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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曙光
華燈方歇的黎明時刻,酒熱退卻,情動止息,流連在夜幕中的蝴蝶收起斑斕的翅膀,準備歸家。

土方送走店內最後一組客人,朝旁邊的經理交代幾句,走回了店後方的個人休息室。
他扯開領帶,坐進辦公桌後,聽著門外男公關們此起彼落的招呼聲,打開了電腦,開始核對今日的營收,結算帳目。其實他用不著親自處理這些事情,只是早年工作習慣了諸事親力親為,如今當了店長,責任更重,越加不願假手他人。

直到太陽從街道的盡頭升起,金黃色的曙光驅散水泥建築的陰影,從格子窗後灑進陰暗的室內,土方終於關閉電腦,站起身轉動發麻的肩膀和手臂。
他拿起外套和個人物品,鎖好辦公室的門,從店內後方的小門離開,他鑽出狹窄的小巷,在初升的日光中踏上狂歡後遍地狼藉的街道。

不遠處,有個男人正靠在違停在馬路邊的房車上,叼著香菸,靜靜地吞雲吐霧。
他一頭銀髮在金黃色的陽光中燁燁生輝,整個人彷彿被鑲嵌在一輪明亮的光芒中,寂寥的街景使他看上去更加目空一切,嬝繞的煙霧使他如置飄渺柔雲中,彷彿不像世間活物。

土方停下步子。
他沉默地望著坂田銀時的側影,心跳如雷,轟鳴不已,腦海裡浮起一片氤氳。

多少年了。
已經多少年了……

坂田銀時之於土方十四郎仍然是最狂熱躁動的一股颶風,輕鬆就能吹垮他的理智,讓他棄械投降。
他秉著呼吸緩步向前,銀時拿下嘴裡的香菸,轉過頭望著他,突然就在明亮燦爛的陽光中給了他一個遠比任何恆星都溫暖耀眼的笑。

「辛苦了。」



02 暗香
銀時趕在早晨的通勤高峰前把自己和累倒在座椅上打瞌睡的同居人安全送到了家。
兩人的共同居所是位於港區的獨棟社區小別墅,主打衝刺事業的單身族群,雖然距離土方上班的新宿稍遠,但更能保證隱密性和居住上的舒適度。

土方一進門便扯開領帶,脫去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沙發椅背上,逕自走進浴室,浴缸裡早已放滿溫熱的水,熱氣朦朧,他簡單的沖洗身體後坐進水裡,舒了口很長的氣。
靜謐氤氳的浴室內僅有水波在輕輕晃盪,撞擊出輕盈的聲調,土方雙臂搭在浴缸邊緣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不消多久浴室的門再度被推開,坂田銀時換掉了剛剛的外出服,上身赤裸,只穿著一條長度到大腿一半的短褲走了進來。
他走到浴缸旁,拉過小矮凳坐下,擠了點洗髮乳,在掌心搓揉出泡沫後,抹上土方微微後仰的頭顱,土方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彷彿早已習以為常。

散發著鈴蘭香氣的泡沫細密地蔓延,溫柔的撫慰,治癒著一整日工作後的疲累,銀時不發一語,仔細搓揉按摩土方每一寸頭皮肌膚,將黑色的髮絲一根根地往後撩起,露出同居人俊挺英氣的五官來。

他早已記不清與土方認識了多少年頭,眼前的這張臉,這雙眉眼,鼻樑,顴骨,雙唇,下巴也不似當初相遇時那樣,帶著年輕小夥子的衝動與青澀。如今的土方已然獨立,自立門戶,在龍蛇混雜的歌舞伎町中從基層的公關爬上金字塔的頂端,過著不到腰纏萬貫,卻也是收入可觀的生活。

