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美梦一场
signorina_y
Summary:
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呢?
除非那根本不是孩子——

Work Text:
一、
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呢?
除非那根本不是孩子——

二、
母亲的异样究竟从何时开始,萨菲隐隐约约有所察觉。
那一天克劳德从外面回来,身上套着一件没见过的衣服——看上去是临时买的,买它的人大概根本没挑选款式或颜色,只是随便拿了一件套得上的。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有很多可供选择的猜测,但萨菲什么也没有问。
也许克劳德只是在路上摔了一跤。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回来得比平时晚,为什么他的身上沾染了脏污,为什么他在浴室里呆的时间比平时长。
克劳德只说在路上耽搁了,萨菲也就当做他已经给出了原因。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他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时而发呆走神,时而惊惶慌张,而且仿佛——不,萨菲心想,他一定在对自己隐瞒些什么。
萨菲看见过垃圾桶里的纸袋子,薄脆的纸张上印着药店的LOGO。“你生病了吗?”他担心地询问克劳德,这让克劳德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
然而克劳德居然也会生病,这件事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自己和克劳德是与旁人不同的,虽然克劳德从来不说,但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凭借敏锐的观察力,萨菲仍然一点点发现了端倪。
他们不停地更换住处,在每一个小镇都呆不长。如同在躲避着什么一样。克劳德深居简出,除去为了维持家用而进行的必要的活动,他敏感地回避着周围的一切,拒绝与任何人产生联系。
尽管克劳德屡次欲言又止,但萨菲知道,对于自己与旁人的接触,克劳德一直秉持十分矛盾的态度。
一方面,他似乎担心让儿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于他的成长、性格塑造会产生诸多不利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又无法不担心,一旦这孩子迅速成长的秘密被外人发现,会给他、甚至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危险。
无论如何,他当然会竭尽全力保护他,即使……
后半句被克劳德及时咽了回去,于是萨菲始终无法得知那个令克劳德如此矛盾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过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
他所在乎的,所牵挂的,想要与之共同生活的,不过只有克劳德一个人而已。只要每天早上坐在这张餐桌前,能听到克劳德的一句“早安”,就足够令他为之雀跃。
但克劳德时常为此内疚,为自己剥夺了他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的权利而自责不已。因此对于儿子讨要亲近的举动,对于萨菲有时明显不符合年龄的亲昵表现,对于萨菲仍然会时不时在半夜抱着枕头挤进他的被子里,他将之通通归结为少年缺少关爱的表现。
毕竟,他几乎是儿子生活中的唯一。他的内疚甚少以言语的方式表露,却从不忍心拒绝萨菲的亲近。
尽管身形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他降生距今却不过短短5年,这是只有他与克劳德二人才知道的秘密。
这些年克劳德对外在他的年龄问题上不断撒谎,3岁,6岁,10岁……
一开始他还宣称萨菲是自己的儿子,这段关系的定义很快就变成了兄弟。
与之相对的,是克劳德不见任何衰老迹象的外表。任谁看了这样一位美丽忧郁的少年,都无法想象如此年轻的他居然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四处漂泊。
对此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的萨菲,默默地享受着与克劳德共同分享一个秘密的喜悦。像小孩抱着一颗不愿示人的糖果,那里面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外表还是个少年模样的克劳德,是父亲,是母亲,是哥哥,是他的克劳德——也是他的共犯。
怀抱着这样令人陶醉而愉悦的秘密,萨菲时常靠在窗台上,用孩童狡黠而隐含着小小的秘密、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的目光,恍若天真地眺望窗外的世界。
