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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e】

  弗蘭一睜眼,便發現自己出現再一個截然陌生的地方。
  腦海裡首先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中了某種特殊異能,弗蘭上下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他環顧四週,發現自己似乎身處在商場之中,從告示牌上的文字來看,他應該是在日本。
  隨手拿起貨架上的袋裝零食,青年在製造日期上發現了端倪,又拿起其他的做比對,最終確認了一件事情——如果不是一包零食可以放十年,或者是集體印錯了日期,那麼,他目前應該是經歷了類似於時間回溯。當然,那是他的猜測中「最好的情況」,他也不排除自己正身處某種大型幻象裡頭的可能性。
  但不論事實如何,弗蘭要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便是確認周遭環境與蒐集情報,危險向來源自於未知與無知。
  他開始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在商場內遊走,穿梭過一排又一排的陳列貨架,與一個又一個提著購物籃或推著車的陌生人擦肩,甚至故意與旁人發生擦撞,觀察人們的言行舉止。
  反覆的試探證明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真實,且毫無異狀。
  就在青年思考的時候,眼角餘光偶然瞥見的一個黑髮男孩就這麼突然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大概是和家長走失了的嬌小的男孩獨自一人佇立在擺放著冰淇淋的冰櫃前,圓潤明亮的雙眼透過透明的櫃門,默默注視著自己碰觸不到的冰棒,似乎是想要,又似乎只是在發呆,弗蘭看不太出是哪種。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感覺到了視線的男孩困惑的歪歪頭看向他,那張幾乎與都弥如出一轍的臉龐令弗蘭不禁產生了一瞬的動搖。
  ——這是……小時候的都弥,嗎?
  接著,青年便看到男孩肉嘟嘟的小臉上漾開一抹天真的笑容,然後便邁開短短的腿,噠噠噠的小跑著來到他的面前。乖巧懂事的男孩不哭不鬧,只是眼帶懵懂的仰頭看著比自己還要高上許多的青年,一點也不怕生的樣子。
  弗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與都弥第一次相見時,那才經歷了一連串的不幸、渾身狼狽的仰望著他的人,眼底卻迸出了細碎而又燦爛的光芒。
  他不討厭那樣的眼神。
  男孩似是發現了弗蘭的走神,伸出自己軟軟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褲腿,青年頃刻間思緒回攏,垂下頭望著一臉無辜的男孩。困惑於他的用意,弗蘭並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只是稍微低了低頭回以注視,也許是直白的目光讓男孩感到有點緊張,悄悄把頭垂了點,雙眼卻依舊帶著好奇偷偷打量著他。弗蘭並不介意男孩的舉動,只是問道:「你有事情找我?」
  聞言,男孩開心的點點頭,用帶著期盼的溫軟聲音開口道:「叔叔,你能幫幫我嗎?我迷路了,已經在原地等了很久,但是爸爸媽媽都沒有回來找我。」
  弗蘭被男孩口無遮攔的一句「叔叔」噎了一下。雖說他也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年齡,可被都弥這麼一叫,心裡就莫名生出幾分不對勁來。但他也沒有和一個十歲小孩爭辯什麼,此事畢竟不過一場意外造就的萍水相逢,只是對不諳世事的男孩冷淡反問:「我看起來像是好人嗎?」
  卻見男孩眨了眨眼,滿臉天真的說:「那,叔叔是壞人?會把我帶去賣掉嗎?」
  意料之外的回應倒是令弗蘭頓了頓,忍不住揚起眉頭。男孩只是充滿探究地盯著他,沒有戒備也沒有畏懼,純粹的讓弗蘭都有些啞口無言,青年是真不明白男孩究竟想從自己口中聽見什麼樣的答案。
  「……可能會吧。」
  說完,弗蘭也不管男孩在聽了他模稜兩可的回應後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默默放下了自己抱著胸的雙臂,朝的呆愣在原地的男孩伸出手來,「你還想要讓我來幫忙嗎?」
  男孩望向他,像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隨後乖巧的抬起自己的掌,輕輕地覆上青年蒼白又修長的手,被青年小心的握住。
  弗蘭微微蹙眉,他想著,這雙手怎麼會這麼小。
  不像他所認識的都弥,雖然纖細,可都弥的手並沒有這麼嬌小脆弱,好像只要他多用點力就會在他的掌心裡碎了。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弗蘭恍然發覺,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有多麼不同。這時都弥還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眼底並沒有那種飽經災厄與不幸磨礪後的堅毅,像打磨過後的寶石般璀璨耀眼的光芒。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個男孩,只是一個活在正常世界中普通平凡的孩子而已。
