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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糸師凜作為長生種覺得一切都很無趣，覺得世界乾脆毀滅也無所謂，永恆的生命對他來說，是一種痛苦。

其實，他起初並不這麼認為長生是種痛苦，至少在糸師冴離開前，他一直都覺得有哥哥在，就算再漫長的歲月，都能一直有趣下去。

但哥哥離開了，哥哥帶著痛苦的眼神，說著“長生太痛苦了，就算有凜，也讓人無法堅持下去。”

然後哥哥就這樣拋下了自己，不知去往了何處。

——可憎的糸師冴。

糸師凜開始憤世嫉俗。

糸師凜開始覺得讓他們變得長生的世界應該要被毀掉，應該要全部都變得不幸，那些崇拜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長生的人們，都應該消失。

但糸師凜作為那些人的守護靈的存在，他沒有辦法毀掉他們一族的信徒，沒辦法毀滅信徒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他也沒辦法抹殺自己的生命，只能看著信徒更加的信仰自己，看著生命逐漸漫長得不再有盡頭。

太痛苦了——

他好想毀滅這一切。



因為歲月漫長到令人抓狂，糸師凜開始學著其他長生種，觀察人類生活來打發無趣的時光。

一開始糸師凜還觀察得覺得挺有意思的。

至少比他的生活還要來得有趣多了。

但日子一久，糸師凜突然又覺得人類其實比想像中的還要來得無聊。

一遇到危機就開始求神拜佛、一失敗就打算放棄挑戰⋯⋯

人類就是這樣的的生物。

想起同為長生種的族人們曾經這麼說著，糸師凜也深以為然。



所以直到有一天，糸師凜又在百無聊賴的在看著凡間人類的生活時，看見了那個像是哭包一般的傢伙。

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看著小傢伙時不時紅起來的眼眶，糸師凜覺得很荒唐。

他被這樣漫長的歲月折磨了無數時光，都不曾哭泣，只是有個聲音突然響起而已，哭什麼哭。

就在糸師凜覺得這個小傢伙懦弱的令人厭煩時，小傢伙卻朝著他的所在處露出了新奇的眼神。

——欸？

為什麼看得到？

照理來說，凡人是看不到他們長生種的，除非長生種的他們自願現身在凡人面前。

但小傢伙卻還是用眼睛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哼，或許他不過就是巧合看到他。

糸師凜並沒有特別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繼續像是要死了一樣的虛度這時光，找尋著如何才能從這樣垃圾的世界中解脫的方法。



而等到再一次無聊到除了偷窺凡人的生活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的時候，他又被那個小傢伙給捕捉到了。

他依然記得，那個小傢伙是這樣看空無一物，實際上他的所在處，開口說著：“你看起來很無聊、要一起踢足球嗎？”

這是小傢伙四歲時的事情。

而不知因為何種原因，他竟然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小傢伙。

作為長生種，雖然沒什麼機會接觸人類的遊戲與娛樂，但足球恰巧是糸師凜為數不多有跟哥哥一起嘗試過的玩具。

雖然在哥哥離去後他就不曾再有機會跟人一起踢球，但他一點也沒有忘記該如何踢，該如何用這顆球將對手攻擊得再也生不起一絲戰意。

所以看著小傢伙喘著氣撐著膝蓋，像是被他擊潰的連力氣都生不出來時，糸師凜只覺得毫不意外。



甚至，還有一點失落。



啊、不小心太認真了啊⋯⋯他得把小傢伙的記憶消除然後趕快離去才行。

小傢伙、並不是能代替哥哥的存在。

哥哥，又到底去了哪裡。

糸師凜正想走近還在喘著氣的小傢伙身旁，小傢伙突然就抬起頭，用著閃閃發亮的目光看著自己。

“哥哥的足球、超厲害的！啊⋯⋯對了，我叫潔世一、我們以後還可以一起踢足球嗎？”像是小動物一樣靈動的眼神，糸師凜說不出拒絕的話。

“隨你。”

反正之後厭倦了彼此，他都能把這個叫做潔世一的傢伙的記憶給消除，這種答應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就是身為長生種與凡人之間的差別。

約定，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他又再度想起凡間有個叫作潔世一的小傢伙，並決定稍微去看一下那個小哭包的現況時，小傢伙已經不再是小哭包了。

“足球踢得很厲害的哥哥！”沒有人的足球場內，潔世一抱著足球本來正望著天空，一聽到他的腳步聲，馬上就轉過頭看向自己。

“……”那對閃閃發光的眼眸，讓幾乎不怎麼與人相處的他難以招架住。

糸師冴那個混帳傢伙在離開前，也不曾這樣看過他，這是第一次，有他人將這麼純粹的期待寄託在自己身上。

那些狂熱的信徒們，也不曾眼眸如此乾淨。

可潔世一卻只為了他本身的到來而這樣看著他。

……真是天真的傢伙。

“哥哥，你上次答應我的事情還記得嗎？能再陪我踢足球嗎？”潔世一走向前，小手拉著糸師凜的衣服，可憐兮兮的鼓起雙頰拽了拽衣擺。

“嗯。”糸師凜彎下腰把潔世一懷裡的足球撈了過來並踩在腳底。

他這漫長的歲月裡，除了踢球，也沒有別的事情能打動他快要消亡的內心了。

讓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糸師凜依稀記得上次踢球時，潔世一還喘著氣努力地追逐著自己的背影，雖然從未放棄，可實力的差距擺在那裡，就算再努力，堅持也只是徒勞。

但這次不一樣了。

糸師凜看著潔世一努力的想從自己腳下把球抄走，看著自己在射門前潔世一像是有所感應一般的已經要攔下自己的樣子。

糸師凜忽然有總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

不、這什麼噁心的想法。

糸師凜甩了甩腦袋，然後看著還是沒能攔下自己射門的潔世一，第一次主動地開了口。

“你、足球變得很厲害了啊。”

讓他想起了跟糸師冴一起踢球時的自己了。

本來在喘著氣，拉著衣領擦著汗的潔世一這時走了過來。

“那是當然的吧……距離我們上次一起踢球的時候，可是過去了三年喔。”

不是十天，還是二十天這種短暫的時間。

而是三年。

潔世一用著有些不滿的眼神看著自己。

但糸師凜只是看著那張有點小脾氣的臉，有些感嘆。

原來、三年了啊。

對糸師凜來說，其實一年還是十年，這並不是那麼的有所謂。

對長生種的他，一眨眼過去或許十年就過了。

但他忘了，小傢伙並不是如此。

對他們一般人類來說，一年就已經足夠久了，更何況是三年。

三年都能讓這個愛哭鬼，不再紅著眼眶說好可怕了。

三年啊。

原來三年對人類來說，是這麼的漫長啊。

看著好似在不開心的臉，糸師凜將手抬起，放在了小傢伙的腦袋上。

“你……”

果然他還是不該跟人類有太多交集吧。

“嗯？”潔世一抬起臉疑惑的看向糸師凜。

雖然小脾氣還沒消下去，但他眼裡更多的是見到糸師凜的開心。

“……”果然還是消除掉他的記憶會更好吧。

糸師凜沒放在潔世一腦袋上的手緊緊的握著。

“哥哥、我們踢了兩場球……也算是朋友了吧，我能問問你的名字嗎？”

“……”

望著那副看著自己期待的眼神，糸師凜還是沒狠得下心來將對方的記憶消除。

算了、下次再消除了。

糸師凜像是在發洩內心的不滿，大力地搓了搓潔世一的頭髮。

“糸師凜。”

沒有對糸師凜粗魯的動作有任何不滿，潔世一反倒露出了親暱的笑容。

“糸師凜……那我叫你糸師哥哥？”

“凜、凜就好了。”

那樣跟混帳哥哥一樣的姓氏只會讓他想起對哥哥的憎惡。

“喔，好，那就……”潔世一偏著頭像是在斟酌什麼，然後抱起地上滾過來的球，用著美麗而燦爛的笑容看著他說：”凜，我們能再繼續踢足球嗎？”

那或許是糸師凜這漫長的一生中看過最燦爛、最純粹的笑容。

……果然、這個傢伙太乾淨了。

乾淨得像是隨時都會被人欺騙。

看著潔世一還在抱著球在自己耳邊吱吱喳喳的”剛剛凜的那個射門啊、真的好厲害，那個弧線，那個速度，真的超厲害的，能不能再踢一次啊，我想再看一次就好……”，又想起了剛剛的”三年”，糸師凜彎下了身，將潔世一懷裡的球再度奪了過來。

“願意再踢一次給我看嗎？凜，你人真好！”被奪走球的潔世一還在身前開心的搖頭晃腦著，像是在等著他表演剛剛的射門。

“……”蠢死了，這樣的笨蛋要怎麼再這種盡是陰險狡詐的世界中活下去呢。

糸師凜看著潔世一的臉，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罷了。

反正沒有這傢伙，他這漫長的歲月裡也只剩下無趣。

既然都得選擇將時間打發掉，那不如就陪陪這個乾淨得可怕的笨蛋踢踢足球吧。

糸師凜臭著臉，將腳底下的足球像是表演一樣的踢進了球門內。

然後就見潔世一眼睛閃閃發亮的看著自己。

“喔喔喔喔……凜、真的是太厲害了！能不能、能不能再踢一次！”

“……”糸師凜望著天空捂著額角，試圖壓抑住內心想扁人的情緒。

該死、他剛剛到底為什麼會生出想陪這個蠢蛋的想法──

02

糸師凜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跟在了潔世一的身後，送他回家，然後看著他用力地揮著手向自己道別，糸師凜也勉為其難的抬了手表示一下。
反正就是一個眨眼都不到的時間，有什麼好再見的呢。
糸師凜隱去了自己的身形，在小傢伙他家外頭，坐了一會兒，回想著自己跟潔世一的相處，勾起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
一個關於兄弟之間的記憶。

