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重逢後的笑顏





　　每個重逢都是久違的『再見』，可是倒過來想，每個『再見』背後的意涵不就是一定會重逢嗎？



　　諾爾回到家族已有數年，當初他不辭而別，選擇安靜地離開有百合在的世界。

　　家的位置坐落在繁華的城市裡，格局不小、有花園、有後院，進大門後要經過兩側鬱鬱蔥蔥的林道，爾後富麗堂皇的建築出現在眼前。高貴典雅的裝潢及令人驚豔的高樓完全阻絕了城市的喧囂，推開實木雕琢的門扉後，空中飄散的花卉清香，眼見寧靜、寬敞的廳內，宛如與世隔絕。在黑市裡生活的日子，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回到所謂的家之後，他後悔不已。

　　這裡什麼都好，就是沒有百合在。所以他感到非常寂寞，明明身下躺的床非常柔軟、舒適，被單及枕頭也相當溫暖，可是諾爾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望著窗外姣好的月光，他這才知曉，原來『家』不是指特定的某個地方，而是有自己在乎的人才是家。諾爾緊抱著被子，嘗試從裡面得到一些溫度，興許是出於對百合的愧疚，也或者自己並不習慣這樣華貴的氛圍，他左思右想，想著許多事情才好不容易睡著。

　　事是自己決定的，即便他想念百合，也沒有回頭路，他的後悔只有沒能對百合親口說出自己要離開的事情罷了，可是諾爾對現下所擁有的一切還是感到很滿意，這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生活環境，不必為了一餐一飯苦惱，不用做違心的言行，還有，終於有個屬於他的歸處了。



　　日後諾爾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回到黑市，他沒有等待太久，很快地就在街尾看到那個日思夜盼的人。

　　百合發現他後一路從街的尾端奔到他的面前，她神色十分複雜，泫然欲泣、似笑非笑，以諾爾對她熟識的程度來說，他還以為百合會對她又打又罵，可是百合並沒有那麼做。

　　她看了諾爾的全身，他的臉蛋乾淨，眼下的烏青變淡了，人也結實不少，身穿的衣飾和鞋子都是乾淨的……以及肉眼可見的奢華。

　　知道他過得很好，那張原本要罵人的嘴，忍到最後還是沒能道出口。

　　她漾起溫柔的微笑，道：「你沒事就好。」百合的嗓音有無法抑止的哭腔。晶瑩的淚光在兩眶裡打轉，但卻堅強地未落下。

　　她深知自己是無法給諾爾富裕，所以才沒有責怪諾爾。她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他沒辦法控制諾爾的想法，只是心中所擔憂的唯有他的安危而已。如今知曉他一切都好，自己也感到開心。

　　「我很好，一切都好。」他伸出手，將百合攬入懷中。她的微笑像是承載了無數星芒與冀望，百合那樣柔然溫潤的笑顏他不配擁有，可是作為朋友，他能給予安慰和擁抱。

　　「嗯。」她也緊貼在他的胸前，沉沉地發出了單一音節。

　　久別重逢，無聲勝有聲。



＊



　　「諾爾──」

　　她一見到熟悉的身影，便興奮地奔跑起來，百合的笑臉就如同再次相見的那日光燦、明耀。

　　「就算不跑，我也不會離開呀。」諾爾遞了水給百合，邊提醒她注意身體的姿態才能讓她呼吸暢通。

　　「跑快一點就可以早點見到你了呀！」百合喘著氣邊道。

　　她說出了任性的話，可諾爾就是沒辦法對她生氣。



　　「走吧。」諾爾把手掌心向上，邊說這裡人多，她太嬌小了，必須牽著才不會走散。

　　「嗯。」百合將手交給他，「我跟從前相比可沒什麼變化，你太小看我了。」她碎語著自己才不會隨便走丟。

　　兩人手牽著手繞過熱鬧的街市，霓虹閃爍的樓道，邊走邊閒聊著，偶爾也會有小爭吵，可是誰也沒能放開誰的手。

　　百合在這人潮洶湧的地方，忽然想到以前她曾經因為諾爾跟其他女生說話、自己鬧脾氣的事情，現今回想替自己感到有些難為情，還要諾爾保證永遠不准跟自己以外的女生說話……而諾爾原本就要比她聰穎許多，卻任由著她的性子來，柔聲安慰她，也是這樣把手心攤開、交給她。

　　他們年紀也不小了，像孩童般握著彼此的手睡覺之事是不可能了，不過像現在能夠緊扣住彼此的手心，讓她忘卻了分離時的苦楚。

　　諾爾也會感到痛苦嗎？她不知道。但百合懂得諾爾肯定是深思熟慮才與她告別的，她該做的不是耍任性，而是支持他。她獨自一人做不了什麼，唯有信任他、相信他會過上三餐皆能飽足的日子，然後百合保護好自己，對諾爾來說就是最大的關懷了。



