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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他們卸下外套,各自把雜貨歸位。 客廳沒開燈,只聽得見紙袋揉響與水壺漸漸冒氣。 凜雪鴉把可可粉擱回架上,又從冰箱拿出昨晚剩的一盤蒸蛋。 「先吃點再洗。」話丟得很輕,沒問殤不患餓不餓,也沒等回答。 殤不患走過來,俐落地擺好碗筷。 微波爐叮的一聲,湯熱了;壺嘴開始呼呼冒白霧。 餐桌邊仍只亮著那盞昏暖小光,碗沿被映出一圈柔亮。 沒什麼對話,只有低低應答。 筷子敲過瓷器,湯匙觸底,聲音小得幾乎溶進蒸氣。 空氣裡混著薑味和未開封可可粉的甜香。 那頓飯短到像按表打卡,卻把人心穩穩壓回原位。 飯後,凜雪鴉順手把熱水倒進白瓷杯,讓可可粉先在杯底靜靜開花。 「你先去洗澡。」 他晃了晃杯,熱氣把聲線壓得更低,「我來挑領帶。」 浴室門闔上,水聲連節拍都是日常的。 凜雪鴉把殤不患的西裝掛好,他選的是那種天光曬過岩壁的灰,裡頭藏一點棕。 遠看不出差異,近看卻暖,習慣把溫度壓在細節裡的氣質。 俯身從抽屜裡取出幾條領帶,掌心攤開布面。 挑了一款藏藍帶水流斜紋,沉著但略顯拘謹的領帶;扣針卻是棗紅色的,只有貼近看才看得出一點光在布與針交界間泛著微熱。 「喀」的一聲合上,將溫度鎖進線條裡,那是他為殤不患的體面,留下一筆不肯說出口的私心。 水聲停了。 殤不患裹著毛巾出來,肩頸還帶微溫蒸氣。 他先套上遞過來的灰色汗衫,再拂過一件白襯衫,指尖還在整理袖扣,凜雪鴉已經走近,舉起領帶。 「抬頭。」他輕聲提示。 布帶繞過領口,指節貼過鎖骨,打結收尾的動作熟練到連呼吸都不亂。 「晚上只管照你方式講,我早讓人鋪好底了。」 凜雪鴉低聲補一句,手還停在結尾的位置,指腹輕壓著最後那圈布。 殤不患沒有立刻出聲,只讓指背輕輕掃過凜雪鴉的手,那個幫他打結、也替他備好一切的手。動作極輕,是無意的觸碰,卻落得極準。 那是他的回應。語言無聲,但一切已說。 窗外最後一縷晚霞掃過地板,也恰好劃在兩人交握的指節上。 殤不患抬手,扣好西裝釦,壓下衣襟,語氣一如往常地穩:「走吧。」 玄關門推開,街燈初亮,汽車引擎再次嗡鳴。 車子駛上高架,城市燈網從擋風玻璃下方急速倒退; 遠處翻修過的磚屋在夜色裡亮起第一束外牆投射燈。 引擎聲在磚屋門口止息,輪胎壓上碎石鋪面,發出低啞摩擦。 兩人下車,外套掀起的風把白天的日照味道全數拍散,只留下金屬與夜的聲響。 大門將闔未闔,爵士序曲已隱隱傳出。 夜已深,酒會才正要開場。 這棟翻修過的舊磚屋挑高到能盛住回聲,裸露的鋼梁在頭頂交錯。 牆上掛着幾幅偏斜構圖的黑白攝影,影像只佔畫布一角,大片留白被昏黃燈具照得發暖。 光沒有照亮人,只將玻璃杯沿和指節上的細汗挑出銀白。 爵士鼓刷在銅鈸上輕擦。 賓客散成疏離的小島,西裝、長裙、香味與足音都在,但沒有人真正醉。 禮貌言語裡帶着「我知道你知道」的深色默契,所有距離都被維持在剛剛好的安全弧線。 殤不患站在展廳中心偏內的位置,西裝剪裁乾淨,神色如常,如同某種溫和的重力源。 他成了所有交談的中心點之一。 客氣的寒暄、致意與小型問答接連而至,每個人都掌握分寸,說話不長、點頭不多,維持著剛剛好能留下印象的距離。 他一一回應,得體、從容,話語不多,卻總能讓對話恰到好處地落地。 凜雪鴉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流動得像一場排練過的序曲。 