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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咖]忘れじの言の葉
※餅擬人,餅國原作向,一個由萬聖節瑪德蓮魔王裝延生出來的一個故事
※有一段短短的車,請非戰鬥人員盡速撤離
※我流解釋我流解讀,看不懂是作者的鍋











──旅人誤進禁地 被那迷幻的大霧
──奪去了最珍視的東西




1
  「從今天開始,你就歸我管了。」

  瑪德蓮抬頭看向眼前的全身充滿咖啡焦香的褐膚魔法師,很快速地眨了眨眼,試圖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

  他仔細地回想了一番,依稀記得幾個小時前他還高舉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寶劍在前方衝鋒,在短時間內以高強的武力掀翻了好幾個敵人,貌似還將對方王國內的建築打碎了幾棟,不過因為那裡的位置相當邊緣所以實際上也沒造成什麼傷亡。

  他腦海裡最後殘留的記憶是跟眼前的魔法師對立的畫面。

  瑪德蓮總覺得自己那時應該是被什麼魔法給打昏了,再次睜開眼後就跑到了現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沒猜錯的話估計是眼前這名魔法師的住所,手腕上繫著的鎖鏈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製作,堅硬得很,他使力掙脫了一下卻仍然紋風不動。

  「那是杏仁果的魔法手銬,我又做了些改良強化了它的禁錮能力,憑你自己是不可能解開的,別白費功夫了。」

  瑪德蓮有些困惑,明明他什麼都沒說,對方卻像是可以從他的動作猜透他的想法似的,彷彿預設了他可能會聽不明白,還細心做了解釋。

  如果那可以稱作細心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瑪德蓮想了想,決定問出這個問題,想來他們應該曾經認識,或者是對方單方面知道自己吧,既然這樣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似乎很失禮。

  在他問出了這個問題後,面前的魔法師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瑪德蓮靜靜地看著對方搭在胸前的雙手不動聲色地收緊,將兩側的袖子扯出明顯的皺褶。

  「濃縮咖啡。」魔法師的聲線很平聽不太出起伏,瑪德蓮卻莫名從那之中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情緒,但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對方會有如此反應。

  「我叫濃縮咖啡,你曾經的......同鄉。」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受傷。





2
  瑪德蓮忘記了很多事情,不如說他整個餅都像是憑空冒出來那般,從有記憶開始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和使命,過往的一切根本一片空白,沒有所謂的小時候,一睜開眼就直接是個成餅,只知道自己必須要破壞、要毀滅王國的一切,其餘的一概不知曉。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那時候體內充滿了戰鬥慾望,可在他被囚禁於此,被限制住行動戴上手銬後,那樣的衝動就消失殆盡了,瑪德蓮不清楚這是因為手銬上的魔法作用,還是因為他放下了他的寶劍。

  那種過往被生生洗掉的滋味並不好受,意識到這件事後瑪德蓮就試圖從這個跟他同居的餅乾身上挖出點線索,可惜濃縮咖啡就只有在第一天說了自己是他的同鄉,往後的幾天都不再透露任何情報,把自己關在房裡悶頭做實驗,除了偶爾探頭出來確認他還在後,其餘時間根本懶得理會他。



  事實上第一天的時候,瑪德蓮差點被濃縮咖啡給餓死。

  大魔法師似乎不懂餅乾也要吃三餐的這個道理,從早到晚基本上只灌咖啡,等把瑪德蓮餓到眼冒金星時才發現自己照顧失職,很慢地補了句。

  『我只限制住你的力量和部份魔力,你可以自己到廚房裡弄吃的,請便。』

  儘管那語氣怎麼聽怎麼生硬。

  瑪德蓮也是第一次知道當俘虜餐點還要自己準備的,不過這消息讓他挺開心,畢竟他可不想三餐也跟著濃縮咖啡一樣只靠咖啡解決,光聞味道就覺得那東西很苦,自己肯定不喜歡。

  雖然沒記憶,可是瑪德蓮猜自己在過去時可能在廚藝方面還算拿手,因為光只是看了眼食材和廚具,他腦中就自動浮現出合適的料理方法,熟門熟路地就將完美的餐點端上桌了,味道還相當不錯。

  身體記憶可真是好東西。瑪德蓮如是想。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他憑著直覺做出來的份量似乎不是他一個餅可以吃完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這口味好像距離他的喜好有點差距,瑪德蓮有些想不透,於是打算從據說是他同鄉的餅乾那裡下手,搞不好可以發現點什麼蛛絲馬跡。

  「濃縮咖啡!我餐點做多了,你也一起吃吧!老是喝咖啡對身體不好。」瑪德蓮敲著實驗室的門,覺得天底下大概沒有像他一樣這麼沒有俘虜自覺的俘虜了。

  不過濃縮咖啡作為一個看守者也不盡責就是,不能怪他。

  總算推開門的魔法師再次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蠕動著嘴唇像是想說點什麼的,但最終只是抿緊了雙唇,默默地走了出來坐到餐桌前,拿起叉子捲了一口糖果奶油義大利麵放入嘴裡。

  「如何?好吃嗎?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瑪德蓮將幾罐調味料推到對方面前,手上的鐐銬隨著動作發出了細微的碰撞聲響,「你要是不喜歡這邊還有調味料,你可以......」

  「用不著,這就是我喜歡的口味。」濃縮咖啡反射性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答了什麼,身體不由得僵了下,正想若無其事地帶過這話題時,某個餅乾非常不會看氣氛地啊了聲。

  「所以我習慣的煮法就是你以往吃的口味嗎?」瑪德蓮以右手朝左手擊掌,彷彿發現新大陸般,「難怪我覺得好像哪邊不對,份量也是我們兩個的份量?這也就是說我們以前真的很熟對吧?」

  「......不熟。」

  「嗯?」

  「我們不熟。」濃縮咖啡猛然抬頭瞪向了瑪德蓮,雙眼下方有著明顯的黑眼圈,看著那兩道深深的烏青,瑪德蓮不知怎麼的感覺有些不大舒服,莫名很想伸手替對方抹去。

  濃縮咖啡說完這句話後就用力地將手裡的叉子放下,在瓷盤上叩出了很大一聲,隨即甩動披風起身,眨眼間又再度窩回實驗室裡了,除了那盤被動過一口的餐點彰顯他確實出來過外,一切都跟幾分鐘前沒有任何不同。

  我說錯了什麼嗎?瑪德蓮扒拉著他的一頭白色長捲髮,神色困惑。




3
  為了避免引起濃縮咖啡的不悅,瑪德蓮自那天後,再不敢邀對方一同上餐桌,取而代之的是會把餐點放在實驗室外頭,然後敲幾下門做提醒,自己就先去做別的事了,俘虜當到變成照顧者的那一方他大概也是第一個。

