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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舞動之日





  也只有身處於這樣的狂歡中的時候,道格拉斯才會真正意識到所謂的「魔女」兩個字的真實性……即使渾身都是那陣劍舞後的疲憊、而隱隱抽痛的小腿也告訴他明天起床會全身痠痛,但這還是無法掩蓋他的興奮與讚嘆。

  「……那是一隻龍?」他不自覺揪緊夏卡的手,看著在高掛著三個月亮的天空呼嘯而過的巨大陰影,「夏卡,那是一隻龍?」

  「那是漆黑的卡路哈。」相較於道格拉斯的激動,夏卡顯然沒有他這麼大驚小怪。「最後一頭純血的蔽月飛龍……牠是老朋友了。」望著道格拉斯那讚嘆的雙眼,他不禁慶幸自己有帶著他赴約。

  她第一次來到裏世界時也是那個樣子,那時她才幾歲?只記得梅蜜與她各自霸佔了老師的左右手,那時候卡路哈還只有她的前臂大,老師甚至能讓卡路哈站在手上,用小小蓬的龍火逗她們尖叫出聲。

  「牠的家人呢?」道格拉斯問道,打從進入裏世界後,他就一直是這個模樣。獵魔人、魔女與女巫……許許多多他從未見過的戲法在街邊上演、稀奇古怪的穿著與形形色色的人種,恍如置身於童話中。「其他的龍呢?」

  「滅絕了。」夏卡搖了搖頭,「蔽月飛龍是下位龍種,稍微有點實力的獵龍者都能獵殺
。卡路哈是最後一頭,是老師將牠帶來此地的。」她笑了下,「老師就是那樣,就像我跟梅蜜也是老師……」

  「嘿,我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夏卡,來者自然是同樣身為四大魔女之一的梅蜜。「妳居然拿我們跟卡路哈相提並論?一頭蔽月飛龍?」她們親熱的擁抱,顯然對於彼此的出現非常開心。「還是老樣子對嗎?」

  「當然,跟過往任何一年都一樣。」夏卡笑著說道,梅蜜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她稱得上摯友甚至超越的存在。「妳也收到邀請函了?」

  「就我所知,我們四個都收到了。」梅蜜聳了聳肩。「四大魔女可是很好的噱頭……對很多人來說。」

  「我倒是覺得這頭銜沒什麼優點。」夏卡嘆口氣,「我沒看到其他人。」

  「也許她們根本不在乎這些交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失蹤的老師要尋找。」梅蜜說道,她的直率讓夏卡有時候也難以接招。「妳旁邊的是道格拉斯?噢,你長這麼大了。」她看著被夏卡牽著手,臉上戴著施過法的面具而看不清面容的道格拉斯。「你開始學劍了?」她看著他的站姿,顯然很驚訝。

  「是、是的。」道格拉斯顯然沒想到話題會突然拉到他身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剛開始不久。」

  「他總要有點防身能力。」夏卡同樣盯著站在梅蜜身旁那同樣因面具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葛威德。」她點了個頭代替招呼。

  「夏卡女士。」葛威德微微鞠躬行了個禮,看上去儼然是個成熟的紳士,「您依然如此貌美。」

  「對魔女而言『依然』可不是什麼太積極的詞彙啊。」梅蜜擺擺手,「瞧,宴會開始了。」她望向廣場中間搭建的高台,上頭的主持人正在大聲的呼喊。「嘿,你們兩個,塞住耳朵。」她指了指耳際,夏卡卻已經先一步摀住道格拉斯的雙耳。

  還沒等道格拉斯開口詢問,天空中猛然傳來一陣亮光。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方才還在盤旋的飛龍急速的俯衝而下,巨大的翅膀與暗紅色的雙眼遮蔽了半片天空、三個月亮此刻都被隱藏在龍的身軀之後,四周瞬間昏黑一片。

  「夏卡?」道格拉斯有些不安的問道,夏卡的手掌溫熱且柔滑,令他有些心猿意馬,「這是……」

  「噓……」夏卡微微鬆開一隻手,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道:「看,蔽月飛龍。」隨著她的眼神,道格拉斯將目光重新放回天空;巨大的龍在空中搧了兩下翅膀,然後從令人膽寒的血盆大口中噴出一蓬巨大的火球,宛若太陽般將整個廣場照得有如白晝。

