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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會在最信任的人面前釋放天性。
無論是懦弱、怨憤、痛苦、懊惱抑或難受,愉悅快樂也好,只會和那個最最相信的人袒露所有。
因為曉得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永遠愛你。

1
韓吉的人緣好,至於什麼程度,上到不苟言笑的同事下到附近的流浪狗她都能聊兩句,說白了就是自來熟,整個兵團就沒有不認識韓吉分隊長的人。
利威爾在馬車鄰近出發前見她還在和採買部的士兵談話,怎麼說呢,不怎麼意外。
不光負責後勤的士兵,他還見著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於是又退回拐角的陰影處,想聽聽他們要說些什麼。
不是別人,是利威爾班的成員。
那會兒的特別作戰小組剛剛成立,彼此間可以說是不認識,利威爾不擅長表達,說不出鼓勵或期待一類冠冕堂皇的詞,小隊的氛圍總是有些凝滯,瀰漫著一絲絲尷尬的氣息。
韓吉班則天差地別,她也才升任分隊長,可不說原本就在她班裡的成員,其他士兵也莫名和她熟到不行,融洽得彷彿原本就在一個分隊裡。
韓吉的音量不大,只能依稀聽到幾個詞彙,大概是要補給買一點點葡萄酒回來。
而後她摸了一個小布袋出來,放在佩特拉的掌心,說道:「好啦,利威爾的生日禮物交給你們了哦。」
「兵長也有生日嗎?」說完又覺得有些偏頗,佩特拉支吾地補充:「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哈哈,別緊張。」韓吉拍拍她的肩膀,好像朝他的藏身處不經意地看了過來,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道:「當然啦,畢竟兵長是普通人啊。」
人類最強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生日可是她套了好——久才套出來的。
利威爾在韓吉企圖繼續說故事前現身,打斷他們的節奏,喊:「四眼,別磨磨蹭蹭的,走了。」
「知道啦!」她大喊,推著佩特拉的背又拉著歐魯向前,絲毫不理會來自後方的殺人視線,「剩下的錢買件裙子或吃的都可以,隨你們處置,放假就好好玩一玩,我走啦。」
隨後韓吉快步跟上利威爾的背影,問:「這麼早出發?」
他哼了一聲算是回應,拌嘴似地道:「再晚怕是進內地的時候就該吃宵夜了,還什麼晚宴。」
「宵夜也不錯啊。」
「妳親自跟艾爾文說。」
「才不。」韓吉先一步跳上馬車,和團長打招呼才坐在窗邊的位置,倒打一耙地催促利威爾快一點。
作戰小組其實早就偷偷在觀察他們的長官,他收到了紅茶當生日禮物,這都是後話了。

2
「說起來,利威爾快生日了對吧。」艾爾文冷不防地在會議末了來上這麼一句。
正在收拾桌面的利威爾一頓,眼刀往身側一掃。
「四眼。」他馬上抓獲兇手,語氣裡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在:「別到處亂說。」
被喊到的時候身體反射性一抖,可韓吉隨即又理直氣壯起來,椅子被她後退的腳步拉出沈悶的響,「那哪叫亂說。」
「我只告訴你的親朋好友,和未來可能成為親朋好友的人。」
「別說了分隊長。」莫布利特悄聲道,被納拿巴一拽袖子,示意隨她去。副官只好扭頭以眼神求助於另一位分隊長,米可抽抽鼻子,置之不理。
利威爾霎時無言以對,眼神落在方桌中心的男人身上,示意他管管自己親愛的好下屬。
「利威爾,生日快樂。」艾爾文臉上卻莫名嚴肅,彷彿在宣告大事一般的口氣,「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左膀右臂,成為人類破繭而出的勇氣。」
所有人收了笑,利威爾抿唇,右拳敲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臟偏左咚咚地跳著,無聲以肢體對上司表態。
艾爾文露出淺淺的微笑,韓吉這才鬆口氣,吐槽:「艾爾文,是利威爾生日——人家生日不是拿來讓你許願的啦。」