  問題是他做這一切相當得心應手,好像很習慣似的。

  實際上大魔法師每隔兩天都會出來一趟展現他這段時間裡的研究成果,瑪德蓮無一例外成為被試驗的對象。

  濃縮咖啡總是二話不說就將魔法丟到他身上,也不說這術式是幹嘛用的,默默記錄完結果後又再度返回實驗室,他似乎習慣了失敗的這回事,在看到結果不如預期時只會輕輕皺眉,不失望也不發怒。

  如此理性的反應照理來說是件好事,但瑪德蓮就是覺得哪裡不大對。

  不存在的記憶告訴他,好像曾經看過對方在實驗出差錯,不小心將自己炸得灰頭土臉後,反而放鬆了繃緊的五官,垂著眉笑了出來。

  他覺得實驗這件事對濃縮咖啡而言,應該是愉快的、是興趣、是能獲得快樂的,而不是現在這樣,成為一種必須達成的目的,明知不可行也必須為之,無形的壓力化成了山一般死死壓在他肩上。

  瑪德蓮不明白濃縮咖啡是為了什麼如此逼迫自己,直覺告訴他這可能是件不能詢問的事情。

  以及他雖然覺得問了會被反駁,可老是悶在屋子裡也很無聊,瑪德蓮糾結了一陣子後還是向濃縮咖啡提出想出去外頭走走的要求。


  大魔法師朝他露出的表情堪稱精彩。

  「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身分是俘虜?有俘虜能離開監視去逛大街的?」

  「可是也沒有俘虜會自己給自己做飯吧?既然都不像俘虜了,那出去應該沒什麼關係?」

  濃縮咖啡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好半晌後才生硬地開口:「行,你要能自己設法從這扇門走出去,我便管不著。」

  「你給這道門下了什麼魔法嗎?」瑪德蓮狐疑地看著連接著外頭的木頭門扉,做工和外觀造型都十分普通,絲毫沒發現任何端倪,試著探察了會倒是發現一股熟悉的波動,卻說不上來那是什麼。

  「......光魔法。」濃縮咖啡本來想放任瑪德蓮自己得到答案的,但他又想到以這笨蛋目前的狀況估計想到天黑都沒能破解,便認命的提供了破解方法,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你要是能使用光魔法,你就能從這扇門走出去。」

  光魔法?為什麼是光魔法?濃縮咖啡會用光魔法嗎?

  瑪德蓮心裡的疑問那樣多,結果下意識開口說的卻是:「可是濃縮咖啡,你不是說光魔法沒什麼用......」

  他愣住了,濃縮咖啡也是。

  他說得太自然了,那樣不經思考地便以直覺回答,可他明明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他並沒有當初聽對方親口說這句話的印象,卻隱約記得眼前的大魔法師一向對光魔法嗤之以鼻。

  那句話是對我說的嗎?我到底......

  有那麼一瞬間,濃縮咖啡淡定的表情像是被撕裂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充斥在他的臉上,然後被一把蠻力通通揉碎扔在地上,再沒辦法繼續戴著面具。

  這是這段時日以來,瑪德蓮第一次看到對方露出痛苦的神色。

  明明沒看到對方的眼淚,也並不覺得以濃縮咖啡的個性會這麼輕易就哭出來,瑪德蓮卻彷彿看到了那一向堅強的魔法師心裡那些從未揭露的傷,他反射性跨出了幾步,伸手將對方摟進了懷裡。

  濃縮咖啡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開始猛烈掙扎:「你──放手!瑪德蓮,你給我放手!」

  瑪德蓮沒有順著濃縮咖啡的要求鬆手,反而更加收緊手臂,將大魔法師牢牢地嵌在了自己懷裡,他直覺自己不能放。

  或許我不只是認識他而且跟他很熟而已,我之前可能......很喜歡他。


  非常喜歡。





4
  「啪──」

  響亮的巴掌聲在不大的空間內造成的聲響異常突兀,濃縮咖啡的這一掌幾乎是反射性揮出,完全沒控制力道,饒是瑪德蓮的體質好,防禦力也不低,仍是感覺到了明顯的疼痛。

  瑪德蓮自知方才的動作確實有些逾矩了,也從濃縮咖啡的動作中感覺到了明顯抗拒,原以為抬頭後會看到對方憤怒的臉,沒成想面前的魔法師卻露出了比他還驚愕的表情,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濃縮咖啡的手還抬在半空,這行為不僅成功讓瑪德蓮鬆了手,彼此再度拉開了安全距離,可是他的神情看起來毫無快意,也不存在憤怒,反倒像是他自己才是挨巴掌的那一個。

  為什麼呢?

  「你……是你不好,我明明……要你放開了。」魔法師呆了半晌後才有些虛弱地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姿態近似落荒而逃地閃身進了實驗室,同時將門扉重重關上。

  等四周回歸寂靜後,他才抵著門板慢慢滑坐到地面上,懊惱地將臉埋入雙膝間。

  濃縮咖啡作夢也沒想到,那個嘴上老是開口閉口喊著光之護佑,一年到頭自信到欠揍的餅乾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總是包裹著他的耀眼色澤轉換為漆黑如墨的黑,燦爛如陽光般的金髮褪去了光芒,成為一片虛無的白,那雙比海洋還藍的眼眸如今亦被妖異的紫色給取代,

  瑪德蓮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似乎被某種帶著黑暗氣息的力量改造了,不是單純的洗腦,亦不是被詛咒侵蝕,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狀況,整個餅不僅喪失了使用光魔法的能力,就連過往的記憶都被直接清空,代表光明的騎士依然揮舞著他那引以為傲的劍,卻不再是為了守護,而是用它與曾經的夥伴為敵。

  你不該是這樣!你不能是這樣!

  以往即便鬧得再兇,彼此作為共和國同鄉,又是如今的同伴,濃縮咖啡從未跟瑪德蓮真實打起來,第一次針鋒相對便是如此尷尬的場合,魔法師不留情地朝催動猛攻擊向那個黑色身影,看似毫無心軟的舉動卻並不含殺意,只是為了限制住對方的行動,甚至在成功打倒瑪德蓮後,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負責將對方喚醒的任務。

  濃縮咖啡從不認為這件事很容易,早就做好了會耗費許多時間的打算,卻沒料想過會完全沒有任何進展,不管他做了多少嘗試依然對下在瑪德蓮身上的魔法毫無頭緒,代表光明的聖騎士仍舊沒有半分恢復記憶的跡象,那頭如朝陽般耀眼的長髮至今還是如雪般的蒼白。

  濃縮咖啡不常後悔,與其後悔不如把時間拿來把握當下會更有效率,以往他都是這麼告知自己的,可是這樣寂靜的室內卻莫名放大了所有的負面情緒,他雙手扒拉著頭髮,痛苦地閉上眼。

  明明什麼都不記得,為什麼能回答出那句話呢?

