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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关于养宠物的那件小事(下)
小龙平安健康长大了,这是真的。没杰诺瓦没硬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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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黄昏时分,克劳德回到家中。就和前几天一样,萨菲罗斯和龙崽都不在家。克劳德将魔兽肉搬进厨房,然后仰头看向天空。布满晚霞的空中,两道银光交错,如闪电急驰划过天际,偶尔能听到刀锋与龙爪有节奏撞击的声音,是清脆的。

小龙前几天开始学习魔法。龙族确实天赋异禀,但萨菲罗斯的身手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直击要害与经验丰富。一开始,撒拉弗总是挨妈妈揍,被一次次用刀背砍得掉在地上,砸出坑来。克劳德确实心疼过,但撒拉弗皮糙肉厚不怕揍,反而更加兴奋——龙天生属于天空与战斗。它进步神速,几天的训练后,终于有来有回,不再是单方面殴打。克劳德嘴角含着他都不甚明了的微笑,看着萨菲罗斯与撒拉弗前后落地。

撒拉弗的姿态十足十地像极了萨菲罗斯:尽可能轻盈优雅,先放下一只爪,然后另一只再跟着踩实,连脸上表情都有了微妙的相似。这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在萨菲罗斯的脸上是极端的美貌与恐怖交杂,令人胆寒。但在龙脸上,就非常有反派样,一看就是童话故事里劫走公主的恶龙。



一个小时前,克劳德将六式收起,将魔兽的尸体们全都捆在一块儿,搬上芬里尔。芬里尔如果有人格,大概现在正在哭泣——它原本流畅且酷炫的外形现在已毫无逼格,被各种奇奇怪怪的魔兽给“装饰”得土味十足。克劳德骑着它进城的样子,非常像骑着小毛驴赶集的山间猎人。

如果他没有英雄的梦想,如果他不去米德加,也许克劳德确实会这样过完平淡的一生。尼布尔海姆是闭塞的乡间,交通不便,克劳德会娶一个妻子,生一个孩子,每天去山间打猎,妻子和孩子在家等他。猎物留一点给家人打牙祭,剩下的去外面卖给收购皮毛和兽肉的商人。现在命运在奇异的地方返璞归真,不知该说是仁慈的恩赐还是恶劣的玩笑。克劳德抹掉了脸上的血,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这点小动作其实是徒劳的,因为他已经声名鹊起,这三个月,“魔兽猎人”的响亮名号已经取代了万能帮手。

魔兽一直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游荡,它们的肉富含魔力,很难登上普通人的餐桌,皮毛骨角倒是可以做魔法材料,或是防护用具。狩猎风险太高,普通人十死无生,完整优质的材料十分珍贵,流通艰难,被炒出天价。但自从那位沉默而年轻的猎人出现,材料们的价格遭到了极大冲击,无数武器锻造师,拍卖行采购员,骑士们,魔法师们蜂拥而至,每日站在城门口等待着金发美青年和他的小摩托。不爱说话的青年拒绝队友,也拒绝搭讪,独来独往,像一朵随风游荡的云彩,有时候他会满身伤痕,但第二天还是会带着同样多的猎物,准时出现。买家们引颈而望,翘首以盼,随后就是一拥而上的抢购……总之,当克劳德脱手了所有可卖材料,带着新鲜的魔兽肉和刚到手的钱回家时,他甚至和一个魔法师达成了交易——魔法师给他搜罗各种魔石,而克劳德则按对方需求杀魔兽,优先供给。

时隔百年,他再度产生了物欲。非常简单的愿望:每天回家时,能给孩子多带一颗糖。

撒拉弗越长越大,现在已经快和克劳德一样高了。

龙可以吃各种东西,但能让它真正成长的,只有富含魔力的东西。因此,萨菲罗斯喂满级魔石,虽然败家到克劳德连呼吸都痛,但这是正确的养龙方式。他确实全知,金发碧眼的青年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而且,萨菲罗斯似乎真喜欢上了这种乡间野外,一家三口的生活。克劳德起初担心小龙的安危,生怕哪天回家,龙崽就成了串烤龙肉,连工作时都心不在焉。但三个月过去了,撒拉弗平安长大,一天天长高。萨菲罗斯教它说通用语,小龙初学,结结巴巴地乱说一气(“Papa,你今天好开心,真是含笑九泉。”),萨菲罗斯及时纠正,小龙的通用语就越来越流畅,现在沟通已经不成问题;萨菲罗斯甚至开始教撒拉弗念书。说实在的,看一头龙坐在书桌前,有模有样地大声朗读字母,这一幕还是有些诡异……