他今晚穿的是一套極深炭灰的雙排扣西裝,布料霧面不反光,銀灰袖扣上刻著老式車站鐘的圖樣,指針停在九與三之間。 他的外貌向來出眾,輪廓清晰,眼神帶光,但那光今晚刻意調暗幾格,不是為了不被看見,而是為了讓某人,在燈下被看見得剛剛好。 他不喝酒,只持一杯氣泡水,站在展牆與人群的陰影交界處。 稍稍偏頭時,杯中氣泡映出三個方向的光斑,他用側光測距,將人群的張力變化默記成場域曲線。 略略後退一步,將自己的存在晃進背景,成了一種非語言的環境控制。 他眼神沒在誰身上停留太久,大多在殤不患身上稍作駐足,並確認他今晚一切如預期般流暢。 基本上,這樣的場合,他並不會去等誰靠近殤不患,因為他清楚,總會有人誤以為自己是第一個看見光的人。 那個男學生,就是其中最早的一位。 不像其他人帶著明確的名片或話題切入,他走得略慢、步伐略斜,眼神裡有試探,也有不自覺的敬意。 凜雪鴉看見了整個畫面,從開口到轉身那一秒的遲疑。 他不是特別注意這個學生,而是早知道,在那種光裡,總有人會低頭仰望。 他晃了晃杯,餘光把焦點輕輕收攏,那個斯文的男生看起來不過大學年紀,後背包還有點斜,開口時像怕自己太冒失。 殤不患側身回應。 沒靠太近,也沒刻意疏離,只把語速稍稍放慢,讓對方有空間理解,那是他一貫的節奏管理,不挑人,也不抬高自己,讓每段對話都落在適溫帶裡。 學生點頭、答話,又補了一句什麼,最後抬眼看殤不患一眼,在確認一種準確的距離感。 殤不患也只是微微頷首,沒說太多,也沒問對方姓名。 一切都得體得如簡報結語,正確、清潔、無懈可擊。 那學生轉身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眼神短、淺,沒有打擾的意思,卻藏不住哪怕一點點遲疑眷戀,他看見了什麼值得記住的東西。 凜雪鴉沒說話,只晃了晃杯子,他已經開始習慣這種場景。 殤不患總是站在那種位置,溫柔厚重的主角,也無法成為忽視的背景,總是出現在光線剛好會掃過的焦點處。 不是誰都會被他吸引,但誰只要注意過他,就很難再移開目光。 他沒有怪那個攀談上來的學生。 那種年紀會被這種光吸住,本就是合理的反應。 殤不患沒有對誰特別溫柔,他只是站得很正、聽得很穩,如同一塊擦得乾淨的玻璃,你一經過,就會照見自己。 面對這些偶爾巧遇上來的,輕描淡寫的喜歡,不足以構成干擾,甚至不構成備註,只是一次正常曝光後的小反光罷了。 凜雪鴉移開視線,目光順著人群緩緩掃過。 他沒換位置,卻換了一種偵測頻率,下一秒便準確接收到不同方向的張力擾動。 其實……他心裡也有那麼一點點驕傲,因為只有他知道,那個總被人看見的人,最深的注意力一直只朝向他。 就在這時,殤不患身旁出現了今晚的策展人。 她穿黑緞斜裁長裙,布料貼身卻不緊,隨動作微微起伏,像不動聲色的波紋。 耳釘是細金鍊墜,一點紅瑪瑙在燈下折出小而冷的光。 她微微側身向工作人員調燈,又俯首與殤不患交談。 說話時下意識垂眼,優雅又有氣場的語句,無需太多贅詞補充。 兩人只講了幾句,殤不患便輕點頭,把某個權限暫時交到她手上。 那抹黑緞因此成了全場第二個重力點,所有微光都在試探會不會被她捕捉。 樂團換了首較輕的 6/8 拍,銅鈸聲如雨絲掃過人群。 聚光燈熄了九成,只剩投影機在天花板低鳴,冷白光斑從高處切過展廳。 光束掠過策展人裙面時,黑緞被瞬間點亮,一道宛若潮水的亮紋沿斜裁線滑動,短短一秒,又被人影遮去。 兩、三位賓客原本想上前,目光在那抹光紋停了停,終究識趣地轉向別處寒暄。 殤不患轉身替她擋住一名遲到的應酬者,她低聲道謝。 兩人於是沿展牆邊緣向內退去。 燈線在頭頂逐段熄滅,腳步聲被厚實磚壁吸收。 