  為了不過度糾結、也為了專心研究讓瑪德蓮變回去的辦法,過往的一切在這幾天裡一直被他深埋在記憶深處,上了好幾道鎖,如今再壓抑不住地漫了出來。


  『濃縮咖啡,我帶了你愛吃的糖霜甜甜圈來找你了!』
  『作為你的同鄉,我不能看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算實驗再重要,你也不能因此都不睡覺!』
  『濃縮咖啡,等等的熱氣球任務是我們一起搭擋呢,哈哈哈別擔心,遇到危險我會擋在你面前的。』
  『濃縮咖啡……』
  『濃縮咖啡……』
 
  『濃縮咖啡,我喜歡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不同意嗎......沒關係!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我會每天跟你告白一次。』


  「白癡……你都已經欠我幾天了……」濃縮咖啡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拒絕瑪德蓮時,對方臉上展現的錯愕表情,總是笑臉迎人的騎士長第一次露出有些受傷的眼神,但他又隨即恢復過來,再度扯開嘴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如果真是放入很深刻的情感,怎麼可能這麼快就不難過呢?他只是不想讓自己感到愧疚而已。

  濃縮咖啡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所以才更讓他懊惱。

  那樣溫柔的瑪德蓮,為什麼被他搞丟了呢?

  是因為我沒有同意,所以才害你變成這樣的嗎?

  濃縮咖啡雙手緊抓著自己袖口,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卻依然顯得那樣無能為力。

  明明伸出了手,但過往的一切和他的努力卻都還是像沙一樣從他指間漏了出去。




5
  『光魔法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瑪德蓮停下了洗碗的動作,整個餅靜靜地佇立在水槽邊。

  他沒當面聽濃縮咖啡說過這句話,卻莫名對那個餅當時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氣有印象,不存在的記憶這幾日時不時在他沒留意的時候,突然冒出來困擾著他。

  事實上從那天後,瑪德蓮就再沒看到濃縮咖啡了,以往他雖然也不常走出實驗室,卻並非完全抗拒交流,儘管不會主動挑起話題,但基本上還是有問必答。

  可是這幾日濃縮咖啡像是完全拒絕了他,將自己的個人活動空間限制在實驗室裡,要不是替他準備好的餐點還有被拿進去,並且吃乾淨後將餐盤送出來放在門外,瑪德蓮都要以為濃縮咖啡已經昏倒在裡頭了。

  他不是不想進去看看狀況,可是總覺得如果自己隨意進去打斷了對方的實驗,被濃縮咖啡討厭且趕出去估計是無法避免的結局了。

  他不想被濃縮咖啡討厭。

  瑪德蓮感覺自己以前應該不是這樣畏首畏尾的性格,他剛入住的那時候什麼都不懂,與濃縮咖啡的相處不盡熱絡,也稱得上有來有往。

  然而一切都在那一巴掌後變了味。

  是因為我不是你喜歡的模樣,所以才會是這樣的結果嗎?

  瑪德蓮在原地又站了會才將碗盤洗完,放到一旁晾曬,這個動作他已在這段時日間做得熟練,紫色的眼環顧四周,他雖然沒有任何記憶,卻依然覺得這樣的景色和環境很熟悉,他什麼都不記得,可是從濃縮咖啡那天的抗拒中瑪德蓮也察覺了不少事。


  我過去肯定是喜歡他的。

  而且這件事濃縮咖啡也知道。

  ──然而他們並沒有在一起。


  瑪德蓮捂著額頭,隱約記得那種被拒絕的感覺,那樣的心痛於他並不陌生,甚至於很熟悉,熟悉到幾乎成為他身體的一部份。

  似乎有那麼一次,他們也是靠得很近,他那時候應該是想吻濃縮咖啡的,可是對方卻在最後關頭別開了臉。

  我當初是不是太過死纏爛打,所以才會被濃縮咖啡討厭呢?

  但既然討厭,他又為何把我留在這裡?不是眼不見為淨比較好嗎?

  瑪德蓮看著自己在盤面上倒映出的模樣──帶著些許緋紅的紫色眼眸,和如雪一般的白髮,這肯定不是他當初的模樣。

  能被濃縮咖啡接受的姿態,肯定不是這樣。

  那又該是什麼樣的呢?

  瑪德蓮思考了很久很久,都沒想透這個問題。




6
  濃縮咖啡又一次劃掉了紙上成功機率過低的術式,桌子下揉掉的紙團已經堆成了小山一般高,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崩毀,就彷彿他們之間的平衡。

  黑板上的字跡越來越凌亂,足可瞧出他的焦躁,眼下的黑眼圈也比以往都還要重,他想不出來自己已經多久沒睡了,只覺得時間根本不夠用。

  我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不知道瑪德蓮的轉變到底是源自於什麼,只怕一旦時間拖了得太久,他可能就再也沒辦法把對方喚回來了。

  瑪德蓮或許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了。

  忘記了引以為傲的家族,忘記了聖騎士的身分,忘記他們之間的過往。

  也忘記自己曾經那樣喜歡他。


  濃縮咖啡拔下了眼鏡,用力地掩住臉,他覺得眼眶酸澀,臉頰卻很乾,什麼都哭不出來,分明已經到了極限,卻沒資格浪費時間掉眼淚。

  他不想要瑪德蓮忘記。

  我都還沒跟你說我喜歡你,喜歡你那藍得像海洋的眼睛,喜歡你那比朝陽還耀眼的金髮,喜歡你的笑聲,就連你那有些自大而顯得蠢的臉,我其實都很喜歡。

  你都還沒聽到我的回答,你怎麼能把一切都忘了?