它是这么热切地爱着父母。小龙以后会寿命长久,聪慧多智,但它现在不过是个三个月大的宝宝。它睁开眼见到的就是萨菲罗斯,第二眼则是克劳德,天然而然地,它模仿着父母的一切行为,之前吃饭时,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然后伸出前爪,试图去握刀叉。

这超过了龙的能力范围。它们的爪子生来为了抓捕猎物,强有力,但并不灵活,刀叉反复落在桌上。

克劳德不太忍心:“撒拉弗,手抓也可以。”

而萨菲罗斯却会放慢动作做示范,然后笑着看小龙用艰难别扭的姿势继续进食。

这种耐心与爱,连克劳德都觉得纳罕。

不过龙崽毕竟还小,很多事都无法理解。比如说,等它刚长到克劳德的腰部那么高时,它的爸爸就把它赶去别的房间睡觉了。

撒拉弗委屈巴巴。它那时才满月,下意识地就去向妈妈求助,用那时候还错漏百出的通用语结结巴巴地告状:“妈妈,爸爸欺负我!”

克劳德沐浴在萨菲罗斯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耳朵红透,连脖颈都在发烫。这一个月,萨菲罗斯迷恋上了非暴力式强奸——非暴力,因为他饶有兴致,态度良好地开始做各种水磨工夫的前戏,想把克劳德磨到在熟睡的孩子跟前叫出来;强奸,是因为克劳德他妈的完全就不愿意这样搞!但那么多年的暴力挞伐改造了他,让他习惯于萨菲罗斯赠予他的性快感。现在忽然得到了抚慰,早就互相干熟了的身体更是食髓知味,每次到了最后,他都是紧紧搂着萨菲罗斯的脖子,哭着把嘴唇送上,好堵掉所有的声音的。销魂蚀骨的夜晚反复上演,克劳德一边对着小龙纯净漂亮的大眼睛产生了许多忏悔之心,一边无可救药地悄悄期待着下一个晚上。他对此感到惊异,像身体里有个隐秘的源泉忽然被柔和地啜饮。他不习惯,但……

克劳德不得不安抚便宜儿子:“不是讨厌。”

撒拉弗仰起头,用它的蓝眼睛凝视着克劳德,几乎哭成流泪猫猫头:“那为什么要赶,嗝,撒拉弗,嗝,一个人睡觉?爸爸一定是讨厌我!”

克劳德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弯下腰,摸摸龙崽的头:“因为撒拉弗要做哥哥了。”

克劳德震惊到失语。

萨菲罗斯面不改色地继续胡扯:“你妹妹怕生,等她破壳了,就带她和你一起玩。”

撒拉弗破涕为笑。

克劳德在当晚艰难地问萨菲罗斯:“哪来的妹妹。”

萨菲罗斯带着微妙的笑意,将他的手固定到枕头上,然后俯下身:“克劳德,现在你可以尽情叫了。”

“……”

当晚克劳德只记得萨菲罗斯问他,下一个孩子叫加百列如何。这名字过于省事,他精疲力尽,无力吐槽,头一歪,睡着了。

孩子总会期待家庭美满,父母恩爱。萨菲罗斯以它为情感人质,每每挟制克劳德,得寸进尺,而每次克劳德都会忍耐退让。但克劳德不反感,甚至可以说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他不想拯救星球,他有时想,如果萨菲罗斯能沉湎于家庭的快乐,那么就算是需要他和萨菲罗斯永远在一起,再多几个孩子,也并不坏。当然,加百列,拉斐尔,米迦勒,乌列……这一串名字就大可不必了。



撒拉弗心智不成熟,现在也只是外貌唬人而已,内核依然是傻白甜——克劳德从贴身的兜中掏出一颗魔石,撒拉弗顿时笑逐颜开,变成了大狗狗,开始撒娇讨抱抱。不过它今天只是珍惜地舔了舔,却没有一口吞下肚。

“撒拉弗胃口不好,”克劳德当天晚上问萨菲罗斯:“它是生病了吗?”

