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Eir's Tomorrow 章七(中)
NatalieDADA
......

终其一生,孤独都如影随形地常伴艾尔弗里德左右,犹如自身映在脚下的倒影。她早已学会了如何应对这种难以捉摸又隐秘的诅咒,以堪堪维系住自己不至于发疯,不至于更疯癫。而她那宝贝儿子的诞生后,也让她觉得这世界上从此有了同类。可是现在克劳德却已经离开了她,去了大都市,然后她发现那份寂寥又缓缓地回归自身,甚至报复性地愈演愈烈。

不过,她现在拥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两件武器去对抗孤独。第一个是芬里尔。这匹狼似乎知道家中有一位重要的成员离开了,于是现在总是紧紧地粘着她打转,这大抵是因为它自己也很孤独罢。思及此,她伸手摸索着向下移,碰了碰对方冰凉的鼻子,撸了把厚实的皮毛。

而第二个则是了解更多带来的底气。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解他非凡的灵魂。

自那次几乎夺走了母子生命的痛苦且挣扎折磨的分娩以来,艾尔弗里德一直都坚信着弗丽嘉女神无数次地庇佑了自己。女神对她的庇佑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而她希望这也确实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会走向所有传奇英雄都终归迎来的死亡结局。对于一个不得不亲手埋葬儿子的母亲来说,不朽的名声根本慰藉不了丝毫悲痛。

夏天渐渐褪色成了冬天。终日肆虐的暴风雨横跨了一整个秋季,且蔓延到了冬日。等到那时,吞噬神罗大宅的的熊熊烈火已然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和焦土,而未烧化的骨骼残骸也在狂风暴雨的重压之下碎裂。暴风雨刚起势时,人们就已经把所有还能用的东西从大宅里抢救出来,之后各回各家不再出门,所以她很诧异居然会在这样的一个阴天里听到敲门声。

艾尔弗里德以为自己会看到的是唯一勉勉强强算常客的布伦希尔德,但打开门之后却看到的了村里的一个年轻人站在台阶上,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你好,阿尔德里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开口道,而对方看起来和她一样尴尬。“你的斗篷又破了吗?”男孩确实时常在钓鱼或是捡柴的时候划破衣服,而艾尔弗里德这些年来为他缝补了很多次,以此换取他妈妈做的苏打面包。

闻言,他有点脸红。“不,斯特莱夫夫人,是洛克哈特村长派人来找你。”他挺了挺胸膛,显然为自己被认为是“大男孩”且能被村长信任地派差事干而感到自豪。不过艾尔弗里德体贴地看破不戳破他那点小骄傲。

“哦,天哪。”她叹了口气,“那你能告诉约翰我过一会儿再去吗?我正忙着给布伦希尔德织一条新毯子,我敢说她的孩子永远会像长不大似地粗心,永远都会不停地扯破旧毯子——”

阿尔德里克对她的言论惊讶地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嘴巴,然后才找回声音。“但他们要你马上就去,不能耽搁。”

这时,芬里尔已经从温暖的壁炉旁一堆旧边角布料蓄成的窝中缓缓起身,然后向门口走去,从艾尔弗里德裙子后面探出头来,灰色眼睛闪闪发光,如同天边渗透着丝丝缕缕阳光的乌云一般。尼布尔海姆狼的耳朵向后撇了撇,而仅此一点就足以让阿尔德里克结巴了。

“拜——拜托了,夫人。他和其他人都在大宅等着呢。”

“大宅?他到底要拿那片地上的东西做些什么啊?”艾尔弗里德叹了口气,“好吧,去告诉他,我一找到靴子就动身。而如果你把那些靴子已经都咬碎了,芬里尔,那我就要狠狠地拍你的尾巴啦。”

门一关,阿尔德里克就走了。艾尔弗里德一边穿靴子,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村子里的男人们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花掉太多经费了。(这双靴子就窝在芬里尔的被褥下面,其中一只的脚后跟上甚至还残留着牙印。所以她毫不客气地狠狠戳了戳它的屁股,而那只狼现在则正趴在厨房桌子底下生闷气呢。)为了不让自己在厚厚的泥浆里绊倒,她拄着拐杖前行,沿着小径朝那栋大宅废墟走去。而狼则尾随其后,鼻子埋在蓬乱的杂草里嗅来嗅去。

