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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啾——！」

　　安靜的清晨，旅館的一間三人房內傳出響亮的噴嚏聲，驚飛了窗外枝頭小憩的雀鳥。

　　從睡夢中甦醒的莉亞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還不想離開溫暖被窩的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在床頭櫃四處瞎摸，中途還把上頭的水杯、書本都給碰倒在地上，無視先起床的班那「你在幹什麼，把東西摔破要賠錢啊小鬼！」的氣急敗壞的怒罵，一邊在心裡吐槽塑膠的杯子和書哪這麼容易摔壞，一邊慢悠悠地從衛生紙盒抽出面紙來擤鼻涕。

　　渾身止不住的惡寒，是因為剛才的噩夢嗎？莉亞猜想著，只不過她也忘了夢的內容，只依稀記得那個夢境帶給她些許熟悉感。

　　莉亞一連蹭了三四張面紙才感覺呼吸順暢了些，她將紙團清理乾淨後又迅速的把手縮回被子裡，一旁的班見狀有些詫異的挑起眉，「你有這麼怕冷？可是這裡還沒有冰湖的氣溫低吧，也沒見你喊過冷。」

　　用被單把自己整個蒙蓋住的莉亞含糊的應了聲，然後抱著膝縮成一團取暖，卻是半點吵架的心思都沒有。沒有傳來預料之中的反駁回嘴，班察覺她的狀況似乎有些不正常，放下手中被擦得亮晶晶的金幣，坐在莉亞的床緣問：「我說，你不會是感冒了吧？」

　　莉亞沒有動，只是悶悶的說：「……你吵死了，安靜點……」

　　——他？吵死了？安靜點？

　　班的理智線頓時被對方的回應給扯成兩段，卻是氣極反笑，雙手抓住了隔開莉亞與他和他滿身怒火的可憐棉被，「哈？死小孩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然後滿面笑容地用力一扯。

　　他下手可沒有絲毫留情，沒什麼重量的棉被便輕盈的飛了起來，帶著些許異常的涼意，莉亞看見了班臉上那彷彿羅剎惡鬼般的神情。

　　「竟然掀女性的被子！你是變態嗎！」

　　被嚴重打擾的莉亞終於坐了起來，勉強打起精神罵了一句，但軟綿綿的語氣還是顯得有氣無力。她搓了搓手臂，臉色蒼白地喊：「很冷啊，你這白癡快點還我被子！」

　　「你……」敏銳的觀察到莉亞渾身細微的顫動，班不顧對方反對，強硬的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傳回神經的異常寒意卻讓他吃了一驚。他的體溫因為冰魔法的原因本就偏涼，可莉亞的體溫竟然比他要低的多。「你的體溫低的不對勁，這種現象……太異常了。」

　　班正打算收回手，卻反被莉亞抓住了手腕，不讓他收回。「不要動，你的體溫挺暖的。」

　　「……把我當成火爐嗎你？」班翻了個白眼，還是從她軟綿綿的箝制中抽出手，然後把棉被又蓋回她的身上。「看來得找個醫生。你這狼狽樣子，大概是出不了門了，乖乖等著。另外，醫療費會從你的工資裡扣，記住了。」

　　莉亞一個回應都懶得給，只是看了眼他的手，然後又把自己裹了起來。

　　接著班走向熟睡中的克羅伊的床，一抬腳就將她踹了下去，絲毫不因對方是女性而腳下留情。「死小孩，醒來！」

　　翻了一圈後從不大個床上摔了下去，克羅伊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用手揉了揉，不過大概是還沒睡飽，她呆呆地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不到幾秒鐘就又睏的將眼睛瞇成一條縫，昏昏欲睡。

　　「別睡了！緊急狀況。」班強忍怒氣敲了下克羅伊的頭，「在我去找醫生的期間，你照顧一下莉亞。」

　　「……喔。」克羅伊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頭，然後坐了起來，看向莉亞——恰好莉亞也悄悄地露出一絲被窩的縫隙看著她，儘管她很快就彆扭的把自己的頭蒙住，像是在表達她並不需要被照顧的樣子。「莉亞……怎麼了？」