然而如今的光鮮亮麗,背後都是荊棘險峻,土方走了多少崎嶇彎折的路,闖過了多少窮山惡水,坂田銀時就陪了他多少風雨,伴了他多少歲月。

說來可笑,當初土方使自己驚豔的是這張臉,現在這張歷經風霜,飽受摧殘,髮鬢之間有著時間與年華刻痕的臉,依舊如同初見時的那瞬間,讓自己心動震顫,從不止息。

銀時搓著土方的頭,低聲哼笑,土方張開眼睛,打量著替自己服務的同居人:「你笑什麼?」
「沒事,看我們土方君不管過了多久都真是帥,銀桑我驕傲的很。」銀時說著,點了點土方的鼻尖,讓一團柔軟芳香的泡沫停留在那。

他還記得當年兩人只要一碰面,自己只要說出這番調侃的話,土方就會紅著半張臉偏過頭,罵罵咧咧地要他住口。
但現在土方伸出手,按著銀時的後頸讓他低下頭,大幅縮短兩人鼻尖與鼻尖的距離,暗啞地開口:「你不就喜歡這樣?」
銀時扯出一個瞧你多橫的微笑,閉上眼睛,將彼此的距離徹底化成零。



03 夜嵐
坂田銀時從滿是草莓聖代與紅豆大福的甜美夢境中醒來,身邊的床鋪不意外早已涼透,此時餘暉已經斜照,映得整間屋子裡都是暖橘色的色調。
他揉著眼睛,抓了抓蓬鬆的捲髮,邊打著呵欠進廚房去找吃的。

身為前公關,他非常清楚土方的作息,這一行就是吃的青春飯,每天日夜顛倒,洋酒當水喝,香菸當飯啃,他過去在職時就見過好幾個不堪負荷,悽慘地被送去醫院,最後灰頭土臉地離開這個花花世界的例子。
相較之下,能夠全身而退的自己已經十分幸運,更別提他還擁有了從未想過的東西──

他照例在桌上發現了簡易的日式餐點,簡單的烤鮭魚、雞蛋捲、兩碟超市販賣的醃漬小菜,和一大罐蜜紅豆罐頭,電鍋裡有著剛好一人份量的白飯。
銀時搓著小腿的皮膚拉開椅子坐下,開始享用名義上的早餐和實質上的晚餐。

對比他睡到自然醒的閒散鬆弛,土方倒是從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進入了工作狂人模式。

平時他通勤多半選擇一半電車一半計程車,但今天手機不斷跳出工作訊息,他索性直接叫車開到住宅區大門口,專心在後座處理一些較緊急的公事,等他踏進店裡,經理,領班,和兩個較資深的員工早已在辦公室裡,他們手上拿著手機、平板電腦、文件夾、報表、貨單、顧客名冊,像是守株待兔的農夫,等著土方這隻注定撞上大樹的兔子。

他的辦公桌上早就擺著一杯美式咖啡和一小杯伏特加調酒,土方拉開辦公椅,神情像是要上戰場那樣肅殺,開始解決一個個棘手的「敵人」。

「這張請款單的數字不對,你再去跟供應商確認,看是哪個笨蛋浪費時間。」
「店裡的VIP包廂今天都有預約,注意人手,安排好節目,別讓場子空著。」
「客人這週的慶生禮都準備好了嗎?尤其是特別加註的那幾位,禮物送出前務必要再拿來讓我看過。」
「還有,周橋和空羽那兩個傢伙,再最後觀察三天,不行的話讓他們來找我,我處理掉。」

他身邊的下屬一個個宛如領了軍令般朝他鞠了躬後迅速走出去,土方爭分奪秒,處理完慣例的公事後,又去外場繞了一圈和幾位熟客照面,接著回到辦公室打理行裝,準備赴一個夜間拍賣會的邀約,他這次是做為客人的男伴出席,有相當多的機會能遇見各界的上層人脈。

「要是店裡有什麼事情,務必馬上向我回報。」他離開前鄭重交代。
店經理頷首應諾,他跟在土方底下做事已經兩年多,店內諸多事務早已熟門熟路。
土方上了車,讓司機把他送到位於六本木的一間私人招待所,利用在車上的時間聯繫客人,又看了一遍今晚的商品清冊,幸好今晚的路況並不壅塞,他順利地在招待所門口和客人碰面,一起進入了會場。