她邊走邊低聲說了什麼,語氣輕緩。 凜雪鴉隔得遠,只捕到最後一句語尾輕落: 「……還是只有你會記得我那年拍的作品裡,光是怎麼打的。」 那語句像是從過往撈起的餘燼,表面裹著專業術語的灰燼,內裡卻閃著某種太熟的溫度。看似在談技術,其實是在試探記憶深處的誰還在意。 當他們停在那張對比強烈的黑白攝影前,世界只剩一束壁燈,光削薄了距離,也替一切留下足夠餘地。 「……那次燈光全打偏,像幽靈一樣……」 「……還不是你幫我擋……」 「……我後來去查了光影詩學……」 語句如舊膠片倒放,溫度低卻帶顫,落進窗邊最靜的弧度裡。 那份談過不只一次的熟悉感,無聲的水紋漸次擴散,看似無害,卻在暗處醞釀入侵的角度。 這一瞬間,凜雪鴉心底某個過度敏銳的區塊緩慢升溫。 對一個過於乾淨的人置身於曖昧光影中的直覺不安。 某些人,總能在那條線尚未劃出前,搶進第一步。 他將手中的氣泡水轉了一圈,杯中細小氣泡順著玻璃壁往上浮。 凜雪鴉看得出來。 策展人那太快移開、又忍不住再回來的目光;說到某句話時語尾刻意不收緊,希望殤不患能接過來的語氣安排。 她沒有太靠近,但那正是她聰明的地方。 她知道靠近太快會敗露,於是她選擇在語言與呼吸的空白處投下小石子。 她說話時會偶爾側頭,視線從殤不患的眉眼上輕輕掠過,語調保留一小段空白,在等什麼似的,等對方把那句話接續成共鳴。 凜雪鴉看得很清楚。 她替殤不患撫平袖口時,指尖沒有停留太久,但也沒有立即離開;那不是多餘的停頓,是一種很高明的測量。 殤不患沒有躲,甚至沒注意,他只是聽她說話而已。 但凜雪鴉看得出,那隻手停了零點七秒——不超過社交容忍度的上限,卻剛好能留下一點模糊的溫度。 她的動作收得漂亮,語氣更是流暢。 她沒說出任何曖昧的話,卻將對話穩穩維持在被解釋成傾心的張力範圍裡。 那是一種溫柔進場的藝術。 這時,侍者端著銀盤經過,托盤上排著幾杯剛剛上冰的威士忌與蘇打調飲。 她略一偏身讓出空間,舉手向殤不患示意,那是一種不言語的暗示:「要不要來一杯?」 殤不患沒有多想,只是下意識地接過其中一杯。 他只是接話的時候恰好雙手空著。 也許只是想禮貌回應,也許只是習慣性接過別人遞來的東西。 杯子帶著微濕的冷氣,貼在他的掌心,沒什麼重量。 他原以為今晚不需要親自落子。直到那杯酒落在不該出現的手裡。 凜雪鴉站在不遠處,目光鎖在那抹琥珀上。 那是他在這場局裡等的信號,不是她的語氣,也不是她的眼神,而是她讓殤不患接下了她設下的物件的那一刻。 他低頭喝了一口水,杯中冰塊還未溶盡,光線在杯底折出一道微弱的藍。 看著那道藍色滑過杯壁,再抬眼時,整個人已經開始往前移動。 他不穿透人群,而是繞過邊線,從最外圍切入棋盤。 手指仍搭在杯身上,未喝的水中氣泡還在浮動,他心裡數到第七個鼓刷點,步幅與節拍吻合地踏出。 腳尖的方向略微傾斜,先從左側掠過一對談話中的客人走向吧台,然後再調整角度,順勢切入殤不患所在的對話弧線。 走到殤不患身後的那一瞬,他停了一下,在棋盤上輕輕按下了秒表。 凜雪鴉慢慢地,走上前的瞬間,伸指取過那杯威士忌,指節與殤不患的手指在交接時短暫貼合,無聲地剝離。 接著,他幾乎無縫地,將吧檯拿到的那杯透明無酒精飲料,交換放入對方手中。 整個交換過程無比自然,兩人之間這種默契,早已演練無數次。 第一枚棋子已直線推進,一座城堡,靜靜落於邊線,替王封去錯誤的路。 他語氣極輕地落下一個提醒:「你開車來的。」 殤不患低頭看了看杯子,眉頭微微挑了一下:「嗯?」 手中的飲料換了,氣泡仍在慢慢往上浮,檸檬片在液面旋出一道細細的光暈。 他愣了一拍才開口:「你怎麼知道這是……」 凜雪鴉輕輕一笑:「你總是忘了該喝什麼。」 