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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開始,他並未料到自己的加班時數也能換算成休假。
畢竟他待的產業特殊,是極端的責任制,而這個世界的壞蛋又這麼多,他寧可早點把事情處理完,圖個好眠。
但是科技的進步終究改變了什麼。

「你去放個長假吧,把這幾年沒休息到的時數補回來。」
頂頭上司對他說這句話之前,他其實早有預感。
當過去被隱匿的小奸小惡在網路世界一一被放大檢視,善惡的邊界漸漸模糊不清,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拳頭再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因為他搞不清楚拳頭該往哪個地方打擊,而罪惡是否會因這一拳而銷聲匿跡。
當人們不再呼喚英雄,自己就已經被時代淘汰了。


[二]

他拖著一皮箱的換洗衣物,搭著飛機到了國外知名的度假勝地。
扣除工作的時間,他其實沒出過國,甚至沒搭過飛機。
畢竟他會自己飛,穿著那身有些彆扭的緊身衣。

最初,他其實是在情急之下才穿著緊身衣外出救人。
但是被媒體大肆報導以後,緊身衣成了他的正字標記,甚至到了沒有穿就無法識別的地步,久而久之他就脫不下來了,甚至買了好幾套一樣的替換。

類似的情況還有變裝用的電話亭。
其實當上英雄以後,因為政府會給他薪水,而且東奔西跑十分忙碌,他便從以前上班的公司離職了。
他大可以穿著緊身衣飛出家門,但人們總期待他從哪個電話亭中颯爽登場,甚至開了賭盤,於是他只好在緊身衣外罩上西裝褲和外套,到了現場再找個電話亭脫掉。

回過神來,他就變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只是一場和普羅大眾共同詮釋的英雄大夢。
不符期待的個性和習慣被選擇性忽略或視為例外,「這樣不像你。」他老覺得這樣的評論荒謬得可以,更荒謬的是,自己最終也隨波逐流,背負起那些無關緊要的設定。
然後現在,他被世人遺棄了。
如今他下了飛機,不確定該往哪裡去。


[三]

他在離機場最近的酒店下榻,吃了服務生推薦的菜色。
除了睡覺和吃飯,他習慣性翻弄著口袋裡的警報器,那是當初政府配發給他,緊急召集英雄的高精密科技,類似現在人手一支的智慧型手機。
「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吧。」
當他第三度打電話問上司有沒有危機發生,電話那頭的聲音不耐煩地告訴他。
託這句話的福,他花了好幾個下午坐在看得到海的座位沉思,回想自己究竟對什麼事情感興趣。

「我可能喜歡拳擊。」
他想起那些痛毆罪犯的瞬間興起的快感,如此斷定。
於是他到了當地的格鬥運動館,和許多箇中好手對練切磋。
但是一般人缺乏實戰經驗,而他也不好意思使出全力,沒兩下就覺得無趣。

「我應該喜歡助人。」
他想起那些將人們抱著飛出險境的時刻,因而推測。
於是回家以後,他加入社區互助會,偶爾幫忙抓個走失的貓,偶爾幫老人跑跑腿。雖然被道謝的時候很有成就感,但他還是覺得沒勁,於是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享受萬眾追捧的感覺?

於是他參加選秀節目,以「退役英雄」的身分出鏡。
重回鎂光燈下,被人們追憶著過往的事蹟、隨口一句話或才藝表演都能掀起人們巨大迴響,剛開始確實是有點意思的。
但對他的人身攻擊很快就如浪潮般湧至,抨擊他愛慕虛榮、消費過去的名聲不肯踏實度日,根本不配稱做英雄云云。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但他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多罪大惡極,必須被罵得體無完膚。於是他很快對這種日子厭煩了,再買了一張機票,目的地是哪裡都可以。


[四]

「您是英雄先生吧?」坐在隔壁的女孩一臉期待地問他。
面對如此真誠的提問,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算是吧,但我已經很久不穿緊身衣了。」
女孩被他的回應逗笑了。
「有沒有緊身衣都無所謂吧,您是因為做的事情才被推崇的啊。」

「但我其實不喜歡拳擊,也不喜歡助人,還有點愛慕虛榮,這樣也能稱作英雄嗎?」
「就算不被稱作英雄也無所謂吧?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用本名稱呼您。」
女孩又問了他很多他經歷過,卻從沒思考過的事情。
像是飛行是什麼感覺、夜裡的雲漂不漂亮、雨水打在身上會不會痛之類的。
和女孩聊著聊著,他想起了當他還不是英雄的時候,在天空中飛行的時光。
放下成為大人後那些無所謂的偏愛和堅持,他也曾經不急著趕往哪裡,如此快樂。

飛機著陸,女孩問他接下來要去哪裡。
他不知道,但是他開始覺得:或許,去哪裡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