  濃縮咖啡咬了下唇,用袖子抹了把臉後,準備替自己倒今天的第十三杯咖啡,然而在抬頭的瞬間眼前突然一片發黑,四肢完全使不上力,隨後他便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隨後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瓶罐落到地上的聲響。

  長時間沒有正常飲食讓他頭眼昏花,手指甚至隱約發抖,在失去意識前,他似乎看到那張熟悉的身影慌張地闖入了實驗室。

  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7
  瑪德蓮坐在椅子上,整個上半身前傾,臉色凝重地望著在床上陷入昏迷的濃縮咖啡。

  如果不是因為發現對方連續幾餐都沒有將準備好的餐點拿進去,從而隨時留意實驗室的狀況,他根本沒辦法在第一時間發現裡頭出了異狀。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看著濃縮咖啡眼下深深的黑眼圈,在他第一日入住時,對方分明還很精神的,然而隨著時間經過,他越來越憔悴,臉上的表情變化也越來越少。

  他隱約記得濃縮咖啡雖然喜靜,卻不算是話少的個性,可是這樣的他在最後幾日連開口說一個字都不願意了。

  是我把他逼成這樣的。

  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他不會活得這樣辛苦。


  瑪德蓮在原地坐了很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站了起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樣的感應,濃縮咖啡恰好在這時候醒了過來。

  昏迷了幾個小時的研究學者感到頭痛欲裂,睜開雙眼後花了好幾秒才與前方的景物對焦。

  他張開了口,聲音卻嘶啞地發不出半個音節,見狀,瑪德蓮貼心地將床頭的水杯遞給了他。

  「我……我熱了湯放在一旁,你晚點肚子餓可以嚐一下,補充體力。」

  他依然是體貼的,但濃縮咖啡卻從這句裡聽出了不對,正常而言,瑪德蓮對他表示關心時應該會湊上來,或許會伸手將他扶起來,邊拍背幫他順氣以防喝水嗆著,或是問他感覺怎麼樣,又或者主動將盛了湯的勺遞到他嘴邊,貼心到有些多餘好似他是什麼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而不是像此刻這般,禮貌卻疏離。

  「你……」

  「別擔心,一切都會恢復原狀的。」

  濃縮咖啡一頓,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他警覺地看向瑪德蓮:「你要做什麼?」

  瑪德蓮笑了笑,看了他良久,然後慢慢地低下頭,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開口:「曾經,我以為我會在這裡,是你同意並且期望下的結果,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這樣。」他抬手掩住了臉,聲音聽起來壓抑而痛苦,然而他放下手後,臉上卻依然在笑,只是那嘴角揚起的弧度比哭泣還難看。

  「我確實沒有過去的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但我依然在努力……我想拉近我們之間的關係,我想對你好,但你什麼都不對我說,我感覺自己是被你抗拒的存在,和我待在一起你並不快樂,我不想看到你勉強自己,更不希望我就是你的壓力來源。」

  濃縮咖啡看著面前的瑪德蓮,覺得喉頭苦澀而發緊,像是被無形的一雙手掐住了脖頸,讓他呼吸困難,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早一點讓你回復原狀,我只是……有些不敢面對你。

  我並不是想看到你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然而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瑪德蓮緩緩退到窗台邊,手掌輕輕扶上木製的窗框,他仍舊沒能使出光魔法,可是濃縮咖啡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單純認為他不會逃跑,除了在大門上下了禁錮法術外,其餘地方都對他不設防,瑪德蓮很早就發現了這個漏洞,不過是單純不想付諸行動罷了,只因為他想在濃縮咖啡身邊多待一些時間,越久越好。

  可是現在,貌似不走不行了。

  他其實並不想挑這個時候,濃縮咖啡正虛弱著,最是需要他照顧,可如果不這時候走,對方肯定會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他攔下來,到時候他們便會再度變回彼此折磨的狀態,繼續止步不前。

  所以,瑪德蓮沒有選擇。

  在最後的時刻,他闔上了眼,怕自己再看下去會捨不得。

  也因此,他沒看到濃縮咖啡那明顯快崩潰的神情。

  「濃縮咖啡,對自己好一點。」

  他說完後,便往後躍出了窗外,一瞬間便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裡。

  等到已經再看不到對方的身影時,濃縮咖啡才像是如夢初醒般,掙扎地跌下床,虛弱的身體讓他甚至無法靠著自己的雙腿走去窗邊看上一眼,只能無力地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顫抖身軀。

  「瑪德蓮……」

  當初那次,他沒能好好解釋自己的下意識反應。

  這次,他又眼睜睜地看著瑪德蓮離開,連開口讓對方留下都做不到。

  「瑪德蓮……你別走……別走……」

  遲來的挽留從魔法師口中破碎地溢出,夾雜著自責的嗚咽,絕望而痛苦。

  卻再沒能收到期望的回應。







  黑暗中,好似有誰在輕輕哼著歌謠,聲音溫柔,聽在耳裡卻只感覺到令四肢發寒的惡意。

──那些失去的 被奪去的 漸漸消逝的命運
──你找得回來嗎?
──吶 徘徊的魔法師
──你 找得回來嗎?







8
  「你到底在幹什麼?」

  拿鐵將擰乾的毛巾用力按到濃縮咖啡的額頭上,一臉恨鐵不成鋼:「我當初是相信你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好,才說服大家把瑪德蓮交給你照顧,覺得你會有辦法,結果現在呢?」她不悅地以腳跟敲了敲地板,「不但你倒下了,他還跑了,這就是你說的沒問題?」

  「……有他的消息嗎?」休息了一個晚上後,濃縮咖啡此時狀況看起來好了不少,除了臉色有點憔悴外,倒是一切正常。

  拿鐵煩躁地長出口氣,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椅子:「沒有,勇敢他們搜過附近所有林子了,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他用毛巾摁上自己的微腫的眼:「是嗎……」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天曉得她一早醒來就聽到這震撼的消息,差點連頭髮都沒梳就衝出門,然而最應該緊張的餅此時卻分外冷靜,也不知道在這幾個小時裡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她看著他,一臉嚴肅:「濃縮咖啡,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逃避瑪德蓮?」

  濃縮咖啡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為什麼?你討厭現在的他嗎?」

  「怎麼可能!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他會變成這樣或許都是我的錯。」

  濃縮咖啡沒跟她說過他和瑪德蓮之間發生的事情,不過拿鐵到底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況且他們的聖騎士大人一直都不是擅於隱藏的性格,兩相對照並稍微往深一點想後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談感情畢竟是兩餅之間的事,她不好多說什麼,不過看濃縮咖啡這副樣子,她仍舊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你那時候是喜歡他的吧?」

  「我是。」

  「那如果他一輩子都沒變回來,你還會喜歡他嗎?」

  之前的拒絕還可以說是沒想好,但現在呢?明眼餅都看得出兩個瑪德蓮之間的差異,這麼不同的他,濃縮咖啡還會喜歡嗎?