至此一路都很順利,他見到了幾位在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用最專業的笑容與他們攀談,甚至在對方提出疑問時替他們解答商品背後的來歷,讓對方投以驚訝讚賞的目光,更讓帶他入場的女客面子十足,整場拍賣會都挽著土方的手,笑得如陽光下的燦爛鮮花。

然而瀕近晚會結束時刻時,一通電話打斷了他完美的演出。

「店長,出狀況了。」他的手機裡傳出店經理急促的聲音,「藤村夫人來店裡了,說一週前預約了金色包廂,但是店裡沒有任何紀錄,夫人很不高興──要我們看著處理。」

土方聞言,腦袋頓時轟的一聲,所有思緒全炸成了一片死寂的空白。



04 流櫻
銀時盯著手機上突如其來的訊息,微微挑眉。

──店裡有急事處理,今天不用接我。

兩人相識同居了十年有餘,訊息中寥寥數字中的那股急迫和焦慮銀時還是能讀懂的。
他放下手機,轉身去廚房裡把準備好要扔下鍋煮的食材重新塞回冰箱裡,又換回家居服,準備去泡個澡再鑽回被窩裡睡覺。

工作上的緊急狀況各行各業都有,自己以前也是看過各種大場面,更別提土方在這行的資歷還比自己深,想來應該不至於太棘手。

銀時泡在浴缸裡,迷迷糊糊的想著。

但事實是,土方一直到隔天的深夜都沒有再聯繫過自己,此時銀時已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
以土方如今在歌舞伎町及新宿的身分和名氣,基本上沒有講不開的事情,除非他碰上了不屬於他們這個圈子──甚至是社會地位遠超他們的階層人士。
銀時當下就撥了電話,不是給土方,而是打去了店裡,指名讓店經理來接聽,繼而得知了事情始末。

「老闆快沒辦法了,藤村夫人在商界的地位您也知道,又和幾位政壇大佬長官相熟,很有交情。」透過手機,銀時聽出店經理同樣疲倦且緊繃的情緒。
「現在呢?」
「老闆還在努力協調,當然最好的辦法是請夫人再到店裡一趟,但目前看來非常困難……」

銀時聽畢,大概了解了現況,他掛斷通話,走回客廳坐到沙發上,蹙眉沉思片刻,再度拿起手機,在通訊錄冗長的名單上一路滑找,最後停在一個令他神情複雜又百感交集的號碼上。
他最後還是撥通了那串許久未讀用的數字。
和風曲調的鈴聲沒響多久就接通了。

「是我。」銀時說道。
「不是你還會是誰?難道是你養的那隻狗嗎?」對方的聲音猶如當年,絲毫未變,依舊那樣尖細,帶著一抹狡獪,即使隔著電話也覺得對方隨時都會咬人一口那樣危險。
銀時懶得解釋,劈頭說明來意:「你那裡有政商的門路吧,一句話,你行不行?」
「你確定要問一個男人這種行不行的問題?」男人不屑地哼聲,「我看不行的是你吧──否則你現在不會打電話給我。」
即使真正的意圖被正面捅破,銀時仍舊紋絲不亂,直接打蛇隨棍上,厚顏腆皮地開口說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拜託啦。」
「……喂我還沒有答應──」

搶在對方反駁前先掛斷通話,銀時彷彿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一樣呼出一口長氣,接著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拿出防塵袋裡的白色西裝,檢查了衣物狀況,又繞去土方的衣帽間,隨意挑了自己順眼的腕錶、袖扣、領帶、古龍水,他把這些東西都準備好放進袋子後,望著鏡子裡自己那頭亂成一蓬的自然捲,嘆了口氣,抓抓腦袋,抓起錢包,踏著夜色出門去了。



