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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台主題:時間輪迴】
蛋主:hen3478



『你的願望是什麼?』
在那位無上偉大的存在這麼詢問自己的時候,他已經虛弱到連睜開眼睛看清對方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時的他只不過是因對方的問題而產生本能的反應──在被利用並捨棄後,只剩下滿腹的痛苦與不甘,畏懼與惶恐,以及滿溢而出的憎恨的當下……
『我……我的願望……』
那瞬間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佔據了自己心靈、近乎扭曲的執念。
『殺了那個人……殺了他!』



祈里亞猛地睜開眼睛,有好幾秒的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他呆愣地望著一成不變的天花板,好半晌才慢慢地坐了起身,突然的清醒與依然殘存於內心的強烈憤怒令他有種奇異的錯亂感,這種感覺直到早晨的鳥鳴聲與光線由窗外投入室內、打破了宛如時間停滯般沉寂後,才令他慢慢地回歸到了現實。
怎麼會突然夢見那個時候的事?青年略感疑惑地垂眼看向自己厚實的掌心,他還記得夢裡的自己所伸出的那雙手相當稚嫩,畢竟當時的他才十二歲……而現在他都已經快十九歲了。
在意識到夢境裡的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之後,祈里亞才將殘留在心底的最後一點不適感甩去。他爬起身,開始進行日常的更衣與洗漱。
確認過時間後,祈里亞踏著輕快的步伐往羅西的辦公室趕去。
今天並非舉辦神事的日子,依照往常慣例,這時候羅西應該會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處理一些文件;通常祈里亞會在稍晚一些的時後趕去幫忙,偶爾提早完成的話羅西還會同意與他來個下午茶作為約會,那總是祈里亞最為期待的時光。
但令他意外的是,今天羅西並不在他的辦公室裡。
祈里亞站在對方的辦公室門前愣了好一會,有些納悶對方去了哪裡,並邁步往別的地方尋找,最終是在教堂的大廳裡見到了正在主持神事的羅西。
他愕然地望著正在朗誦聖經的紅髮男人,第一個念頭是自己記錯了日子──但這不對,因為他昨天才幫著神父進行過神禮,按理說今天並不會再度舉行;隨即產生的第二個念頭則是對方因為別種理由臨時加開了場──但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難道是因為太過臨時?
祈里亞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著羅西即使沒有自己也能獨立進行神禮,心裡產生了一點像是被拋下似的微妙酸澀感;但這點酸澀在見到對方注意到自己、投過來的那抹寬容微笑後,頓時又煙消雲散。

「我想著你昨晚大概很累了,就沒去叫你。」
神禮告一段落後,羅西往祈里亞走來,一面向他解釋道。
「……神父,您怎麼突然加開了場神禮?也沒跟我說。」
「加開?」原本溫和的微笑因為他的埋怨而帶上了一點訝異,「我沒有加開啊,今天本來就會舉辦神禮……祈里亞,你記錯日子了?啊,這就是你今天沒出現的原因嗎?我還以為你是睡過頭了。」
「什麼?不是,但我們昨天不是才……您忘了?當時還有位向您懺悔的信徒佔用了您很多的時間……」
祈里亞話沒說完,因為他已經看到自己口中提到的那名「信徒」,正摸著腦袋往他們走來。
「神父,我想向您懺悔……」
「啊、好的──祈里亞,我們稍後再談。」
「等等、」祈里亞忍不住叫住轉過身的兩人,卻是衝著那名外貌頹廢的男人喊道:「你又是為了妻子的事情而來懺悔的嗎?」
接著他見到兩人露出了如出一轍的驚訝神情,以及男人彷彿被戳穿心事似的惶恐無措。
「咦?你、你怎麼會知道?」

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回憶昨日,祈里亞記得他明明才跟羅西共同主持過神禮,之後對方被信徒叫住了說是要懺悔……之所以記得那個人,則是因為對方與其說是懺悔,不如說是抱怨──按理說他是不能偷聽對方在小隔間裡的自白的,但他在見到羅西進了隔間整整兩個小時都還沒出來之後就忍不住了,跑去偷聽才發現對方一直在抱怨他的妻子嫌棄自己又老又醜、他是受到了心靈創傷才會因此變心云云……祈里亞頓時按耐不住心底的厭煩,心疼起羅西居然長時間遭受這種精神攻擊,恨不得直接將人趕出告誡室。
等到羅西出來時,對方向來溫和的笑容都變得有些僵硬,祈里亞還暗暗決定之後如果再看到那男人,就要想辦法先攔下他──卻沒想到對方來得這麼快,而且還表現出一副第一次來的模樣。
如果只有那男人是這種作態他還不會在意,但偏偏連神父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就令祈里亞不得不重視了。他看著羅西同那名信徒進了告誡室,自己則坐在一旁觀察起四周……雖然他昨天並沒有特別記憶往來的信徒是什麼模樣,但在有意識的回憶之下,祈里亞依然確信有幾人昨天也同樣見過,連做的事和講的話都一樣。
就彷彿他又重新度過了一次昨天的日子似的。
而這點在他按耐著焦躁不安、默默地在心中倒數計時,直到告誡室的大門在自己計時歸零時打開……一切似乎就有了答案。