  這次濃縮咖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挪開臉上的毛巾,露出那對雖有著明顯黑眼圈,卻宛如下了什麼決定的雙眼。

  「……嗯。」他緩緩磨蹭著自己的指節,「他本質上其實跟以前……沒有太大的不同,差別只在沒有記憶而已。」

  「既然這樣,這件事你得親自告訴他啊。」拿鐵誇張地嘆了口氣,該提的她也提了,剩下的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了,她將濃縮咖啡會用上的東西都放置在床邊,離去前,扶著門框回頭看他,語重心長道,「你成天關在實驗室裡,拼命想研究出讓瑪德蓮變回去的辦法,不清楚的還以為你根本不想見到他,也完全不能接受現在的瑪德蓮呢。」

  高跟鞋的聲響漸漸遠離,房間復又回歸到只有濃縮咖啡存在時的寂靜,他將臉埋入雙腿間,膝上的床單被緊緊抓住,很久很久都沒有鬆開。




9
  「你那邊有看到瑪德蓮嗎?我這邊完全沒有進展。」

  「沒有呢,會不會他跑到樹林更深處了?」

  「有可能?不然我們等等換個方向找找吧。」


  身體記憶真的是個好東西。瑪德蓮蹲在那幾個來尋找他的餅乾們上方數公尺的樹枝上,內心對於必須得讓他們白跑一趟這件事感到相當抱歉。

  即便完全沒有記憶,他的身手也依然矯健,幾個踩蹬就能輕易翻上樹,即便手上還扣著手銬,仍不構成對動作的影響。


  自那一晚他離開後,已經過了兩天,這期間他一直沒離開太遠,就在王國附近的林子裡兜轉,肚子餓了就採點果實果腹,一時之間倒也還過得去。

  至於為什麼採取這樣的做法,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手銬未除,要真離開得太遠,遇到危險時他一個餅會難以應付,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畢竟除了濃縮咖啡外,瑪德蓮誰也不認識。

  再說他也很擔心濃縮咖啡的狀況……

  瑪德蓮心裡明白,要讓他們彼此從這樣僵持的狀況中解脫,最好的做法就是他離開,反正深陷情網的餅只有自己,所以濃縮咖啡應該不會為此感到難過。

  即便會在意,被他惦記的對象也肯定是當初那個擁有跟濃縮咖啡相處之間回憶的自己。

  這麼一想瑪德蓮便覺得胸口處疼得厲害,好似被挖開了一個漆黑的大洞,吞噬著周遭的所有一切,卻怎樣都填不滿。

  他揉了會眼,又放下手,幾秒後又再度抬手,將這組動作重複做了很多次很多次,心裡滿是苦澀。

  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自己根本不記得的對象呢?沒有回憶,沒有過往,為什麼還會無法自拔呢?

  他不知道,可是就是沒辦法不對濃縮咖啡動心。

  但這樣是不對的吧?

  誰會喜歡上宛若一張白紙的傢伙呢?

  瑪德蓮越想越難過,正當他覺得自己不該再待在此處時,突然毫無預警地從尚未完全走遠的餅乾們口中,聽到了那個被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是說,濃縮咖啡是不是從瑪德蓮離開那天起就不繼續做研究了?」

  「我聽拿鐵說是病倒了,不過因為濃縮咖啡拒絕大家去探望他,所以詳細狀況也不清楚。」

  「真擔心啊……希望他能早日康復就好。」

  兩個餅乾談論了幾句後又將話題扯到其他地方去了,導致瑪德蓮沒能如願獲得更多關於濃縮咖啡的消息,頓時坐立難安,恨不得跳下去直接攔住餅詢問,原本堅定要離開的念頭因而產生動搖,腳像是在原地生了根似的,再沒辦法往前挪動半分。

  我就回去看一眼……確認他沒事就走。



  最終他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擔憂,決定趁入夜後潛進去研究學者的家,只要確認完濃縮咖啡的狀況沒有大礙,他就再也不回來了。

  瑪德蓮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甚至還把時間選在他觀察出來的濃縮咖啡入睡時段,整個過程中都非常小小得沒發出聲響,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餅也同時在算計著他。

  才一腳從窗檯跨進去,腳掌都還沒徹底踩上地板,他就在剎那間被不知道什麼魔法給捆了,一拉一扯便乾脆利落地被放倒在床上。

  而那雙屬於咖啡魔法師的灰粉色眼眸裡絲毫沒有睡意,只是在上方凝視著他,看不出情緒。

  「瑪德蓮,我們談談吧。」




10
  明明前幾秒他還在努力注意自己的計劃是否有破綻,幾秒後就被徹底束縛住,毫無還手之力,這轉變之大讓瑪德蓮錯愕了許久,發呆好半晌才留意到濃縮咖啡說的話。

  事到如今還要談什麼?瑪德蓮非常茫然,他以為當初離開時,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走到死路了,照理來說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可是他此時毫無招架力,活似橫在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咖啡魔法師宰割,基於種種現狀,他都不能說一聲不。

  唯一的好事大概是濃縮咖啡目前臉色看起來還不錯吧。

  濃縮咖啡看起來確實比前幾天好上太多了,他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整個餅冷靜了很多,然而主動說要談的他也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看了瑪德蓮一陣子,走到窗邊抬手上了一道跟大門同樣的光魔法禁制。

  這下瑪德蓮真的是插翅也難逃了。

  確保眼前的傢伙不會再隨意離開自己的視線後,濃縮咖啡才解開了瑪德蓮身上的魔法,收斂了氣勢垂下腦袋,猶猶豫豫地開口。

  「抱歉……是我做得不好。」

  瑪德蓮愣愣地抬頭,只見濃縮咖啡一隻手抓著另一隻手臂,將袖子扯出了深深的皺摺,一副坐立難安卻強行忍住的模樣。

  「從一開始……我就應該要把話說清楚,而不是自己藏著掖著都不跟你溝通。」有了開頭後,他似乎沒那麼緊張了,也終於敢抬起頭看向瑪德蓮,「我沒有……討厭你,也沒有抗拒你的存在,我只是想儘快找出把你變回原本模樣的方法而已。」

  「……你是不討厭我,但也不會喜歡這樣的我吧?」瑪德蓮才欣喜了一瞬,心情又再度跌到谷底。

  他其實不該說這些的,畢竟說了也於事無補。

  可是他就覺得很委屈。

  「你想找回的是有記憶的那個我,但即便是當初的我,你也沒有喜歡……」

  「我喜歡的。」

  「……什麼?」

  瑪德蓮驚愕地睜開眼,這才發現濃縮咖啡一直在看著他,表情非常認真,出口的語氣亦是少有的慎重。

  「我當初......其實只是有點在逃避事實而已……拒絕接受我喜歡上你的事實。」他緊張地舔了舔唇,試圖舒緩自己情緒,「我沒喜歡過誰,所以第一次體驗到那樣陌生的情感後,我很慌亂,還有點害怕,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但在你持之以恆地對我告白訴說喜歡後,我慢慢接受了這樣的改變,覺得狀況其實也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糟……那時候我幾乎已經要同意了,只是後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濃縮咖啡難得這樣坦白,如果是面對當初的瑪德蓮,他或許不會把話講得那樣明白,可是如今瑪德蓮什麼都不記得,為了避免對方多想,最好的做法就是將他這段日子以來內心所想的事情跟他坦承。