凜雪鴉說完那句後,語氣落在空氣裡,乾淨、溫度低,但不容忽視。 他把那杯原本的威士忌收回手裡,指節自然地轉了轉杯身,冰塊敲著玻璃壁,發出一聲清淡的迴響。 那聲音不響,但剛好夠旁邊那位女士轉頭。 她的視線落下來,落在這兩人之間。 殤不患向女士介紹凜雪鴉,語氣平穩無波:「這位是凜雪鴉先生,基金會代表,也是這季的主要贊助人。」 殤不患剛介紹完凜雪鴉,正要開口向凜介紹女士時,凜雪鴉微微鞠首,先一步出手握手。 「……策展人。」他語氣如常,無甚波瀾,卻在稱謂後刻意延了一拍,語氣溫和卻不容錯認地喚出她的身分。沒喊她名字,只是把她在這場社交裡刻意模糊的角色,當眾用一個職稱封回正式框架裡。 殤不患沒有開口。只是站在那裡,像某種恰好能讓光落下的容器。 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杯飲料的交換、一場禮貌的引介,但對她來說,卻是一道無形牆緩緩升起。 那一句稱謂,讓空氣微晃。 凜雪鴉略微轉身,自然而然地靠近殤不患,手肘與對方臂線幾乎重疊,身體微微前傾,空間忽然從原本「她與殤不患對話,凜雪鴉加入」的結構,悄無聲息地變成「他與殤不患對話,她在場外」。 無形斜走的主教自人群後翼切入,瞬間封住整條對角。 聽見那句「策展人」落定之後,她沒有立刻接話,只是微笑。 笑意收得漂亮,甚至可以說完美,恰如一場記者會上的退場音。 她輕抿了口手中的氣泡酒,視線微微一偏,試著在給這場對話留下一條安全出口。 凜雪鴉並未追擊。 凜雪鴉將那杯從殤不患拿來的威士忌舉到唇邊,抿去薄薄一層酒面。 琥珀色液體在冰沿處留下一道極淺的弧痕,「味道倒也乾淨,」他語氣平平,「可惜,他今晚只能喝這個。」 他示意殤不患手裡那杯無酒精氣泡水。 冰塊碰壁聲像半截句號,策展人第一次意識到,對話的配速已經不再由她掌握。 人聲緩緩後退,燈光稍稍轉黃,空氣開始出現酒精氣味退散後的稀薄。 當最後一首背景爵士結束時,整個空間忽然被按下靜音鍵。 高腳杯與瓷器的輕碰聲還在,但聲音開始有了空洞感。 晚宴的中心已經落幕,場地工作人員在遠方小聲清理,吧台擦拭的布料聲和玻璃摩擦聲混進夜色中。 凜雪鴉則一人站在窗邊,指尖仍握著那杯幾近見底的威士忌,杯底微光閃著銀光。 他的臉在玻璃反光裡顯得半虛半實。 他似乎在等人,或者,要結束一件還沒做完的事。 策展人從後方走來,腳步極輕,刻意壓低了鞋跟的聲響。 她明知此刻應該離開,但還是走了過來。 凜雪鴉沒回頭,只是語氣輕柔地說了一句:「通常這種時候,該說晚安了。」 凜雪鴉臉上仍是優雅的社交微笑,語氣不重,像話劇的旁白。 她低聲笑了一下,想自然地帶過尷尬:「凜先生抱歉,我只是想確定學——。」 「瓔珞學妹今天好忙。」一枚騎士突然跳格,不重不疾,朝著心防的缺口踩下。 他看著她,沒有敵意,甚至可以說溫和。 抬手將杯子舉了舉,像敬一杯結束的酒。 燈光從他身後斜落下來,打在木地板與他側頰上,形成那種只有在昏黃光源與乾淨玻璃窗附近才出現的柔焦銳光,連眼神的轉動都變得放慢。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 她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明所以。 凜雪鴉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杯的酒液,語氣輕得像思索: 「妳站得太近了,想要更靠前,卻又害怕碰到他的左肩。」 她臉上的表情微妙地變了。