祈里亞猛地睜開眼睛,有好幾秒的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他略感僵硬茫然地坐起身,內心充滿了震驚,卻不再是因為做了噩夢的緣故──不,這其實也算是噩夢沒錯,但卻是個延續到現實的噩夢──這次祈里亞連衣服都沒換,光著腳跳下床後就直接衝出房間,往教堂大廳衝去,果不其然在那裡見到了正獨自坐在長椅上虔誠地進行禱告的紅髮男子。
「祈?你今天真早……哎?怎麼沒換衣服就跑出來了?」
祈里亞啞了半晌,才嗓音乾澀地開口問道:「神父,您……您這是要準備進行神禮了嗎?」
「是啊,不過還沒開始,你不用趕成這樣也沒關係……祈里亞?怎麼了?」羅西頓了下,神情帶上了詫異和擔憂,並邁開步伐往他走來,不自禁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在發抖?很冷嗎?先回去加件衣服……」
祈里亞抬眼看向滿臉關切的神父,對方注視著自己的神情充滿了他所孰悉的關懷與溫暖,他是自己最深愛最重要的人,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也就是說,羅西依然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羅西,並非虛假,所以現在所感受到的這一切也不是夢境,而是現實……現實……祈里亞抖著嘴唇喃喃著,反手揪住了對方寬大的衣袍,神情無助的惶恐道:「……神父……我……」
「我是不是被神詛咒了?」



祈里亞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依舊是什麼都沒有的斑駁天花板。
他發了好半晌的呆,直到聽見在同樣時間響起的鳥鳴聲,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數著鳴叫的節奏,直到聲音在自己預期的時間點停止後,才默默地爬起身更衣洗漱。
這已經不曉得是他重複幾十次甚至幾百次的動作了──相較一開始的徬徨無措到試圖掙扎、努力思考前因後果、企圖藉由改變各種行徑來影響結果最後卻毫無作為,現在的他可以說是處之泰然,彷彿自己的心境已經隨著不斷重複的時間而穩定了下來。
反正不管他怎麼想怎麼做,甚至是在半夜離開教堂,但每當午夜十二點一到,祈里亞總會獨自在自己的床上清醒,日復一日的重複同樣的一天。
最初還無法適應這種情況時,他的精神狀態並不好,羅西因此特別關心他,那樣溫暖的愛意令祈里亞一度想著說不定這樣也不壞,反正他依然能夠每天都見到羅西,甚至能知道與他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結果,神父就只會是他一個人的神父──但哪怕他對這樣的神父再了解,累積了更多的感情,一切仍會在午夜十二點之後全數歸零──隔天的羅西完全不記得他們前一天所說的話所做的事,祈里亞只能在這樣的打擊中逐漸麻木習慣。
他不知道這對自己而言到底算是天堂還是地獄,他只知道自己完全無力改變現狀……他想,這或許是神對他許願奪走人命而遲來的懲罰。