　　「不曉得。所以才要找醫生。」班拿起隨身的布包，迅速的出門去了。

　　喀擦一聲，門闔上了，房間內一時之間安靜的尷尬。克羅伊慢悠悠地爬到莉亞的床旁，然後懶洋洋地趴在床邊，打了個呵欠。

　　「……你到底有沒有要照顧我的意思呀？」見克羅伊無精打采的模樣，莉亞忍不住出聲吐槽，她才發現自己講話開始染上濃厚的鼻音。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冷了，從班的手離開了之後，就更是明顯。

　　「唔～……嗯。」模稜兩可的答了聲，克羅伊擦了擦溢出眼角的生理淚水，問莉亞：「你怎麼了？」

　　「不曉得……一醒來就渾身發冷，我也想知道怎麼了。」

　　莉亞緊緊的抓住了左胸前的衣料，擠出了層層皺褶。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份無端而起的陌生感覺，像是迷失在暴風雪的中央，又像是陷溺在冷海的深處，倉皇、無措、讓人窒息。她的心臟跳動如雷聲轟鳴，擠出的血液像極了排山倒海而來的冰壅，全身的神經都被寒冷佔據去了。

　　儘管遍體生寒，她卻依然從額頭滲出些許汗珠，一點點的吞噬了她僅存的體溫。只不過她用被子把自己整個罩住了，所以克羅伊沒有注意到莉亞的情況似乎惡化了。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克羅伊根本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於是她直接開口詢問了病人。

　　「啊？」莉亞愣住了。

　　克羅伊微微拉開被子，露出的縫隙中透著些許涼意，她看見了莉亞帶著幾分脆弱的神情，濕潤的眼眸在陰影中顯得晶瑩剔透，像一對玻璃珠子。似乎是不想被人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莉亞馬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然後倒在床鋪上。

　　見狀，克羅伊輕輕地嘆了口氣，卻也沒再強求對方露出自己的臉，她只是想要個確切的答案：「我要做什麼，才會讓你感覺比較好？」

　　面對克羅伊的疑問，莉亞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她也是莫名其妙的受害者本人。突然，她想起班摸額頭的動作，他人的體溫似乎能讓她的情況稍稍好轉，可是她要怎麼和克羅伊開口？不知為何總感覺有幾分彆扭的莉亞獨自糾結了半晌，才終於像是說服了自己似的，從被中伸出了一隻手。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舉動帶著幾分似曾相識。

　　不曉得莉亞是什麼意思的克羅伊眨了眨眼，卻也沒有出聲詢問，她在耐心的等待病人提出自己任性的要求。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莉亞終於含糊地開口了：「……握著我的手。」

　　克羅伊依言，用自己的掌心包覆住莉亞伸出的拳頭。與平時不同的觸感，讓她想起了木偶，同樣是又冰冷又僵硬，並且缺了幾分生命的溫暖氣息。她的眼神暗了暗，帶著些許不快的陰沉。

　　「你……要變成人偶了嗎？」她低喃著。

　　「……什麼？」莉亞似乎沒有聽清，於是問了聲。

　　可克羅伊沒有回答，心情有些糟糕的她將腦海內的想像驅逐而出，握著莉亞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她不會允許對方變成沒有生命的木偶，如果莉亞又壞掉了的話，她會把她修好。

　　莉亞不曉得克羅伊的心理活動，只是感受著對方的體溫，熱度像是暖流從指尖的神經流向身體與四肢，她的體溫已經停止了流失。

　　睏意再度襲來，不曉得是身體還是意識輕飄飄的，有三分的不踏實與七分的放鬆舒適。曖昧朦朧間，她覺得頭朝下有些難以呼吸，便翻了個身側過頭，她看見了自己的姊姊的後腦勺，莉亞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失眠的時候，她溫柔的姊姊都會像這樣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守護著她。

　　——姊姊……她好想念她最愛的姊姊……

　　可是，她想不起姊姊的容貌了，朝她微笑時候嘴角的弧度、責備她時蹙起的眉峰、還有注視著她時專注而閃亮的雙眼，回憶都被時間卑鄙的偷走了。

　　她想看一眼姊姊的臉。

　　她的手指像是回應了她內心的渴望，微微抽動了一下。她的姊姊便輕輕回過了頭，她會帶著柔軟的笑容喊她的名字……

　　「莉亞？」

　　聽到那兩個字的瞬間，莉亞如墜冰窖。

　　她看清了那不是姊姊的臉，是克羅伊的。原來剛才都只是她在半夢半醒間產生的錯覺，都是假的。屬於她的姊姊早就不存在了。不存在了。

　　淚水從眼眶零落而下，莉亞將臉龐埋回枕中，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把晾著來不及收的枕頭套給淋濕了。