银发的男人露出了微笑:“也许是心情不好。”

克劳德起身去隔壁看龙崽,萨菲罗斯并没有阻拦他。撒拉弗躺上了床,用翅膀把自己包好,像人一样枕着枕头盖着被子。它的床一直在不断加长,现在已经和克劳德原本那张单人床差不多大了。

克劳德轻轻抚摸了它的头,撒拉弗睁开眼,看向他:“Papa。”

它的眼睛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懵懂了。龙的眼睛蔚蓝如宝石,神智渐开,益趋清明。

它说:“我长得太大了。”

克劳德哭笑不得:“没关系。”

撒拉弗摇了摇头,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克劳德发觉,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但这并非杰诺瓦细胞的阴魂不散。他十分确定,因为微妙的共振。撒拉弗日益强大,而萨菲罗斯依然在悉心教导它,并无苛求虐待之处。

它有了心事。

或许是这种魔石不合胃口。克劳德第二天对魔法师的供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结果依然。

第三天,第四天……克劳德将他的宝贝匣子全部推到了撒拉弗的面前。他拍抚着撒拉弗的脑袋,轻轻说:“吃吧。”

撒拉弗有气无力地看着他,露出笑容,随后将脑袋依恋地搁在了克劳德的膝盖上。

克劳德的人生中,幸福转瞬即逝,痛苦与不安才是永恒的主题。他日益不安。这种熟悉的,薄冰渐起的感觉……不是直刀贯入胸膛,而是微妙的寒意,森森刺入四肢百骸。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怎么样才能让撒拉弗重新高兴起来?

可克劳德得不到回答。

这一天他照旧准时回家,看向黄昏的天空。晚霞色泽妩媚而晦暗,流动着不祥的气氛,撒拉弗与萨菲罗斯的银光是唯一明亮的色彩。但撒拉弗的抗争则不如之前有力。它没有吃饱肚子,龙爪挥舞有了些许迟滞。这一点迟滞对萨菲罗斯来讲,是不可容忍的破绽。刀光一闪,小龙重重摔落在了地上。萨菲罗斯浮在空中,语调平稳:“你落败在何处?”

撒拉弗挣扎着站起身,它小声地说:“妈妈……”

克劳德忽然心如鼓震。直觉告诉它,这次撒拉弗受伤极重。但萨菲罗斯不会留情。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抬了起来,再一次流露出了微妙的,可称为恶意的笑意:“撒拉弗,仔细想一想。”

克劳德扶住小龙。它这次确实伤重,肋下柔软的地方有一道不留情的贯穿伤痕。克劳德去止血,而撒拉弗呆呆站着,仰头看着萨菲罗斯。

然而萨菲罗斯对此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感叹。他略偏过头,饶有兴致地对克劳德说:“撒拉弗的心事,你不想了解吗?”

银龙在那一刻,竟有些恐惧。它再度轻轻喊了一声“妈妈”,带了微妙的哀求意味。

萨菲罗斯缓缓落地了。他走近了。曾经轻轻抚摸过小龙的手依然温柔,但他说:“撒拉弗,好好回想一下,我是不是你的母亲。”

混杂在人群中的异种,无论是体型,能力,外貌,都与人类截然不同。因为印随效应,因为从未见过同类,因为困宥于“爱”,而懵懂地,以为自己是个人地活着。如果混沌一生,也是幸福。可萨菲罗斯让它平安健康长大,让它开启灵慧,让它越活越像个人。它学习着人类的文明,用人类的餐具吃东西。但它的龙血流淌在血管里,它变不成人,永远都不会是。

于是小龙开始为一切不像人的地方而惶惑。隐隐的怀疑随着它的长大开始生根发芽,在萨菲罗斯的抚养中茁壮成长,开始渐渐磋磨它幼嫩的心脏。



在黄昏凄暗的余晖下,撒拉弗蔚蓝色的眼睛里充盈了泪水。它向萨菲罗斯求索,追问,依然还像个孩子对母亲的乞求。龙吼震震,那逐渐不再是人类的语调,可依然在用着通用语——萨菲罗斯教给它的通用语——它大声地,近乎咆哮:“‘撒拉弗’,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是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截然不同的回复。

“是我的孩子。”

“你是异种。”

“它总会知道。”

“萨菲罗斯!”