作為長生種出生，糸師凜一開始並沒有太多的實感，除了壽命長，有點法力，能吸收信徒的信仰力來增加自己的壽命與法力外，他覺得他沒有什麼跟一般人不同的。
因為他有哥哥。
長生種其實很難有兄弟姊妹。可糸師凜有。他有糸師冴。
糸師冴說是哥哥，但更像是撫養人，糸師凜幾乎所有都是跟糸師冴學的，無論是長生種應有的常識，還是用踢足球打發時間。
所以常聽到族人說著什麼想死掉、時間漫長的幾乎把他們的心都磨掉了，這種意志消沉的話時，他只覺得明明生活就快樂得恨不得能再有更多的時間。
因為哥哥總能陪著他，做著很多不同的事情，玩著很多不同的遊戲，在這個周圍滿是痛苦的環境中，只有他這個有著哥哥的人，是最快樂的。
“如果我死掉了，你會怎麼辦？”
“欸？哥哥會死掉嗎？我們不是長生種嗎？”
“我是說如果。”
“那我就去再找一個人來陪我度過這漫長的歲月吧。”
“……”
“開玩笑的，我啊……會找個地方等待死亡吧。”
“……也是，你上哪裡找一個跟我一樣好的人陪你。”
“……”
糸師凜永遠記得那時他們坐在領地的河邊，哥哥丟著石頭，打著水飄，滿不在乎的問著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對那時的他來說，確實一點意義也沒有。
可他並不知道，糸師冴會這麼突然的就走了。
“凜，我受夠了。”
坐在河邊看著河水不斷流過來打發時間的糸師凜突然就聽著後方傳來了腳步聲。
以及那冷得不能再冷的語氣。
“欸？”糸師凜轉過身看向一臉厭倦的糸師冴。
“我說，我要走了，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裡了。”糸師冴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石子。
“為什麼？那我呢？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要一起將這無趣的時光變得更有趣的嗎？”糸師凜從地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糸師冴。
“我受夠了，不論是這個領地，這個折磨心靈的長生，這一切都讓我厭倦了。”糸師冴將手裡的石頭扔向了遠方的河流上，咚的一聲，石子直接沉到了河底，沒有一點反彈。
“那我跟你一起走。”糸師凜揪緊了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看向糸師冴，”我們說好要一起的，不是嗎？”
“那種東西已經不需要了。”糸師冴冷漠的看著那樣緊張的糸師凜。”你就在這個地方死皮賴臉的繼續天真下去吧。”
糸師冴轉過身，拋下了幾乎崩潰的糸師凜，一個人從領地內消失了。
而從那一刻起，糸師凜不僅知道了從未體驗過那長生種的痛苦，更體會到了——他必須讓糸師冴痛苦的人生更加痛苦才行。

躲在自己雙臂中的糸師凜看著在心中越走越遠的糸師冴，不禁屈起膝蓋顫抖著身子，努力不讓眼淚滑落。

哥哥、這樣一個人的長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又為什麼丟下他一個人獨自前行呢？

起初幾年，他還很努力地找尋著糸師冴的蹤跡與研究著如何才能讓他更痛苦。
而這也是支撐他在這個漫長歲月中活下去的意念以及努力的目標。
可十年過去，他沒找到。
既沒找到糸師冴，也沒有找到讓人更痛苦的方法。
他都開始懷疑，或許糸師冴早就已經尋得讓生命消亡的方法並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那他內心的這份恨意，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甚至，在歲月消磨下，這份恨意也逐漸被磨得或許千年後只剩下粉塵。
那麼那時候的他，將倚靠著什麼好讓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下去呢？

糸師凜看著越要變亮的天色，緩緩從角落中爬起。
今天，他應該陪那個小傢伙做些什麼才好呢？
而當他正想轉過身，準備去找潔世一時，有隻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凜，早安喔。”
一如他們分開時，潔世一那樣天真開朗的笑容在日出的暈染下，在糸師凜眼中更加的明媚且燦爛。
“嗯，早安。”
或許他可以等到這個小傢伙成為大傢伙的時候，再來煩惱未來的事情。

潔世一二話不說就拉著糸師凜進了自己的房間。
“凜，你今天，能陪著我去上學嗎？” 收拾著書包，打理著自己的儀容，潔世一分了一點注意力給靠在窗邊的冷臉男子。
“不行。”
“反正他們又看不到你。”拍了拍自己身上衣服的皺褶，潔世一在鏡子的表情有點像是在撒嬌的鼓著雙頰。
“不要。”糸師凜將視線趕緊從鏡子上轉移開。“你知道只有你看得到我？”
“三年前的時候就知道了。”
潔世一終於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後，拿著書包走向了窗邊的糸師凜。
“反正他們都看不到你，那就陪我一起去上課嘛。”有些小隻的潔世一揹著大大的書包，看起來意外的可愛。
“……”糸師凜皺了下眉。
要他坐在那邊聽課聽一整天，那還不如賴在外面睡覺睡一整天。
可潔世一用那樣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拒絕的話是一個都說不出來。
該死。
“好吧，既然凜這麼不願意，那我今天就不去上課好了。”潔世一將手裡的書包隨手一放，然後像是賭氣的轉過了身不看糸師凜。
“欸？”
“我說我不上課了──”潔世一插著腰用著稍微大的聲音吼出了這句話。
而下一秒，糸師凜就發現潔世一突然雙腿一抖。
“……麻、麻麻？”
糸師凜看向潔世一視線的方向，門邊有個少婦一臉慈祥的握著門把。
“小世、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潔世一的腿又再次顫抖了下。
“沒、沒有啊。”
“是嗎？我以為，我聽到你說你不上課了。”
潔世一的媽媽露出了更加和藹的笑容。
“聽錯了、聽錯了。”
潔世一僵硬的搖了搖頭，否認自己才剛說出口沒多久的話。
“那就好，趕快把東西拿下來吃早餐吧。”
“……喔。”
潔世一的媽媽很快就下了樓，只剩下一個還垂頭喪氣中的潔世一。
看著這樣的小傢伙，糸師凜的嘴角不禁失守的笑了起來。
“你就笑吧，我是錯估了媽媽上來叫我的時機了才讓你有機會看我笑話。”
潔世一轉過身，用著發紅的臉龐和那有些氣憤地口氣對著他吼。
“話說回來，你媽媽也看不到我，那你……為什麼看得到呢？”糸師凜沒打算理會這個來得莫名其妙的惱羞成怒。
“……不知道。”潔世一生氣的拿起本來被他扔在地上的書包，然後轉過身逕自的往樓下走。
“……”糸師凜無言地只好跟了上去。
算了、畢竟他年紀比較大、還是個長生種，就多擔待點這個才七歲的小傢伙吧。

不過糸師凜沒有跟著潔世一去上學。
“怎樣都不可能跟我去學校嗎？”
出門前潔世一看著靠在門邊的糸師凜，嘟著嘴，用著怨念的小眼神踢著腳邊的石子。
“嗯。”
“那我走了。”潔世一最後還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出門了。
看著那樣垂著腦袋一人前行的背影，糸師凜瞇著眼睛，轉身離去。

小傢伙一個人去上學，沒有事情可做的糸師凜最後還是回到了潔世一的房間躺著睡起覺。
這是長生種最常做的事情。
因為時光太漫長，如果不睡覺，不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他們根本沒辦法撐過這樣無盡的歲月。
有時候，一睡就是三年、五年，有時候，一睡就是百年。
對長生種來說，這樣的時間差距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對人來說，並不如此。
“你總是在睡覺呢。”
“嗯。”
糸師凜看著蹲在他前面露出疑惑眼神的小傢伙，撇開了臉。
關於他是長生種的事情，他並不想透漏。
尤其，他跟這個小傢伙，並不會相處太久。
“既然你起來了，那我們一起去踢球嗎？”潔世一晃著腦袋很期待的看著自己。
“……嗯。”
得到首肯的潔世一馬上就將身上的校服給換掉，迅速換上一套適合運動的衣服。
“對了，凜，我跟你說，今天學校發生了有趣的事情。”
“嗯。”
“你想知道嗎？”
“不想。”
“……”
潔世一垂著腦袋抱著櫃子上的足球走了出去。
“……但要聽也不是不行。”
嘆了口氣，跟了上去的糸師凜還是決定順著小傢伙了。
“太棒了！”推開家門的瞬間，潔世一一手抱著足球，一手扯上了糸師凜的衣角。
“你知道嗎，我同學說，那個……真的超有趣的，雖然我還是沒有找到跟你一樣足球這麼厲害的傢伙，但學校最近變得也有點有趣了……”
一路上，潔世一的嘴巴就沒有停下來過。
“吶、凜，你有在聽嗎？”
糸師凜低下頭看向鼓著雙頰的小傢伙，有種手癢想捏的衝動。
“……有。”
糸師凜撇開了臉沒敢繼續讓衝動增長。
“真的嗎？”
“真的。”
這時潔世一突然停下了腳步，並抓著衣角停下了他繼續前進的腳步。
“那你對學校產生了興趣了嗎？”
“欸？”
糸師凜疑惑的皺起了眉頭。
“所以說，真的不能陪我一起去學校嗎？”
“不行。”
死都不可能。
“……因為你要睡覺？”
那倒不是。
但如果這樣的理由能說服小傢伙的話。
“對。”
“……”
“唉──”潔世一垂著腦袋嘆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為什麼想要我跟你去學校？”
“……因為跟你一起比在學校有趣很多。”
潔世一抿了抿嘴唇。
“你剛剛不是還說，學校變得有點有趣了嗎？”
“……不一樣。”
停在了足球場邊，潔世一將足球抱得更緊的望向糸師凜。
“他們跟我看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在場上，他們跟我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潔世一伸出一隻手在空氣中像是要抓住什麼的將空氣抓在手裡。
“但凜，你不一樣，你跟我看到的世界是一樣的。”
潔世一用著喜悅的表情望向了糸師凜。
可糸師凜卻搖了搖腦袋。
“不一樣的。”
怎麼可能會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潔世一認真的向他發問。
糸師凜看著那樣專注的盯著他的小傢伙，只是沉默不語。
他是長生種，而小傢伙是凡人，怎麼會一樣呢。
他彎下腰撈起潔世一手裡的球，然後逕自走到了場中央。
“不是要踢球嗎，快點。”
可他不能告訴小傢伙。
他不能介入太多，就算他最後只要消除掉小傢伙的記憶就能解決一切，但這終歸會讓這段關係變得複雜，讓小傢伙的人生變得特殊。
他並不想這麼做。
他只是因為無聊，所以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都是會結束一段可有可無的關係，何必認真。
何必……剖開內心努力去讓他人了解自己。