  聽完這一席話,瑪德蓮自然是有所觸動的,只是他內心還有所顧慮,咬著唇近乎是有點鬧脾氣地開口:「……你是喜歡那時候的我,又不是現在的我。」

  「瑪德蓮。」濃縮咖啡握住了他的手,重申一遍,「 我剛剛說的是『我喜歡你』,不只是只有當初的你。」

  這回瑪德蓮是真的懵了。

  「可、可我什麼都不記得,我什麼都沒為你做過,我沒有你當初喜歡的外貌,我什麼都……」

  「一定要有那些才能喜歡你嗎?」

  並不是這樣的。瑪德蓮瘋狂搖頭,可是他不曉得這樣一無所有的自己有什麼值得濃縮咖啡喜歡。

  「沒有記憶就創造新的就好,沒做過的就未來去做,那樣的色彩會讓我喜歡,也是因為存在於你的身上。」

  濃縮咖啡的眼神那樣專注,讓瑪德蓮產生了那雙眼只看得進自己的錯覺。

  「瑪德蓮……其實是我被表象蒙蔽了,其實你一直都沒有變,你的本質還是一樣。」

  瑪德蓮突然被他說得慌了手腳,他覺得濃縮咖啡肯定是沒有完全理解他才會說出這種話。

  「不一樣的,我、我如果解開了手銬,可能就會傷你……」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喀嚓一聲,那幾日一直禁錮著他的手銬毫無預警地解開了,瑪德蓮的瞳孔隨著那個聲響一震,濃縮咖啡只覺得眼前的景色一晃,下一秒就被按上了床舖,紫羅蘭色逆著月光幾度變化,有幾個瞬間裡頭的顏色深紅似血,復又被他咬牙壓下。

  濃縮咖啡靜靜地看著他,既不掙扎也不說話,手緩緩往上伸,指尖先是觸碰了瑪德蓮銀白色的捲髮,然後又點了他的眉眼,最終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動作特別輕柔,瑪德蓮只感覺那長期寫字養出來的薄繭微微擦過自己,像風一樣,又比風要溫暖得多。

  他沒想過濃縮咖啡會以這樣的方式觸碰他,就彷彿他是他最珍惜的物事般,那雙眼裡也明晃晃地亮著最純粹的索求。

  他頭一次在對方身上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被接納、被依賴、被信任……

  被愛著的。


  他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即便是、這樣的我……也可以嗎?」

  斗大的淚珠如雨一般落下,瑪德蓮哽咽著泣不成聲:「我能、喜……喜歡你嗎?」
濃縮咖啡沒有回答他,而是捧住瑪德蓮的臉頰,乾脆地吻了上去。




11
  接下來的發展似乎相當水到渠成,互通心意的戀人、昏暗曖昧的光線搭配一張柔軟的床,該發生什麼只要是成年的餅都能猜得到。

  如果問濃縮咖啡,是不是有猜到這樣的發展,他估計只會給你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
他喜歡事情照著計畫走,卻也不能算盡所有,他的個性有些極端,不是走曲球路線迴避到死,就是乾脆打直球把目標砸懵。

  拿鐵那日離開後,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如果親自追出去,或許會適得其反,瑪德蓮可能更加不願意見他,於是他便反其道而行。

  濃縮咖啡的所有不可控幾乎都發生在瑪德蓮面前,徹底冷靜下來後,他依然還是那個運籌帷幄的研究學者,他了解瑪德蓮的個性,再加上有手銬未解的這個前提存在,對方肯定還沒走遠……不如說他想去相信自己在瑪德蓮心中的分量,於是有意無意地透漏自己的狀況給其他小餅乾們,然後就是布置好陷阱後等獵物上鉤。

  幸好,他賭對了。

  就算換了個皮,瑪德蓮骨子裡依然還是那個瑪德蓮。

  那個總是在操心他沒好好吃飯、會逼他去睡覺,然後特別喜歡他的瑪德蓮。

  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在唇齒激烈的交纏間,濃縮咖啡抬手摟住瑪德蓮,將臉埋入對方頸間,濕熱的喘息撲打在鎖骨上,麻癢的感覺令瑪德蓮難耐地掐緊了握著的腰肢,身下的動作也控制不住越越動越快。

  瑪德蓮臉上是一層薄汗,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雖然濃縮咖啡表現出沒關係,可從解開禁制後,他就覺得內心壓下的破壞衝動隱隱上浮,他其實不想在這時做這種事。

  可是在濃縮咖啡主動湊上來,朝他打開雙腿後,他就完全沉溺進去了。

  瑪德蓮把濃縮咖啡抱起來,托著他改仰為趴,一把摁進了床舖裡,將他的臀部往上一提,扶著陰莖又操了進去,長年練劍而突出的指節硌得濃縮咖啡有些疼,卻愣是沒喊出來,而是又往後一靠,讓體內的肉棒可以進得更深點。

  在瑪德蓮為數不多的記憶裡,濃縮咖啡應該不是喜歡交出主導權的個性,跟他此時在他身下雌伏的姿態完全兩個模樣,也因此更讓人著迷,他托住濃縮咖啡的腰,把持不住地盡根抽插著那早已熟透的肉穴。

  「嗯……瑪、德蓮、啊、哈啊……」

  濃縮咖啡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因為身體裡正在肆虐的東西而起起伏伏,捅進來的時候就被帶得鼓起,抽出去的時候又癟下去一些,因為內壁的褶皺被層層撐開的緣故,裡頭的敏感點幾乎全都能照顧到,瑪德蓮就算只是單純地直進直出,也早已把他弄得潰不成軍。

  快感堆積得太快了,濃縮咖啡就算咬住自己的手背也壓不下來,只能隨著本能呻吟和擺腰,瑪德蓮的動作算不上溫柔,深褐色的身上早已被他按出了好幾個明顯指印,然而就是這樣的力道讓濃縮咖啡完全無法自拔。