05 驕陽
土方把剛點燃不久的香菸用力在水晶菸灰缸裡捻熄,煩躁地咬緊乾燥脫皮的下唇。
他是真的窮途末路,束手無策了。

他用盡所有的關係,尋找了已知的人脈,放低身段,趨炎討好,卻還是得不到一個完善的解決之道。

在將近四十小時未闔過眼的這段時間,他彷彿又變回了當年那個沒有任何靠山,一切的屈辱,貶低,嘲諷都得自己一概承受,通通吞進肚裡的毛頭小子。

他往後靠倒在辦公椅上,悠長地嘆了一口氣。
最壞的發展──或許就是他這間店會因此評價大跌,在歌舞伎町這樣的水泥叢林,槍打出頭鳥,第一又如何?頭牌又如何?站在頂峰上,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想拉你下來的人。
若是導致店裡的來客數減少,便勢必會引發後續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業界待得久了,什麼樣的案例沒有見過,就此一蹶不振,樓起樓塌的事情也從來不少。

土方困倦地閉上眼皮,無數煩躁的思緒在腦袋裡攪成了一團雜亂無章的線,化作黑壓壓的烏雲,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光輝。

辦公室的門板突然被急急地敲響,店經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老闆!老闆!」
「什麼事?」
「藤村夫人她──她來店裡了!」

土方猛地睜開眼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快速整理身上的衣物,三步併作兩步地打開辦公室的門。

「怎麼回事?」他漆黑的瞳孔睜大,瞪著竭力在倉皇中保持理智與冷靜的下屬。
「我們也不知道,但是夫人已經在店裡了,事先完全沒有接到通知──」

該死!土方在心裡暗罵。
這些小渾蛋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是真的要把這間店弄垮才甘心啊!

他迅速從後場的辦公區走到華燈之下的招待區,位於整層樓中央的開放式座席是店裡占地最大的客席,消費要求也最高,一個晚上至少就要上百萬日圓。
艷麗的貴婦已經坐在真皮進口沙發上,低頭啜飲高腳杯中粉色的香檳酒,表情平淡,甚至可說是有些冰冷,全然無視一旁男公關們的熱情問候。

「藤村夫人……」土方喃喃道。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事業有成的傑出女性。據傳她在十幾年前曾是某國產企業社長的妻子,但夫妻雙方無法舉案齊眉,再好的感情也抵不過距離與現實的沖刷,最終協議離婚。回歸單身的夫人換回舊姓,靠著從前夫那拿到的一大筆贍養費開創了自己的公司,主打高經濟的女性消費族群,經營首飾和護膚品等高奢品牌,十年下來已經將自己的事業拓展得風生水起,又因之前積累的人脈,許多政要與商業巨擘都是她的舊友兼客戶。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他們這些賣皮相的傢伙們完全得罪不起的,貴客中的貴客。

土方試圖忽略緊張到失控的心跳,舉步上前,向女人鞠躬:「晚上好,夫人,我是店長:土方。」
藤村夫人將目光移到土方身上,打量了他幾眼,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關於上次店內的疏失,我在這裡再度向您致歉。」土方保持彎腰的姿勢,一旁的公關們急忙跟著鞠躬,一排西裝筆挺的男人齊齊對著這位宛如冰山般高冷的夫人行禮。

「若您願意的話,敝店會提供一切可能的補償──」

土方的話還沒說完,藤村夫人輕輕抬起手打斷了他,開口道:「抱歉,但我沒有想要聽您這些話。」
土方一楞,聲音硬生生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也吞不下去。
藤村夫人撥了撥頰邊的碎髮,聲音沒有起伏地,平靜地說:「錯誤就是錯誤,並不會因為您的道歉就不存在,我今天晚上會願意再來只是因為……」
「啊啦,大家這是怎麼了?」

眾人紛紛轉過頭,表情個個精彩萬分,驚愕的,詫異的,困惑的,不解的,各式各樣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那個穿著白色西裝,踏著輕快步伐走進店內的金髮男人。
土方更是傻了眼,張大著嘴,半天說不上話。