時間過去的緩慢，在糸師凜的眼裡，三年對他的壽命總長來說不過就是一眨眼的程度。
但潔世一不是。
所以當他不小心又睡了過去，一睡就是幾個月時，潔世一總會著急的想要搖醒他。
“你能不能下次控制自己不要睡那麼久？”
潔世一叫醒糸師凜後，就把糸師凜連扯帶拖的從家裡帶到了便利商店。
“這不算久了。”
看著已經又變得更加成熟、眼神更加堅毅的潔世一，糸師凜只是輕描淡寫地反駁著。
“這樣都不算久，那不叫你的話，凜一次都會睡多久呢？”潔世一走到冷凍區，隨手拿了兩支冰棒。
通常……
在糸師冴離開以前，他根本最多一次只會睡個一年就會醒來，然後興高采烈地去鬧著糸師冴起床陪他玩。
但糸師冴走後，他的時間變得異常的漫長。
漫長的除了睡覺以外，他再無別的事情能快速消磨時間。
“十年吧。”
“都不用起來上廁所、吃飯？”
“……”
確實。他還真沒想過這點。
“那真的要感謝你能持續醒著陪我踢足球、聽我說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潔世一迅速結完帳，並再次拉著糸師凜走出了便利商店。
“那這支冰棒，就當作是感謝你來到我面前的謝禮吧。”
糸師凜看著潔世一遞出的那根冰棒，想起了糸師冴曾經也這麼遞給他過。
“……謝禮倒是不用，不過……冰棒我就收下了。”糸師凜勾起嘴角，將冰棒拿了過來。
糸師凜扯開了冰棒的包裝袋，跟在了一直往前走的潔世一的身後。
“這不是去足球場的方向吧？”
“不是。”潔世一咬著冰棒，側過臉，”在踢足球前，我想先去看看煙火。”
“煙火？”糸師凜挑了下眉。
“嗯。”潔世一將嘴裡的冰棒拿在手裡。
“今天剛好是祭典的最後一天，雖然你可能會說沒興趣，但我想去看，他們說很漂亮的煙火。”
潔世一的眼眸中充滿著雀躍。
“……你家長呢？”糸師凜想起那個曾經讓潔世一雙腳顫抖的少婦，”你跟他們說你想去看了嗎？”
“……”潔世一撇過頭，大力的咬下一口冰棒，”同學們他們都是跟朋友一起去的。”
“那你怎麼不跟你朋友一起去？”
“我的朋友，只有凜一個人。”
潔世一踢了下身前的小石子，語氣委屈的像是要哭出來。
“……”好吧，那就勉強陪他去看一下那所謂的煙火吧。
“還是凜你有其他朋友，那你就跟他們去好了。”
“……那倒沒有。”要是有的話，他還會覺得這樣的人生漫長的可怕嗎。
“……好吧，看來你跟我一樣可憐。”潔世一將手裡最後一口塞入了口中。
“啊……沒有中再來一支啊。”潔世一嘟起嘴，將手裡的冰棒棍朝著糸師凜的方向舉著。
“……”糸師凜看了一眼自己剛吃完的冰棒棍。
“再來一支。”上面的字是這樣寫的。
“欸？凜真幸運啊。”潔世一用著羨慕的眼神看向他。
“普通吧。”
從之前就是這樣，吃冰棒每次都能拿到有再來一支的冰棒棍。
跟著混帳哥哥一起去抽獎也能有不錯的結果。
但那樣一點意義都沒有。
自從開始感受到長生種的痛苦後，他就覺得與其幸運，不如早點死亡，早點讓他解脫最好。
“不過……沒關係的。”潔世一停下了腳步，彎著眉眼望向他。
“那天能看見你，能將你留在我身邊，或許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了。”
看這那樣喜悅的望著自己的潔世一，糸師凜握緊了自己垂在大腿兩側的拳頭。
那哪算什麼幸運。
他總有一天會離開他，總有一天會將這段記憶消除掉，總有一天會再也認不出他的與他擦身而過。
這算哪門子的幸運。
說是不幸一點也不為過。
但糸師凜說不出口。
看著又邁開步伐朝著祭典所在處前進的潔世一，糸師凜開不了口。
開不了口告訴潔世一，他不過就是他作為打發時間用的玩具，一個完全不用負責任，玩膩了就可以丟在路邊就走，跟小石子一樣、不，或許連小石子都還不如的存在。
看著那樣腳步輕快的朝著祭典前進的背影，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他、真是一個跟哥哥一樣的混帳啊。

03

祭典，對於糸師凜來說，是一個遙遠又熟稔的存在。
為了彰顯自己對長生種的信仰與誠心，人類往往會在某個固定的期間定期為他們長生種舉辦祭典。
他曾經也好奇過祭典，所以死賴著哥哥希望哥哥能帶著他去一趟。
“哥哥，他們在做什麼？”
“……感謝與祈禱，向我們一族獻上他們的真心誠意。”糸師冴的表情很抑鬱，抑鬱得像是發生了什麼悲慘事件一樣。
但那時候的糸師凜沒有看懂。
沒有看懂為什麼糸師冴要這麼的悲傷，這麼的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絕望。
聽著耳邊的煙火聲與人們吵雜的喧囂，糸師凜當時只覺得祭典為什麼不天天舉行呢。
這麼熱鬧有趣的事情，為什麼不天天發生呢？

“凜，我們到了喔，祭典。”
潔世一扯了扯糸師凜的衣袖。
糸師凜看著這一如記憶裡那樣燈火通明，明媚的簡直不應該出現在他生命中一樣的景色，心情忽然糟糕了起來。
“你不高興？”
身前的潔世一將腦袋往上一抬疑惑的盯著自己的眼睛。
“……沒有。”
他只是對祭典，以及努力向自己一族祈禱的人們感到厭惡罷了。
沒有不高興。
不過潔世一對他的發言不以為然。
他側過身，用著他那小小的手指著不遠處山坡上的小公園。
“要不然……我們去那邊吧，那邊看得到煙火。”
“……你不逛祭典了嗎？”
看著祭典攤位上很多跟潔世一同齡的小孩拉著大人的手笑得非常開心，在糸師凜看來，潔世一也應當會想去逛那些攤位的。
但潔世一卻只是搖了搖小腦袋。
“因為凜……你看起來不怎麼喜歡啊。”
潔世一伸出的手握向了糸師凜的衣服下襬。
“反正我也只是為了想跟你一起看煙火而來的，而不是為了逛祭典的攤位。”說完，潔世一對著他露出了那燦爛天真的笑容。
看著那樣天真的笑容，糸師凜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對著祭典的期待。
“……嗯。”糸師凜還是沒能拒絕潔世一的笑容的跟了上去。

即便、已經知道當初祭典上糸師冴為什麼如此抑鬱後。

“話說，凜，你看過煙火嗎？”潔世一走在前頭，側過臉語氣染上微微的雀躍。
“看過。”
只要醒著，在每年，他都會見著那些人們為了自己舉辦祭典，並在最後施放煙火。
只要醒著，就算不想看也得看。
“喔……”潔世一忽然就看起來有點落寞的垂著小腦袋。
“怎麼了？”
身體不舒服？糸師凜雖然是長生種，但沒有讀心術，更沒有透視眼，有時候要理解潔世一的反應對他而言比控制睡眠還難。
“……沒事。”潔世一還是垂著腦袋。
“我以為我會是第一個跟你一起看煙火的人。”
“……”
第一個嗎？
“呵。”糸師凜想著當初牽著他手一起在領地看煙火的糸師冴，自嘲的笑了聲。
“不只是煙火，我其實還想跟你一起去體驗很多新奇的事情，像是，一起去遊樂園啊，一起去電影院看恐怖片，一起去……凜？”
“果然我們都一樣啊。”糸師凜看著身前面露不解的小傢伙，突然覺得自己跟那麼混帳哥哥沒什麼兩樣。
“欸？什麼意思？”
“……沒什麼。”糸師凜沉著臉將還想繼續問下去的小傢伙拋在了身後，快速走到了小公園。
看著底下依然熱鬧的令他憎惡的景色，糸師凜再次回憶起了關於祭典背後的事情。