街道上的人潮来来往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心事重重,有的彷徨不定,有懒散游荡……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对克劳德一无所知。
能够了解他、接近他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萨菲支着下巴,嘴角勾出一抹难以自察的微笑。
附近的少女不时前来打探克劳德的消息,毕竟如此一位俊秀少年,在这样的小镇上,很难不引起异性的关注。由于克劳德本人的沉默寡言,少女们接近的对象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个看起来更加亲切纯真的“弟弟”。
她们用糖果、点心、木雕玩具和其他似乎在孩子们中间倍受欢迎的礼物,试图“贿赂”这个秀丽的孩子,而对方看起来似乎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小声地拒绝她们的“好意”。
“抱歉,克劳德说过,不能够白拿别人的东西。”
“这是姐姐送给你的,不算白拿!“
“可是,我没有给钱,也没有为你做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再不顺着台阶下,就显得太没眼色了。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克劳德身上。“你哥哥有女朋友了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诸如此类的问题,萨菲在一个月之内听了无数个版本,无外乎希望从他这里获得关于克劳德的情感状况,以及他喜欢的类型之类的情报。
玻璃纸里有坚硬的水果糖,糖精的味道甜到发苦,还有比糖精更苦的黑巧克力,萨菲只是尝尝味道,便随意地吐出来,重新包回去,丢进垃圾桶里。手工曲奇饼干散发出浓郁的黄油香气,光是闻着都叫人食指大动,萨菲却连尝一尝的念头都提不起来。
对于食物,他一向摄取的不多。尽管如此,这具身体仍旧在5年时间里飞速成长,即便与同龄孩子几乎没有接触,即便再如何迟钝,萨菲仍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但是克劳德毫无怨言地接纳了他。甚至不惜因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只为了替他守护这个秘密。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共同体,谁也不许插足。

三、
克劳德回来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晚一些。原本就略显苍白的面色,这一天看上去似乎更加憔悴,完全失去了血色。湖蓝色的双眸中目光黯淡,隐隐涌动着不安。
睫毛长而柔软,在眼下投下扇子似的浓荫,悄然掩去了克劳德眼中的情绪。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将新鲜的食材放到流利台上,像往常一样,非常认真地准备起晚餐。
克劳德的手艺算不算好,萨菲说不上来,毕竟他几乎没有可以对比的对象。但克劳德专注地为自己准备食物的背影,无论看多少遍都会感到温暖。
原本专注地盯着书本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被那样的背影吸引住了。
克劳德的身材,在男性之中算不上健壮,肌肉的弧度像一副张驰的恰到好处的弓弦,并不显得过分夸张,却明白无误地昭示着力量。
视线沿着微微鼓动、舒张的肩背,缓缓滑落到对方腰线上。
上半身的肌肉线条在此处收束,缠出一把稍显纤细的年轻男性的腰肢。当他弯下身的时候,那腰背便显出活虾一般饱满鲜嫩的韧性。
如果掀开粗线毛衫,可以看见两道优美的曲线,如同鲜花被温柔束起的花枝,优雅地隐没在黑色长裤内,将这把蜂腰勾勒得分外动人。
可惜那样的画面已许久未见。
在他的身高超过某一个程度之后,克劳德便不再允许他和自己一起洗澡,虽然萨菲委婉地表示自己没法对付这头麻烦的银发,克劳也只肯帮他洗头。像几年前那样,两个人一起挤在浴缸里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克劳德在敏感地回避着什么,萨菲无从得知。
起初他难以判断,究竟是受到了自己心理上的影响,亦或是克劳德这一晚的表现的确呈现出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些极微末的细节:紧抿着的嘴角、眉间时隐时现的纹路、偶尔状似不经意地划过小腹的手指,还有更加短促的呼吸节奏,都在无声诉说着对方的心理状况——
克劳德有心事。
借着帮忙端盘子的机会,萨菲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垃圾桶,蔬菜碎叶和碎蛋壳的下方似乎并未发现牛皮纸袋的身影,或许是被扔在外面了也说不定。
玻璃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气压很低,又湿又闷的空气,像一块潮湿的手帕掩住了口鼻,又好似湿了水的棉被,重得仿佛要将人沉沉地压弯腰。
盖亚在酝酿一场暴雨。
克劳德走过去关窗户,心事重重的目光投入黑压压的夜色,秀眉间的纹路终于显现出形状。在他略显迟疑、似乎还暗暗蓄着几分警惕的脚步中,萨菲敏锐地嗅到了他的不安。
可是,他在害怕什么?
