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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基爾伯特鼓起所有、幾乎要捨掉尖刺，獨獨為他保留的。


　　那個夏季基爾伯特並沒有跟著球隊搭機回國，而是在伊凡家悠哉一陣子，之後又到加/里/寧/格/勒閒居。伊凡周末空閒時也會過去。

　　他前來時基爾伯特總是不停抱怨蘇/聯式美學：把雅致的故都弄成醜不拉嘰的城市不說，還把子民都白送給人——但至少與意識體血肉相連的土地總不會變。抱怨歸抱怨，還是留了下來。

　　在對上南/韓的比賽過後，基爾伯特跟弟弟一起用眼淚和著酒喝得大醉，最後一頭嗑在吧台邊緣上，破了條大口子。隔兩天他選擇與弟弟在機場道別，頭上裹著一圈，像顆腫脹的栗子。*1

　　路德維希問他，何時回國呢。

　　一陣子吧路茨，一陣子吧，他漫不經心地說，有頭蠢熊很需要人陪啊，本大爺這是在做公益呢。

　　伊凡不是很清楚基爾伯特離開國境以後體質就恢復的細節，應該說連當事人也不清楚。他們在這一兩年間才摸出了這奇特的事實：在德/國國土基爾伯特沒有身分。然而在異國國境內，基爾伯特的身分便突然提升了－－只要路德維希不在場，他就擁有國家之身。多奇妙、多難過、多可惡的事啊。

　　可惡，可惡，可惡。他心想。

　　基爾伯特沒有向路德維希提起這事兒。他不想讓弟弟難過，或是加諸本就不應存在的罪惡感給對方。他媽的，怎麼可能說啊。基爾伯特一面搔著頭髮一面對伊凡埋怨，也警告對方若膽敢洩密，俄/羅/斯/聯/邦的國家意識體就只能打永遠的手槍、永遠別想再見到基爾伯特大爺一絲一毫的屁股肉。

　　「好像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一個屁股可以操。」

　　伊凡大笑。基爾伯特給他送了一技眼刀與一顆爆栗，轉身不去聽大熊摀著額頭的嗷嗷叫。伊萬討了沒趣，很快安靜下來，盯著餵肥啾吃果乾的基爾伯特。

　　他那一瞬突然聽不見風撫摸樹梢，聽不見公路車流呼嘯。他只能看他。銀髮男人站在蛋彩畫般的澄澈日光裡，指背輕順肥啾的頭頂，將燕麥跟溫柔目光一齊倒在手上。他的內心瞬間充滿溫熱的酸楚與苦澀的悲傷。

　　於是他走過去，從後面環抱基爾伯特。慢慢來，小心翼翼地沒有抱很緊。基爾伯特不易碎，但他不想嚇著他的小鳥騎士。

　　又瘦了些。伊凡想說，但他即時安靜下來，因為基爾伯特回頭碰他的嘴。指尖的薄繭點著他的嘴唇，還黏著果乾屑。他親親基爾伯特的手指，舔一舔。沒有砂糖粒。難得對方不怕他咬。

　　銀髮青年哧哧笑起來，指頭輕蹭他的唇。

　　「——蠢熊！」基爾伯特小聲笑道。

　　神啊，神啊，神啊。

　　請就這樣活著吧。伊凡想。停下來吧。

　　心在安靜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咬開舊傷。創口掉下來的是生鏽的針，陳舊的鎖與空彈殼。