  「你叫什麼名字。」
  「都弥!」都弥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像是很高興被問到了名字般。可這樣的喜悅在他仰頭望向青年晦澀不明的表情時,變成了困惑,像是不曉得自己說錯什麼。
  「……是嗎。」弗蘭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要在諾大商場裡尋找特定的人物,使用櫃台廣播會是最方便的,不過弗蘭也不清楚這商場是什麼構造,周遭也沒有告示牌指示,他們只能漫無目的的逛著。或許是因為難得有機會見到這麼小的都弥,弗蘭也不急著想辦法回去,只是看著都弥好奇的眼神閃亮、四處張望的模樣。
  他發現,男孩的目光在拿著免費試吃冰淇淋的店員上多停了幾秒,弗蘭這次真切的在那雙眼底看見了「想要」二字。
  可都弥什麼都沒說,安安靜靜的收回了視線。
  哪怕不久前才剛覺得都弥小時候和現在一點都不像,弗蘭卻覺得,唯獨這副表情和長大後的他無比相像。在經過免費試吃時,男孩也只是乖巧的跟在他身旁,沒有哭鬧著想要吃,發現他停下了腳步,還會露出「怎麼了嗎?」的眼神看著他。
  「您好,歡迎試吃喔!」
  凝視著促銷人員遞出的一小匙香草冰淇淋,弗蘭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接過,但他沒有吃垃圾食品的興趣,轉手就遞給了的都弥。
  都弥愣了愣,有點遲疑的接過了冰淇淋,盯著快要化了的冰涼卻遲遲沒有下口,而是不解的問:「叔叔,為什麼要給我?」
  「不想吃就扔了。」弗蘭沒有解釋,漠然道。
  都弥看了看弗蘭,又看了看冰淇淋,然後搖搖頭,朝青年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很想吃!謝謝叔叔!」說完,便趁著冰淇淋還沒融化時一口塞進嘴裡,小孩子的幸福簡單的像一口廉價加工的甜蜜。
  弗蘭實在無法理解,那種東西究竟有什麼好吃的,又為什麼都弥會因為冰淇淋而感到快樂。
  兩人又走了一會,也許是長時間的站立讓男孩雙腿有些發酸,要跟上弗蘭的步伐就變得相當吃力。弗蘭第一時間發現了男孩的疲倦,可都弥卻並沒有選擇要求他慢下腳步,而是選擇默默勉強自己,儘管他的腳步都有點踉蹌不穩起來。那究竟是懂事還是倔強呢,弗蘭只是注視著始終沒有放開他的手的男孩。
  直到他不小心絆倒了自己,險些整個人摔倒在地時,才被觀察著都弥舉止的弗蘭一手撈進了懷中。
  嚇了一跳的都弥還沒從突發意外中回神,便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輕盈騰空,被沒什麼表情的弗蘭直接抱了起來。男孩有點不知所措,卻又覺得高處新奇,小心的抓著弗蘭的衣領,望向青年近在咫尺的側臉。「謝謝叔叔……」
  弗蘭瞥了他一眼,「你在顧慮別人之前,還是先學會照顧自己吧。」
  挨了教訓的都弥嘿嘿傻笑了幾下,又乖巧的「嗯」了一聲,弗蘭也不知道男孩到底是懂了還是沒懂,但也不再言語。
  「所以叔叔,你是要把我帶去哪裡賣掉呀?」
  「……。」
  在廣播後等待了二十分鐘,都弥的父母終於氣喘吁吁的跑到櫃台邊,擔憂至極的女性甚至顧及不上周圍,緊緊將男孩一把抱在懷裡,眼角泛著緊張又恐懼的淚光,嘴裡還不斷叨念著:「終於找到你了!」
  都弥看著終於是放下心中大石的母親,以及滿頭大汗卻沒有任何責備、只是用一種無奈但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他的父親,也是不禁鼻頭一酸,將臉埋入母親的擁抱中:「對不起……」
  弗蘭只是在遠處靜靜看著。
  都弥的父親此時朝著他走去,「謝謝你幫助了我的孩子,先生。」說完,還鄭重的鞠了一躬。
  「……舉手之勞。」弗蘭不知道該怎麼回,便乾巴巴的應了一聲。
  「不,真的非常感謝……我真不敢想像,要是沒有您的幫助,都弥會遭遇怎樣的危險。」都弥的母親用手帕拭了拭淚,也站了起來對著弗蘭鞠躬,小小年紀仍不太懂的人情世故的都弥左看看右看看,最終也模仿著鞠躬的樣子低下頭。「請問我們該如何報答你呢?」
  「我不需要。」
  都弥的母親想了一下,隨後道:「那不如,讓我們請你吃一頓飯當作謝禮吧!請你真的不要再繼續推辭了。」
  不想吃外食的弗蘭本想強硬的拒絕,卻見都弥不知何時又跑到了他的身旁,用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副期盼懇求的委屈表情。「叔叔,你要離開了嗎……?」
  「……。」
  弗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與另一邊的溫馨和諧不同,二十四歲的都弥的處境可要糟糕的多。
  畢竟他現在可是被少年模樣的弗蘭掐著脖子呢。
  雖然都弥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弗蘭又為什麼會突然變小還不認識他了,但他只是看著自己在被壓制前眼疾手快放在一旁的早餐,慶幸著食物沒有被翻倒,餓肚子還好說,玻璃碗碎掉的話清理起來可麻煩了。