在这个镇子上,在他们停留过的所有的地方,萨菲都不曾见过有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克劳德的对手。他足够美丽,也足够强大,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吃过教训,只敢远远地觊觎他的美貌。
他是他的保护墙,是让他安心的港湾。
可是这样强大的克劳德,面对星球再平常不过的气候变化,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居然也会流露出类似于恐惧的情绪,实在罕见。
黑色毛线衫包裹的身影倚靠在窗棂,好似下一秒就会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克劳德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正式开饭的时候,再如何粗心的孩子也能觉察出他的心不在焉。
他草草咬掉半个三明治,又塞了几口沙拉,口感浓厚的奶油汤则一口也没喝。而仅仅只是这么一点食物,看上去已让他咽得十分艰难。
对于这样糟糕的状态,萨菲无法继续假装视而不见。
“克劳德!”
匆忙过道歉,脚步匆忙地试图从餐桌上逃离,少年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克劳德的手腕。
“你、还好吗?”

四、
豆大的雨珠持续击打着玻璃,“咚咚”的敲击声绵密不觉,没来由地令克劳德回忆起枪声,密密麻麻,没完没了的恶仗。
神罗、同伴、米德加的贫民窟……旧日的画面在脑海中匆匆闪过,是打碎的拼图,片片散落,他努力回想,有些故事却怎么都连不起来。
拾取记忆的尝试很快就被打断了,克劳德转了个身,手指痉挛般揪住了床单,用力地攥了一阵,随后缓缓松开。略显僵硬的手掌一寸寸挪下去,虚虚按住小腹。
下腹一阵阵坠痛,侧躺着的姿势并没有带来多少缓解的作用。他弓着背脊,曲起腿,折起的身子像一只脱了水的虾,一动不动,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贴在了小腹上。
腹部薄薄的肌肉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悄悄孕育。他几乎能感觉到血肉在体内发芽的萌动,是一颗树苗、一朵花蕾、一颗青涩的果实。
疼痛的程度其实算不上剧烈,但是下腹酸胀不已,仿佛蓄着一股气,撑得肚腹满满当当。敏感的神经和内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反复锤击,调皮地扯动,难以言喻的痉挛似的腹痛,由内而外,潮水般一波一波不断袭来。上一阵难受的劲头刚刚过去,下一阵便接踵而至。在阵痛有所缓解的间隙里,他甚至来不及多喘两口气。
如同被扔进了地狱,没完没了的折磨,看不到尽头。冷汗打湿了金色的发丝,凌乱地粘黏在脸侧。克劳德勉强压抑着喘息,希望不要惊扰到隔壁熟睡的儿子。
他的儿子。
他可以对所有人撒谎,却唯独无法对自己说谎。萨菲不是弟弟,而是儿子,从他——一个男人的身体之中孕育出来的孩子——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实,全盖亚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宝条那个疯子倘若还在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也许他会被绑在实验台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好好研究透彻。
距离那个时候,那个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已经过去多久了?