　　他便突然便落了淚。

　　基爾伯特睜大眼睛，似是不明白好好的他為何突然發神經。接著銀髮青年瞳孔縮放，微動了一下，伊凡想他八成勾起小鳥騎士一些記憶的晦暗角落。血尿，瘀青，腳鐐，毆打，地牢。

　　還有眼淚，精液，口水，（嗯）。難怪基爾伯特想躲。難怪基爾伯特沒躲。

　　他還是鬆了手。基爾伯特退一步，轉身摸肥啾，肥啾早就吃飽在理毛了，一團黃毛在基爾伯特手裡窩成暖暖的絨球。

　　伊凡擦擦眼淚，他知道總是有人得先開口，就像艾科終生無言，只能看著她的納西瑟斯。*2不然有什麼又會開始疼，那東西——鬼知道怎麼著地——喊起疼來總沒好事。

　　他試圖讓語調輕鬆：「基爾伯特，你能不能，我是說，你要不……」

　　「不能。」男人頭也沒回：「本大爺不知道細節，但蠢熊，nein，我不能。」

　　「我都還沒說。」他覺得委屈。

　　對方只是搖搖頭，然後轉頭看他。眼裏頭是陳年血漬，沉默，並不哀傷，但也並不冷漠，只有端莊靜默的無奈。這是基爾伯特鼓起所有、幾乎要捨掉尖刺，為他保留的。

　　「我不能，伊凡。」基爾伯特慢慢說。

　　伊凡看著基爾伯特，「是嘛。」他說。

　　「……哎，你來。」基爾伯特還是說了，「你靠過來一點。」他終究猶疑兩三秒才接話。不知道是掙扎還是考慮，分不清。

　　伊凡慢慢湊近，大概一步的距離就不再往前。他們中間灑著一方午後陽光，把兩人隔開。是橙色中摻著點兒鵝黃，一簇一簇斜斜地。很美。

　　基爾伯特過來，刷得略微泛白的牛仔褲下面是骨節分明的腳踝。他就那樣一隻腳踏過來，踩在那方陽光中央。

　　光線裡有塵埃在浮。陽光美好依舊，沒有碎開。

　　基爾伯特輕輕抹掉他臉上的淚水，望著他，眼睛表面是亮的，紫紅色，似酒如雲，「沒什麼好哭，嗯？蠢熊。你笑起來歪歪斜斜，又蠢，又很可怕，能吃人那種。但……本大爺覺得不錯。討厭也喜歡。一直……哎。」

　　換伊凡搖頭。他不知道說什麼，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沒笑，倒是又想流淚了。

　　秋天基爾伯特就要回去。他問過，也就沒再繼續問。他繼續跟上司討價還價，空出週末去加/里/寧/格/勒，從後面抱基爾伯特，手臂偷偷套一套腰圍。沒瘦吧。肌肉還在，畢竟上床時能看仔細。基爾伯特被他弄得一團糟，別過頭慌亂呻吟，就沒空理他了。做飯時，吸地時，按洗衣機按鈕時，灑水時伊凡都從後面抱著他。

　　神啊，神啊，神啊。他像是孩子一樣祈禱。

　　「之後常來嗎。」他輕聲說。

　　攪蛋液的基爾伯特回頭給他一顆爆栗。伊凡捂著額頭發出嗚嗚啜泣聲。「別裝哭。」銀髮男子翻翻白眼。

　　「……可是人類會老去。」他又討了沒趣。

　　「本大爺倒是還在呼吸呢，這是萬物論。」

　　「以後常來，」他說：「管他什麼史蒂芬金。」

　　再囉囉嗦嗦，銀髮男子警告，本大爺就拋家棄熊。還有是史蒂芬霍金。*3

　　他從不確定，基爾伯特是否曾有意識過，這將是一種折騰。

　　就像把心臟狠狠扭絞成一團幾近窒息，又在扭曲的肉塊上澆淋滿滿一碗野蜜——甘甜與疼痛就這樣混雜在一起，成為幸福與渾沌，叫人在無法呼吸的同時迷迷糊糊，也快要分不清甜與痛了。



===END===



*1：2018世足賽，南韓以2：0將德國踢出小組賽

*2：艾科（Echo）是希臘神話中一個精靈，因觸怒赫拉，被罰終生只能重複他人話語的末端，日後見到傾慕的納西瑟斯也無法表露愛意。

*3：梗來自「萬物論為愛」，為科學巨擘史蒂芬霍金的傳記電影，但文中露樣記錯記成恐怖小說家史蒂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