　　今天是百合的生日。



　　自從將話攤開來說之後，他們的關係就如同從前般要好，只是分隔兩地不能夠經常見面。而且他們沒有讀過書，也無法用書信連絡。

　　最後是諾爾把自己正在讀的書送給百合，他們才有了聯繫彼此的方式，但百合如果遇到不會寫、不會表達的字，就會用自己流派的畫技告訴諾爾。

　　為數不多的信件裡，百合總說自己什麼都好，要他別擔心。

　　諾爾了解百合的個性，就算她有不適，也不會主動說吧。可是他現在沒法義無反顧地的奔去百合身邊，有的只信任而已。



　　『若諾爾擔心我，親自來見我不就好了嗎？』百合提議。



　　於是就有了這次的約會。諾爾答應帶百合去自己居住的城市遊玩，假借她生日之名，實則諾爾塞了一堆、一大堆給百合的慰問及物質上的所需物品。

　　看著成山的新衣服，各種日常生活的物資，百合原本想要拒絕的，可是諾爾說那是彌補歷年來沒給的生日禮物，硬是不給她拒絕的理由。

　　百合退去經常穿的舊套裝，換上全新連衣裙，頭髮的造型也與往常不同，簡直煥然一新，但百合一開口說話，形象馬上就恢復成昔前那樣就是了。

　　不過兩人的氣質早已與過往不同，百合雖然骨子裡仍有屬於她的傲氣，但隨著年紀的遞增，增添了幾許柔媚的氣息和沉靜；而諾爾的身高已經追過百合了，再加上現在身處的環境讓他身體愈加精實，這幾年讀來的知識和禮儀也替他加上一些不怒自威的氛圍。

　　雖然年齡漸長，外貌有所改變，但唯一不變的是單純為彼此著想的心。

　　他們聚少離多，可是無論晴天、雨天，過得繁忙亦或悠閒，心裡所想的都是牽掛著對方。



　　像這樣久違的見面，任憑有什麼負面情思，也都暫時拋到腦後了。



　　「喜歡這裡嗎？」諾爾問道。

　　其實他明知故問，他只是想從百合口中哄出一句『喜歡』。

　　他們正在城市中最高的景觀塔之中，諾爾知道百合喜歡高處，特意帶她過來的。

　　站在高塔裡望出去的視野良好，而且無論貧窮、富有，在這樣的高處俯瞰之下，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所以百合她特別喜歡。

　　她的星眸微漾，誠實說道：「喜歡。」不過她眨了眨眼，笑影盈盈，牽動著他的心弦，補充說：「是喜歡和諾爾一起。」

　　他微微怔住，覺得百合雖然身居黑市不過從來不卑躬屈膝，也不感到自卑，引領著光芒走在前端，如同今時今日，他心裡從前至今想說的話，她能坦然說出口。

　　諾爾心想，果然他的擔憂都是虛假的，所有的憂慮也都融化在她的微笑之下。就算沒有他看顧著她，她依然會抬頭挺胸、寧折不屈地走下去，走向未來。

　　他也頃刻間了解，幾年來沒辦法陪伴彼此渡過的遺憾不能夠重來，但他們可以重新認識彼此，然後學習生而為人會遇到的欣喜與哀傷；這些年所受過的辛酸和委屈，終有一日也能羽化成溫暖的回憶。



　　「諾爾……」

　　「怎麼了？」

　　「你剛才笑了。」



　　「我有嗎？」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並同時看向玻璃的倒影，察覺不出自己有何不同。

　　「有呀。」可是站在他身側的百合卻笑得開懷。

　　「有至於這麼高興？」諾爾記得自己並不愛笑，但也非完全沒笑過呀，何來如此誇張的反應呢？

　　「我快樂是因為你快樂呀。」百合笑眼微歛，她說總感覺他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後變得比以前還要陰沉，可是她問什麼、諾爾永遠都說自己無恙。

　　可事實的確是如此，因為沒有百合在，所以生活品質昇華，也不一定感到高興；但是後悔沒用，他也不想後悔。他們一起活在黑市時討論過，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才能感到滿足、但成為理想中的樣子又能否獲得快樂嗎？

　　或許直到今天他們沒能找得到答案，人又不是神仙，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沒辦法理解為何得到跟逝去是併行的，難道就沒有兩個人無憂無慮、平安渡日的方法嗎？

　　可能有的吧，只是自己還沒有完全盡到努力，還沒足夠的力量去保護百合，所以現在他們才會不停地重複相見及分離。

　　但沒說的是，諾爾與百合相同，他們的快樂是緊繫著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