谎言重复了太多次,差一点连自己都当真了。可是这一夜突如其来的疼痛,熟悉的疼痛,残忍地敲碎了他辛苦建立的伪装。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怎么会忘记呢:一个崭新的生命在体内蓬勃生长、成型的感觉,身体里多出一个与五脏六腑争夺空间的婴儿胚胎的感觉。
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不敢去想那个结果,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那一天被按在圣坛前侵犯的场面,他仍然记忆犹新。
在神圣的教堂里,圣子巨大的雕像脚下,沐浴在神明悲悯的目光中,萨菲罗斯肆意地将他侵犯了。
那个人永远有想不尽的新方法来折磨他,如同野兽追逐着猎物,明明实力悬殊,却刻意避开了一击致命的方法。只是随意咬上一口便放走对方,懒散地追逐一阵,再毫不费力地抓住,咬一口……循环往复,乐此不疲,满意地欣赏猎物被吓得魂不守舍,疲于奔命的姿态。
这是一种纯粹的炫技,由于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反而对胜利不再执着,比起结果,更乐于享受追逐的过程,猎物的惊惧惶恐,瑟瑟发抖的姿态,才是他快感的来源。
是来自雄性本能的掌控欲。
五年多来,他一直在努力回避这个噩梦,因为萨菲罗斯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他还以为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当真变了心性,打算老老实实在生命之流住下了,在让自己经历了怀孕生子的折磨之后。
原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被撕碎的衣服,嘎吱作响的木地板,萨菲罗斯嘴角愉悦的弧度,银色的长发裹住了视线……在圣子冰冷的注视下,身体被强行打开、侵入到极致,他痛得忍不住干呕。
后来一口气吞了一把避孕药的时候,克劳德又差一点吐出来。
他知道自己在小镇上是个引人注目的角色,但在那种情况下,已无暇顾及许多。在店员惊奇、探究、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目光中买下一盒避孕药,慌乱的举止、低垂着眼睛和遮掩不住的羞愧的神情,简直如同偷尝禁果的青春少女。
男人怀孕,本就是件超出常理的事情。在萨菲出生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这种天方夜谭的现象居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究竟是魔晄的作用,还是萨菲罗斯那家伙对他做了什么,克劳德已经没兴趣知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只想尽力避免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
避孕药对这具不同寻常的身体能否奏效,克劳德并没有把握。一口气吃掉一整盒药,换作常人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但他像个不要命的赌徒,到了穷途末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五、
天气的异变的征兆,始于傍晚。第一缕冷风穿过街道,摇动枝头的枯叶,克劳德刚跨上芬里尔,寒风从手臂拂过,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暌违月余的背后生凉的惊悚感,随着愈发呼啸的冷风,一点点袭上心头。
虽然已经隔了些时日,温习却并不需要很多时间。萨菲罗斯留下的烙印,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洗礼,依旧难以抹去。
克劳德还记得那双幽绿的竖瞳,记得被那样一双眼睛凝视着,战栗是怎样如同蛇一般从脚底爬上天灵。湿润的,冰凉的,黏腻的。锐利如鹰,狡黠如猫。在萨菲罗斯燃烧着幽绿色火焰、仿佛连空气都足以灼烧的目光中,克劳德读到的是愉悦,是无上的兴奋,是雄性生物在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刻,面对心仪的猎物所展现出的、志在必得的占有欲望。
风声呼啸,天光迅速黯淡,天边最后一丝鸭蛋黄色的晚霞也被铅灰色的乌云擦去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仿佛都被抽去了艳丽的光泽,代之以三分灰。在墨青色的底色上,整个小镇如同吸足了灰色的墨水,变得沉重、压抑,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砖石墙壁间的小道与远处尖尖的教堂屋顶,无一不散发出颓败的气息。
雨还没有落下来,但克劳德已经感觉到,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了。
是湿透的衣服,如同第二层皮肤紧贴在身上,挥不开剥不掉;又好似极细极细的蛛网,密密麻麻缠绕在皮肤上,有一点痒,一点麻,诡异的不适感逐渐传遍全身。
克劳德不敢细想,却十分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被窥伺,被无形的视线包围,陷落在某种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氛围之中。