長生種之於人，幾乎算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擁有長得沒有盡頭的壽命，擁有來去自如的能力，還能庇佑自己，讓自己的一生順遂。
可他們並不知道，長生種的存在不過就只是因為神明的惡意罷了。
凡人越是景仰他們，越是努力祈禱他們，他們的壽命就會更漫長。
而所謂的祭典，正是證明這份痛苦的的確確存在的一種儀式。
人們一方面慶祝自己在他們的庇佑下順利度過一年，一方面再度感謝他們的庇佑，然後又擅自的對他們加以期待與亂七八糟的崇拜。
可對於長生種來說，對於他們已經活得跟死的沒了樣的長生種來說，凡人越是慶祝、感謝這份庇佑，變得更加長生的他們就越是感到痛苦。
所以對他人來說，這樣快樂美好的景致，在糸師凜看來，無異於地獄般的畫面。
“呼──呼──”潔世一這時氣喘吁吁的跑到了他的腳邊。
“凜，你也跑得太快了，我、我都快喘死了。”潔世一扶著糸師凜的大腿喘著氣。
“還沒喘死就沒問題。”看著潔世一臉紅得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糸師凜心情突然愉悅了起來。
“哪有可能喘死啦。”潔世一嘟了嘟嘴，彆扭的用小拳頭捶了下糸師凜的身體。
“……”
那樣的小拳頭對糸師凜來說連搔癢都算不上，但卻意外的讓糸師凜覺得很好笑。
“啊對了，煙火，凜，我應該有趕上時間吧。”潔世一雙手並用的爬上了身前高的莫名其妙的椅子。
“……應該。”
已經爬上椅子上的小傢伙甚至還踮起了腳尖。
也太想看煙火了吧。
……不過就是跟火藥沒兩樣的東西。
糸師凜沒辦法理解他的這份慾望。
應該說，從認識小傢伙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能成功理解過潔世一。
“凜，對我們這種長生種的人來說，人類有太多行為是無法解釋的。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是不一樣的存在。”糸師冴的聲音在腦中迴響著。
“壽命長度的差異，導致了我們對事情重要性認定上的差異。”
那時，糸師冴指著正在綻放中的櫻花樹，轉過了頭看著糸師凜。
“對凡人來說，生命不過數十年的光陰，能遇到櫻花如此盛放，一生或許也就十次。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沒辦法理解凡人為什麼會期待這種小事，沒辦法體會他們對於時間的渴求。”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潔世一跟自己的認知差距。
所以即便他不理解潔世一，也從未想過去理解潔世一。
因為他是長生種，而潔世一是凡人。



可看著潔世一雙眸微微睜大，興奮的看著夜色中微微亮起的火光，從地平線一路扭曲的爬升至天頂，他的笑容與神色跟著染上了那煙火的絢爛時，糸師凜好像可以理解了。
就如他們長生種，為什麼明明無法理解，卻總會忍不住去窺探凡人生活一樣。
凡人的生命，是那樣短暫而美好的。那樣具有爆發性的活力，是他們長生種一生不可能再擁有的東西。
正如同煙火短暫的綻放，卻能帶給人們綺麗絢爛的視覺享受，凡人的熱情與活力，也讓幾乎心如死灰的他們染上了一點不屬於自己的鮮豔色彩。
“吶、凜，我啊，想要去試試自己的足球能踢到什麼樣的程度。”潔世一的話在煙火的爆炸聲下有些模糊，但糸師凜還是聽見了。
“你能陪著我一起踢嗎？”
糸師凜想起了自己對哥哥說的話。
—不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要一起將這無趣的時光變得更有趣的嗎？
“……可以。”糸師凜撇開了頭不敢直視那對雙眸。
潔世一伸出了小小的小指頭。
“我們打勾勾吧。”
“做不到的是小狗。”
潔世一那樣期待的注視著他，正如同那時期待的注視著糸師冴的自己。
那樣的天真幼稚。
但卻又讓他忍不住的為了他留下來。
糸師凜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學著潔世一的動作，勾住了他的小指。
雖然，對他來說，這樣一點都沒有意義。
無論是約定，還是這段時光。

祭典結束後，糸師凜還是將潔世一迅速帶回了家，趕在潔世一的雙親著急尋找自己小孩之前。

“凜，你也要睡嗎？要睡多久？”潔世一躺在床上，看向坐在窗邊地板上的糸師凜。
“……”為什麼被他說的，他好像總是在睡覺一樣。
“沒有，你睡吧。”
“其實你真要睡也沒關係的。”潔世一抱著蝦子造型的娃娃的側過了身。
“……但能不能只睡一個月，最多就一個月。”潔世一將臉埋進了娃娃中，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聒噪，快點睡。”
“……嗯，那，凜，晚安。”
“嗯。”
沒多久，糸師凜就聽見床上傳來軟軟的鼻息聲。
這小傢伙，明明就那麼想睡，還一直說話，真是。



在糸師凜眼裡，這兩三年過得異常緩慢。
在這期間幾乎沒怎麼睡覺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三年”是如此的漫長。
可看著潔世一又換了一套校服，眉眼更加成熟時，他才意識到這樣的三年，對凡人，對潔世一的影響是如此得大。
靠在最常待在的窗邊，糸師凜看著帶著書包興奮地衝回來的潔世一，不禁對時光的流逝有一點實感。
“凜，我告訴你，今天啊，我終於模仿出了諾阿在場上踢的那一球了！”
“嗯。”
“我現在加入了校隊後，成為了校隊的中心，連教練都說我踢得很好。”
“嗯。”
“我們應該可以去比賽，凜，你要一起去嗎？”
潔世一放下書包，然後轉過身期待的看著眼神透漏著他很無聊的糸師凜。
“……不用了。”
他對那種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
更何況，小傢伙一定會贏的，他去與不去，一點意義都沒有。
“為什麼？”小傢伙一臉委屈巴巴的捏著衣服下襬。
“你應該邀請你的家長，而不是我。”裝可憐？他才不吃這一套。
“但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但你只是我打發時間用的玩具。
糸師凜沒有把話說出口。
看著滿心期待與雀躍的小傢伙，他只是撇開了臉。
“……不過，如果你懶得出門的話，那也沒關係啦，畢竟我會贏的。”
潔世一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將作業朝桌面一放。
“但是啊，凜，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就好。”
“什麼事情？”
“要走之前，能不能跟我說一聲。”潔世一將椅子拉了開來。
走？
什麼要走之前？
看著皺著雙眉，咬著筆桿在寫字的潔世一，糸師凜隔了好幾秒才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
他……知道嗎，知道他的身份？
還是，乾脆現在就攤牌。
“潔──”
“我不想知道。”
潔世一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並趴在了桌子上，一點都不願意讓糸師凜看見表情似的，將臉埋在了作業之中。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
本來趴在桌上寫字的潔世一突然一愣。
“……沒有不好奇。”
潔世一將臉埋進了自己的雙臂中。
“但你從來沒有問。”剛剛還說了不想知道。
糸師凜從窗邊站起，走向了書桌。
“我不想讓你困擾。”
欸？
糸師凜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不想說的。”
潔世一腦袋上的小草垂了下去，像是要枯萎一樣的失去精神著。
“……我……”確實什麼都不能告訴他。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陪在我身邊，不知道為什麼不會變老。”
“可至少，現在讓你願意留下來的人，是我。”
“陪我一起踢足球的人，是你。”
“能和我一起度過那麼多時光，一起體驗過那麼多有趣的事情，這樣就夠了。”
"就算這只是一場夢，一場註定會醒的夢，那也沒關係。"
糸師凜看著抬眼頭，對著自己笑著的潔世一，胸口忽然窒息的難受。
──那真誠的笑容、那樣真摯的情感，不需要啊。
這確實是一場註定會醒的夢啊，笨蛋潔。

而不知道是否因為那場談話，自那天起，每次抓他出去總在踢球的潔世一，不再只是抱著足球叫醒他了。
“凜，你醒著嗎，等我換個衣服，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不踢足球嗎？”
糸師凜疑惑的皺了下眉。
“踢啊，但我也想跟你去看電影。”
“看什麼電影？”
這個小傢伙竟然說想去看電影，看來是真有什麼有趣的電影要看吧，要不然怎麼可能捨得把足球放到一邊。
“不知道，凜決定就行。”
“哈啊？”
“不是你想看電影的嗎？”
“……唔……”潔世一將身上的校服脫了下來，換上剛從衣櫃拿出的外出服，“是沒錯啦。”
看著一臉根本沒打算沒安排的潔世一，糸師凜嘆了口氣。
“現在有恐怖電影嗎？”
“欸？”將衣服剛套進身體的潔世一表情有些疑惑，“應該有吧。”
“那就去看那個吧。”
“……”
“有問題嗎？”
“沒有。”
潔世一垂著腦袋，跟在了糸師凜身後出了房間。

其實他知道潔世一對恐怖電影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能這樣看著他露出生動逗趣的表情，大概是他現在的樂趣之一。
“凜，你喜歡恐怖電影？”
“嗯。”
“……好吧，你的喜好還真有趣。”潔世一耷拉著小腦袋，沒精打采的走向賣票口。
──看你露出這樣的表情，對他來說也很有趣。

其實在他的生命中，電影並算不上什麼。
真要說，他只是喜歡那樣不美好的劇情、不美好的氣氛、不美好的畫面，所以他才開始將恐怖片規劃進自己的人生安排中。
作為漫長歲月中的一點打發方式。

“我買了點爆米花跟可樂。”
買完票的潔世一將票分給了糸師凜。
“你確定你等下吃得下這些？”
“我沒說我要吃，我是拿來擋眼睛的。”潔世一露出難得一見的死魚眼。
看著那張了無生氣的臉龐，糸師凜忽然嘴角上揚，笑了出來。
“──欸、凜？你笑了嗎？”潔世一拿著爆米花湊了上來。
“沒有。”
糸師凜往後退了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了開來。
“明明我都看見了。”潔世一壞笑的看著他。
“……吵死了，票都買好了就趕快進去。”糸師凜轉過身，看著票上寫的廳數，照著指示燈排得溜了。
“明明就笑得那麼好看，為什麼還不承認啊，真是。”潔世一看著那窘迫逃走的背影，不禁無奈的笑了起來。
一進影廳，潔世一就看那糸師凜翹著二郎腿，抱著胸，冷著臉的盯著他。
該不是還在意剛剛笑的那件事情吧。潔世一偷偷在心裡笑了聲後，故作正經板著臉走到了糸師凜隔壁的位置。
“你在生氣？”
“沒有。”
“是喔。”最好是。
潔世一壓抑著瘋狂想要上揚的嘴角。
凜原來是這麼彆扭的人啊。
“快點坐下，要開始播了。”
受不了潔世一一直用著奇妙眼神看著自己，糸師凜決定伸出手將一直不坐下的他給往下安置在座位上。
“剛剛忘記問，你吃嗎，爆米花？”
“不吃。”
糸師凜瞟了一眼一直盯著自己的潔世一。
”你不是要拿來擋視線的嗎？”
“……那確實。”潔世一乾笑了聲後，認知到自己待會的命運後，又將腦袋垂了回去。
痛苦。太痛苦了。
他怎麼會答應糸師凜來看恐怖片呢。
糸師凜看著那張將內心想法全都表露出來的臉，忍不住又開始想笑了。
“這場，沒什麼人呢。”為了將笑意壓回去，糸師凜決定說點話來讓臉部的肌肉動起來。
“……可能，不怎麼恐怖吧？”
“一定是，要不然怎麼沒什麼人看。”潔世一正試圖說服自己不要畏懼。
“……”糸師凜再次感到無言。
這個笨蛋。

