿蜒成一道道血紅的枝葉。
  那些枝葉般的痕跡同樣爬滿了羅西的身軀,讓他有種曾經的那些都是被主教「臨幸」的幻覺。這副軀體最終還是交給神的,他曾經是神選之人,因此血液是美酒,膚髮是無酵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時的祈里亞一定對此不以為然,現在倒是膽子大了,十指悄悄跟他的摩娑起來,先一步阻止了羅西的教訓:「反正最後這些都是神的,這樣也無所謂吧。」
  羅西著實無奈。
  他想起來那晚在做什麼了,應該是在街上尋找祈里亞的蹤影……虔誠的神父不敢直言,教眾們歡欣鼓舞的模樣與其讚頌神跡,更像是被惡魔附身。他順著葡萄酒流淌的地面一路走到森林入口,害怕孩子們晚上找不著回家的路,這裡一直都是夜晚禁止進入。
  可那是月亮當空照的白晝。
  葡萄酒像是樹海蔓延出來的枝葉,勾引著相同氣味的羅西。
  一步踏出便無法回首,然而他始一抬頭,那裡不是獨自讀著書冊的祈里亞,而是一個個微笑的星辰。祂跟祈里亞一樣,金色的髮是樹葉空隙間穿透而過的星芒,在深藍色的水窪裡倒映無數個七芒星的光輝。
  如果他在這裡受到邀請,祈里亞也許就不用受害了。
  樹海裡的人影牽起羅西的手,那出乎意料地不讓人感到反感。人影沒有臉龐,跟祈里亞一樣的金髮碧眼融進林間。明明沒有臉,羅西卻清楚得很,這些人正在微笑,身上散發淡淡的星光,漫天飛舞的星星聚集於此,旋轉時長長的道袍在空中揚起,花紋勾勒出好幾道金色的影子。
  想到這,他再度向祈里亞講述那美麗的絕景。可惜不知是何種原因,可能是主教強迫他們做出的選擇,也可能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星之子抬手一揮興致使然的垂憐,最終羅西也沒能在當晚就獻祭。神的旨意不需要去猜測,也可能是他當晚沒那麼想吃靈魂而已。
  他覺得兩年前的祈里亞更像樹海裡那些宛若神祇的身影,也因此對那些躁動黏糊的情緒更加避諱。


  次日清晨祈里亞清醒的時候,他的神父正試圖抽走被緊握著的右手。
  祈里亞能察覺到羅西的遺憾和不解,卻不知緣由為何,細問之下他才將手交疊在祈里亞的上面,笑著說道:「我看見星之子的微笑。」
  星之子出於什麼原因沒有接引羅西,至今原因不明。祈里亞隱藏了自己的不滿,他知道神父是來尋找自己的,甚至不惜前往夜裡很危險的森林——他有預感樹海對人是危險的,對自己卻沒有影響。他在最後一顆星星墜毀的時候發現了抱著樹幹神情恍然的神父,像是被哈梅爾奪去心志的孩子。他踩斷了笛子一樣的樹根,圓舞曲嘎然而止。把半夢半醒的神父扛回修道院,費盡全力連袍子都沒來得及換下,握著心愛之人的手就倒在床沿入睡。
  「那不是星之子。」
  愣是沒反應過來祈里亞難得強硬的口吻,羅西露出不解的神情。
  那怎麼可能會不是星之子呢?明明跟祈里亞一樣惹人憐愛、跟祈里亞一樣使人心安,跟祈里亞一樣……
  讓人沉醉其中。
  這可還真是不潔啊。羅西更加難過了起來。興許這點壓抑不住的小心思也被祂看在眼裡,他被祈里亞純潔無暇的視線盯得臉熱,也沒有辦法毫無芥蒂順著話語反駁祈里亞的疑問。神禮的時間將至,他照顧有加而且憐愛的孩子還在等著答覆,床邊的水桶看起來是祈里亞送他回來時順道替他打的水,自己的衣服也替換過了,讓他淨身過後才放在床上的。
  枝葉寄生的身軀被看見嗎?他後知後覺感到不妙。祈里亞對此什麼都沒多說,那些被主教褻玩的痕跡在身上開花結果,也許能結成葡萄,一併交還給神。可是昨晚的事情實在太過鮮明,他現在還躺在這,分明是神說了不要的表現。
  滴答。
  布料上的水滴在木造地板形成小小的水窪,所以他們如今依然身在樹海之中。
  只是這次他看得清眼前人的臉龐,是祈里亞精緻的五官正因擔憂而皺在一起。
  「不是這樣的,祈,神愛世人,在祂眼裡眾生平等,況且你也是教會的一員……」
  「既然如此、」祈里亞定定盯著羅西,「您想知道我昨晚看見了什麼嗎?」


  祈里亞傷重未癒,依然選在新月的夜晚重新踏入樹海。
  沒有漫天星辰,只有引路的貓頭鷹跟那盞煤油燈,以及同樣的一本聖典。
  閉上雙眼就能聞到那抹淡淡的火的氣味,是神父搖曳的紅髮,點燃夜半的樹海,卻不發出一絲光亮。他的神父貼在耳邊,字字句句都是最虔誠的祝禱,歌聲清揚飄忽,一掐就滅似的,忽明忽滅。
  他踏出圓弧的舞步,旋轉一圈睜開眼睛,哪來的星空,哪來的什麼水窪。
  分明只有羅西那張柔情似水的臉。
  樹海正在唱歌,那是媚惑人心的歌謠,一巴掌拍上去樹就生氣,美麗的幻影也全部化為主教倒在血泊裡的模樣,與其說葡萄酒更像流質沼澤裡化不開的爛泥。
  祈里亞對著神父的臉毫不手下留情,狠狠踩下腐爛的樹根與枝葉,用神祝福過的書本一下一下毆打這些東西。
  他的左胸還在隱隱作痛,他的神父躺在床上靜養。祈里亞成了神選之人,因此大無畏地重遊舊地,把一片詛咒延燒的死地全攻擊過一遍。羅西對他說,神是眾生平等的,羅西看得見樹海中神之子的微笑,那麼他一定也看得見——無論虔誠與否。
  人們對無形物的敬畏之心,某種層面可以稱之為愚忠。
  樹海是欲望的化型,真正的神之子該是什麼模樣,那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見過神之子的祈里亞不需要虛幻的神父陪伴。
  大戰後夜空裡終於點亮了第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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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異感依然不是很重真是抱歉。
用梗源自於樹海跟一篇日本古典的怪談《常識》。僧人能在念經時見到光芒萬丈的菩薩,而粗獷的獵人不以為意攻擊了「菩薩」。獵人說,得道高僧見得到菩薩那是正常的,可是像他這般粗人都能見到,那想必有鬼。果不其然,「菩薩」現出了妖狐的原型。
人們會對自己有認知的東西產生下意識的既定印象,寫得很意識流希望能夠表達得出萬分之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