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路邊急駛而過的車軸濺花了她的裙擺,可芙蕾德莉卡不在意,她只是專注的想著:我得為白雪公主買一雙手套。

⋯⋯

芙蕾德莉卡是個乏味無趣、毫無生活情趣的女人,曾經的姓氏在她身上刻下了挑不出毛病的禮節與足以被稱之高雅的氣質,她的背脊永遠勝過最精準的尺,像煢煢孑立的孤挺花般傲然的打直著,但那些屬於貴族的享樂主義陋習,卻是半點兒都沒有的。她住在中央政府統一發放的指揮官宿舍,狹窄逼仄的單人房裡只擺設了一張鐵床、一副餐具、一櫃書架,平時處理公文時,甚至得拿硬殼書在床墊上將就的應付著。
她的生活用品也都是些孤零零的單數:一件被子、一雙筷子、一隻筆,沒有留下半分容許旁人插足的餘地,彷彿她認定了自己不可能迎來訪客。

於是芙蕾德莉卡理所當然的不曾多花費心思在自己的穿著上,她只穿那身象徵了指揮官這一身分的制服,配套的百摺裙端整的遮過膝蓋,只露出一截小腿,黑長髮則梳成了麻花辮,規規矩矩的披在腦後,哪怕是在難得的休憩日裡,她也總是如此。

這天就是她在結束為期兩週的地面任務後迎來的第一個假日,只有可憐巴巴的一天——中央政府顯然沒有勞基法,即便有,芙蕾德莉卡也不在意。她不在意薪酬待遇,不在意生命安危,不在意自己,她本該像往常一樣,用半天的時間提前完成上一次任務的報告、剩下半天用以養精蓄銳,進而準備奔赴新的戰場,可她今天選擇來到方舟最繁華的商業街,還是穿著那身與人流格格不入的制服。
地面上正值大雪紛飛的冬季,但此時此刻方舟的穹頂卻投下人造的夏日陽光,過去的人們曾經多麽不耐煩的咒罵地球暖化帶來的炎夏,現在就有多麽的想念,甚至不惜為此浪費過剩的能源。四處都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人潮,路邊急駛而過的車軸濺花了她的裙擺,可芙蕾德莉卡不在意,她只是專注的想著:我得為白雪公主買一雙手套。

.

這只是個來得太過突然的心血來潮。

一切得追溯至她的上一次地面任務。無關於幸與不幸,芙蕾德莉卡有著遠高於同僚的遭遇朝聖者的機遇,與之相對的是她那慘烈的落難次數,那些和她同行次數高於一的量產型妮姬總會緊緊攥住她的手臂,生怕一個粗心的眨眼,指揮官就踩空的落進了天坑、被雪崩捲走、讓突如其來的萊徹群沖散,可不管多麽小心,意外總是會發生。

芙蕾德莉卡印象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量產型妮姬驚慌失措的臉,她們的手被天災強硬的分散,她只能在下滑的過程中努力保持平衡,直至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在途中像拎小貓一樣的揪住。

包裹在金屬內的義手一下、又一下的扣動板機,另一隻還完好的手則穩穩的扶住槍口,聽到槍響急忙趕來的量產型妮姬驚嘆於朝聖者的強大,可芙蕾德莉卡的心思全被萊徹以外的事物攥住了。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白雪公主那磨損出裂痕的義肢虎口,凝視著她手上帶有厚度的繭,心臟撲通、噗通的跳動著。
白雪公主神情冷靜的清掃了這半片山麓上的萊徹群,過程中還有餘裕的抽空詢問她「傷勢還好嗎?」,這個場景或許可用驚心動魄的浪漫來形容:落難的少女、冷肅端麗的側臉、激戰的槍口與硝煙,但芙蕾德莉卡的腦迴路異於常人,她愣愣的望著眼前人主動遞上的手,在那一刻就情不自禁的想:我想為白雪公主買一雙手套。

.

芙蕾德莉卡從服飾店走出,懷裡抱著包裝精緻的紙袋。

她選到了最好的那雙手套:舒適暖和的羊毛質地雖然與冬天相稱,但它太過柔軟、太過脆弱,是屬於和平年代的奢侈品,不適合終年奔波在地面上的白雪公主;蕾絲手套的實用性功能趨近於零,只存在於宴會廳之類虛與委蛇的場合,芙蕾德莉卡花了一秒想像牽著白雪公主的手在月光下跳舞,又花了十秒將之重新放置回貨架上,這只是她那無比淺薄的、氣泡般微不足道的私心而已,從來都無需納入考量;人工皮革製成的手套樸實耐用,內裡還包裹著一層細密的絨毛,入手時有著不同於表象的溫度,像翻開了肚皮的刺蝟、像地殼下汨汨流動的泉流、像冷硬但溫柔的白雪公主。

芙蕾德莉卡將之藏在隨身的行囊中,像壓在書頁之間、不會迎來下一次翻閱的植物標本書籤,或是藏在兒童房鬆動的木地板底下、永遠等不到主人歸來的玻璃彈珠——她的心跳歸於平靜,她不再打算讓這份禮物成為禮物了。

她安靜的拉上了拉鍊,將飄散著雪花的夢境塵封起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