身体本能地回忆起了过度震慑带来的肌肉僵硬,强大的力量压制根本无需通过短兵相接的近身战斗,即使连那个人的身影都不曾出现,心脏却已经因为看不见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生命之流根本关不住那个人。想来或者想走,全凭他的兴趣。在教堂里被再一次侵犯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该死的萨菲罗斯的兴趣,当然不会只是跑回来将自己按着操一顿而已。
能在那里安安分分地呆上四年多,对萨菲罗斯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冷风席卷了整座小镇,卷走了窗边的信纸,卷走了孩子们的帽子,卷走了姑娘们丝巾,却唯独卷不走克劳德心中的焦躁和压抑。
卷不走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对于侵略和危险的预感。
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他太熟悉了,尽管还什么也没看见,却已经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个人又回来了。
萨菲罗斯带来的压迫感,无影无形,无处不在。它是暴雨前的低气压,是沉闷潮湿的冷空气,是没完没了的雨点,在墙上、在地上、在玻璃上砸得粉碎,砸得他心烦意乱,焦躁的火苗愈发旺盛。
起初克劳德还暗自祈祷,希望这家伙不过是心血来潮逗一逗自己,见好就收。毕竟他已经收了工,马上就要回到家中,那个和萨菲一起生活的家。
诚然他痛恨萨菲罗斯,却无法将这份恨意平等地分给年幼的萨菲。
那终究只是一个无辜的新生命,不应该为他们之间的怨恨纠缠承担后果。为了抚育萨菲他吃过不少苦头,因此更加无法割舍。
然而风雨呼啸了半夜,不见半分收势,空气中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浓。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有如实质,却又无法描摹出形状。
夜色如浓墨般深沉,叫月光半分也脱逃不出。窗外飘渺的雨幕的影子,头顶黑沉沉的天花板,四周的墙壁似乎活了起来,在视线中诡异地扭动、压缩,仿佛下一秒就要挤过来,压过来,将他牢牢地困在这方小小的卧室中,不得脱身。
克劳德眯着眼,模模糊糊地望向卧室门。
那个银发的身影会再一次从那里出现吗?
即使萨菲罗斯当真在这时现身,这种状况下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心烦意乱,试图再换个方向,可是腹部的间歇阵痛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先是搭过一条腿,随后将胳膊肘支在床面上,压着用力,慢慢地,像一只笨拙的甲虫,十分艰难地将自己翻了个身。
他在阵痛中昏昏沉沉地自嘲,怎么会这样,分明他从前是个足以与萨菲罗斯抗衡的战士。
不如赶紧来吧,赶紧现身,来一场痛痛快快的恶战,也好过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折磨他的精神和肉体。克劳德自暴自弃地幻想着。
虽然这一刻的他痛到连破坏剑都提不起来,但是他还可以让萨菲罗斯痛痛快快给他一刀。没错,就像是萨菲罗斯从前对母亲、对尼布尔海姆的人们做过的那样。一刀夺命,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总好过这样看不到头的、没完没了的折磨。
可是这样一来,萨菲要怎么办?萨菲罗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爱护亲生子的家伙,为了养育萨菲,他花了不少心思,就这样前功尽弃,未免有些不甘心……
生物钟在清晨尽职尽责将他叫醒。克劳德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似乎是身体还记忆着昨晚漫长的阵痛折磨,提醒他不可动作过猛。可是——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小腹——那里平静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窗外阳光明亮得刺眼,仿佛昨晚的暴雨、阵痛,都不过是夜晚朦胧的幻觉。

六、
比昨日更加苍白的肤色,衬得眼下的乌青更加醒目,头发半干,支楞的发梢软趴趴地搭在前额。萨菲俯身印下早安吻,意外被微凉的水汽蒸了一脸。
克劳德有早上起来冲澡的习惯,却很少在早上洗头。这又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萨菲默默记在心里。
早餐克劳德也没怎么吃,倒是接连灌下了两杯水,迫切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渴极了。
三明治配煎蛋,是再普通不过的早餐,但只有萨菲面前放着牛奶。克劳德的三明治里连一片火腿都看不见,素得叫人怀疑他在故意减肥——本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三两口囫囵吞下,便站起了身,摆出准备离开的姿态。
“你慢慢吃。”他低头对萨菲说。长长的睫毛的阴影,投射在眼下,如同栖息的蝶翼,短暂地遮去了那里疲惫的痕迹。
克劳德走去矮柜边拿眼镜,萨菲抬眼,目光从对方留下的杯盏间快速扫过。
火炉上还架着煮汤的小锅,尽管这一餐并没有汤。萨菲有些忐忑,不安地犹豫着,余光瞥见克劳德在门口蹲下身系鞋带,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蜷曲的手指向前伸展,快速碰了一下对面空掉的玻璃杯,是温的。他抿紧了嘴角。
猜不出什么理由让克劳德忽然想要喝温水,难道他胃不舒服?
