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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区贫民窟站距离教堂并不远，C迄今仍能回想起艾莉丝第一次带着他走向车站的记忆。古灵精怪的绿眼睛少女留给他一个马尾摇晃的背影，彼此的分叉口永远停留在那般年轻的时刻。



进站——出站——分别——汇聚——再融合。如果说年少时的进站是一场少年少女在圆盘下的冒险，如今的C陪伴着年老的夫妇，内心却只余下走出人生之站般空茫的寂静。他隐藏在克劳德不谙世事的稚嫩身体之中，外表逃离了岁月，但岁月并没有饶过他的灵魂，当他一步又一步地接近艾莉丝的教堂，他似乎也要同身旁的两位老人一样，在第五区破损的圆盘下呼出颤颤巍巍的空气，仿佛肺部有一只沉重的吊桶，正自疼痛的深井缓缓上升，而他内心的迫切无法再关押，他即将呼唤出那个与星球同存的少女的名字——



“咦，艾莉丝今天不在吗？还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她没准备好花？”



C跟随老年夫妇，在废墟之中的一条通道转角停下。他松开老奶奶的手臂后四下张望，发现在这个距离已经能看见教堂蓝色尖顶的小锥角，但三人所处的通道的尽头，竖立着多根钢筋铁柱，那些冰冷的金属以一种奇妙的韵律穿插交错，构筑起一座仿若城墙般的钢铁森林，好似教堂门前的荆棘栅栏，又如精心布局的残垣迷宫，刻意阻碍着到访之人的行进。



“爷爷，奶奶，这条路并不通？”C发出疑问，但老人们却胸有成竹地回复他：“的确是不通，没有一条地上的路能抵达‘天使和他的教堂’，所以我们只要在能看到他的地方，仰望他就好了。”



“艾莉丝如果不在这转角卖花，一般就是在尽头的‘门’那边，小艾莉知道如何接近‘天使’，她会将我们的花送到距离‘天使’最近的地方。”



老人们继续领着他向前，C感知到剩下的一段路是个很长的上坡，当三人抵达道路的尽头，C站在阻断了通路的颓垣断壁之前，学着老人们抬头仰望，远眺被钢铁迷宫所保护的教堂，他惊讶地发现教堂正面的塔楼之间、屋顶之上，真的站立着一位“天使”，洁白无瑕，展翅欲飞——



竟然是一座身着薄衫的少年雕像，大理石质地，有双足但没有手臂，背后伸展出优美的羽翼，羽翼又与雕像略微前倾的上半身形成了一个富有动感的折角，仿佛有海风正吹向少年的脸庞，将他的错落的鬓角、齐腰的发尾与流动的衣袂扬起波浪，因此他闭着双眼，嘴唇似张非张，比起微笑更像在沉思，又如含有柔软的呢喃，其神态之圣洁恬静，与整座雕像给人的“飞翔”之感形成了难以置信的鲜明反差，被老人们赞美为“来自天空的使者”，毫不为过。



但与已经开始心满意足地轻轻叹息的老人们不同，C凝视着仿若站在海边山崖之巅的少年雕像，一滴滴渗出的冷汗开始滑落制服后突起的脊椎骨——



“哎呀，亲爱的，我这才发现，”老奶奶在取出微型望远镜远观“天使”后，突然开口道，“《教堂前的天使》……很像是，克劳德呢。虽然闭着眼睛，头发也长很多，但眉毛，鼻梁，嘴唇，耳朵，还有那头顶有点儿乱的发型，像是被风吹起的小刺猬……”



老爷爷“咦”了一声，赶紧接过老伴递向他的望远镜，老人在看过后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音量：“像，太像了！就连肌肉和骨骼都一模一样，体态和身材也分毫不差，唯一看不出来就是眼睛及手臂，可惜‘天使’闭着眼睛，缺失了右侧的羽翼，只有左边的翅膀，真是可怜……”



孤翼。



左翼。



与右翼相对。



C也是在发现雕像虽被雕刻出了双翼挥展的姿态，但实际上于长发和衣衫的遮掩之下，的的确确缺少右翼之后，基本笃定了内心糟糕至极的猜想：关于雕像的创作者……以及那家伙创作《教堂前的天使》的意图。



C骂了一句脏话。声音很小，没被老人们听清，但却吸引了老爷爷的注意力，老人望向他，难掩激动地说：“克劳德，你以前知道自己和‘天使’长得很像吗？那就是你，对吗？”



C飞快地摇头，深深地垂下了金色的脑袋，“不。您认错了。”