  「宴會正式開始!」隨著主持人那不知為何清晰無比的聲音,一時間各種奇形怪狀的煙火往天空飛去,漆黑的飛龍在各式各樣的花火中翻飛,看上去似乎跟下方的渺小生物們一同興奮。

  可道格拉斯卻只看著夏卡,看著她那被龍火照亮的側臉與明亮翠綠的雙眼。他感到心底一陣陌生的情緒逐漸擴大,在這一刻、在這個瞬間無比的令他想做些什麼。

  「夏卡,我……」正當他自己想想出連自己都不知道內容、只憑藉衝動的言語時,一股巨大的力量衝上他的身子,讓他不禁踉蹌幾步。「什……」他想開口,卻感覺腦袋一陣嗡嗡作響。眼前的夏卡拉住他的手,一臉憂心的不知道說著什麼。

  這樣的暈眩直到夏卡用食指在他額上寫了幾個字後才稍稍轉好,「龍吼,抱歉,我沒料到今年卡路哈這麼興奮。」夏卡一臉擔心的捧著他的臉,「你還好嗎?」道格拉斯看向梅蜜跟葛威德,後者此時放下摀著自己雙耳的手,朝他聳了聳肩。

  「妳沒跟他說嗎?」梅蜜顯然很吃驚,「我是說,妳帶他來這,卻沒讓他有任何心理準備?」她按住夏卡的肩膀,「這裡可沒外面這麼安全啊。」

  「他只是個孩子。」夏卡皺眉,「我以為我可以。」

  「他長大了。」梅蜜搖搖頭,「道格拉斯,你罩子得放亮點。」梅蜜雙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你必須能保護自己了。」

  「他只是個孩子。」夏卡再次重複,「梅,我不想討論這件事。」她嘆口氣,「看,那是伊路音對吧?我們必須得問問他北境那件事,說不定是老師的消息……」顯然在她們兩人心目中老師的重要性比道格拉斯的教育方針還要優先,道格拉斯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兩人與宴會中某個年輕的巫師攀談。

  對夏卡來說,他仍是個孩子……他望了眼葛威德,對方看起來雖然跟他長得差不多高,但葛威德的眼神一直警戒著四周,在龍吼來臨前也馬上反應過來摀住自己耳朵。

  相較之下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不只需要夏卡親力親為,甚至還讓她當著自己的面與梅蜜吵架。

  也許在夏卡的心中,他永遠都會是那個小王子。

  「她很保護你。」見他一臉沮喪,這幾年來都只有點頭之交的葛威德走了過來,主動開了口。「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跟她相比你確實是個孩子。」葛威德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喜歡上一個年紀比自己大的魔女是什麼感覺。」

  「我不是……」道格拉斯想反駁,卻覺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如此軟弱。「我……我只是希望能快點長大。」他有些挫敗的抹了把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她正視我。」

  「她沒有嗎?」葛威德的聲音聽上去充滿笑意,卻不是那種令人惱怒的嘲弄。「不論她怎麼看待你,至少你都是很重要的存在。」他拍拍道格拉斯的肩,「重要的在於你願意為她做些什麼。」

  「一切。」道格拉斯不假思索的說,「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葛威德點點頭,「那就對了,事實上……」他突然停住,眼神盯著稍遠些正在與巫師交談的梅蜜與夏卡,「事實上現在就是我們做些什麼的時候了。」他按住自己腰側的劍柄,「如果我沒看錯,那些人斗篷下藏著武器……對,匕首?不,不只,還有劍。」

  「你確定嗎?」道格拉斯的臉色像是幾年前誤吃夏卡無意間放在桌上的毒蠍果凍一樣難看,「葛威德?」

  「確定。」葛威德正想拔劍,身旁的道格拉斯卻已經衝了出去。




  夏卡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事實上,裏世界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當妳來往的每個人都多少會些魔法與知曉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時,一切的恩怨愛恨都會變得極其棘手。

  「只需要您一些指導。」那個穿得像是隻黑豹的精靈女子語氣非常恭敬,「我們知道您的實力,配方一旦量產,我們將分給您三分之一的利潤。」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非常緩慢,像是要確保夏卡與梅蜜都聽清楚,「只需要您開個金口。」