“克劳德,接受现实。你对异种越好,它越会迷惑,自己到底是谁!”



撒拉弗踉跄着退了两步。它忽然振开双翼,发出一声不加限制的龙吟。那是传自上古的声音,是风雷震震,是千年中,人类从未听过的异种的吼声。狂风猛然席卷而上,银龙飞向了天际。

克劳德慢慢站起身。他的金发凌乱,身躯颤抖。曾让人沉陷的温暖幸福如梦幻泡影,六式再一次对准了萨菲罗斯,就像是无数个过往的日夜……萨菲罗斯,萨菲罗斯。

“你把撒拉弗教得聪明懂事,让它知道人类的文明,给它家庭的温暖,是为了让它更清晰地感受到痛苦吗?”

萨菲罗斯闭上眼睛,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实验,”他若无其事:“或者说,克劳德,我在给你一个理解……的机会。”

“你让撒拉弗痛苦!你伤透了它的心!”

“强行让非人压抑本性,与人类共处,这才是真正的苦难。克劳德,你的好意让撒拉弗食不饱腹,睡不安枕。你让它自我怀疑动摇,让它消磨自己,让它指爪软弱无力……克劳德,承认吧,你假想的虚幻亲情,只会带来更多不幸,”萨菲罗斯一步步靠近他,温情无限,为克劳德指引方向:“而我赠予你清醒的痛苦,为你,与那条银龙带来更永恒的幸福。”

克劳德意识到萨菲罗斯不仅仅在说撒拉弗,但他无暇顾及一切。他眼前的火焰重新腾腾燃起。百年了,他以为遗忘的记忆,那些褪色封冻的记忆,在三个月的温柔缠绵中春风化雨,被处处提醒着,再被捡拾回来。他的妈妈,家乡,友人,家庭的温暖,被人关爱的柔情。他不再离群索居了,因为萨菲罗斯只愿将冰冷的刀锋插入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一个回暖过来的胸膛。

“你可以选择生下加百列,”对面的银发男人还在劝说他:“克劳德,只要你不再排斥这件事,母亲会赠予你足够的能力。她会是我们的同类,她永远不会遇到这种事——克劳德,想想吧,一个真正属于你我的孩子。”

但加百列取代不了撒拉弗。

“简直,不可理喻。”克劳德听到自己这么说,他麻木而熟练地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克劳德,”萨菲罗斯遗憾地叹了口气。他重新举起正宗,露出残忍的微笑:“那么,那条龙长大了。”

时隔三个月的争斗如期而至。



克劳德躺在银龙的背上。龙鳞幻出冰雪一般的触感,克劳德伤痕累累,而银龙肋下伤口依旧缓缓渗出龙血。他忽然意识到,撒拉弗虽然克制了食量,但他之前已经努力缩起了身体。现在它自由了,不加限制地舒展双翼,它的脊背已经足够辽阔。让它住在那么小的木屋里,这与把一头蓝鲸关进水族箱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银龙刚才从天而降,带着被萨菲罗斯捅穿,千钧一发时又杀死了萨菲罗斯的克劳德飞上天际。这幽蓝的夜空中,冰冷的,炽热的星体,银月,与地上的万家灯火。克劳德带着一些迟滞地想,龙生来属于天空,它们的视角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

让一头龙像人一样地活着,这到底是幸福,还是罪过?

撒拉弗的呼吸平稳有力,一人一龙不发一言。但克劳德感到了濡湿。不是雨水,并不来自于天空,而是小龙蔚蓝色的眼中,缓缓渗出的泪滴。

他轻轻叫了一声“宝宝”。过了一会儿,异族依恋地用脖颈处的鳞片蹭了蹭他的手。

但它不再有其他回应,也不再认父母。于是克劳德知道,这已是道别。



克劳德走入木屋。他将身上匣中所有的魔石全都送给了银龙。天知道,他原本特地搜罗了那么多“糖”,像是任何一个平凡笨拙的,想哄孩子重新高兴的父亲。

他不再需要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他也不需要每日奔波,浑身血汗。他不再有家庭之累,也再度失去了羁绊。

餐具有三套,床有两张。木屋在刚才的打斗中毁损了一些,但还能住人。现在他躺在床上,又能看到星星了。

克劳德静静地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感觉腹中有了另一个微妙的共鸣与呼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