洛克哈特村长冲她打招呼的时候脸色扭曲地就像是在生咽柠檬汁,而艾尔弗里德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有人在这里发现了点东西,而我想你应该来看看它。”

“除非那是一件破损的夹克,约翰,否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非我不可的事。”艾尔弗里德惊奇地回道,顺便想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更加恼怒地绷紧了下巴。芬里尔被周围蹦蹦跳跳的兔子搅得心烦意乱,而她则试着试探出村长到底在大宅废墟里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比破夹克要严重的多的东西。”他勉强压抑着怒火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地告诉我是什么,然后我就好回家继续做我的针线活。”

站在一旁穿着工装且手里拿着溅满泥浆的工具的男人们被激怒地挪开了步子。而赶在洛克哈特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之前,就有人走上前来,轻轻地抓住了艾尔弗里德的胳膊肘。

“请这边走,斯特莱夫太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来这是那个几年前漂泊到尼布尔海姆之后就再未离开的奇怪五台人。她记起克劳德曾讲过,他在这个男人的指导下和蒂法一起训练。

“你的名字叫赞甘,对吧?”她被他引着穿过那些牢骚不断的村民们,问道,“克劳德提过你。如果我亲爱的小云片愿意一直跟着你训练,那你一定是个水平很棒的好人。”艾尔弗里德没有说出克劳德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训练的心声,毕竟她还不想表现地很无礼。

“谢谢。”他冲她笑了笑,而她也同样回以道谢。

“我猜你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叫到这里来?我刚刚正准备给自己和芬里尔煮一锅美味的饺子。毕竟如果克劳德以后回家发现自己的小伙伴饿得半死,他可绝不会原谅我的。不过也许你也愿意来一碗?这一点都不麻烦,而且我家还常年储备着大量麦酒。”

“我很荣幸被你邀请,”赞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胳膊肘,示意她不要再往前了,“我真的很愿意接受你的邀请。不过,我想如果我们不先把这里的活干完,洛克哈特村长会非常生气的。”

“什么——噢!”

艾尔弗里德其实并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喊了些什么。她自小生长在山林之中,所以她的脚可以凭直觉在最危险的地方找到安全的立足点。而过了几分钟后,她才困惑地意识到了自己似乎站在了大宅明面上的框架之下像是地窖或是隧道的地方。赞甘引着她向下走到房间的中央。这个房间的一部分已经被火焰灼烧过的石头和木头压塌了,而现在他们则正盯着占据了整个房间中央的大块头:一个祭坛。

“哦。”她极速地呼吸着,完全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个人,也忘记了跟着他们一起下到地洞里的村民们。她的裙摆沙沙作响地刮在岩石地板上,慢慢地,虔诚地步步向前,最后跪下来,伸出饱经风霜的指尖抚摸着刻印在岩石上的凹槽。这些深刻却早已褪色的痕迹,诉说着这块石头曾在地面之上遭受过的风风雨雨。艾尔弗里德坚信它过去一定曾宏伟壮观。

“那是什么?”洛克哈特站在地窖门口冲她喊道,但这些话飘过艾尔弗里德的耳畔就消散了,毫不入耳。她能读懂古代北欧文字,但这些雕文却比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还要古老。而且有些地方的文字已经被完全磨掉了,这就更不利于她去破解了。她感受着指尖之下石头的冰凉与光滑。

“那是什么,斯特莱夫?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洛克哈特不耐烦地重复道,突如其来的打扰让艾尔弗里德转过去看他。

“我只是一个异教徒,而不是古代种。”她不寻常地陡然发怒回道,越过肩膀冲后面瞪了他一眼。

洛克哈特显而易见地想顶回去,但赞甘先平和地开口问道,“我认为大家都想知道只是,这个村庄会不会以后被一种迄今不为人知的魔石、召唤物或是其他魔法力量摧毁。”

“以我所知的来看,不会。”她戳了戳几个勉强能看清的字符说道,“这里讲的是山下沉睡着一个女神,而她如果一旦被吵醒,那就会毁灭整个世界。但我看不清剩余的内容。”

“哦,这就没了?”一个村民随口抱怨了一句。艾尔弗里德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的棺材?”