少年的眉间无声地聚起了一座小山丘。
这不对劲,他快速地思考着,克劳德很明显地不对劲,从昨日的天气骤变开始。虽然雨过天晴,街道上连积水的痕迹都几乎蒸发不见,但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大雨一起,深深地落进了克劳德的,让他做出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
虽然什么都说不清,什么也看不见,萨菲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自己正在慢慢失去这个人。
被这个念头狠狠撞了一下,萨菲仓皇地推开椅子,跑上前,赶在克劳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前,急切地伸出手环抱住对方的腰。
仿佛他是剔透的积雪,下一秒他就会消融在屋外的阳光下。
克劳德被撞得趔趄了一下,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防止莽撞的孩子被意外夹伤。
少年的脸埋在他肩胛,克劳德能感觉到紧贴着肌肤的鼻子挺立的弧度,比起自己,更多地接近那个人的影子。
但少年的声音是清朗的,低落的,和对方并不很相似。
“今天……别出去了行吗?”萨菲的声音从肩头闷闷地传来。
克劳德温和地抚摸少年的头发。银白色的长发已经长过肩膀,但少年青涩未褪去的眉眼间还没有显现出那种非人类的威慑与妖异。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他轻声问到。
少年沉默着,只是环在腰上的手臂却加了几分力气,并不疼,却勒得克劳德有些忐忑,生怕被敏感的孩子察觉出什么。
“我今天只有一单,很快,送完就回来。”
按住少年的后脑,克劳德低头,在银色的发顶上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那不仅仅是安慰而已。克劳德这一天的确只有一桩预定的快递任务,完成用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
握着纸条站在药店门前,克劳德心中久违地打起了退堂鼓。
自从那天买过避孕药后,他再也没勇气踏进药店,偏偏小镇上只有一家药店。委托人需要的是治疗慢性病症的药物,但前来买药的那一天,药店老板意味深长的目光仍旧如芒在背。
即使低着头,那目光也好似一双探究不止的手,要把他剥得一干二净,让隐藏最深的秘密无所遁形
但他毕竟已接下了这个任务,总不好到这个时候再反悔。作为万能帮手,帮人买药一直是他工作中不可缺少的日常任务之一,就此放弃这部分收入,爱钱如命的克劳德很不甘心。
况且他也需要收入抚养萨菲。
萨菲的生长速度已经有所减弱,不知道他们还会在这个镇上停留多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又抬头望了望商店招牌,克劳德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入门内。
接过克劳德递来的纸条,老板熟练地推开柜门寻找药剂。见对方的反应毫无异样,克劳德原本吊着的一颗心稍稍回落,以为对方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毕竟药店每天要接待不少客人。
谁知他一边敲算盘,一边神神秘秘地递给克劳德一个眼神。
“上次叫你来买避孕药的,是个小姑娘吧?”