影廳的燈光熄掉後，畫面開始出現了東西，而糸師凜百無聊賴的將頭放在撐在扶手的手掌上。
在發現這麼多的空位，糸師凜就覺得這個打發時間用的恐怖片大抵品質不怎麼樣了。
而看著畫面中出現的面具人暴衝過去，並拿著劣質電鋸劃開人體的皮膚時，他就想著等等準備要打呵欠了閉眼休息一下了。
但這時，糸師凜聽到耳邊傳來了潔世一顫抖著嗓子叫他的聲音。
“凜。”
“怎樣。”
“出現了嗎？”
“什麼東西。”
“那個啊。”
“哈啊？”
“拿著鋸子的人。”
糸師凜看著畫面中那個拿著電鋸的傢伙已經離開畫面，就轉頭看著那個用著爆米花遮著視線的潔世一。
“……已經走了。”
“呼──那我可以把爆米花移開了吧。”
潔世一吐了口氣後將擋在眼前的爆米花拿了開來。
然後螢幕上突然一個黑影晃了過去。
“啊、啊──”
潔世一尖叫的同時，舉起懷裡的爆米花盒擋在了腦袋前。
“……”不過就是一個幽靈，怕什麼。
“你怎麼沒告訴我有別的東西出來了？”
潔世一轉過頭頗為不高興地瞪著一臉無奈的糸師凜。
“你沒有問。”
“……”

最後潔世一是抓著糸師凜走出了影廳。
“能重見天日真好。”潔世一看著灑落的陽光，都快要幸福的哭出來了。
“……有這麼誇張？”
“真的，是真的很可怕。”看著糸師凜那不相信的表情，潔世一馬上就扯了扯糸師凜的手臂，”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騙你嗎？”
“你還真是不擅長看這種片啊。”
想起剛剛在影廳內時耳邊的尖叫與恐慌發白的面孔，糸師凜不禁覺得自己跟他看得不是同一個恐怖片。
剛剛那片要他說，根本連驅趕他睡意都不能。
一點驚嚇度都沒有。
更別說那拙劣的拍攝手法與道具。
“嗯，怕死了。”潔世一緊緊握住了糸師凜的手臂，顫抖了下。
“哼，膽小鬼。”
糸師凜雖然嘴裡還是沒什麼好話，但卻沒推開潔世一握住自己手臂的手。
“現在還去踢足球嗎？”
“踢啊。當然。”本來還在顫抖的潔世一瞬間抬起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認真到糸師凜都覺得剛剛那副顫抖的樣子是不是只是裝出來的。
“……那就走吧。”糸師凜拖著還拉著自己的潔世一往他們常用的足球場走去。

“所以你覺得剛剛那個片怎麼樣？”
路上，還沒放開手的潔世一突然開了口。
“聽你講學校生活都比剛剛那部片有趣。”
潔世一想起自己平時對他廢話那些時糸師凜的反應，瞬間鼓起了雙頰，不滿的用拳頭輕抵了下糸師凜的肩頭。
“我說的那些真的有那麼無趣嗎？”
“……那你告訴我哪裡有趣？”
“……”看著糸師凜那像是看著蠢蛋的眼神，潔世一決定閉嘴不說話了。
太過分了。
他可是覺得糸師凜待在家一直睡覺跟發呆很無聊，才那麼認真的想跟糸師凜分享那些事情呢。
潔世一不爽的再槌了下糸師凜的肩頭。
“不過、今天能去看這部片也不算太差。”
“你不是說不好看嗎？”潔世一挑了下眉。
“嗯。是不好看。”
但看著小傢伙露出那麼多有趣的反應，這或許也是一種樂趣。
“下次，再一起去看吧。”發現糸師凜突然眼神溫柔地望著前方，潔世一放開了糸師凜的手臂，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確定？”
糸師凜這時停下了腳步，側過身質疑的看向潔世一。
“……”
看到那質疑的眼神，潔世一想起了今天在影廳內的自己，然後再次垂著腦袋，“那我們下次換個不恐怖的行嗎？”
“不行。”
“唔……真的不行嗎？”
“不行。”
“糸師凜你是討厭鬼。”
“不要連名帶姓的叫我。”
“討厭鬼。”潔世一對糸師凜做了個鬼臉。
“……你都幾歲了還這麼幼稚。”
“十四歲本來就還是個小孩嘛。”潔世一吐了吐舌頭。
聽到潔世一的話，糸師凜愣了下神。
十四歲啊。
從見到才四歲的潔世一開始算，他已經看著他十年了啊。
這十年，真是比過往的幾百年的時光還要來得漫長。
長到他都要以為自己會永遠留在這個小傢伙的身邊了。
“對了，我跟媽媽提說高中要去足球強校，媽媽答應了。”
“嗯。”
“希望我可以在那裡變得更接近諾阿，更接近你。”潔世一不甘心的看著他。
他可是跟糸師凜踢了五年以上的足球，雖然沒有每天都一起踢，但至少只要糸師凜醒著他都會跟他出來。
但卻沒有一次有贏過糸師凜。
真是太氣人了。
不行，越想越氣，他今天一定要贏過他。

但事實上，潔世一最後還是帶著不甘心回了家。
“真是的，為什麼今天還是輸了阿。”
潔世一晃著腦袋開始思考起今天踢球的內容。
“你為什麼覺得可以贏？”
“……”
潔世一撓了撓腦袋決定轉過身不與氣人的糸師凜面對面。
“不跟你說了，我要先去洗澡。”拿起替換衣物，潔世一決定要到浴室繼續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麼又輸了的問題。

04

糸師凜聞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發現也難聞得需要馬上沖洗才行，要不然他自己都要被熏死了。
他望了眼潔世一離去的方向，然後就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叩、叩。”
潔世一剛把衣服脫到洗衣籃中，就聽浴室的門板被敲了兩聲。
“誰？麻麻嗎？還是拔拔？”
是要急著放什麼東西到浴室嗎？
然而外頭的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潔世一只好疑惑的皺著眉走向門口，要去把鎖上的門給打開。
就在潔世一要打開門鎖時，就聽糸師凜壓低著聲音的說著，“是我。”
“欸？”沒想到會是糸師凜，可潔世一開鎖的動作已經完成了。
“你……”潔世一震驚萬分的看著糸師凜已經推門進來，並一臉沒事人的就這樣走了進來。
“幹嘛？”糸師凜挑著眉看向了傻在門邊的潔世一。
“我在洗澡。”潔世一比了下自己已經脫光的上半身。
“然後？”糸師凜偏了下頭。
“……你等下再洗。”
“獨佔浴室的話，會被發現我一直都待在你家的。”
“……”好像說得很有道理。
糸師凜見潔世一不再說話，就直接隨手一拉，將自己上半身的衣服扔進了洗衣籃上。
“你不洗澡的話，就站遠點。”看著潔世一突然抬起手遮了下眼睛，糸師凜無言地將下面的衣物也全扔進了洗衣籃內。
“……”潔世一突然覺得自己矯情成這樣有點不太對，還是把褲子也脫了地走了過去。
反正都是男生，他幹嘛這麼扭捏。
潔世一咬了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怪。
但拿起蓮蓬頭正用著熱水熱敷眼睛的糸師凜並沒有理會他的彆扭。
“拿去。”糸師凜將用完的蓮蓬頭遞給了潔世一。
“……”眼前是渾身溼答答的糸師凜，潔世一又覺得自己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只好趕快把蓮蓬頭一把奪走，然後依照自己的習慣先將頭髮弄濕，並快速地將洗了頭。
他絕對不是因為害羞所以想趕快完澡。
絕對不是。



潔世一最後洗出來時，臉都還是紅通通的。
“你要洗澡還什麼都沒帶。”房間內，潔世一擦著頭髮無言地扯了扯嘴角。
剛剛糸師凜從浴缸出來後，就說了句”你的毛巾給我一下。”
“欸？”
“我沒帶，借我用。”
“……”
糸師凜沒管他到底同沒同意，就將毛巾拿起來擦了擦身體，然後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我先出去了，毛巾放這裡。”
出了浴缸後，潔世一也準備要擦乾身體，其實糸師凜沒把毛巾弄得很濕，但他還是得嘟囔個幾句。
真是，要洗澡的人，連毛巾都沒準備。

房間內依然靠在窗邊小憩的糸師凜，本來閉目在休息，聽到潔世一的話才微微張開了下眼睛。
“不要廢話那麼多了。”
“……”
潔世一最後還是在吹完了頭髮，整理完隔天上學用的東西後，乖乖地躺上了床鋪。
“凜。”
“嗯？”
“晚安。”
“喔。”
雖然說了晚安，但潔世一只是側過身，盯著糸師凜的臉，沒打算要閉目。
看著那張此時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他想起了白天在電影院時突然笑出來的糸師凜，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
明明笑起來這麼的好看，卻總是擺著一副想死的表情呢。
“你偷笑著什麼呢？”
“沒有。”讓糸師凜知道馬上又要跟他生氣了。
正如在電影院那時，糸師凜可是板著臉不想理他了好一陣子。
連說話都特別得不好聽。
雖然本來糸師凜就沒講過什麼好聽的話就是了。