3
過三十歲之後好像就不太慶祝生日了,在調查兵團能活到而立不容易,但也僅此而已,紛擾接踵而至,他們都沒有喘息的空間。
可韓吉永遠記得,彷彿這件事的重要性融入她的骨血。
她會在大雪紛飛的夜晚敲開他的房門,手裡拿著紅茶或花束、鹹派或餅乾,趁他開門的間隙鑽進門縫,再慎重地說一句:「利威爾,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生日年年有,快樂不一定。
這種話他只對韓吉說,他能很坦然的對下屬說謝謝,也能自若以對艾爾文的期許,唯獨拌嘴是留給她的。
反正那女人在他面前也總是隨心所欲大大咧咧,他也不刻意對她擺架子,那樣的輕鬆自在感是獨一份的。
「那利威爾要怎樣才會開心?」她擺弄桌上的書本,疊高,弄得凌亂。
利威爾一拍她作亂的手,把本子歸疊整齊,瞥了她一眼,說:「妳安份的時候。」
心裡想的卻大相徑庭——大概是她在的時候就感到愉快吧。

4
利威爾的身分不計其數。
他是人類最強。
必須達到身體和心靈雙重意義的強悍,他不能有過多的感情投射,就好像他的心底總和面上一般古井無波。
所以他下令,丟棄屍體。
能帶多少活人回去才是最重要的,對吧、對吧?
特別作戰班死不瞑目的樣子,那些震顫與懊惱只能打碎了往肚裡嚥。
他得是最強大的,是希冀的代名詞,不能也不該有一己私慾。
他是兵長。
於是縱使有萬般不願,他只得對艾爾文承諾,堅定地讓他的上司安心赴死。
他是艾爾文倚重的下屬,是手底下最鋒利的刀刃,是破除逆境的唯一武器。
「吉克由我來解決。」他話說的篤定,即便前路茫茫不可測,是諾言,也是定心針,他會說到做到。
然後艾爾文在他身邊嚥氣,韓吉艱難的用自己模糊的視力看見了昔日長官放大的瞳孔,宣判十三任調查兵團團長的死亡。
偶爾他好像只是人類最強,只是兵長,是強大的上司與沈穩的下屬,忘卻了自己到底是誰。

5
他是利威爾。
利威爾、利威爾,有人不停的這樣呼喚他,一叫嚷就是十年。
十年啊,這樣久的歲月,以至於他能一開口便是一句:「我搞砸了。」
他不是人類最強、不是兵長,他只是利威爾,沒有來自他方的壓力與責任,他在韓吉面前能僅僅只是利威爾。
好比小貓在絕對信任的人面前斂起鋒利的爪,翻出柔軟的肚皮,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出來。
他只在韓吉面前示弱,沒有包袱和壓力,他可以沮喪、可以無措,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能單純的當最真實的利威爾。
不用在心理覆述自己的使命與死去下屬的希冀,不必反覆提醒自己來自艾爾文的誓言與約定。
這一晚的樹林裡,不是兵長與團長、不是人類最強與兵團智囊,只是利威爾與韓吉,兩個相伴多年的至親摯友互相舔舐傷疤並彼此依靠。
韓吉總是那樣,幫助他融入特別作戰小組,緩和嚴肅凝固的氣氛,用最溫柔的心去同理他人,沒有埋怨和懊悔,也並非安慰,感同身受地說:「你一定很不甘心。」
何嘗不是呢?責任再重、路途再遠,他們也沒想過放棄,他們是一樣的,那樣柔軟的人最不到也不願袖手旁觀。
人生本就是由不斷的後悔組成的,後悔嗎?不後悔,那是他們身上背負的使命與責任,讓其他人也能見到海洋的期許——但認真想來還是後悔的吧,如果他們的任務只是把小鬼送到海邊就結束,至少不會東躲西藏又狼狽不堪。
總歸都還活著,利威爾與韓吉。
他們便只有那一晚。
韓吉在篝火前,火光搖曳,比蠟燭大了不知多少,她低聲說了什麼,接著熄滅了火堆。
若仔細去聽,沒了風聲的遮掩,在萬籟俱寂的深夜,約莫能聽見她的輕語:「利威爾,讓我預支一下生日祝福吧。」
「我願你張開永不殞落的翅膀,砥礪前行。」
「我願你成為自己的光,往事不再回首,來路不受約束。」
「願你一往無前,歸來仍是你。」

6
願你代我看過世上所有風景。
生日快樂,利威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