  原本抓著枕頭的手不知何時改為去撓那撐在自己臉旁的手臂,銀白色的長髮隨著身後的抽送晃動,像極一條絲滑的緞帶,又似流淌而下的月光,濃縮咖啡親不自禁地將那抹色彩纏繞在指尖上,置於唇邊親吻,這個動作自然也落到了瑪德蓮眼裡,他猛地一頓,突然將濃縮咖啡的身子拉起,雙腿往前一抵,將濃縮咖啡牢牢地卡在自己與牆之間。

  「嗚……太深……啊、嗯啊……」

  瑪德蓮像一堵堅實的牆壓在他身後,雙腿同時卡在他之間,導致濃縮咖啡完全合不攏腿,只能顫抖著大開著,吞吐著那在體內肆虐的肉刃。

  「濃縮咖啡……」瑪德蓮含著濃縮咖啡的後頸啃咬,他的性器又燙又漲,只把甬道塞得滿滿,濃縮咖啡被他肏得快瘋了,臉上全是因為快感流出的淚水,手指在眼前的牆上扒著,直想有什麼讓他紓解一下,回頭想去尋瑪德蓮的唇,才發現那張臉上不知何時也是一片濕潤。

  他將額頭抵上濃縮咖啡的,含著他的唇瓣細細啄吻,動作非常之溫情,下身也放慢了速度,然而這樣推到雲端又突然被揣下來的強烈差異反倒讓濃縮咖啡更加無法忍受,咬住了對方扳著自己下顎的手,不住抽氣,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是在討饒。

  「瑪德蓮......嗚、給我......」

  瑪德蓮將濃縮咖啡從禁錮的狀態解放,讓他重新躺上床,讓他看著自己,又再次頂了進去,比剛才來得更加和緩,卻每次都擦過肉道裡的敏感點,濃縮咖啡真的受不住了,摟著他胡亂的親上去,濕熱的舌舔過那張臉上的淚痕,落到唇上,雙手死死地攀著他的肩膀。

  若真要說,濃縮咖啡還是有些後怕的,他其實沒有表面上那樣冷靜,那些天裡的糾結掙扎都是實打實的,然而經過拿鐵的點醒後,他也明白這樣逃避完全不能解決問題,只能試著孤注一擲去賭。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承受再把瑪德蓮弄丟一次。

  他願意被瑪德蓮打亂計畫,願意為他放棄冷靜,願意為了他變得不像自己。

  就是有這麼喜歡。


  「濃縮咖啡......」瑪德蓮喘息著,用雙臂把濃縮咖啡完全地圈在懷裡,連續不斷的高潮讓那雙灰粉色的眼有些失焦了,在熱燙的性器將一股股精水射在體內最深處時,他先瑪德蓮一步摀住了那張想要傾訴什麼的雙唇,自己則是湊了上去,在即將脫力前,輕輕地開口。


  「我愛你。」







──你伸手接住了那落下的光
──把童時的樣貌 與看見他時露出的微笑
──都收集起來



12
  瑪德蓮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中,而他的手腕不知道被誰緊緊扣住,持續地向前走。

  他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雙腿已經麻木,只是本能地隨著那股拉力邁開腿而已,然而四周總是一成不變的景色突然如墨一般暈染開,有了變化。

  純白與藍色相間的房子彷彿雨後新長出的嫩草般,一棟棟浮現在周圍,他聞到了烘焙點心的香甜味道,也聞到了海風腥鹹的氣味,女士們溫柔的淺笑夾雜著哽咽,輕輕響在耳邊。


  『姊姊你看,他好像妳啊,這對圓圓的眼睛特別可愛!』

  『天啊天啊!真不敢相信我要當阿姨了,嗚嗚我太感動了!』

  『姊姊有決定好他的名字了嗎?』

  『嗯......就叫他瑪德蓮吧,希望無論何時,家族都能成為他有力的依靠,同時他也能以家族為傲。』


  瑪德蓮恍惚地眨眼,啊......那好像是他剛出生的場景吧?帶著許多的祝福降臨的自己,從小就幾乎生長在蜜糖裡。

  他看著一旁像是跑馬燈一樣逐漸點亮的影像,從開始蹣跚學步的嬰兒、開始追逐蝴蝶的小男孩、第一次拿起劍的少年,到正式成為聖騎士的青年,整個餅生順利到不可思議。
直到──

  『該配合的我都配合了,從現在起咱們就分道揚鑣吧!』

  瑪德蓮停住了腳步,愣愣地注視著那個騎在白糖馬上的身影,風將那餅的深色披風吹得翻飛如翼,令他原本平靜的心湖落入了一滴水滴,激起無數漣漪,再也無法平息。

  他看著過去的自己從一開始只是單純放不下同鄉夥伴,開始各種干涉並與對方的生活牽扯在一起。


  一日下午,他用著對方(迫於各種無奈)備份給他的鑰匙,照慣例拎著糖霜甜甜圈在下午茶時間拜訪,為了不打擾可能在進行的實驗,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隨著風一起穿過房屋,在書房的一角看到了他要尋找的目標。

  研究學者很難得以熟睡的狀態出現在他面前,雙臂枕在臉下,而旁邊堆滿了書,由於書桌前的窗戶沒徹底關嚴,有幾頁書被調皮的風吹得翻動,嘩啦啦輕柔地響,像踩著舞曲的步伐,規律而富有節奏,又似催睡的樂音,直把餅拖入更深沉的夢鄉。

  午後的斜陽被屋外的樹葉與枝椏打成細碎一片,金幣似的撒在桌面上,或許是才剛結束研究,咖啡魔法師將後方翹起的髮紮成一束小馬尾,露出乾淨纖細的脖頸,襯衫的袖口捲到了手肘,指尖上還殘留一點沒擦乾淨的粉筆灰,額前挑染過的深色瀏海比表面上看起來更柔軟,一下一下地隨著節奏揚起又落下,他甚至連眼鏡都沒摘,大大的鏡框歪在臉上,讓一向冷靜聰慧的臉蛋莫名多了些可愛。

  可愛。

  這個詞一跳出來的時候,瑪德蓮便愣住了,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終也沒有把對方叫醒就狼狽地逃了回去。

  濃縮咖啡。

  他從未想過這樣簡簡單單的幾個音節落在心上,會是那樣地令他感到憐愛。

  濃縮咖啡。

  他從沒有這樣喜歡一個對象,喜歡得想把對方畫進自己的未來裡,想握住那隻手、看著那張平靜的睡臉一路到老,天天給他送花。

  我希望他像我喜歡他那樣喜歡我。





  『你擁有相當得天獨厚的條件,很難有餅乾不喜歡你吧?』

  突然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尖細的笑聲,一陣一陣的,歌謠般的直接傳入他的腦海裡。

