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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鈴


他翻過身,手摸上一旁的抱枕,卻撲了空。天很冷,外頭還在飄雪,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寒,摸索著睜開眼,街燈的光芒太過昏暗,他只能看見空著的枕頭,還有一半落在地上的棉被。

是了,他差點忘了,抱枕早就因為另一個人的進駐,失去了佔領床鋪的資格。

開了燈,突來的光線刺痛眼睛。一邊伸出手遮擋,他跨過地上的雜物,搖晃著進了浴室。擺著兩支牙刷的杯子靜靜立在鏡前,扭開水龍頭任冰冷的水流竄,鏡子映照出翹得狂亂的灰髮,像是退色般的顏色,不是黑,也不屬於白。這樣的顏色,卻有個人曾笑著說喜歡。

「......頭髮,亮亮的。」

清亮的聲音響起,他反手砸碎了鏡面。
是了,這個肆虐的紅,才是最美的顏色。

機器的叮聲提醒他又一片吐司的完成。熟練的劃上塗料端上桌,直到落座,他才發現烤得多了。每一片土司都是甜味,不知何時已經習慣了弄全各種甜口味的吐司。

那個人喜歡吃,他這麼想著,又啃下一口冷去硬掉的吐司。明明是甜味,卻覺淂越吃越顯得鹹澀。

拎著前房客留下的巨大工地鏟,他穿過街道走向城的邊緣。這是個靠近邊緣地帶的小山丘,時常有夢饜出沒,所以會來這裡的人相對稀少。丘頂長著幾棵野生的樹種,他選了棵面著城市的樹,在底下挖起了土。

其實想帶人來這裡看ㄧ看,雖然沒有星星,但在絕對黑暗的天空之下,城市的燈火看來格外耀眼。錯綜複雜的街道巷弄,讓街燈像什麼巨大的法陣一般排出黃白交錯的線條──像在召喚什麼的降臨。

抹去飄落在臉上的雪,一瞬間冰冷的觸覺讓他打了個顫。小心翼翼的放下罈子,他隨手拍去沾在蓋上的土,頓了下,露出苦笑。終究是要埋掉的,拍什麼塵呢?

一鏟一鏟掩去,他曾想過這麼小的罈會不會不夠用。這麼大的身體,在他靈魂中佔著這麼大份量的人,這麼小的罈肯定不夠。但是居然剛剛好。

這麼多的回憶,居然只化成了這麼小的容量。

直到地鋪回原來的高度,他才收起了鏟,回身尋找,撈來一把銀製的刀。這是他第一次從那個人手中收到的東西,雖然是做為交易的物品,但對他來說,還是有著重要的意義。他們之間的故事就是像這樣由一段段的微小接觸堆砌起來的,但誰的不是?從一絲開始,最終纏繞成無法解開交錯縱橫的命運圖譜。

奮力將刀刺入土堆,這個他們會面的見證,現在也將陪著他們落幕。

在刀柄繞上薑黃色的圍巾,他靠著樹坐了下來,手上還染著泥土,樹上的雪受到震動落下來淋了他一身,但他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挖出被雪埋住的一小瓶酒,原本想慶祝新年什麼的,但現在用不到了,乾脆喝了也好。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哭,或是直接崩潰,很簡單的,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就連呼吸都足以讓人崩潰。但他沒有。他很冷靜的握著漸漸冰涼的手,很冷靜的接過那一小罈骨灰,很冷靜的看著老闆扔來擦過髮隙戳進門板的煙斗,很冷靜的接受金髮甜點師憤怒的指責。

他想,那是因為他的靈魂在那瞬間也跟著一同死去了,所以感覺不到痛,或是寒冷,或是其他的任何東西。

靠在樹下跟著銀色的刀一起慢慢被雪淹沒,他一口一口喝著瓶內的酒,該是很烈難以入喉的濃度,他卻沒有任何感覺。像是哪裡破了個洞,那些過往從洞裡漫出來,淹過喉頭,比任何酒都還要苦澀。

顫抖著手摸上刀刃,握得緊了,血從劃破的手掌流下,染紅了一塊白雪。他握著刀,兩隻手,很緊很緊,彷彿鬆手了就會消失一樣。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低低的唸著,忽然,他笑出了聲。

笑著,放聲大笑,像是要把無法哭泣的部分都一起發洩出來一樣,他握著雪地中的刀用盡力氣的笑著。笑聲傳得很遠很遠,他想,如果能就這樣直傳入對方的耳裡,那也無非是種幸福。




沾了血的刀發出微弱的亮光,靜靜的佇立在樹下。
上頭的圍巾被雪弄得潮濕,染深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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