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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狂歡：深沐於月色】試閱1

　　十一月的夜晚已經有明顯的寒意，今晚客人不多，應該能在打烊前把大部分的杯盤清潔乾淨，早些回去──離店裡大概十五分鐘的簡單居所。
　　店門被推開時掛在門上的鈴響清脆，讓剛才有些神遊的思緒跳了回來，順勢將擦拭完的碟子放到流理檯旁。平日夜晚的來客通常很固定，此時出現的人極高機率是初次到訪的散客，或許是行經時餓了才進來吧。簡單擦拭了微濕的雙手，店主八雲掀開了布簾：「晚安，請問有幾人？」

「一個人。只有我。」進門的客人纏著圍巾，被冷風吹得發紅的鼻頭，臉色看上去也有些蒼白：「還在營業嗎？」
「啊、對的……請先坐這裡，我拿菜單過來。」
「謝謝，幫大忙了！」

　　青年拉下圍巾，接過招待的熱茶，眼神狀似好奇地環繞了一圈：「抱歉，你是不是要打烊了？」
「時間還沒有到，沒關係的。嗯……不好意思，炸雞塊賣完了，其他都還有。」
「唔……看起來都好好吃，不如店長你幫我挑吧？啊，還是你不是店長……？」
「今天晚上變冷了，我煮些可以暖胃的吧，請稍等。」

　　似乎才剛成年沒多久的青年乖乖答好，坐在吧檯前，一雙靈動的眼睛仍然四處張望著，是自己沒見過的瞳色，不是鎮上的人。既然變冷了，那麼做些熱騰騰的燉菜或許是不錯的主意，多出來的部分還能當成自己的晚餐呢。反正這大概是今晚最後一位客人，便將剩餘的麵包全部烤一烤吧，畢竟對方看上去真的餓壞了。
　　煨熟在鍋裡的蔬菜發出輕微的啵啵聲響，傳出好聞的氣味，就像家人教的味道一樣。每次想念、或不知道要吃什麼的時候，身體彷彿已經有了習慣，總是會做出燉菜，無論是味道、成品的樣子，都和記憶中相去不遠。

「……生火腿是招待的，請用。」
「謝啦！大哥你人真好。」

　　大哥？身為家中獨子，從沒被別人這麼稱呼過，卻不令人討厭。對方進食的速度雖快，卻相當安靜，這讓八雲更確信眼前的人有好一陣子沒進食了；出於好奇，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對，我原本是要來找人的……結果搭錯了公車，這裡的班次是不是很少？我原本以為繼續走就會到，但該不會根本就是反方向吧？」
「公車……嗎？鎮上的公車站還要再往裡面走，一天只有兩班，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天，我果然是搭錯方向了……不過也不全是壞事啦，像今天這餐是我最近吃過最棒的一餐了！」
「呃……你、你過獎了，只是簡單的料理而已……」
「生火腿是鎮上賣的嗎？唔，還是你自己做的？」
「是自己、做的。」
「會做菜的人真的很厲害啊。而且，家裡有人會料理的話就會很想回家吧？」
「……是呢，有人在等自己吃飯的話，會很想回家。」
　　對吧？青年帶著笑意的眼神彷彿讓屋內的氣氛又暖了一些，「多謝招待！」青年說，再度開口詢問：「對了……這附近有旅館嗎？能有地方待著就行，我明天就離開。」
「我們鎮上沒有旅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是要來我住的地方呢？」
「可以嗎？啊，可是大哥家的人不會介意突然多一個人嗎？我聽說小鎮都不太喜歡陌生人。」
「啊……我一個人住，沒問題的。」

　　若是換了往常，他必定不會提出如此邀請。即使是說出口後的現在，也驚訝於自己的主動，眼前的青年奇異地令人想要協助，反正只是一晚而已，偶爾熱心助人也不是壞事吧。

※※※

「對不起……可能算不上舒適，只能湊合一下。」
「不會，你願意讓我待一晚已經很感謝了。我都還沒問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我……我叫八雲。」
「八雲，我喜歡這個名字。我是伊得。」
「伊得先生……你好。」

　　他們驅車回家，微弱的路燈之外僅有汽車大燈筆直照著前方的強光，連想要稍微介紹村莊都沒有辦法。坐在隔壁的伊得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啟話題，本就不長的路似乎比平常更快了些抵達。
　　說來奇怪，眼前的青年即使有些自來熟，卻不讓人感到不舒服。伊得住的城鎮名字八雲並未聽過，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鄉下地方──伊得是這麼說的。
　　鄉下挺好的呀。現在自己生活的村莊也是鄉下，森林和農地各佔其中，要說發展也只有順著途經道路的一小塊區域，數間民房和零售店圍聚而成，除了豐收祭或年節以外幾乎沒有稱得上熱鬧的日子，每個面孔卻都和譪熟悉，相處起來沒有壓力。至少，雖然城鎮裡的年輕人大多都去了外地，他還是留在這兒，有時幫忙農活、有時帶村民去隔壁的小鎮上就醫。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的衣服要不要脫下來洗？放在壁爐前的話，應該晚一點就會乾了……」帶了伊得進屋才發現對方的衣服濕漉漉的，穿在身上一定很不舒服吧。
「咦？但我沒帶換洗衣物……」
「可以穿我的，呃，當然是乾淨的！」

　　大概是被自己有些急切的口氣給逗樂，伊得笑了起來，「八雲人真好，那就麻煩你囉！」俐落地脫下外衣，果然連裡面的襯衫都濕透了，細瘦的身體帶著略為病態的白皙，「那我可以順便借浴室嗎？」