克劳德一下子愣住了,惊讶地半张着嘴“欸”了一声,刚刚泛起苗头的羞耻一瞬间就被惊讶扼住了。对方的思维走向了他从没预想过的领域,克劳德呆了半晌,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自己脸上此刻一定很精彩,他绝望地想。
老板却自顾自地说下去:
“自己不敢来,连纸条都不敢写,还要花钱找你跑腿,肯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嘛。”
“现在的小姑娘啊……”老板边说边摇头,“啧啧”地咂着嘴,将找回的零钱挑出来丢到柜台上。
“世风日下。”老板痛心疾首地得出结论。
世风日下,可不就是世风日下。克劳德捏着纸袋走出药店,一边发动芬里尔一边叹气摇头,要不是世风日下,怎么会容得下萨菲罗斯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
虽然被误解了,他也没敢再向对方购买堕胎药。先前他吞了一整瓶避孕药,一个新生命却依旧在他腹中茁壮地生根发芽,人类的药物对待非人类显然没什么作用。
况且,他也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克劳德临走前留下的安慰聊胜于无,萨菲一颗心依旧惶惶不安,怎么也落不到实处。银发的少年眉间凝起若有似无的忧郁,如往常一般倚靠在窗前,一心期盼克劳德的身影早一点出现在巷口。
风和日丽,群鸟振动翅膀,从房顶呼啦啦掠过。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少年下意识伸手接住。那东西长长一片,躺在手心,轻得感觉不到重量。
黑色的……羽毛?

七、
克劳德猛然探出手,却一把摸了个空。
这意料之外的变数,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开始,那种萨菲罗斯会随时出现的预感就一直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合上眼也难以入眠,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足以将他惊醒。
这一夜却睡得格外昏沉,他不禁怀疑是萨菲罗斯又做了什么手脚。
不然怎么那家伙一压上来他就醒了,原本放在枕边的破坏剑早已不知所踪,想来萨菲罗斯也不会给自己留下拔剑的机会。
夜是冷的,月光照得萨菲罗斯半边脸冷白如玉,几近透明,飘渺冷峻如同鬼魅。
幽绿的蛇瞳,锁紧了猎物,无声地诉说着主人高涨的兴致。
他越是兴奋,克劳德的下场就越是难看。
再一次被萨菲罗斯侵犯,克劳德气得连骂脏话都不利索了——他的双手被正宗钉在床板,双腿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健壮的腰板压得腿根几乎抽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不过到了眼下这个时候,疼痛已经不再是最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们每一次交媾都近似于单方面强奸,而施加暴行的人目的也并不在于纯粹的泄欲。给予肉体和心灵双方面的折磨,欣赏克劳德用尽全力却反抗不能,明明想要全身心地抗拒,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意志,尝试着追寻快乐,才足够令他热血沸腾。
小腹薄薄的肌肉在碰撞中起伏,如同浪花翻涌,克劳德难堪地尝试着蜷起腰,试图让那折磨人的大家伙别进得那么深。内部被又深又重地刮蹭、顶撞,他几乎产生了肚腹都要被顶穿的错觉。
那玩意儿与其说是性器,倒不如说是凶器。
内脏晃动引发的恶心感又开始一阵一阵往喉头冲;手心的伤口也在身体的摇动中不断撞上刀刃,痛得想吐;萨菲罗斯面庞深刻的轮廓在月光下别有一番阴森,克劳德在晃动中迷迷糊糊地盯着那张勾着嘴角、写满了愉快的面容,想吐。
总之就是很想吐。
在内脏都要被顶动的强烈的压迫感之中,他还没忘记另一个更脆弱的东西,新近才降生在他体内的,一个尚未的成熟的新生命,还太弱小了,根本经不起这样残酷的对待。
小腹一阵阵坠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的夜晚,腹腔内的器官好似被一件件搅碎。
“混账,滚出去!”克劳德咬牙切齿怒骂,顾不上这么做对于身上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少威慑力。即便是不受期待的生命,也绝不允许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
他勉强抬起脚,朝着萨菲罗斯可恶的脸上踹过去,果不其然,轻而易举地就被制住了。
现在的他痛得难以使出力气。
“嘘,声音小一点。”萨菲罗斯握着他的脚,竟然就这么笑了,“你不会想吵醒你亲爱的儿子吧?”