“里面全是空的。”赞甘答道,而艾尔弗里德则皱了皱眉。她倒是一直不认可那种把爱人的尸体像一个肮脏且不光彩的秘密一样藏起来的想法,总觉得用火焰净化后一同魂归冥府会更好,但把这些空棺材扔在这里任其腐烂似乎也不是正确的做法。

她转身回到祭坛前,盯着那些雕文,但眼前再也没有魔法般地闪过任何领悟了。

......

要不是担心可能会被踢出特种兵计划,克劳德绝对会开心地拿起他那把该死的愚蠢步枪——这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然后一把捅进托卡中士的嘴里。“神恩在上,你们走得简直像一群陆行鸟穿着高跟鞋踢踏。”中士咆哮着,并且想来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形象。

“陆行鸟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多才多艺的生物。”克劳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看到中士的脸色立马阴沉地好似雷雨欲来后瑟缩了一下。

“好吧,后续的惩罚其实可能还会变得更糟。”伊丽娜随后在克劳德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洗干净,准备去上下午的第一堂课时说道。但凡她能嘴上说的更好听一点,他可能会更能感激对方为开解他做出的努力。“你想想看,比起有可能罚你值一整周夜班,扫一周厕所是不是好很多?”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扫掉黏在地上的屎和只能盯着墙上的同一个地方罚站多个小时比起来,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坏。”他阴郁地嘟囔道,不知道将步枪阵列训练永远地从自己这个受到心理创伤的军校生心中抹去算不算改变历史。

不仅如此,一个月日复一日训练的单调和机械性重复,以及这台军队机器的不近人情在其他方面也在折磨着他。他现在并没有切切实实被困在灌满酸性绿色溶液的细长玻璃管中五年。在未来,他的旅途将只会受限于地平线的广度和摩托车的燃料箱;在过去,他曾走遍尼布尔海姆山脉的每个角落,独自一人深入无人之境。他曾抬头仰望着漫无边际的天穹,感知着自己是多么渺小,是多么微不足道,是如庞然巨物般天地间的一部分。——但在这里,在这里,他只是成千上万年轻面孔中的一员,只是为特种兵冲锋铺路的炮灰,而且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会有光明的未来。只有三件事会让这段日子稍微好过一点:文森特偶尔通过手机发送的秘密消息,伊丽娜突然又费解地决定成为他的朋友,以及从远处看到萨菲罗斯几次。很抱歉,但他真的想要尖叫出声,然后每次都不得不跑到一个私密的卫生间慢慢平复下来剧烈的心跳,收束回所有的心神。

他也开始进行那一月两次的检查。而当他把伊丽娜整个人抱起来放到走廊上,再当着她的面关上门之后,对方就不再坚持试图陪着他检查了。

“你感觉怎么样,克劳德?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看到幻觉或是夜晚惊醒吗?”

克劳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上,眼睛越过利贝拉博士的肩膀,盯着远处的一个点。他已经脱下了衬衫,现在希望在那人带着手套对自己身体又戳又拨时,能继续保持呼吸平稳,不要给出任何反应。

“都没有,我很好。”他并不想说出其实从未有过无梦之夜。惊醒后尖叫的次数少到几乎没有;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黑暗中不发一言地屏住呼吸,以此排解掉不安。多年来,他已经学会让那些画面如烟雾一般从精神的指尖飘过,直到过去的那些悲伤或失败的记忆彻底消散,然后能够抬起头看清上铺或是天花板。(利夫曾想试图告诉他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但克劳德那时已经迅速转身,冲出了新建的WRO总部。)