老爷爷并不放弃，“孩子，抬起头，我再看看你。”



可是C无声反抗，就是不抬头，他的倔强暗含怒气，那是对雕像创作者乱用他肖像权的抱怨与愤懑，他必须百般克制才不至于当场爆粗：



有病啊萨菲罗斯！要雕就雕自己好吗？！缺翅膀就自己长，我才不是你的“左翼”，斯特莱夫绝不做怪物的“半身”，少给我自作多情！



C汹涌的腹诽好似烈酒的反光，发红的眼角又和略带颤抖的唇线组合成了清秀眉目之下的深奥比例，令老年夫妇愈发好奇他的真实身份，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猜测，以及由“天使”而爱屋及乌的怜惜与疼爱。



“好好，不看了不看了，我们看‘天使’不看你。这总可以了，克劳德？”老爷爷乐呵呵地拍了下C的后背，示意他抬起头来，不必不好意思，但C仍觉得自己羞愤之余，异常尴尬，“艾莉丝……不在这里，”他看向老爷爷的下半张脸，视线躲闪着说，“二位知道还能在哪里找到她吗？”



老人摇头：“你也看见了，孩子，我们眼前的建筑废材挡住了通往教堂的路，就像是一座遗骸之山，一堵黑色的围墙，别称‘围墙山’。虽然墙上有裂隙……瞧，这儿，那儿……也就是断梁和破碎屋体撑起的空间，可以钻进一个人，我们称之为‘门’，但门之后的道路太过崎岖危险，一不留神就会塌方，需要及时攀爬到高处，跳跃，翻滚，找对立足点，再滑下管道，走钢丝桥……以前有年青人钻进去试过，但都未能抵达教堂，还得靠艾莉丝进去搜救他们，因此无人再走进‘门’内。”



C：“艾莉丝又是如何知道穿越这‘围墙山’方法？”



老人微笑：“每个人都这样问过小艾莉丝，她的说法是……哈哈，可爱的女孩，她说‘方法是一只大猫猫教的。猫带她走了几遍，教了她记路的口诀，但猫不许她告诉别人，所以她不能告诉我们。’小艾莉都这么说了，大家便不好再追问。”



C：“……”



C心想：“猫”。



和艾莉丝？



可千万别是……



C又听见老人续道：“小艾莉在教堂里培育花朵，有一些是非常美丽的、我和老伴都从未见过的鲜花，在圆盘上能卖到很高的价钱，据说神罗的某些高层也会向她订购花束。艾莉丝应该是不希望有太多人进入那座教堂，打扰、偷盗、蓄意破坏她的花，毕竟克劳德你是士兵，你也知道的，贫民窟的某些人相比怪物，指不定哪方更邪恶，像艾莉丝那种善良努力的孩子，是少数中的少数，因此‘天使’才会‘降临’她所培育鲜花的教堂……”



C：“您是否知道‘天使’‘降临’教堂的确切时间？”



老人在镜片后眨了眨眼，“这个……七八年前？确切时间还是得问小艾莉，她是‘天使通’，知晓有关‘天使’、教堂和‘围墙山’的一切事情，如果她愿意告诉你，你自然能得到最正确的答案。”



C：“如果艾莉丝现在不在‘门’外，是否就在教堂内？”



老人：“每当下过雨，小艾莉一定会来教堂，看看屋顶有没有被淋坏，四处有没有漏雨，再扫扫水。再者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每逢下雨，总会有些担心‘天使’……呵呵，这也是因为有个说法——某位眺望之人曾在某个傍晚的暴雨之后，来到‘门’前，竟看见‘天使’展开了缺失的右翼……但却是黑色的。因此大家开始传闻，大雨会带来奇迹，让‘天使’重获双翼……总之雨后，很多人都会聚集到这里，仰望《教堂前的天使》，艾莉丝卖花的生意也会比平日更好。”



“所以啊孩子，既然今早有雨，艾莉丝就一定会来，她如果不在‘门’外，肯定就在教堂内。大概是因为我们赶第一班车，来得太早，不如再等等，等等小艾莉就会突然出现了，像只提着花篮的小松鼠……咦？克劳德！？”



年迈的夫妇诧异地张望，但在围墙山的“门”外，已经找不见了金发少年的身影。



他只在钢铁迷宫的入口之前，留下一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包“天然冻干成猫粮”。



老人们将猫粮取出塑料袋，看到猫粮的包装上，脖子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绿眼睛猫，一直在微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