说着向着床头瞟了一眼,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沉睡着一无所知的年幼的萨菲。
他还有脸提儿子,克劳德气得脸都张红了,恨不得能伸手剥下他厚颜无耻的脸皮,看一看那下面栖身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魔鬼。
“不许打他们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他恶狠狠地瞪着身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警告。他特意用了“他们”,知道萨菲罗斯一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萨菲罗斯什么都知道。
“克劳德。”萨菲罗斯微微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是否忘记了?”大手在已经被撑得很满的小腹上重重一按,克劳德差一点真的吐出来。
他果然知道。
“看来我有必要帮助你回想起来。”萨菲罗斯低下头,银丝垂落下来,密密麻麻,蛛网般铺满了克劳德的视线。
克劳德怔怔地与那双蛇瞳对视,妖异的浓绿在他眼底流转,克劳德仿佛被蛊惑了,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在窸窣作响,黏黏糊糊,缓缓向外流动。
是啊,他忘记了。明明只是五年前的事情,可是竟然完完全全被忘记了。那一天撕心裂肺的疼痛,被活生生开膛破肚的惨痛,他竟然统统忘记了!
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呢?
除非那根本不是孩子——
那不过是一团细胞,混合着鲜血,被活生生从他肚腹中剖出来,像剥离一个恶性肿瘤。杰诺瓦细胞强大的拟态能力,为它赋予了人类的外形、人类的意志,而萨菲罗斯甚至让它拥有了近似于人类的思考的能力——
但那终究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人类。甚至能不能够被视作人类,也存有疑问、
五年来,他用心抚养的,不过只是一个被人为捏造出来的玩偶。外形也好,性格也好,无一不是萨菲罗斯施加的设定,而他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在陪萨菲罗斯玩一个拙劣的人偶养成游戏,被耍得团团转。
与萨菲共处的回忆,潮水一般蜂拥而来。
幼小的萨菲躺在他怀中,那时他还不知道怎样抚养一个小孩,笨拙地拿着奶瓶,摸索着能让孩子顺利吃奶、不至于吐出来的姿势;后来萨菲坐在他肩头,伸着肉乎乎的胳膊去够低垂的枝头的果实;到了第三年,萨菲的头发和身形已经长长了不少,无论背影还是天使般美丽的面庞,都常常让外人难辨性别,半夜抱着被子蹭进他怀里,轻声地询问“可以和你一起睡吗”,他不忍拒绝;虽然没法去上学,他却异常聪慧,到手的书籍过目不忘,学习速度和生长速度一样快得惊人。
克劳德的童年没有父亲,因此将自己无数次幻想过、却不曾得到过的父爱,连同笨拙的母爱一起,都尽数浇灌给萨菲,尽管这个孩子来得那么出乎意料。
他也依然期待过的。抚育他,爱护他,尽可能将一个少年成长过程中应该得到的东西通通奉献给他,陪伴他一起长大,看着他逐渐成长为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也许他的性格不够开朗,但这不紧要。
他只希望血脉中来自于萨菲罗斯的那一部分疯狂的因子,不要带领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诚然这样一种为人父母的冲动带有部分自私的成分,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而萨菲罗斯竟然就这样残忍地揭开了一切,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从迷茫到震惊,由震惊再次转变为迷茫。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被对方全权掌控在手心的游戏,原来他所期待过的全新的开始,也只是萨菲罗斯慷慨赠予的短暂的幻觉。
那这个世界之中,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可以放心去相信的?
萨菲罗斯,该死的萨菲罗斯。克劳德无声地咒骂,视线逐渐泛起模糊。
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后,他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萨菲?或者说,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次见到萨菲?
因为萨菲罗斯的手掌还按在他腹部,克劳德听见他吟诵般低沉华丽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
“这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