想說點什麼,但語言組裝不出來。 「用一樣的語氣說所有話題,唯獨在喊他學長時會停半秒。」 他語氣幾乎溫柔,眼神緩緩落回她臉上。 「故意不讓人看出妳在意他,妳只是沒來得及意識到,有些人,已經有主人了。」 他頓了一下,輕輕補了一句,語氣甚至略帶無奈與微笑: 「這並不怪你。畢竟,我得讓他很低調。」 那句話輕得不直接劃開,但已經將你與他的世界區分為內外。 她呼吸略微停了一拍,臉上的笑有些僵住。 她睜大眼,想解釋什麼,但凜雪鴉已經慢慢靠近她耳邊,低聲道: 「我懂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無聲地掠過,沒留下指控,只留下被理解的羞愧。 「他人太好,也很念舊,這也是為什麼,我得站在這裡。」 他說得極輕,卻極為清楚說了最後一次提醒: 「他不是野的。」 鮮紅的瞳孔在夜燈下閃爍的光很閃亮,這幾個字,就把對話封死。 這不是獵物,也不屬於你能追的範圍。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有點驚慌,「我不是那個意思。」 凜雪鴉頓了頓,忽然微微一笑,那是一種極高位階的寬容,如同天鵝俯身喝水時回望池塘的悠然:「蠍小姐很有眼光,也很聰明,只是不知道自己眼神暴露得那麼明顯。」 「謝謝今晚的分享。」 語氣恰好保持在告別與交待的邊界。 轉身前,他最後一次回頭看向策展人。 他已轉身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輕聲道:「啊,對了……」 語氣平和,甚至聽起來是某種禮貌的補充。 他沒回頭,只稍稍偏了偏肩:「也謝謝妳——去年那份寄給他的資料與手抄紙本。」 語句一頓,刀子緩緩劃開封膜: 「字很好看。那張老照片選得還不錯。」 一枚皇后終於動了,從中線沉默推進,沒有預告,也沒有退路,一直都在場上,只是直到這刻,才願意出手。 準確封喉,她眼神瞬間沉沒。 那是她借一個邀稿名義寫給殤不患的信,沒在公開流程裡留檔,附上了一本她自己裝幀的小冊、還有一張當年的合照跟手寫信,落款只寫名字。 殤不患後來沒回覆,也沒提,但她一直覺得自己處理得乾淨。 凜雪鴉已經語氣平穩地接續:「一開始沒認出妳。畢竟包裝太學術了。」 語氣太平和,以至於第一時間聽起來像是在稱讚。 他笑了一下,沒有斥責,卻也讓人無從否認。 她眼神動了動,他已經接續:「這種事我本來不打算提。太多了,也太小。」 他轉頭看向夜窗:「不過今晚遇到妳,剛好。」 這句話輕描淡寫,將所有曖昧一刀劃開,溫柔地放在光底。 最後看了蠍瓔珞一眼。 眼神極淺,杯口在指縫間輕敲一下桌緣,那聲輕金屬碰,是棋鐘最後一次跳動。 這時,殤不患從遠處走來,帶著不知發生了什麼的安靜表情。 他輕輕向學妹點頭示意,溫和問了凜雪鴉:「時間差不多?」 凜雪鴉轉頭,朝他一笑,語氣霎時溫潤下來,如絲綢落掌:「嗯,走吧。」 聲音低得像只讓他聽見。 「若有機會正式合作……不患應該會高興。」 話音剛落,他舉杯將最後一口威士忌飲盡。 杯底劃過燈光前, 他將空杯倒扣,指尖在杯底停了半秒,啪。 聲響落下,是棋局深處的最後一記秒表。 他看了她一眼,是棋局裡最後一次釘死選項的禮貌。 他語氣極輕,從霧氣裡切開:「——Check。」 窗外第一盞投影燈恰好熄滅,整座磚屋陷入柔暗,像有誰,把整副棋盤合上。 抬步離開,迎向殤不患的身影。 女人站在原地,耳中轟鳴,晚宴的餘光從眼前整束抽離。 她這才明白,那杯酒不是邀請,而是開局。 那些對話、回身、每一個細節,全都在他掌控裡。 