不過，今天……還真是快樂。
一起看了電影，踢了足球，一起……洗了澡，然後現在躺在這邊能看著那張臉入睡，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快樂與幸福感突然充斥在他的心中。
好希望、將來的每天，都能這樣啊。
潔世一黯然的垂下了眼簾。
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就像糸師凜從不跟他一起去學校那樣，要一個人永遠留在身邊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睡覺一直看著我？"
"我害怕。"
"有什麼好害怕的？"
糸師凜看著突然臉色變差的潔世一，猜想著是不是小傢伙是不是又想起了白天看的那部電影。
雖然他覺得那一點都不可怕就是了。
可糸師凜沒有想到，潔世一卻是在害怕他。
"我害怕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幻覺？"
"因為他們都看不到你啊。"
"那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潔世一看得到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留了下來。
"所以我害怕會不會我等等一眨個眼，你就化作虛無消失在我的世界。"
"……"
他確實就是有這個意圖的。
趁著他成為大傢伙，成為優秀的大人後，就要將他的記憶消除，將自己從小傢伙的記憶中徹底抹去。
讓小傢伙的人生回歸平凡，不再有他。
他會消失，繼續睡個三五十年的覺，一覺起床看著當年的小傢伙已經白髮蒼蒼、子孫滿堂，然後度過一個與他毫無關聯的後半輩子。
這就是他最好的未來了。
"可沒關係，至少我的腦袋記得這一切。"潔世一摸著自己的腦袋。
"……"
不。你不會記得的。
糸師凜最後還是閉上了雙眸，逃避了這個話題。
“睡吧。”



又是幾個月過去，潔世一再次換了身制服的站在了糸師凜眼前。
“凜，我要去一難高中了，我會變得超厲害的，等著看吧！”
糸師凜點了點頭與匆匆忙忙出了門的潔世一道別，然後打算久違的睡一下覺。
小傢伙看起來已經變得足夠成熟，似乎是到了必須分別的時候，那麽他就不應該再多介入小傢伙的人生。
讓小傢伙的人生變得離不開他，這並不是他的本意。
況且，糸師凜看向了自己的手。
不久後他就要消除小傢伙的記憶，小傢伙若是知道，該會怎麼想呢。
不想去思考的糸師凜決定靠在窗邊淺眠著，等待小傢伙下次需要他陪他一起踢足球時來叫醒他。

但他不知道，他的小傢伙，已經不再叫醒他了。
潔世一抱著雙膝窩在床上，這時糸師凜被吵醒後第一個看到的畫面。
怎麼了？
糸師凜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口。
那樣的失魂落魄，是他這幾年從未見過的神態。
糸師凜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向了連頭上小草都枯萎中的潔世一。
“你醒來了啊⋯⋯”
潔世一連語氣都顯得有氣無力。
“嗯。”糸師凜停在了床邊，伸出手摸了摸潔世一的腦袋。
為什麼這麽難過。
“我啊⋯⋯很努力了。很努力的想要去變得跟他們一樣，變得更像他們口中那樣的人，不像讓自己變得與眾不同⋯⋯”
潔世一將臉埋在了雙膝之間。
“我努力了。努力讓自己變得跟他們一樣了，變得不讓他們討厭我，我努力過了。”
“可這樣真的好累。”
潔世一顫抖著身體，大抵是哭了。
有多久沒有看過這個傢伙哭了呢⋯⋯
四歲那年？
七歲那年？
他似乎好像沒有任何小傢伙在他面前哭的記憶。
糸師凜捏了捏了潔世一的耳朵。
“那你不去上學了嗎？”
潔世一搖了搖頭。
“我還是要去。”潔世一抬了起頭，那水汪汪的雙眸中是他的堅毅不屈。
糸師凜的手指輕撫過了潔世一的眼角，帶走了一點流出來的淚珠。
“為什麼？”
他不懂。
明明之前看過很多的凡人都是如此。
遇到事情時，求神拜佛還是沒能解決就會乾脆放棄。
明明這件事情一點都沒有堅持的意義。
明明之前就那麼愛哭、那麽脆弱，可卻一點也不退縮。
都已經難過得要死了，卻還是沒打算放棄。
他不懂，也不理解。
不理解為什麼小傢伙不放棄，明明放棄的話會快樂很多的。
“⋯⋯因為我想要有更多的朋友，想要讓自己的足球變得更厲害，所以我不能放棄。”
潔世一緊咬住下唇，沒敢讓糸師凜聽見自己的哭聲。
“⋯⋯”看著這樣壓抑著情緒的潔世一，糸師凜內心像是被人握住一樣的難以呼吸。
他沒辦法幫助他。
無論是得到朋友，還是融入他人。
他除了幫潔世一把這痛苦的回憶給帶走外，他什麼都辦不到。
縱然他是長生種。
“⋯⋯凜，好想像之前那樣的踢球啊。”
看著那樣可憐兮兮的潔世一，糸師凜忽然內心有種慾望。
一種想將小傢伙給抱住的慾望。
“那為什麼不叫醒我？”糸師凜握緊拳頭，試圖壓抑自己內心的慾望。
“⋯⋯我本來是想，趁你還在睡覺時，變得超級厲害啊，在你醒來後給你一個超大的驚喜。”潔世一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了笑。
“⋯⋯”這哪算什麼驚喜。
而且，現在變成這樣，是驚嚇吧。
“但好像失敗了。”潔世一遺憾的傻笑著。
笨蛋。
看著那樣傻笑著的臉，本來壓抑住的慾望，衝破了柵欄，在糸師凜還沒有反應過來前，身體就先做出了動作。
“凜？”
身前的糸師凜突然就推倒了自己，用著痛苦萬分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用著那令他讀不懂的痛苦。
“……不要說話。”
糸師凜雙手抓住了潔世一的手臂抵在潔世一的頭頂上。
為什麼會這麼笨。
為什麼這麼堅強啊。
為什麼……要這麼讓他難受。
糸師凜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望著那個笨蛋得過分的傢伙。
“已經沒問題了，凜，不要為我難過。”
“……我才沒有為你難過。”
“嗯，是我自以為是了。”潔世一無奈的笑了下，像是在笑他死不承認一樣。
“……”是、他就是不願承認。
不願承認自己是那麼的痛苦。
不願承認在看到他哭的當下，他的胸口像是窒息了的難以喘氣。
明明這不過就是打發時間用的玩具。
又何必這麼在乎對方呢。
可看到曾經那麼無憂無慮只考慮足球的小傢伙，在他睡過去的那段時間內，變得如此的遍體鱗傷，他的心又痛了起來。
“潔。”
“嗯？”
“如果可以許願把那段痛苦的記憶拿掉，你想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這個。
但潔世一聽完只是微微一愣，然後搖了搖頭。
“不。如果真要許願，我更希望自己的足球變得更厲害。”
“就算那段記憶很痛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因為就算再痛，那也是我曾經歷過的，我不想抹滅掉自己曾掙扎，曾努力，曾想要放棄卻還是撐下去的心意。”
可他受不了。
受不了看著他露出如此懂事的表情。受不了自己沒能在其他方面幫上他的忙。
更承受不了已經決定要在以後將會將他的記憶帶走時聽到他說的這句話。
“潔。”糸師凜將臉埋在了潔世一的肩膀上。
“嗯？”
“對不起。”
“欸？”
“對不起。”
“怎麼了？”
“對不起。”
“到底怎麼了，凜？”
“……對不起。”糸師凜還是放開潔世一的手，並抱住了潔世一的腰。
他除了對不起，其他的什麼都不能說。

大概從那天起，糸師凜沒再敢睡過去。就連淺眠也不敢了。
或許淺意識裡一直都覺得潔世一那天難過成那樣，與他的睡眠有不小的關聯。
如果他沒有睡過去，他就能發現潔世一的變化，就能發現潔世一的不對勁。
明明才剛說要不那麼介入潔世一的人生了，才剛說不要再那麼去干涉一個注定會分開的生命的人生。
可明知如此，明明都下定了決心，他還是睡不著。
但即便如此，潔世一的狀況卻還是沒有回來。
“──凜？”
“我偶爾也想躺一下床。”
潔世一看著突然爬床倒在他隔壁空位的糸師凜，錯愕的直接從床上坐起。
“那今天我睡地板好了。”
看著糸師凜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起來就是打定主意要睡床上了，潔世一就準備下床去拿東西準備在地上鋪著。
“……給我躺好。”糸師凜快速的拉住了潔世一衣服的袖子，不讓他站起來。
“但……”看著那張低氣壓籠罩在上的臉，潔世一只好乖乖的連反駁的話都吞進了腹中，然後礙於某人的殺氣僵硬且筆直的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凜。”
“嗯？”
為什麼突然這麼做？潔世一很想這麼問。
但他很了解糸師凜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你要蓋被子嗎？”
潔世一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掀了起來，像是在邀請糸師凜一起蓋同一件被子。
“……”糸師凜盯著那掀被子的舉動，好久沒有回過神。
“不要就算了。”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奇怪的潔世一，尷尬的將被子放回去，並趕緊撇開了腦袋不敢與一直盯著自己的糸師凜對視。
“我沒說不要。”糸師凜拉起了被子然後擠到了潔世一的身側。
“……”他的腦袋一定哪根神經接錯了，要不然剛剛到底為什麼會想讓糸師凜一起蓋同一件被子啊。
“潔。”
“嗯？”
糸師凜側過身，眼神專注的看著潔世一。
“為什麼都不找我一起踢球了？”
“……校隊忙著訓練，沒什麼空下來的時間。”潔世一有些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那為什麼不找我一起看電影了？”
“……”
“你在躲我嗎，潔？”
“沒有。”潔世一馬上就搖了搖腦袋，”我要是躲你哪還可能問你要不要一起蓋被子。”
“……你剛剛明明差點就要直接鋪地板睡覺了。”
“……”
“算了。”糸師凜伸出了放在被子中的手，將手掌貼在了潔世一的雙眼上。
“只要你願意說，我都會聽著的。” 潔世一的睫毛在他手掌下動了幾下，癢癢的。
“睡覺吧。”

