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同床〉
　　

　　里維總睡不慣床。

　　與是否整潔無關，他自然不會讓一粒灰塵停留在上頭。只是每當他嘗試要躺平身體時，總會感覺身下是異常的觸感，來源於他遙遠而不再熟悉的記憶，譬如柔軟、溫暖、放鬆、安心。

　　但人總歸是要休息。他別無選擇，只好在堅硬冰冷的椅子上尋求短暫的昏睡，至多三個小時，痠痛發麻的身體就會提示他醒來。

　　從前弗蘭說不動他，伊莎貝爾笑他有床不睡真是傻瓜；後來進入調查兵團，他在空蕩蕩的宿舍待不了一整個晚上，直到他開始主動或被動地來到艾爾文的房間。

　　一晚，兩晚，三晚……里維依然堅持睡在椅子上，艾爾文忙碌公務，也不會對這種私人習慣多加干涉。兩人各坐一張椅子，在燭光中共度漫漫長夜，而里維逐漸習慣在睜開眼後，看見艾爾文待在他身旁。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如果艾爾文保持清醒，他會若無其事地活動肢體，巡視地盤似地，對房間的整潔程度進行最嚴密的檢查。艾爾文偶爾會分神和他聊天，里維看心情──與是否整潔有關──回應。

　　「里維，你昨天晚上才大掃除，我認為今天可以適當休息。」

　　「你昨天才拉屎，今天就不拉了？」

　　艾爾文低頭振筆疾書，默不作聲，但里維能覷見他的嘴角淺淺上揚。

　　他繞了三圈，確定艾爾文的房間今天也在自己能容忍的範圍裡，心情尚可。於是他站到辦公桌前，出手拯救艾爾文稍顯雜亂的公文書。「例行檢查用不到你，空有腦子的大塊頭。」

　　艾爾文十分配合，將正在書寫的紙筆挪開，方便他抽出散落的紙張。「這聽起來是稱讚，我收下了，謝謝。」

　　里維眉頭一跳，斜眸一睨，「……艾爾文，有人知道你這麼不要臉嗎？」

　　艾爾文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在燭火掩映下，深邃英俊的眉眼相當靈動，就像街上隨處可見的平凡孩子，正對玩伴露出淘氣的一面。

　　「如果你是唯一的聽眾，那就沒人會抱怨。」

　　砰的一聲，里維將排列井井有條的公文書放回桌面，撢灰似地拍了拍手，面無表情，「那你隨便吧。」

　　

　　自從里維開始頻繁出入艾爾文房間，調查兵團人人都在揣測他們倆是否在進行討伐巨人的會議，或共同研擬兵團未來的發展策略。但就是沒人猜得出，原來艾爾文團長私底下是個愛撒嬌的小屁孩。

　　如果沒有緊急公務或即將出牆，他們之間的對話大多無關痛癢。里維嘴上不說，但其實不排斥和艾爾文話家常。這會讓那些殘酷的生死存亡暫時擱置在牆外，房裡只有兩個難得放鬆的、放下戒心的人。

　　然而艾爾文的工作實在太過繁重，還要周旋在各個政治勢力之間，不讓兵團被解散而殫精竭慮。因此，每到了凌晨時分，比起炯炯有神、和他插科打諢的艾爾文，里維更常看到男人疲倦淺眠的模樣。

　　有時艾爾文就近枕在書桌上，手長腳長的卻要蜷縮起來，姿勢看起來不怎麼舒服；突然驚醒抬頭時，被蹭亂的金髮會好笑地翹出一兩撮，臉頰也會顯出被衣袖壓出的紅印。這是團長難得迷糊又毫無防備的時刻。

　　有時艾爾文會仰面倒在床上，直接和衣而睡，白日熨燙平整的襯衫會被擠出褶皺，打理一絲不苟的皮帶也凌亂捆著身體；彷彿他在睡夢中也被什麼束縛住，無論白晝黑夜都必須兢兢業業。

　　里維有時醒得早，等待天亮太無聊時，便會將椅子拖到床邊，翹著二郎腿，雙手抱臂，默默盯著淺眠的艾爾文。

　　也不是為了什麼，他只是看著艾爾文的面孔輪廓，形狀飽滿的額頭、粗大濃密的眉毛、深邃漂亮的眼窩、高聳突出的鼻梁、豐厚鮮明的嘴唇、陽剛鋒利的臉骨……

　　這種面相顯得剛正不阿，但艾爾文偏偏世故得恰如其分，舉止得體而成熟；他不僅擅長拿捏平衡，還會用精心動人的話語欺騙士兵們為了他的大義而英勇赴死；他本人甚至承認，無論使用多麼卑劣的手段，都要讓調查兵團繼續進行牆外調查。

　　里維永遠無法讀懂艾爾文的想法和行動。

　　肯尼的教育讓他明白拳頭即真理，地下街的生活教會他弱肉強食，從前為了生存已經讓人筋疲力竭，理想是太過空泛、遙遠而奢侈的東西。

　　但原來，人類還能為了夢想與自由而奮鬥。

　　就在這時，艾爾文嘴唇動了動，似乎夢囈著什麼。

　　里維瞇起眼，在椅子上坐了幾秒，還是沒忍住傾身過去，想聽聽這男人也會對什麼人事物魂牽夢縈。

　　但他千猜萬猜，就是沒想到艾爾文還會夢遊。

　　里維只感覺領巾一緊，隨即一股驚人的力道將他強行拽過去。他下意識雙手一撐，上半身幾乎伏在艾爾文的胸膛上，而兩人的臉龐近在咫尺，男人溫熱的鼻息直直撲在臉上。

　　這種親密程度驟然超出里維的忍受範圍，後頸一下竄出雞皮疙瘩。

　　「喂，艾爾文！」里維憋住呼吸，腦子亂得糊成一團，「給我起來──不，我說鬆手！」

　　艾爾文居然還沉醉在他的夢裡，迷迷糊糊說著「牆外」、「人類」、「老師」……抓他的力道越來越大，里維簡直要被氣死。

　　這人做夢了還心心念念著牆外調查，怕不是找死的好奇寶寶吧？

　　里維憋得近乎缺氧，頭昏腦脹的，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艾爾文！牆外巨人都消滅了！」

　　艾爾文一掀眼皮，瞪圓雙眼。

　　「……」

　　原來歷代最偉大的團長期望一覺醒來巨人就消失嗎？是鹹魚嗎？

　　接著，那雙藍眼珠一轉，聚焦的視線對準自己，緩緩露出不解。

　　「……里維？你這是……」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里維乾巴巴地喝斥：「你先把手鬆開。」

　　艾爾文在三秒內徹底清醒，冷靜地看向窗外。天空依然黑沉沉的，距離集合晨訓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大可以用來好好休息，而非徒勞地辯解現況該歸咎於誰。

　　於是他看向里維，友好地提出建議：「你想上床跟我睡嗎？里維？」

　　「……哈啊？」

　　

　　晨訓時，漢吉火眼金睛，發現人類標竿艾爾文居然藏著一絲狼狽，而米凱嗅了嗅，從里維身上聞出一丁點艾爾文的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