  「你是誰?闖入我房間有什麼目的?」望著都弥心不在焉的樣子,弗蘭的眼神更凜了幾分,原本只像是在撫摸著脖頸的力道一點點加重。
  「我沒有闖,只是很正常的打開門……」都弥無辜的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儘管他表面上還能鎮定的解釋自己的清白,實則心底也有點發怵,儘管他經常看見弗蘭對旁人投以冰冷的眼神,可唯有這一次,那冰冷的情緒是對著自己展露的。他抿了抿唇,那份忐忑與不安的產生,大概是因為他清楚的意識到了,如果是這副模樣的弗蘭,就可以毫無猶豫與憐憫的奪去他的生命——因為在少年的眼中,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弗蘭眼底只有一片漠然。
  他頓了頓,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澀意讓他滿嘴發苦,都弥嚥了嚥口水,按捺下唐突發酵起來的情緒後,才又繼續道:「也許你會覺得我在說謊,但你現在應該是來到了未來……原因不明的。」
  其實他也並非完全沒有頭緒,能引起這般超自然現象的極有可能是異能,可倘若世上真有這般異能,弗蘭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會毫無防備的中招。
  「……那,你是我的什麼?」弗蘭微微瞇起眼。
  這個問題一下把都弥給問住了,還像是想到什麼事情般視線無意識的閃躲起來。他不介意坦承自己被包養的身分,也從未引以為恥,換作是任何一個其他人問他這個問題,他都能自信的回答。可面對十幾歲的弗蘭,都弥突然感覺到一陣有口難言的尷尬,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出於不希望弗蘭察覺出不對勁的想法,都弥連忙用笑容遮掩起自己的動搖,「說起來挺複雜的,簡而言之,我因為某些原因受了你的幫助,現在暫居在你的宅邸……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其他人?」
  可顯然,弗蘭並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語,握在他脖頸上的手也還沒放開,只用那散發掠食者威壓的湖綠色眼眸,高高在上的審視著身下試圖掙扎求生的獵物。少年的舉動分明該是野蠻而粗魯的,可由他做出,卻又彷彿帶著幾分從容優雅,垂下的柔順鬢髮隨著他緩慢俯下身的動作輕輕搖晃著,幾乎要碰到都弥的臉頰。
  都弥看著面前不肯放下戒心的少年弗蘭很是頭痛,正在他思考該如何博取少年信任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般,在弗蘭面前抬起自己的手。
  在弗蘭的注視中,都弥打了個響指後轉了下手腕,在空中虛虛一抓,一朵翠菊便像是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手裡。原本還以為會有什麼攻擊或是反抗的弗蘭一愣,便聽見都弥溫和的嗓音響起:「第一次見面,這朵花就當成是見面禮吧?希望能化解我們之間的誤會。」
  弗蘭……弗蘭對魔術一點興趣也沒有,用「你到底在搞什麼?」的目光看像面帶微笑的都弥。都弥則是有點煩惱的模樣,「你不喜歡嗎?明明未來的你挺喜歡看我變魔術的。」
  最終少年還是鬆了手,把花朵從面前推開,又默默的站起身讓都弥恢復行動自由。
  都弥不能確定弗蘭是被自己努力釋放善意的行為感動了,還是單純覺得他這副模樣對他完全構不成任何威脅,所以不抓著也無所謂了。
  大概是後者吧。
  至少都弥可以好好的坐在床上了。他把裝著滾輪的小矮桌拉到手邊,上頭放著兩人份的早餐,因為剛出廚房所以還熱騰騰的。雖說人是放開了,弗蘭依舊沒有放下懷疑,抱著胸靠在牆邊,靜靜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有點像是警惕心很強的黑貓。都弥忍不住想了一下。
  少年時的弗蘭比他還要再矮一些,雖然攻擊性一點都沒有比未來少,卻少了幾分上位領導者的老成與幹練,比起青年時思慮深沉的他要來得好懂許多。
  原來弗蘭也有這種時期啊。
  「要不要吃早餐?」都弥揚聲,對著還需補充營養的青少年問道,好像方才掐著自己脖子威脅的人並不是弗蘭那般。
  弗蘭被這問題問得挑起眉頭,就像是在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隨後在都弥毫不退縮的目光注視中,淡淡地將視線撇開,沒有說自己吃不吃,只像是無言般默默吐出一句:「你……真是個怪人。」
  「我會把這當作是誇獎的。」都弥笑咪咪的拿起餐盤上的飯糰,咬了一口。都說成為魔術師重要的是心理素質,都弥自認姑且是足夠膽大心細的。
  昨日他們折騰到了半夜,都弥肚子餓著呢,竟也真不管弗蘭就自己大快朵頤起來。弗蘭請的廚師手藝確實出眾,簡直是色香味俱全,把中式飲食中「早餐要吃好」的思維發揮到極致。
  弗蘭只是默默的在旁邊看著都弥盛了一碗湯,然後遞給自己。
  少年還是接下碗,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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