　　「……克羅伊。」

　　「嗯？」

　　「……我好冷、好冷，為什麼？克羅伊，救我……」

　　莉亞顫抖著，不曉得身體還是心更冷一些。她迫切的想要尋求讓自己安定下來的溫暖，空虛感貫穿她之後留下了巨大的空洞，很冷很冷，要是不找東西把洞塞住，她會發瘋的，她會冷死的。

　　克羅伊難得有些慌了，她不是沒見過莉亞哭，甚至見過她更歇斯底里的樣子，可這是莉亞第一次露出這樣彷彿瀕死之人的脆弱神情向她發出求救。

　　「我該怎麼做……？」克羅伊看著莉亞發紅的眼眶，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猛然掀起身上的棉被，在克羅伊反應過來之前看見一頭淡白金色的長髮在空中飛舞，以及一頭撞在自己身上的、肌膚冰冷的少女。兩人就這麼一起摔在地上，莉亞緊緊的抱住了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抱著我，拜託……克羅伊……」她啞著嗓，用帶著點鼻音的哭腔向她請求。

　　於是她也伸出自己的雙臂，抱住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莉亞，「沒事的。」她說。

　　擁抱，比牽手更放肆一些，比親吻更克制一些，她們三種行為都做過了，甚至有過更親密的，但至少在這個時候，莉亞覺得擁抱是最深刻的，好像將她們的血液和靈魂一起在鍋中加熱融化，變成一灘分辨不出是誰的模樣。

　　是不是只有當她不再只是她，姊姊才能不再是她最愛的姊姊了？

　　窩在克羅伊的體溫之中，莉亞發現自己找不出正確的答案。

　　兩人就這麼在地上躺了一會，莉亞也冷靜了下來，此時正一臉尷尬的把臉埋在克羅伊胸前，克羅伊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想起來早上做了什麼噩夢了。」莉亞沉默了片刻後悶悶地開口。

　　「是嗎。」克羅伊沒有問那是什麼惡夢，只是做出了回應。

　　「什麼啊，這個冷淡的回應。」莉亞不滿的哼哼。

　　那個夢，裡頭只有她的姊姊，只有轉生後不在是她最愛的姊姊的噩夢。莉亞沒有傾訴的慾望，也沒有再把疤痕血淋淋掀開來的嗜好。她躺在克羅伊身上，緩緩回復過來的體溫讓她幾乎錯以為自己又死了一遍，錯以為是克羅伊給予她體溫，把她救活的。

　　撲通、撲通、撲通。

　　莉亞覺得自己今天過於嗜睡了，聽著她們一同跳動的心音，眼皮竟然又開始打架了。她揉了揉眼睛，「你不是夢貘嗎？幫我把噩夢吃掉吧。」

　　「我不太擅長吃夢。」克羅伊淡淡的說。

　　「小氣……」莉亞打了個呵欠，看著克羅伊把落在一旁的被子扯過來披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終於撐不住的闔上雙眼。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做個和平的好夢，因為她太累了。

　　失去意識前，她想，最遺憾的大概是她沒能想起姊姊的正臉吧。

　　克羅伊看著莉亞陷入沉睡，自己也有點睏了起來。

　　她一邊發著呆一邊把玩著對方的瀏海，撩開之後才發現那眉頭緊皺著，也許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不想動用自己的能力，克羅伊知道自己大概又會在夢裡迷路，於是她伸手輕輕揉了揉莉亞的眉心，「把噩夢給我吧。」克羅伊呢喃著彷彿咒語般的、來自夢貘的祝福。

　　她看見莉亞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克羅伊滿意的彎起嘴角，儘管她知道不論那有沒有變成一個好夢都和她的力量沒有關係。抱著莉亞，克羅伊也閉上自己眼睛。


　　火急火燎從鎮上帶回了醫生的班一打開門，看見了兩人安穩地躺在地上相偎入眠的模樣，頓時就不急了。

　　「……臭小鬼，把我折騰得夠嗆，還敢在這邊睡啊。」

　　他捏了捏兩人的臉，無奈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