  這才是現實,夏卡心想。身為物種,個體間的差異必然存在……就像不是每個矮人都嗜酒如命、所有精靈都擅長箭術一樣,人類在偏見的問題上可以說是最無法記取教訓的種族。

  「這是成癮性極高的毒物。」夏卡不過掃了一眼那寫滿精靈文字的羊皮紙,立刻就在心中算出藥性。「你們量產這些藥物做什麼?」她一臉困惑的看著那名女精靈與其身後披著斗篷而無法看清的幾人,「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女精靈說,不過使了個眼色,身旁的人就從斗篷下亮出一柄銀晃晃的劍。「魔女大人,您只需要讓毒性減輕些……這是多大的市場您知道嗎?您與您的友人將坐擁比龍的寶藏還豐饒的資產……」

  「放棄似乎不是你們的美德之一。」梅蜜顯然聽不下去,她站到夏卡身前,「讓我猜猜,浣熊會?還是托力卡蛇幫?」她此刻看上去怒火中燒,一身綠色禮服搭著黑色的中線,兩手的蕾絲宛如蛇鱗般閃耀著光芒。「滾,現在。」

  「我們不是在跟妳說話,褻瀆時間的惡徒。」女子對待梅蜜與對待夏卡是完全不同的態度,「我需要的是治癒魔女的慧眼,與妳無關。」

  「與我無關……嗎?」聽到如此的冒犯,梅蜜反而笑臉倩兮伸出手……夏卡趕緊站到兩人中間。

  她知道梅蜜露出這種表情時多半會有某個人承擔嚴重後果;時間一向殘酷,在梅蜜手中更是如此。

  「以月與天空女神的名義,我正式的回絕妳的要求。」夏卡邊多邊下意識的看了眼葛威德與道格拉斯站的地方……她並不怕對方的威脅,身為四大魔女,不要說梅蜜,連她都能輕易撂倒眼前這幾個精靈。

  她真正擔心的是道格拉斯,她不願讓道格拉斯有任何身陷危險的可能性。

  然而就像梅蜜說的,道格拉斯長大了。

  長大的孩子是無法控制的。

  「如果是我誤會,那對不起了!」只聽見一聲大喊,道格拉斯的身影從那幾名精靈身後中衝出,一把將女子藏在羊皮紙下的匕首搶下並且護在夏卡與梅蜜的身前。「有任何麻煩嗎?兩位?」

  「道格拉斯!?」夏卡的反應比方才被劍威脅時還驚嚇,「不,你在做什麼?太危險了!」她伸出手想將道格拉斯拉到背後,這次卻是梅蜜阻止了她。

  「哈,一個小鬼。」眼見談判破裂,女子也不再囉嗦,她將配方收進懷中,從長裙的大腿根處掏出兩把匕首,「你又能做什麼呢?人類?」她反手射出匕首,在閃光脫手的瞬間身後兩名男子已經舉起劍朝道格拉斯衝去。

  「小心!」夏卡喊道,這反而讓道格拉斯寧定下來……她沒事,他趕上了。而這讓他得以專注在眼前的戰局,平時拜林卡那無理又艱苦的訓練在此刻派上用場,他先是兩劍將匕首一一打入土裡,接著一躍起身,在空中做了個漂亮的轉身,刷刷兩劍便將兩人手中的劍脫手,附帶兩個踢擊讓兩名來襲者倒地。

  而這甚至都只是在一次滯空就完成事情,他穩穩落地,重新將劍平舉。初次與人對陣讓他心跳像是擂鼓般急促,雙腿的抽痛與全身的疲勞因為腎上腺素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會贏,一次交手就足以顯現出他與這些人的差距……他能保護夏卡,而這個認知又加強他的信心與好勝心,使他第一次真正出現一名劍客的神情。

  一時之間紛鬧的人群靜默無聲,連夏卡跟梅蜜都目瞪口呆。「妳到底養出什麼怪物?」時常旅行並且也對劍術頗有鑽研的梅蜜一眼就看出道格拉斯的武藝,拉著夏卡低聲道:「他的劍法……」

  「你師從何處?」精靈女子同樣一臉震驚。「那種劍法我只看過一次……那是精靈的劍法!你師父是誰!」

  「拜林卡。」道格拉斯想起拜林卡曾說過若有人問起就儘管賣他的名字,於是毫不遮掩的說道:「寂靜森林的拜林卡。」他望著精靈們的瞳孔急速放大,周圍四周滿滿都是倒抽涼氣與議論紛紛的聲音。「妳認識他?」