「神父,今天我想向您懺悔。」
今天的祈里亞搶在了擾人的信徒之前,早一步站到了羅西面前。
他突然的要求讓羅西驚訝地瞪大雙眼,祈里亞甚至能夠預測到對方的心理活動,不外乎是自己有什麼煩惱需要私下談心……沒有理由拒絕的羅西自然同意了他的請求,也因此斷絕了聆聽信徒大吐苦水的預設發展。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入了兩間相鄰的告誡室,祈里亞看著阻隔了對面隔間的門板,明明應該看不見人影,不可思議的卻是他能感受到對面傳來的氣息,孰悉得令他的心像是浸泡在溫水中,變得安心又柔軟。
祈里亞一陣沉默,直到對面傳來一聲沉穩淡定的「你可以開始了」時,他依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之所以請求懺悔,只是想避免羅西被那名信徒占用大半時間的藉口罷了。哪怕知道每天都會發生同樣的事,他也捨不得對方為此感到困擾……但現在他卻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也成了對方的困擾。
「……我……」祈里亞坐在密閉的懺悔室中,低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緊揪著衣袍的雙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可以慢慢想,直到想到該怎麼說為止。」
「……就算說了,等到了明天您就會忘記了。」
「不會忘的。」
騙人。
祈里亞抿著唇,突然間有種想掉淚的衝動。
明明已經成年了,自己應該變得更加可靠堅強了才對,但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不知為何卻總還是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樣想對他撒嬌,傾訴自己的委屈。祈里亞揉了揉眼睛,突然有些慶幸他們是在不同的房間裡,對方看不見自己此時的表情。
「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許可以先從自己的感受說起?」神父像是哄小孩子似地,溫聲誘導道:「慢慢來,不用急,不論要等多久我都會聽你說的。」
「……神父,我今年十九歲了。」
對面傳來了一聲輕咳,更正道:「是十八歲又九個月。」
祈里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被對方放在心上的感覺讓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羅西依舊是如此珍視著自己,光是這樣就讓他感到非常幸福。
祈里亞低垂眼簾,認為就算是為了羅西的這份心意,自己也該將真相告知對方才對……哪怕他不相信,或是隔天就忘了,他也想珍惜此時此刻的這份心情……想做到對自己的愛人忠誠坦白。
於是祈里亞開口懺悔,從最初的夢開始,他度過的無數個重複的日子,做出的無數種嘗試與猜測,得到的無數種失敗的結果……直到現在毫無隱瞞的懺悔。
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所闡述的內容太過天馬行空,對面的人好陣子沒有回應,直到祈里亞忍不住開口喚他,羅西的聲音才略帶遲疑地傳來:「你說……你夢到了當年的事?」
祈里亞愣了下,有些意外於對方沒有質疑自己講的內容虛實,而是先問起了這個問題,但還是老實地回答道:「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夢見當時的事,但這份異常似乎就是從那個夢開始的,所以我合理懷疑這是神所給予的懲罰或詛咒……」
「不,不對……神既然給予了你許願的機會,就不會再因此給予懲罰。祈里亞,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作那個夢了嗎?」
「作那個夢還是有理由的嗎?」祈里亞詫異地反問道。「我只記得夢境裡濃烈得化不開的憎恨,恨不得再次許下同樣的……」話還沒說完,祈里亞驀然住嘴,甚至有種想給自己兩巴掌的衝動。
對面的羅西果然陷入了沉默,而且是比先前更為令人窒息的沉默,祈里亞不由得有些心慌。
「抱歉、羅西,我不是故意要提起……」
「不是,你誤會了,」羅西打斷他,語氣有些不自然地低聲說道:「我是在想……你已經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嗎?……喔,對你來說可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作那個夢的前一晚。」
「前一晚?」
「嗯……前一晚……就是昨晚……」像是感到難以啟齒,羅西憋了許久才終於用細若蚊蚋的音量低聲說道:「……我們一起睡的……」
「……」
「……那個……雖然你沒有說出口,但你當時看著我的……那個表情很可怕……」
「我就在想……你可能是想起那個人的事了……」
「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是不是憎恨鎖住了你的心?如果是這樣的話……」
「……祈里亞?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陷入沉默的金髮青年猛然站起身,椅子因為突然的力道而撞倒在地,發出了劇烈的碰撞聲;他神情驚愕地拉開懺悔室的門,三步併作兩步地趕到了對方所在的小隔間,用力推開門房後按住了裡頭男人的雙臂。
「羅西!」祈里亞近乎狂熱地衝著對方大喊:「我們!去房間!現在!」
接著他毫不意外地看見紅髮男人的臉色瞬間通紅得宛如蒸熟的蝦子。



祈里亞睜開了眼睛。
他盯著一成不變的天花板,有好幾秒的時間不敢動彈,甚至不敢去觀察周遭環境。
雖然早該習慣了,雖然不至於絕望,但他卻無法避免在面對現實之前感到徬徨與恐懼。
直到耳朵捕捉到的鳥鳴聲不同於自己所孰悉的節奏,其中甚至夾雜著不屬於自己的呼吸聲……他忍了許久,在確定並非幻聽之後,才終於轉動眼珠,緩緩地側過臉,望向自己的身側。
只見那抹宛如朝陽般的火紅逐漸映入自己的眼簾之中。
身旁的男人對於自己灼熱的視線一無所知,依舊沉沉地熟睡著。
那樣安穩恬靜的景象令祈里亞瞬間模糊了視野,他伸出手想試著去碰觸對方,卻又怕自己的舉動會破壞此刻的幸福,最終還是收回手,只將自己的額頭往前傾,抵上對方的,流著淚輕聲微笑道。
「我回來了……盧西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