「當、當然，在這裡。」

　　這兒並不大，只是一幢普通的平房。和幼時住過的家裡相仿，藍色的屋瓦、米白色的大門、用木頭打造的外門，仿造著記憶建造的房屋帶著熟悉的色彩，即使家具說不上齊全，對於一個人生活也足夠了。
　　讓伊得進去後，他回頭準備簡單的家居服和罩衫，將客廳的壁爐重新點燃，些微的火光在原木中跳動，逐漸蔓延、用一小片橘紅照亮了周圍。小鎮裡大多住家都仍留有壁爐，自己這也不例外。
「伊得先生，我把換洗的衣服放在這裡。」見裡頭傳來應答的聲音，他於是先將對方換下的溼透衣物簡單清潔一番，拿到壁爐前掛好後，這才想起廚房裡還擱著剛才從店裡帶回的、屬於自己的晚餐。
　　這真是奇特的感覺，邊將燉菜重新加熱時八雲忍不住想。雖然站在廚房，卻能聽見浴室傳來的微弱水聲，平常空蕩蕩的房子裡除了自己以外再無他人，因為將伊得帶回來而有了別的聲響。未關緊的窗邊吹進寒冷的風，凍得鼻頭發冷，不禁打了個冷顫。啊，還是泡壺熱茶吧，這樣晚上也會比較好睡。客房還從未有人住過，只是維持著簡單的樣子，得再稍微整理一下……

「八雲，我洗好了。謝謝你帶我回來，否則我就要冷死在外面了。」
「別這麼說，能幫上忙就好……請先在客廳待一下吧，我拿茶過來。」

　　穿上他衣服的伊得看上去小了一號，更像是個少年，將馬克杯遞給對方後，總算是能夠好好坐下。熱騰的蜂蜜紅茶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身旁的伊得瞇起眼睛，彷彿正在好好品嘗這股味道。想著直盯著看也不太好，八雲低下頭，默默地用湯匙舀起燉菜進食。第一次帶人回來，卻又沒有開啟話題，會不會太招待不周了？不過，要是伊得累了，其實想休息呢？能拿出來聊天的話題大多和鎮上的人們有些關係，自己又不是很會聊天的類型，該怎麼辦才好……

「有人照顧真好啊……」
「咦？」
「啊，抱歉。如果八雲是家人的話，那我可能會比較愛待在家吧。」
「伊得先生……不喜歡家裡嗎？」

　　不確定這話題是否過於踰越，只能挑了個較為中性的詞句。在昏黃的客廳裡，八雲小心地將眼神移到對方身上，試圖在這個看起來友善、卻完全不理解的人身上找尋可能共通的地方：「呃、那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嗯～應該是不喜歡吧，所以才會吵架離家出走，再也不回去。」
「這樣啊……」

　　那麼，對方口中的找人代表什麼意思呢？朋友、其他能夠投靠的家人、或是……
　　一陣沈默之下，是伊得先開了口：「抱歉，突然說這麼怪的話題，謝謝你的茶，還有謝謝你收留我。」

「不會……已經有點晚了，伊得先生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可以載你去公車亭。」
「晚安，八雲。」　　



　　今晚是月圓啊。溫潤的月光從未拉上的窗簾中透了進來，照得床單蒼白，八雲忍不住往外多看了幾眼，月色清澈，沒有半朵雲霧遮蔽，在漆黑的夜裡顯得特別明顯。胸腹有些灼熱，或許是因為太晚用餐了的緣故。他下了床，無聲地將垂掛在兩側的布簾拉上，掩蓋住晃眼的光，這下房裡回歸寂靜及漆黑，習慣的居所、熟悉的夜晚，緩慢地催化睡意。

「……八雲、你睡了嗎？」
　　而才剛躺上枕頭，木製的房門便被敲了兩三下，傳來伊得有些被隔絕的音量：「……你睡了嗎？」
「伊得先生？我正要睡……怎麼了嗎？」

　　出於禮節、和還未完全培養的睡意，八雲還是下了床，替今晚的住客開門。

「……我好冷，可以和你擠一擠嗎？」
「咦？」

　　突如其來的要求令人吃驚，從伊得的樣子看來，卻又不像是說謊──伊得肩披著薄毯，仍然可以察覺得出正微微地發顫著，難道是客房裡的床被太過單薄了嗎？也不無可能，從搬進這棟房子以來，只在換季或天氣好時會拿出來清潔一番，實際上並沒有使用過。或許它們不像外表這麼溫暖，證據就是伊得現在披著的那條毯子以晚上來說的確是太薄了。

「……如果你不會覺得擠的話。」

　　他幾乎忘記了床上有另一人是什麼感覺。伊得爬上了床，乖巧地往一旁靠，不算大的雙人床塞了兩個人的確是剛剛好，距離卻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鑽進被蓋熱的被子似乎讓伊得很是滿意，八雲聽見對方舒服地嘆氣，並伸直了雙腿。

「八雲、好溫暖喔……」
「是、是嗎？那就好……」

　　溫暖、嗎。面對眼前的人，他似乎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名字以外，對伊得一無所知，而這個他一無所知的人，現在正窩在自己懷裡。雖然自己的體溫也總是偏低，和伊得相比的確說得上溫暖──冷得像是失溫一般，冰冷的手腳透過衣服也能感受到。

「我從小就怕冷。」懷裡的伊得小聲說，「修女會讓我待在壁爐前到不冷了再走，但人類的溫度還是比壁爐好多了……像現在這樣，抱著、」

「人類的溫度……？」

「嗯……讓人、很想要，咬一口。」

　　原本還像是囈語的話語隨著距離更加靠近而變得清晰，現在擦過脖頸的柔軟觸感十分陌生，直到氣息噴在身上時才回過神來──

「伊得先生？」
「……你發現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