  『但如果,今天去掉這些條件後,將隱藏在你體內的另一面嶄露,你放在心上的他,還會為你動心嗎?』

  有什麼黑暗的東西從後方攀上了他的肩膀,枯瘦卻尖銳的爪扣著他,將森森的寒意刺入骨裡。

  『他能找到真正的你嗎?』



  瑪德蓮這次徹底停下了腳步,也是到此時他才看出了前面一直拉著自己前進的是誰,那隻手掌的肌理觸感那樣熟悉,上頭的傷疤位置閉上眼也可以完全描繪出來……就像握著自己的手一樣。

  他看著前方的身影回過頭來,那是一張與他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只是頭髮與他不同,是如雪一般的銀白。

  瑪德蓮想起來了,他的記憶之所以被封存和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只是因為在探險時太過深入,被一個帶著怨念而死的惡靈給纏上了。

  那時他被困在異空間裡,怎麼都轉不出來加上裡外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夥伴們完全沒辦法注意到他的處境,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了打賭,讓對方暫時封存自己的記憶。


  他看著面前那張與自己相同的臉,互相凝視了一段時間後,對方先行開口打破沉默。

  「他找到你了。」

  瑪德蓮愣了愣,隨即扯開嘴角。

  「不,他是找到『我們』了。」他大步地向前走去,方才還攀附在他身上的黑暗突然就像是被他的熱度給融化蒸發,成了一堆粉塵落在地上,隨著他邁出去的腳步在後方畫出一條如星河般的軌跡,照亮了這一片黑暗。

  他握緊了另一個自己的手,在錯愕的紫羅蘭色注視中,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沉而有力的掌拍在後背上,像一劑強心針,讓本還有些茫然的白髮身影慢慢冷靜了下來,也露出淺淺的一笑回抱回去,他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頭,他們彼此相靠在一起的腳已經逐漸化為色彩相同的光點,相互融合為一團,再不分你我。

  「走吧。」瑪德蓮笑著說,「他在等我們。」







──回憶盡頭的地方 是那麼的遙遠
──渴求著 尋找著 彷徨著 最終被心愛之人所吟咏
──成為永不忘卻的旋律







13
  瑪德蓮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德蓮......瑪德蓮!」


  他艱難而緩慢地睜開了眼,模糊的視線一點一點變得清晰,最終海藍色的雙眼對焦在濃縮咖啡那張難得慌亂的臉上。

  「你......」在看清他眼眸色彩時,濃縮咖啡明顯一頓,他剛剛起床時就發現了瑪德蓮在髮色上的變化,一度不敢相信,但此時那漂亮的天藍證實了他的想法,濃縮咖啡一回過神來就是再次確認他的狀況,又是捧住瑪德蓮的臉,又是去搓他的髮尾,直到確認一切都是事實後,他才猛然像是失去了力氣般整個餅跌坐在床鋪上,下意識地抬手掩住臉。

  「......濃縮咖啡?」瑪德蓮被他的反應嚇得從床上彈起,緊張地湊上去,「你還好嗎?」

  濃縮咖啡沒回話,連給個點頭和搖頭都不肯。

  「你......在哭嗎?」

  「......沒有。」只可惜回答帶了點鼻音,不太有說服力。

  「既然沒哭,那讓我看看好嗎?」

  這次濃縮咖啡倒沒拒絕他,掙扎了會才認命地放下手,他的臉頰確實一片乾爽,不過眼眶和鼻頭卻有點紅,他幾乎是用一種咬牙切齒的姿態凶狠很地瞪向瑪德蓮,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咪,然而那雙灰粉卻隱約隔了層水霧,絲毫沒有任何威嚇力,反倒讓瑪德看了心軟得一塌糊塗。

  濃縮咖啡是有立場生氣的,畢竟如果不是他的不小心,他不會忘記一切,也不會讓濃縮咖啡在這段時間裡過得那樣煎熬了。

  但他同時也很高興,在種種不利的條件下,濃縮咖啡還是看穿了真正的他。

  瑪德蓮握住了那雙纖瘦的手腕,身體前傾,將額頭輕輕抵了上去。

  他有滿腔愛意和感謝想傾訴,不過在這種時候,最適合的只有簡單一句話。


  「我回來了。」


  濃縮咖啡一瞬間就忍不住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畫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他的嘴角卻是在哆嗦之後上揚。

  顫動的眼簾闔上,他微仰起頭。




  「歡迎回來。」








FIN.
這個故事寫得太久其實我自己都快忘記當初到底想幹嘛了(
可能只是單純想寫一下,雖然外表換了,內裡還是那個笨笨的奶油雞蛋糕吧,只是差在他沒有記憶,沒有那麼陽光&稍微有那麼點不同的破壞欲而已

歌詞是基於「忘れじの言の葉」這首歌的原歌詞下去做了點符合故事的改動
一開始其實沒有想加的,但聽完這首歌後莫名很喜歡,也覺得有些相符的部分,於是在最終修完文後才加上去

關於那個與惡靈的賭約,我在這篇裡沒有提到太多,因為覺得那邊不算重點,還是希望大家注意別的部分,或許如果有機會寫後日談的話會讓瑪德蓮自己跟濃咖提吧
有人好像覺得怨魂和惡靈篇靈異向,這邊解釋一下我寫的時候其實就想成類似洋蔥和黑莓旁邊小幽靈,或是第八章已經變成幽靈的學院教授的那種XD還是奇幻類別啦(O
黑暗的那段我其實猶豫很久到底該誰拉著誰
原本的瑪德蓮拉著魔王瑪德蓮&濃咖拉著瑪德蓮的我都想過,然而糾結很多天後還是決定用現在這個版本
那個黑暗的地方可以想成是瑪德蓮的意識深處,記憶被封在那邊,而濃咖藉由肯定了魔王瑪的存在,表明了自己的情感,證明了他並沒有被外表的表象所騙,眼裡看的是真正的那個瑪德蓮
所以找到了「他們」
而兩個瑪德蓮我覺得都是他特質的一部分,所以最終讓他們融合在一起,魔王瑪德蓮比較像是光的深處所存在的黑暗,只是從未被發現過,然後因為賭約,光明部份沉睡,另一部份上浮到意識淺層

這篇在發表前我真的滿慌亂的XD,本來是想在雙十連假把他寫完,但進度不太理想,於是搞到我非常焦慮
事實上我現在也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喜歡這篇故事,如果迴響還可以的話,可能會考慮收在12月CWT預計要出的新刊裡吧

或許這篇故事的發展和結局會出乎人的意料吧,但我還是希望它能讓大家喜歡
抱歉後記寫了這麼長,感謝大家看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