但就算兩個人睡在了同一張床，同一件棉被中，糸師凜還是沒能讓潔世一開口。
甚至到了校隊比賽那天，潔世一也沒有邀請他。
“你今天比賽？”
“嗯。”
“難得你沒邀請我去看。”
通常只要他醒著，潔世一都會極力希望他去觀賽。
雖然不是每次都會用言語表達出來，但眼神中的期待他一眼就開出來了。
但這次沒有。
這次連對比賽的雀躍都沒了。
“你不會去的，我知道。”潔世一推開了門，走出了房間，離開了他的視線。
“Isa(潔)──”糸師凜看著潔世一逐漸模糊的背影，心口又開始悶得喘不過氣了。
這是什麼感覺──
該死。
他真的討厭極了。
無論是潔世一的閃躲，還是因為潔世一的閃躲而開始喘不過氣的自己。
靠在窗邊，糸師凜看著越來越陰沉的天色，心情更加的煩悶著。

而更煩悶的是，事情逐漸變成了他最不想看見的走向。

潔世一後來沒有贏，輸給了據說是什麼有U18瑰寶的傢伙。
雖然他跟自己說他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過，可他看見了，看見了潔世一眼底的不甘與明顯哭過而微腫的眼眶。
“畢竟我技不如人呢。”
你哪可能技不如人。
“畢竟我那時候連射門的勇氣都沒有。”
你從小就學著我射門，後來還學著那什麼諾阿的，怎麼可能沒有射門的勇氣。
“畢竟，隊伍的勝利更重要。”
那是什麼狗屁的話。
明明你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的足球，大概就到這裡了吧，真的很謝謝凜能一直陪我踢球到現在。”說完，潔世一將書包放好，並拿了換洗衣服就要去洗澡。
“我不答應。”糸師凜拉過了潔世一的手臂，並將人壓在了房間的牆壁上。
“凜？”
“在祭典那天你說想知道自己能踢到什麼程度，難道就只是這樣嗎？你甘心就停在這裡？”
“有什麼好不甘心的，我就沒有才能啊。”
聽到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潔世一撇開了頭，不敢直視糸師凜。
“可我不甘心。”糸師凜將潔世一的臉捏著，逼迫他只能看著自己。
“我不甘心你明明比誰都還要努力，卻因為配合隊伍而被迫將自己的足球隱藏起來。”
“我不甘心你明明還愛足球，現在卻說到這裡就好。”
“我不甘心……”糸師凜更向前了一步，將腦袋抵在了潔世一的額前。
“不甘心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潔世一看著這樣的糸師凜，突然說不出話來。
“算了，你既然都不再打算踢球了，那我又有什麼立場逼迫你呢。”糸師凜自嘲的勾著嘴角，然後放開了潔世一的雙手。
這時一直裝作沒事的潔世一突然就開始掉起眼淚。
“……我、我也想繼續踢啊。”
“我也想自己那時能踢進去。”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凜、我不甘心啊。”
“怎麼可能甘心啊──”
“我還想繼續踢球，很想繼續踢啊。”
潔世一走到身前糸師凜的身前，腦在抵在他胸前，哭著鼻子，輕輕用拳頭槌著糸師凜的身體。
他很想踢啊。
從四歲那年開始，他就瘋狂熱愛著足球了。
怎麼可能甘心啊。

見眼前的小傢伙在自己胸前哭成這樣，糸師凜伸出手抱住了潔世一。
“我真的能繼續踢嗎？”
“可以的。”
“就算沒有才能？”
“誰說你沒有才能？”
“但我連進球的勇氣都沒有。”
“……”這傢伙確實是需要修理一頓，”但你不會沒有才能的。”
從四歲那年他就看出潔世一的才能，並為了他留在了這個世界足足十多年。
怎麼可能會沒有才能。
“那你願意陪我繼續踢嗎、凜？”
潔世一蹭了蹭糸師凜的胸口，將眼淚都擦在了糸師凜的身上。
糸師凜內心突然一梗。
願不願意陪他繼續踢？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
是他不能，也不可能。
但這話，要他怎麼說出口。
“……算了，哭也哭過了，現在我真的要去洗澡了。”潔世一沒有逼著糸師凜的給出答案。
或許說，這樣的沉默對潔世一而言，就算是一種答案了。
拿起剛剛準備好的衣物，潔世一打開了房門。
“不要在跟之前一樣，突然就跑來跟我一起洗澡了喔。”潔世一揚起這幾個月來第一個真誠的笑容。
一如他記憶中，那般的美好。
“嗯，去洗吧。”糸師凜緩緩靠著窗邊的牆壁坐下。

──他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混帳啊。

或許是因為他浪費了太多時間，也或許是他一直都沒正視時間之餘凡人的重要性，他沒有想到會那麼快，要離別的時間那麼的快。
快得，他根本沒有準備好。
“凜，你看，剛剛麻麻拿給我的信，說是邀我去參加足球集訓。”
潔世一興奮的在他眼前又跳又笑的，真好。
糸師凜將他手裡的信拿了過來，隨意掃了幾眼後，還了回去。
一個可以讓小傢伙變成優秀的足球選手的機會，也意味著他放手的時機到了。
這是個最好的時機。

“那你可要努力不被他們踢出來。”想起自己預計的那天就要到了，糸師凜握緊了拳頭轉過身。
“那是，凜都說了我有才能，那就絕對是有才能的。”潔世一愉悅的拿著信走向了床鋪，準備要洗洗睡。
“嗯，那趕快睡吧，信上是說明天就要集訓，對吧。”
坐在窗框上的糸師凜，依然望著什麼都沒有的窗外，眼神逐漸黯淡。
就快結束了。
他應該要感到開心。
“對……那凜你不過來一起睡嗎？”潔世一拉著被子，像是在等著糸師凜。
“我有點事情，你自己先睡吧。”
“喔……”潔世一看著那樣突然孤寂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閉上嘴，閉上雙眼的睡了過去。

去往集訓的早晨潔世一很早就醒了。
一睜開眼，就見糸師凜坐在了窗邊，坐在了印象中根昨晚同一個位置，一動也不動的望著空無一物的地方。
“凜，早安啊。”潔世一從床上坐起來。
“嗯。”
糸師凜緩緩地將臉轉向了自己。
“趕快起來準備吧，不要賴床了。”
“不會的，我可是很期待能去集訓。”潔世一一邊說著，一邊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匆匆忙忙的洗漱完畢。
“凜，我等等下去吃個早餐就不會再上來了喔。”
換完衣服，打理好自己的潔世一將整理好的書包拿在了手上，並準備打開門要出去。
“等一下。”糸師凜這時轉過頭，並從窗邊離開，走向了潔世一。
“怎麼了？”
為什麼臉色看起來有些凝重得可怕。
“潔。”糸師凜突然張開了雙臂，像是在向潔世一尋求一個擁抱。
“欸？”
雖然潔世一很疑惑，但還是走了過去並抱住了糸師凜的腰。
“雖然可能要集訓個一兩個禮拜，但一放假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啦，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潔世一聽著糸師凜胸前的心跳聲，覺得這樣像在撒嬌的糸師凜有些新鮮。
“凜，你這樣會讓我突然不想出門了呢。”說完，潔世一才開始感到不捨的蹭了蹭一直沒說話的糸師凜。
但因為身高的關係，他沒發現糸師凜的眼神。
沒發現糸師凜眼底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與痛苦。
“……你一定能在那裡成為優秀的足球選手的。”
所以，請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糸師凜將手起來，放到了潔世一的腦袋上。
“當然，要是凜你也可以一起去的話，那該有多好。”
糸師凜像是在作最後告白的揉了揉他的頭髮。
“謝謝你。”
“嗯？”
潔世一疑惑的想要抬頭，但糸師凜放在他頭頂的手壓住了他的動作。

謝謝你，曾經陪我走過了這十多年。
現在，我要放你回去，讓你的生命回歸正軌了。

糸師凜沒有說出口，只是將魔力從手中流向了潔世一的腦袋。

抹去了他所有關於他的記憶。

這樣就好。
他不過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才停留在這裡那麼久。
不應該打亂誰的人生。
這樣就好了。
糸師凜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裡的潔世一，放開了自己抱住他的手。
然後。
從潔世一的身側離開了。



潔世一回過神看著掉到地板的書包，有些疑惑應該要趕快下樓的自己為什麼還在房間。
“啊啊啊啊，要開去集訓地點的車快要來了，我怎麼還在這裡。”
潔世一拿起自己的書包，正要打開門時，卻發現自己臉上滑落了幾滴眼淚。
“欸？”
他怎麼在哭？

他已經不再記得了。
不記得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會坐在窗邊看著他去上課，去比賽。
不記得有那麼一個糸師凜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05

***

目送潔世一離開後，糸師凜轉了個方向沒有回領地，只是在他曾經覺得極度無趣的世界上開始漫步著。

“這邊沒人防守，傳球，我來射門─”
糸師凜停下腳步，側過身看著足球場上的孩童們認真專注的對著那顆球奔馳著，想起了潔世一。

“凜、這次，我不會再輸了喔，你可不能放水。”
“哼，那你結束後可別唉說又輸了。”
“……”
記憶中的潔世一那時抱著胸小臉不滿的瞪著自己。

糸師凜對著空氣輕聲喊了句後”潔”後，還是再次繼續邁開了步伐。

“欸、今天那新上的電影超恐怖的，要一起去看嗎？”
“好啊，好啊，你可別哭著出來欸。”
“才不會。”
是電影院啊。
糸師凜看著有些人潮聚集在售票口的畫面，想起了潔世一。

“凜，能不能選一部比上次還要不可怕的。”
“……”
“因為我真的很害怕嘛。”
“不行。”對於這種事情，他一向態度堅決，”你可以拿爆米花遮眼睛。”
“……你真是壞心眼。”
“一直都是。”