“你的饮食一直正常吗?”医生继续问道。

“是的。”哪怕他没有胃口,军校的食堂也在迫使他尽可能保持正确的饮食习惯。他甚至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念妈妈做的刚出炉的肉馅土豆饼了。

“你有点轻,但你的记录显示你一直以来都很瘦。”利贝拉委婉地避开了‘娇小’这个词,“你的血检报告显示体内的魔晄浓度又增高了,不过你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理上的异变,性格看起来也还足够稳定,除了有几份不服从命令的记录报告。”

克劳德依旧单方面跟自己较劲似地盯着墙,而利贝拉博士坚持要进行血检的命令差点逼得他冲出医务室的门。仅仅是因为,上帝啊,那么多根针!而利贝拉博士会往高层上报的威胁是唯一能抑制住他想要逃离的冲动的制胜法宝。

医生做完例行公事之后,他退了一步,疲倦地捏了捏架着眼镜的鼻梁。“即使你掉进了无杂质的魔晄之中,”然后,真的,语气毫无根据地消极地有些尖利,“你现在看起来也很不错,至少大体上还不错。但我担心的是等你成为特种兵之后,会对下一步的魔晄浸泡产生什么反应?”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克劳德麻木地想着,是否这颗星球想要改变过去的修修补补之举反而会成为他这辈子前进的绊脚石。一个声音阴沉地耳语,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是一种恶毒的讽刺。

利贝拉按摩着鼻梁,并没有注意到病人突然间爆发的紧张。“很快,特种兵计划的新兵会进行初步魔皇浸泡测试。你只会接触到一名合格特种兵所需要浸泡的量,这就足够判断你的身体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但这点量也可能同样足已伤害你或是其他新兵。你的身体似乎已经达到了平衡,但如果之后它变得不平衡了,好吧,那就会发生不好的事了。”

“但你也不知道到底之后会怎样。”克劳德坚持说,“当然,我有可能变异或失去理智,但也有可能只会轻易地吸收掉多余的魔晄。人们之所以会患上魔晄病,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不能适应那么高的量,但我已经与魔晄共存了一些年了。”哈,这么说甚至有些保守......

“我要再听听我的同事们的意见——”

宝条握着手术刀在他略微起伏的身体前逼近的画面若隐若现地闪过,随之而来的还有着迷、只有着迷的低语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克劳德断然打断道,“不,不,只要基萨尔指挥官,如果非要询问其他人。拜托。”

“斯特莱夫,我理解你会对此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但你没有资格向我提要求。这件事要比你想象的严重的多。”

到现在为止,利贝拉博士一直愿意迁就克劳德,但他这次声音中的严厉清晰地表明这次绝不会妥协。思维高速地运转(这绝对不能让宝条知道,但消息一旦离开了医务室,那就必然会传到他那里去。),他试图想出另一个更高明的借口,或者演些什么戏让每个人都同意让利贝拉博士独自处理他的案子。但他绞尽脑汁一心一意能想到只有,他不能,绝不能再重温那些地狱般的岁月,而不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也从来没喜欢过演戏。

“拜托了,先生。”克劳德低语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是件大事,但我不想......我不要被其他任何人知道。”文森特曾经告诉过他,掺一点真实会比全然的谎言更可信。“我们村曾有个医生,他总是想招惹我。他对我的幸存很着迷,然后他......他伤害了我和我爱的人。你能诚实地答应我,这不会在神罗重蹈覆辙吗?”

利贝拉博士显而易见地惊呆了,然后好一会儿克劳德都觉得自己是这个星球上最可耻的生物。这就像是一个过去常常潜入蒂法酒吧的青少年,在用自己肮脏悲惨的历史骗取同情心和酒;这也像一个没完没了地讲述过去战斗的老人,试图在一个已经把他们抛在身后的世界上反复验证自己的存在。

但之后利贝拉静静地说,“我会和基萨尔指挥官谈谈这件事。你可以走了,斯特莱夫。”

克劳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地逃走了。那天晚上,他一直举重,直到累地汗流浃背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