她以為自己是來共演的,卻直到最後才發現,這場棋裡她不是觀眾,但也從來不是主角。 從一開始,就只是一段預設會落敗的路徑。 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擋風玻璃反射著路燈與剛剛熄滅的霓虹。 殤不患握著方向盤,像只是隨口問了一句,聲音輕得從耳側掠過: 「你剛剛……說了什麼?」 凜雪鴉看著他,眼神極淡,帶著一種剛剛好沒入光影的溫柔。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微微偏頭,彷彿聽見什麼私密的訊號,再用低得快貼到脈搏的語氣:「晚點再說。」 那種「被看見」與「被注視」的後座力,還殘存在車廂裡未完全釋放。 殤不患終於承認某種遲鈍:「她今天……好像不只是談策展。」 凜雪鴉扣好安全帶,連同動作慢慢把思緒摺好收進外套內袋,連聲音都隨手攤平:「你終於感覺到啦?」 殤不患呼出一口氣,苦笑:「早點告訴我,我就不讓她耗你那麼多氣力。」 凜雪鴉偏頭,眼尾還帶著方纔夜色的亮,「我替你擋子彈很拿手的,射程一百公尺內都包。」 殤不患低低「嗯」了一聲,還在反省:「我只顧著解題,沒留意她想的是人不是展。」 「學長魅力太晃眼,我幫你調暗好幾格。」凜雪鴉說得雲淡風輕,一句「學長」用了公共稱謂的距離,但最後的尾音卻在袖口裡打了個蝴蝶結。 車內靜了半拍,只剩引擎溫吞的呼吸。殤不患開口,聲線很低卻誠實:「辛苦你。」 凜雪鴉悄悄笑出一聲鼻息,指腹輕捏殤不患耳垂。 「你呀,永遠不知道自己多惹人喜歡。」 語尾帶笑,卻藏着寵溺撐起的疲憊。 紅燈乍亮,車廂定格;路口鈉燈把殤不患的輪廓鍍上一線靜金。 他轉頭,眼神少見地清透而篤定:「可我只屬於你。」 凜雪鴉原半闔的睫毛在暗裡一亮,「嗯,這話值兩塊燒餅。」 殤不患嘴角鬆了點弧度,是他少見的、專屬的笑。 片刻靜默,只餘引擎低低喘息;時間在擋風玻璃上凝成霧氣。 殤不患喃喃:「對不起,我總是要晚了三拍才反應過來……」 凜雪鴉輕聲一笑,柔得幾乎聽不出質地:「沒關係,我原本就不打算讓你有機會下棋。」 車內燈影掠過,兩人眉睫隱入轉瞬灰暗;再過三個路口,就快要到家了,他們握着彼此的指節。 你只要是你,就已經是我的答案。 而這一直,是我從來不肯交出的私心。 (待續) 超級超級想看凜雪鴉宣示主權+殤不患直男天然呆木頭的糧食,因而誕生的這一篇 一直在思考宣示主權的凜雪鴉到底會是怎樣的呢?一定是非常細膩跟充滿戲劇化的吧 這樣去發想的 我覺得凜雪鴉不會大喇喇地把情敵殺掉,是因為對自己很有信心之外,也是給殤不患的空間 但其實遇到那種很有份量真的很有機會的情敵會立刻下手 一種立刻掏出槍就咻咻咻砰砰砰那種感覺但是又很優雅(在說甚麼呢) 一直在想這篇女主角要是誰呢?過去跟大家討論的同人腦洞中都是刑亥受害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次想讓蠍妹當殤不患的學妹,感覺很適合 (如果正劇蠍妹沒有被便當,應該也會變成主角方的夥伴吧,可能真的也會對殤不患暈車哈哈哈哈哈) 超級認真想的一篇文章 琢磨了很久的各種細節 一邊寫一邊姨母笑,一邊打滾,真的是寫的過程中非常開心的一篇作品 真的很喜歡這種看的出來兩個人感情越來越深厚的細節 不知道兩人接下來的生活會發生什麼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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