記憶裡，最終不得不拿著爆米花走進影廳的潔世一，再次擺出了要死不活的表情。
糸師凜看著曾經跟潔世一一起進去過的影廳，雙腳不自覺得動了起來。

作為長生種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看電影不再需要付費。
糸師凜幾乎賴在了電影院內一整天。
隱去身型的坐在了最後面，看著一部部電影播放，然後又結束。
全都很無趣。
無論是這個片，還是那個片。
全部都無趣到讓他反覆想起那個小傢伙。
想起那個會在他耳邊吱吱喳喳的潔世一。

“凜，太可怕了……”
“凜，可以抓著你的手嗎。”
“凜，那個東西還在嗎？”
“凜──”
糸師凜望著身邊已經空掉的位置，抬起臉吐出了一口氣。
好吵。
那個小傢伙真的很吵。
吵到幾乎想把他從影廳丟出去。
不論是尖叫聲，還是害怕時的在他耳邊的碎念。
全都好吵。

但卻讓他已經開始想念了。

糸師凜沒敢跑去潔世一集訓所在處。
他完全有預感潔世一還是會再次看見隱身後的他，完全有預感潔世一就算被抹去的記憶還是會認出他。
一如記憶裡每一次的那樣對著他笑。
所以他沒敢去見他。

走出了電影院，不再有歸處的糸師凜失去有人等著他回去的地方。
看著綴滿星辰的夜空，糸師凜想起了那天──煙火染上潔世一小小的眉眼的那個夜晚。
“不只是煙火，我其實還想跟你一起去體驗很多新奇的事情，像是，一起去遊樂園啊，一起去電影院看恐怖片。”
明明那時才七歲的潔世一，卻在後來的日子裡幾乎兌現了所有事情。
他們一起去了電影院，偷偷去了遊樂園，一起去做了各種明明自己不感興趣，卻在潔世一的請求下還是做了的事情。

“凜，我能不能抓著你的手一起進去？”潔世一抓著糸師凜的手，臉色慘白的看著面前的鬼屋。
“隨你。”他沒有揮開他的手。

“凜，我們一起去坐那個好嗎？”
“都行。”

“凜，你想吃冰淇淋嗎，我去買來給你。”
“……還是我去買吧。”

“凜，一起去拍個照嗎？”
“不要。”
“哈啊？為什麼？都難得來一次遊樂園了。”
“拍不出我的。”
“欸？”那時潔世一呆愣的看著自己。
可糸師凜沒有解釋。
“那好吧，那就算了，我們去坐別的設施吧。”
記憶中，潔世一也只是遺憾的笑了笑，然後拉著他的手腕轉身去了別的設施。
正如他每一次的逃避。
潔世一也每一次都包容了他的不解釋。

糸師凜還是走到了那時一起看煙火的公園，坐在潔世一曾站上去的椅子，看著底下跟如記憶中那樣，沒有任何變化的燈火通明。

“我們打勾勾吧。”
“做不到的是小狗。”

潔世一的話，還有那伸出的小指在他腦中還這麼清晰，即便那已經過去了十年。
糸師凜抬起自己的手，看著曾與潔世一做過約定的小指頭，自嘲的笑了起來。
“我沒有忘記喔，約定，我會看著你成為最優秀的選手。”

只是，我不能再陪你繼續踢了。

後來的時間內，糸師凜幾乎沒有什麼意識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有時直接泡在了電影院內看著不斷播放的電影睡了過去又像是小傢伙在耳邊叫喚他的突然醒了過來。
可四周早就沒有那個會搖著他肩膀叫他不要再繼續睡覺的潔世一了。
有時候看累的不想再繼續泡在電影院，他就走到山坡上的公園裡，看著不再有煙火的天空，虛度那漫長得不可思議的時光。
而當他情緒還行時，他會刻意去蒐集一些小傢伙在集訓時的消息。
聽到小傢伙成功留在了那什麼藍色監獄，並將要以藍色監獄的一員與國家隊比賽時，他不禁欣慰的勾起嘴角。
小傢伙鐵定會獲勝的。

很好。
這一切都如他預期的那樣。
小傢伙會成為最優秀的選手，而他那時就會徹底地離開了這裡，回去那枯燥漫長的孤獨中。



可當他後來得到潔世一的最新消息，卻是那個成為了日本英雄的潔世一突然就昏迷送醫的時候。
他其實記不太得當時知道消息後自己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又是用著怎麼樣的方法在半小時內趕到了潔世一的所在處。
糸師凜看著病房內失去意識的小傢伙，全身發冷的顫抖著。
“Isa──”
“潔，我們都來看你了，你一定要好起來喔。”
這時糸師凜才發現，潔世一身旁已經有了朋友。
已經有了會在床邊用著擔心的眼神看著他的朋友了。
是啊，這是潔世一的願望之一呢。

連進去病房都沒進去，糸師凜就這樣黯然的轉過身，躲在了牆角。
就算進去了又能怎樣。
他又沒有辦法用魔法讓潔世一甦醒過來。
就算真讓他甦醒了，他又要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潔世一。
面對那個親手被自己抹去記憶的小傢伙。

一直到潔世一病房內的警鈴大作，糸師凜才正式踏進去那個病房，並顫抖著雙手抱住了潔世一的身體，然後在他呼吸與心跳徹底停止的瞬間，放下了潔世一的身體，離開了醫院。
幾天後，正辦著葬禮的潔家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家都沒看過的男子。
糸師凜這是第一次出現在潔世一雙親眼前。
糸師凜沒有跟潔世一的雙親打招呼，只是熟門熟路的走了進去，然後來到了潔世一身前，將自己的小指頭放了上去。
放上了他曾經與他做過約定的小指頭。

“我們打勾勾吧。”
“做不到的是小狗。”

潔，做不到的人，是你啊。

“這位是？”潔世一的父母親跟在了他的身後，一臉疑惑。
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看著相框中笑得如記憶裡那樣燦爛的潔世一，糸師凜神情難得溫柔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等你變成大傢伙啊……”
說好要等他變成大傢伙，變成優秀的足球選手，他才能安心離開的。
可他卻沒有給他完成這個誓言的機會。

這時潔世一的雙親突然拿著一封信過來。
“小世的朋友說，小世曾經固定每天寫下一些紀錄，聽說，是寫給一個臉很臭但長著好看下睫毛的男人的。”
“我們本來還覺得很奇怪，但今天看到你，我想，這應該就是要寫給你的吧。”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這封信畢竟是小世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欸？
寫給一個臉很臭但長著好看下睫毛的男人？
為什麼要寫給他呢？
他不該已經不再記得自己了嗎？
為什麼？
糸師凜拿著那沉甸甸的信封袋，呆站在了靈堂前好一陣子沒有回過神。

從那天起，糸師凜就離開了凡人的世界，回到了領地，回到了自己了無生氣的窩。
看著空盪盪的四周，糸師凜倒頭就躲進了自己的床鋪。
該死。
那不過是他打發時間的玩具。
為什麼會讓他這麼難受呢。
糸師凜倒在床上看著被扔在一旁的信封袋，還是沒忍住的撕開了黏封口。

“我不知道你是誰。”
“可我總記得你的聲音。”
“本來我以為那是夢。”
“或許那個真是夢也說不定。”
“可我心口總是缺著那麼一塊的感覺讓我知道那不只是夢。”
“你曾經真的存在在過我的生命之中。”
“雖然不記得你了，可為什麼呢，我總覺得你一定會難過得把每個爛片都看過一遍。然後不爽的說著這一點都不可怕。”
“感覺你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
“雖然不記得了，可我總覺得你一定會不耐煩的聽著我說這樣話。”

“不知道是誰的你，今天啊，是我進來後的一個禮拜了，我留下來了喔。”
“我遇見了很棒的朋友們，跟他們一起踢了很有趣的足球，找回了自己在一難失去的進球慾望。”
“真希望你也能看看現在的我。”

“早安，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得到這封信。”
“今天是瘋狂訓練後的第一次集合，我們要去第二階段了，希望我能繼續撐下去，並成為代表國家的選手。”
“不知道會在第二階段遇到怎樣的選手啊。”
“不過，我不會畏懼挑戰的，就算對手很強，我也不會放棄。”

“晚上好。”
“第二階段有幾個好強的選手啊。”
“雖然沒有諾阿那麼厲害，可確實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雖然被打敗了，但下次我會贏回來的。”
“一定會的。”

“突然想到我有些時間沒寫信了，真是抱歉阿，這幾次都累到幾乎沒力氣再動筆了。”
“上次失敗後，我就又變得更加厲害了。”
“然後帶著新的隊友一起爬上去，然後再次對上了曾經打敗我的他們。”
“不過還是輸了。”
“然後就被選走了。”
“真是，我以為我能贏過對方了呢。”

“啊啊啊啊啊，我們又去跟U20國家隊比賽了呢。”
“感覺你知道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但我是真的很高興喔。”
“很高興能從一難那樣的地方爬上來，站上那樣盛大的舞台。”
“雖然我還是沒能想起來你的一切，但如果可以，你一定要來看那場比賽啊。”

“贏啦！太高興了，我們贏了。”
“我沒想到自己竟然踢進了最後一球。”
“你有來看嗎？”
“沒有看也沒關係，因為我還會繼續踢的，你以後可別再錯過了喔。”

糸師凜將最後一封信放回了信封袋後，將臉埋進了床鋪上的枕頭中。

潔，你這個大騙子。

“凡人，不過數十年光陰。”糸師冴的聲音猶然在耳。

他知道的，他知道小傢伙終歸會走。
可他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看小傢伙長大，他就徹底的從世界消失了。
只留下那如煙火一般耀眼奪目的笑臉，在他的腦中肆意妄為。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夕陽下用著最喜悅的神情望著自己的那張臉——
“那天能看見你，能將你留在身邊，或許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

──縱然長生又如何，失去永恆的意義的同時，活著等同於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