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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情



「一之倉⋯⋯?」

這天松本一醒來就找不到一之倉。

往身旁摸不著平時依偎著的白皙暖呼身子,放眼望去整座宅邸也見不到他已日漸熟悉的狐耳人影,松本不由得慌張了起來,滿屋子地喊道。

「一之倉!」

他從臥房尋到了廳堂,又往灶房裡探了探,最後連茅廁都不放過,然而始終未見那身清麗的純白衣裳。但奇異的是見不著人影,空氣中卻飄盪著一絲甜膩的氣味,不像是街上販賣的糖水,也不像農姑採的春蜜,是他從來沒有聞過的香甜味兒,濃得膩人,時而又淡得似要微微發酸。

這氣味讓松本確信一之倉還在宅邸裡頭,卻幾日遍尋不見,松本這下急了。雖說妖狐本就不需如人類一般進食,但好幾天沒見著他日日疼在懷裡的小狐狸,松本不清楚他現在是不是過得好,會不會餓,冷不冷。他知道一之倉最討厭寒冷了,總得在夜裡將小小的腳掌摀在自己大腿上才睡得著,如今卻在這春寒料峭之時逕自躲了起來,莫非是不想再見到他了?

「一之倉⋯⋯你到底在哪裡?」松本對著宅邸虛無地喃喃道,沒有人回應他,他獨自居住至今從沒覺得住所如此空曠過,嗓音也不覺帶上些哽咽。「你怎麼了?讓我幫你好嗎?」

扣扣。這時有人敲響了大門上的銅環。

松本心下一驚,平時甚少有客來訪,又還在天寒地凍的時節,一般他們鏢局也還不出鏢,這會是誰呢?他取下玄關牆上掛著的短刀,帶著提防的心一步步緩緩往大門邁去,在湊到了門邊後明顯感覺到屋外的人氣,不多,來客應該只有孤身一人。

他厲聲質問:「來者何人?」

屋外的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等待松本開門。松本和對方僵持了會,心想若要下殺手那對方也忒有耐心了,便取下門閂,微微開了一小縫。來人一身黑袍,一頭黑色長髮束在腦後,目色淡然,手中提著像是一瓷瓶的小罐子,除卻那身陰沈的服飾,倒是一副清秀書生模樣。

只是這書生一見他開門便十分嫌棄似地抬起手,以寬大衣袖牢牢遮住口鼻,像是空氣中有股不可承受的劇烈惡臭般,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

「請問您是⋯⋯?」

聽聞松本問他,這清秀男子也不回話,衣袍下的長指微繞,旋即現出頭上亮麗柔軟的狐耳和巨大蓬鬆的狐尾,松本立刻明白是一之倉的同伴。然饒是松本和一之倉待久了,對於妖狐多少有了些基本的認識,但這名來客顯然和一之倉不是同個層級可提並論的,此人身後的狐尾竟然有四條!

松本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見這愣頭愣腦的人類還不趕緊接過他手上的瓷瓶,大黑狐不耐煩地將手掌往前遞了遞,終於開口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

「送藥咧。」

藥⋯⋯?這人是一之倉的同伴,是來給一之倉送藥的嗎?一之倉受傷了?他怎麼會知道?就連住在一起的自己都不知曉,真是失職⋯⋯可是就算要給一之倉治病,但他根本連一之倉在這宅邸的何處都不知道啊!

松本半信半疑地接過了瓷瓶,純白瓷瓶上頭紅邊的綴線頓時讓他想起了一之倉那身飄逸俊柔的衣裳,他不自覺握緊瓷瓶,心下陡然升出一股不甘,連一之倉受傷了都不曉得,自己硬是留他下來是不是反而害了他。

「找味道最濃的地方就是了咧。」

黑狐似乎看出了他的驚惶與疑問,狀似大發慈悲地留下了句話給松本指點迷津,隨即轉身消失在靄靄白雪之中,留下握著瓷瓶愣神的松本。他在雪中站了好一會,直到天空又飄下細白新雪,才轉身回屋裡。『找味道最濃的地方就是了咧。』那看起來妖力強了一之倉兩倍不止的妖狐這麼說了,十有八九不會錯的吧?

松本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在宅邸內伸長了鼻子四處嗅聞,最後終於鎖定了客房內堆放棉被的壁櫥,他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櫥櫃的紙門,海一般巨量的甜膩氣息陡然朝他席捲而來。他馬上就知道他找對地方了。

「一之倉?」

櫥櫃裡只有棉被團,沒有任何人影,但他就是知道一之倉在這裡,他不曉得這是什麼隱身或是幻形的法術,他不在乎,他只想看見一之倉,確認他是好好的,無傷的,安全的。

「讓我看看你好嗎?」松本放緩了語調說,生怕嚇著了這將自己藏起來幾日未見的小白狐。

「⋯⋯嗚。」

這聲嗚咽是松本幾日來第一次聽見一之倉的回應。他瞬間感覺眼眶灼熱了起來,他張著嘴顫抖,說出的話也不自覺打起顫,他從沒想過短短幾天不見竟也能如此思念一個人,或一隻狐狸,不重要,他不在乎。

「拜託了⋯⋯讓我看看你好嗎?你怎麼了?你的同伴、他、黑黑的那位、那位狐妖先生給你送來了藥,起來吃藥好嗎?一之倉⋯⋯」

松本覺得自己看起來肯定很沒用,堂堂三尺男子竟窩在陰暗壁櫃的一角,流著淚,哆嗦著手希望裡頭的人兒給他哪怕只是一點回應。

「⋯⋯閉上眼睛⋯⋯別看我⋯⋯」

他日思夜想的嗓音終於他耳畔響起,別說閉上眼,這時要松本做什麼他都會照做。他立刻依一之倉所說的闔上了眼眸,長年習武的他仍可透過空氣中細微的聲音和氣流變化,知道一之倉現在終於現出真形,從他手中抽過黑狐送來的藥瓶,顫著手抖出幾顆藥丸,仰頭一把吞下。

「好點了嗎?」松本仍乖巧地閉著眼。「一之倉,這是什麼病?告訴我好嗎?」

這不是病,是只要作為狐狸一年就得經歷一次的發情。一之倉將藥瓶瓷蓋旋緊,反手扔進兜裡,他抬手以衣袖抹去松本頰上的淚痕。

「⋯⋯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像是安慰松本,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