在男公關們一片的愕然和沉默中,只有藤村夫人宛如小金絲雀見到了心儀的主人,快樂地拍打翅膀,發出驚喜的叫聲,宛如雙十年華的少女,喜上眉梢。

「金時!」



06 曇花
那是個奇幻而不可思議的晚上。

穿著銀白色西裝的金髮男人宛如回到自家一般,牽著夫人的手,領著她重新在沙發上落座,朝怔愣在原地的土方使眼色,張口點了雞尾酒和幾道菜品,要人快去準備。

「我應該沒記錯您喜歡的酒和菜吧?」他將目光放回滿眼歡欣的夫人身上,後者連連點頭,眼裡竟是水光滿盈。
「這麼多年了……金時你還記得……」事業已成的女社長至此語音裡已帶著幾分哽咽,金時面帶微笑,靜靜地看著她。

夫人歛了淚意,重新端出優雅的儀態,只是那份從骨子滲漏出的喜悅依舊無可隱藏:「我接到消息的時候非常驚訝,算起來我們已經有幾年不見了……?」
「嗯?十二年,還是十三?我不記得了。」金時嘴角一勾,接過送上桌的酒,俐落地開瓶:「但是夫人您還是和之前一樣,果然歲月都特別眷顧您,不僅不顯老,反而更有氣韻了。」
藤村夫人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身上那股從進店後就冷津津的氛圍早就煙消雲散,變得柔和輕緩,彷彿夜間海濱的月華那樣清亮朦朧。

困擾了土方整整兩天的烏雲,僅僅兩個小時後就在燦爛的陽光下消散得無影無蹤。

藤村夫人不僅整晚掛著合不攏的笑,不斷開著最喜歡的粉紅香檳,說著我也記得金時最愛喝日本酒,一邊要服務生端來最好的陳年吟釀,親自給金時倒上。
酒過三巡,氣氛正夯,金時覷準了空檔,擺手讓土方上前坐在自己旁邊。

「金時?」藤村夫人困惑地偏過頭,望著眼前兩名外貌上乘的男人。
「說起來這次能再次見到您還是多虧了土方桑呢。」金髮的男人微笑著拍拍土方略顯僵硬的肩膀:「我跟土方桑是很好的朋友,他跟我提了這次的事情,這不我就請土方桑搭個橋,把您請來啦。」
藤村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你們認識?」
「是啊,我還在做公關時就認識土方桑了,那時我什麼都不會,土方桑手把手教了我很多工作上的事呢。」

土方乍聽銀時的話,不知該吐槽他還是該替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捏把冷汗──這傢伙的話半真半假,雖然除了當事者的兩人外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曉,但他卻敢在貴客面前如此滔滔不絕,信口捻來,著實讓人不得不佩服他那張舌燦蓮花的嘴。

藤村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終於肯把高貴的目光落在土方身上。
「這樣啊……」她低喃一聲,略略思考,說道:「既然是金時你認識的人,就不能不賣個面子了……」
「嗯?什麼面子的,您太見外了。」金時誇大地叫起來,聲音響了半間店:「千萬別因為我的關係少算錢,唉呀金時我可不是出來賣的,我今天晚上可是來跟高貴的淑女約會的!」

雜亂無章且緊繃的線徹底被解開,藤村夫人徹底歡快地笑起來,擺擺手又開了一瓶香甜的香檳酒,邀請土方共飲。



07 月華
這場故人重逢的夜間約會一直持續到深夜,藤村夫人與金時交換了聯繫方式,約定下次再敘後,才在男公關們的簇擁下半裹醉意,心滿意足地搭上私車離開。
金時和土方站在店門口一同目送她離開,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在對方的眼裡讀到各種情緒。

「今天謝謝了。」土方站在他旁邊,低啞著聲音說道:「但你是怎麼知道──」
「嗯,我厲害吧。」金時拉了拉痠疼的後脖子,揉著太陽穴:「一點小道消息的門路還是有的啦,畢竟我當年可是風流倜儻瀟灑萬千的金桑。」
「……」

