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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家的狼】


  寅郁是被野狼養大的孩子。

  因為擁有一頭烏黑的髮,與傳說中的魔鬼是一樣的顏色,於是村里的人們將他視為災厄之子。被要求殺死骨肉的夫妻不忍下手,於是把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遺棄在森林深處,那傳說中狼之魔女以及她所餵養的野狼群所在之地。

  夜裡,外出覓食的野狼群發現了強褓中毫無自保能力的棄子,順理成章的把他叼了回家,卻沒有把他當成晚餐,而是跟其他狼崽子一塊養了起來。

  小孩子長得特別快,沒幾年就變成眉清目秀的少年。雖然神情略顯冷硬、衣服有些破舊,也不改他生活過得還不錯的事實。若要說有哪裡不好,就是冬天獵物少,寅郁和狼群經常餓著肚子。

  這日大雪漫天,看似柔軟無害的純白很快的掩蓋去大地最初的顏色,一地絨毛毯子般的細雪成了雪兔和白狐天然的保護色,寅郁和狼群一同外出狩獵,卻終究什麼都沒找著。空空如也的胃委屈的發出了抗議聲響,寅郁心裡也很無奈——叫什麼叫,當我不知道自己很餓嗎。

  就在他打算回山洞裡睡覺的時候,頭狼像是想到什麼般咬住了寅郁的衣襬,像是要把他帶到哪裡去的扯著他。

  困惑的寅郁順著牠們的指引在一片雪白中前行。就算他身體還算的上壯實,可那破舊單薄的衣服還是不免讓些許肌膚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凍的他牙關打顫,只能朝手心呵氣來溫暖自己蒼白的指尖,水蒸氣凝成白霧,與他片刻溫存後消散。

  突然間,一陣食物的香味勾動了寅郁敏銳的嗅覺。

  他抬頭,倒映在眼裡的是一棟在森林裡顯得特別突兀的紅磚屋,不由得一愣——他只遠遠的在山頭看村落時見過房子長什麼樣,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觀察。

  半開的窗飄出陣陣叫人垂涎的香,隱約還能聽到鍋子咕嚕嚕冒泡的聲音傳出。

  頭狼坐在門口,像是人開門搖響門鈴般嚎了一聲,晃著尾巴等人應門。不稍片刻,寅郁便聽到門後的腳步聲逐漸放大,然後停了下來。

  門被打開了。

  率先奪走他的目光的,是柔軟的粉色。有點像是寅郁記憶中那入春後總是第一個於灌叢中嬌豔綻放的不知名粉花,嬌小可愛又帶著好聞的香氣,讓他幾乎誤以為冬季已經遠去了。

  他訝異的揉了揉眼,才看清那是個擁有清麗面孔的少女。從外表來看,似乎不比他大多少。

  「好久不見,小狼。又沒吃的了嗎?」

  對於野狼的突然到訪,少女並沒有被嚇一跳,只是發出他聽不懂的聲音,伸手摸了摸牠們的頭,像是已經習慣了那般把牠們當作普通的客人來接待。接著,她抬起眼,兩人的目光不小心觸在一塊,寅郁愣了一下後不自覺的別開了視線,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

  「你們還給我帶來了客人?」少女神色不變,走到他的面前仔細端詳。「這是……象徵災厄的黑髮?難怪,你是被父母拋棄了,然後被小狼們撿到了吧。」

  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黑髮,以及那略顯蒼白的面孔,或許是因為他整天在外導致臉頰被冰霜染的寒了,她指尖的溫度傳達到肌膚時,竟讓寅郁產生了自己會像雪一樣融化的錯覺。

  他本以為自己會想要擺脫,可出乎預料的是,他並不討厭被少女如此接觸,儘管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我是日冬。你叫什麼名字?」

  寅郁不曾受過正式教育,他聽不懂她說的話,更遑論開口。於是他只是注視著少女,認真又直接。片刻沉沒後,他像是知道了對方在尋問什麼,將自己的手伸到少女日冬面前。日冬困惑的低頭一瞧,發現他的手腕上有一條稍微被鏽蝕了的銀鍊子,上頭的牌子刻有「寅郁」二字。

  「我似乎得從怎麼識字和說話開始教你啊。」日冬脫下身上的斗篷被在寅郁身上,「寅郁……我就叫你大郁吧。畢竟你是塊頭最大的呢。」

  養狼的魔女,又養了黑色的「狼」。


  大郁的學習能力比日冬想像的要更優秀。

  才半個月不到,他就已經能夠流利的和她進行對話了,雖然手寫字還是歪七扭八的,讓她開始考慮起握著對方的手帶他寫字的可行性。不過現在的他不需要再通過日冬就能閱讀書架上的書籍,常常窩在書房吸收知識。