  「……是、是我們衝撞了魔女大人!」精靈們顯然很害怕拜林卡,他們扶起倒地的同伴,戰戰兢兢的將劍放在地上,「請、請饒了我們,我們再也不敢……請饒了我們,請饒了我們,拜林卡大人……」

  道格拉斯顯然沒想到拜林卡的名字這麼管用,他求救似的看向身後的夏卡,然而此時女精靈卻顫抖著撿起地上的劍,顯然想拚最後一把的衝了過來。

  「噢,這可不是淑女該碰的東西。」就在夏卡以為她會失去道格拉斯的千鈞一髮之際,葛威德從人群中伸出腿,一把絆倒女精靈,將對方手上的劍踢開。「失禮了。」他招招手,主辦方的傭兵一擁而上,將精靈們一一捆起。

  「太慢了。」梅蜜走上前,捏了下葛威德的臉,「你沒事吧?」

  「當然,我的魔女;我用妳的名義說服了一下主辦者……即使如此也耗費了點時間。」葛威德看著被夏卡嚴密檢查著的道格拉斯「我相信他來得及。」他眨眨眼,「妳不也是這樣才沒出手的嗎?」

  梅蜜挑眉,看著這個總是能猜中自己在想什麼的傢伙,無可奈何的聳了個肩。「跳舞嗎?」她看向天空,三個月亮即將到達天頂,也預示著宴會的最高潮即將開始。

  「當然。」葛威德牽起她的手,「女士優先。」

  另一邊,夏卡卻沒有梅蜜這麼游刃有餘,她上下檢視許久,這才確定道格拉斯沒有絲毫傷口。「太危險了。」她心有餘悸的說道:「萬一他們會魔法呢?萬一……那可是精靈黑幫,萬一他們有更危險的手段……」

  「那我更得保護妳,不是嗎?」道格拉斯握住她的手,「夏卡,我長大了。」他無比認真的說道:「我不再是個孩子了。」

  「不……」夏卡還想說些什麼,但觸及道格拉斯的雙眼,她又覺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見她沉默,道格拉斯以為她是生自己的氣。「我確實太魯莽了,師父說過我還沒學到一點皮毛,不該與任何人比武……」

  沒學到皮毛?一旁圍觀的眾人與正在將精靈黑幫們押去地牢的傭兵面面相覷,拜林卡可是精靈劍術的頂點,而這人類小鬼剛剛展現的雖然不到拜林卡的百分之一,但也足以喚起裏世界眾人們心裡的陰影。

  那個冰山精靈以前可是有著「裏世界的惡魔」之名的。

  「不,不。」夏卡抱住他,「是我要道歉。」她輕輕地說,「是我讓你陷入危險……」

  「不。」道格拉斯輕笑道:「我很高興我在場。」等到夏卡鬆開他時,他立刻伸出自己的手。「現在作為回報,能請妳跟我跳一支舞嗎?」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夏卡看向身後正在廣場中間一起跳舞的葛威德與梅蜜。

  他們看起來比起師徒更像是一對情侶。

  「……當然。」夏卡眨眨眼,方才的自責與擔憂一掃而空。比起幾小時前在表界的時候,她此刻的衣服閃起粼粼的螢光,若說方才是頭漆黑的蝴蝶,現在就像是在夜空中綻放的星辰。

  很多年以後,有幸參與這一次宴會的巫師與魔女們對於這次充滿插曲的宴會總是津津樂道;他們或許會說起宴會上那頭興奮過頭的飛龍、幾年就要來上一次的衝突比武、甚至是那個用時間魔女的名義威脅主辦方派出傭兵善後的少年……

  但大家真正的記憶,卻是在廣場的正中央,沒有施任何法術的魔女。

  她們沒有什麼花俏的法術、沒有火花、沒有爆炸與跳躍的光球……她們只是與少年們跳著舞,一黑一綠在三枚月光的照耀下像是兩朵開得正盛的山茶花,各自沉默的綻放。

  那便是宴會上所有人眼裏最燦爛的景象。

  至於為何會講起那個宴會呢?因為宴會上拜林卡回歸裏世界的傳聞在不法份子(甚至守法份子)陣營中傳了很久很久……

  他們說,那是裏世界這幾十年來最可怕的一次萬魔節。

  他們稱那天為惡魔舞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