土方說不出話,沉默片刻才問身旁的秘密同居人要不要去自己的辦公室休息一下,卻被後者輕巧地拒絕了。

「太久沒出勤,喝得太多了,銀桑我現在只想回家睡覺。」

土方點點頭,揮手替他招來另一輛計程車,虛扶著銀時有些不支的後腰,送他上車,向司機報了地點,又多加了點錢,請司機順路去買些解酒的藥劑,又在銀時耳邊低聲說:「我處理完剩下的事,馬上就回去。」
銀時靠在椅背上,軟綿綿地回應一聲,眼睛已經徹底閉上,不想動了。
他關上車門,示意司機開車,接著轉身走回店裡,裡頭的問號氾濫成災,每個人都在盯著土方,希望他能說明今天晚上的發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銀白色的西裝。
金色的猖狂的自然捲。
還有那招牌的,吊兒郎當,既輕浮散漫又不可一世的態度。

「難道……是那個歌舞伎町傳說的頭牌……?」
「是那個坂田……金時嗎……?」

土方嘆了口氣,以沉默代替回答,沒有正面回應。
他示意店經理跟自己回辦公室,交代今天所有的花銷都由自己支出,表示大夥兒這幾天也累了,把店裡整理好之後就輪流回去休息,他過幾天再請大家吃頓好的,說完他穿上風衣,收拾了東西,先從後門離開了。
夜意正濃,還不到旭光初露的時候,土方坐在計程車的後座上,疲憊地靠著車門,感覺眼皮重的像掛著鉛塊。

他不知道銀時怎麼會發現自己這次的麻煩,雖然他沒料到藤村夫人與銀時是舊相識,但即使他知道,他也不想讓銀時出面。
因為他早就不是那個「坂田金時」了。

土方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不覺捏緊,緊緊地握成拳,漆黑的眸色也變得更加幽暗深沉,隱隱藏著一股風雨來襲前的可怖。

然而他氣憤難當的對象是他自己。

要是他能夠再更強大一點,再更有能力一些的話,今天晚上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更不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車子在夜色中靜靜抵達了社區門口,土方下了車,步行了一小段路,掏出門卡開門進屋,一雙皮鞋被主人凌亂地隨便脫在玄關處,客廳裡亮著燈,銀時仰躺在沙發上,只脫了西裝外套,解了襯衫的鈕扣,正閉眼睡著。
土方知道,銀時已經很久沒一次性喝過這麼多烈酒,今天晚上對他來說是嚴重超載。

「銀時。」他輕輕喚他,坐到沙發旁邊,輕拍銀時的肩膀:「你感覺怎麼樣?」
銀時咕噥一聲,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土方的表情,扯出一個算不上好看的笑:「難過死了,頭好暈,好想吐。」
「解酒液吃了嗎?」
銀時搖頭,指了指扔在桌上的塑膠袋:「沒力氣。」
土方替他拿來了琥珀色的小玻璃瓶,讓銀時喝掉後又去倒了點熱水餵他,等他清醒一點後,又拉起他兩條手臂掛在自己肩膀上,托著銀時的臀部,把他整個人扛在身上往浴室走。

「嗯?土方君要幫我洗澡啊?」銀時咯咯亂笑一通,本就張揚不羈的性子在醉酒後更是肆無忌憚:「好貼心啊──銀桑我要感動哭了。」

土方懶得和他鬧,浴室門一關就把人剝個精光按進浴缸裡,放了熱水,又摩娑起那頭璀璨的金髮。
銀時察覺他的動作,輕鬆地說:「安心啦,只是一次性染髮劑,洗洗就掉了。」
「你要是敢亂染頭髮,老子把你剝三層皮下來。」土方嘴巴凶狠,手上的力道卻很輕柔,他擠出洗髮露,在掌心搓出泡沫,抹上銀時的頭髮,搓洗一陣後沖水。

他不厭其煩地一次次重複洗髮的步驟,人工的染料隨著水流慢慢退卻,沖入幽暗的下水道,那頭燦金色的捲髮終於慢慢回復成皎潔的銀暉,沐浴著水光,在土方的注視下閃閃發亮,搖曳蕩漾。

銀時微微往後仰起脖子,自下往上盯著土方面無表情的表情,勾起唇角:「滿意了?」

土方抿緊著嘴唇,注視著銀時的臉,只是不說話。
銀時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把土方的臉往下壓,在瀰漫著蒸騰熱氣的密閉空間裡吻了他的同居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