  日冬欣賞他的學習熱忱,總會記得在外出時給他捎帶幾本書回去。

  大郁是直爽的性子,有讀不懂的地方就會坦率的詢問日冬,她也會耐心的回答。這日做飯途中,大郁又抱著一本厚厚的書走到日冬身旁,「日冬,我有問題。」

  「哪裡不懂?」日冬詢問。

  他翻了翻書,指著上頭的一句話:「這本書說,魔女會被抓住然後處刑、殺死,是不是真的?」

  聞言,她愕然放下手裡的拌匙,接過大郁手裡的書。「魔女是邪惡的存在,蠱惑人心、煉造毒藥,若要消滅魔女,只能將她釘在十字架上處以火刑,直到灰飛煙滅」……她不忍的闔上書,封面上印著燙金字樣的書名,「女巫之槌」——當今最有名的獵巫經典。

  日冬沉默半晌,便挪開視線轉移話題,「……這本書應該是放在你拿不到的地方才對。你又拿了我的鑰匙?」

  「是不是真的?」沒有被她影響,大郁認真的注視著日冬,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拗不過他這種眼神,日冬抿了抿唇,「是真的。」

  她的母親就是被殺死的,父親則是因為密而不報被視為同夥,兩個人一起被綁在十字架上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只有被藏匿起來僥倖躲過一劫的她還活著。

  什麼壞事都沒做,只因魔女的身份,就被扣上一頂邪惡的帽子,毫無價值的死去。

  或許哪天就要輪到她了。

  雖然她表面上神色依舊平靜,大郁卻發現了她不自覺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的手。那是憤怒?是悲傷?還是畏懼?他不曉得,只覺得自己似乎意外觸到了她隱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柔軟,心底升起了就連他也不知該如何命名的情感,可他又見不得她強忍痛苦的模樣。也許他不該問這個問題。

  「我會保護你。」

  大郁的話讓日冬愣住了,她本以為對方知道魔女在世人眼中的模樣就會疏遠她,可是他出乎預料之外的回應,打破了這份忐忑不安。

  「我是『邪惡的魔女』,你卻要保護我?」日冬垂眼,卻見一隻小手覆上自己的手。

  「嗯。我會變強。」他說。

  大郁許下孩子氣承諾的稚嫩臉龐,此時竟給她異常的安心、可靠的感覺。日冬眼眶克制不住的紅了起來。

  「我相信你。」

  日冬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可惡,那魔女跑到那裡去了?」

  「逃的真快!」

  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讓躲在窄巷裡的日冬鬆了口氣,有些後怕的抓緊斗篷的帽子。剛才一陣風把她的帽子給吹了下來,她那遺傳自母親的獨特粉髮頓時讓旁人識破了她的身份,才導致現在的窘境。

  本來只是打算買點生活用品回去的日冬有些不知所措,尤其在她發現自己迷路了的時候。

  「怎麼辦……」

  還來不及煩惱,便又看見幾個男人拿著武器朝她跑來,只好邁動她因擦傷而留著血、隱隱做痛的大腿繼續奔逃。可這次很不幸的,她跑到一條死巷中,想回頭走岔路時已經被堵住了。

  日冬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們的斧頭會砍下她的脖子。他們的火把會燒毀她的身體。就像她的父母一樣。

  寫滿贈恨的面容、癲狂的眼神,不問是非的宗教狂熱信徒們一擁而上,揪住了她的頭髮,高高舉起他們手中代表「正義」的武器。

  她闔上眼。

  霎時間,轟然巨響,日冬卻因為沒有感覺到半分疼痛而疑惑。接著,她感覺到有人環住自己的腿抱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懸空感讓她下意識的伸手抱住離自己最近的東西。熟悉不已的氣息,令她馬上就意識到對方是誰,不由得又抱緊了些。

  她睜開眼。

  被打出一個坑洞的牆壁飄散出些許煙塵,地上零落著幾塊石磚的碎塊,告示著破壞者的恐怖力氣。

  黑應該是低調的顏色,此刻卻顯得分外張揚。逆著光的身影,髮絲被風揚起,面孔兇惡的男人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一手抱著洋娃娃般的美麗少女,一手拿著被她落在途中的、裝滿東西的紙袋,儘管他什麼都沒做,卻只要給予注視就能讓人感覺到窒息般的壓迫感。

  「那是……」眾人害怕的騷動著,「黑髮……!」

  大郁本人並不清楚他們指的是什麼,沐浴在數雙忌諱的眼神中也絲毫不在意,「是黑髮,怎麼。」

  「是你把災厄之子養大的嗎,狼之魔女!」

  日冬眨了眨眼,和大郁對視了一下,然後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這是我新養的……黑狼。」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