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痛苦,風間烈在一片漆黑之中感受到強烈的窒息感,好像有什麼死死掐著他的脖子,將氧氣從他的身體中,如擰乾一條毛巾那樣擠出。他掙扎著睜開雙眼,看見家裡被塗上白漆的天花板上,宛如黑影凝成了如煙霧般模糊朦朧的模樣,垂下了吊燈似的手臂,扼住了他的脖頸。

  在劇烈的壓迫之下,他能感受到脆弱的頸處脈搏因緊張而突突的跳動。那作為人還活著的象徵,此時正被面前異相的存在捏在掌心上,像個任人擺弄把玩的洋娃娃,輕易的便會被撕扯毀壞。

  黑影的力氣比他大多了,風間烈使勁掙扎也掙不開,想大喊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生理淚水從盛不住的眼眶溢出,與額上滑落的冷汗混在一塊。

  影子睜開腥紅的眼睛,好像在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就在風間烈感到陣陣缺氧的昏沉,以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時——

  一道刺眼的光芒在他和黑影之間迸發,黑影在一陣聲淒厲刺耳的尖叫中被吞沒在潔白的光芒中。風間烈忍不住舉起手抵擋那過於明亮的光,瞇著刺痛的眼眸,在指縫間發現幾乎和光榮在一起的陌生身影,佇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他的雙臂被對方拉下,風間烈只能緊閉雙眼,卻連淚水也無法降下雙眼那被光芒照射後燙人的溫度。

  對方在他的手上纏了什麼,就鬆開了。風間烈還來不及放鬆,就感覺到對方又往前踏了一步,將他抱在懷中。

  「切記,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千萬不可把它拿下來。」

  男性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夾雜著些許檀木香氣的氣息拂過,帶起肌膚一陣顫慄與疙瘩。風間烈沒能看清對方的模樣,只依稀在抬頭時,看見一對溫柔的湛藍,逐漸渾沌的意識便將他從軀體中抽離,飄忽著墜入最開始的黑暗。

  再度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木製天花板深淺交雜的紋路,像好幾隻眼睛正幽幽地盯著他看。風間烈抬起手,呆呆地注視著手腕上紅白相間的注連繩手環。

  然後嘆了口氣。


  說不上是一件好事,風間烈從小便擁有看的見妖怪的能力。

  這種異常的天賦對他而言簡直是多餘,沒有帶來那怕是半點的好處,甚至還讓他目睹了那被新聞報導成離奇死亡的雙親,其實是被常人所不能見的存在所殺的殘酷真相。

  那一年他才不過十歲,面對警方的詢問,他只是緊握著被嚇壞了的弟弟的手,抿著嘴巴閉口不言。如果他就這麼吐露真相,也只會被當成小孩子的戲言一笑置之,更糟一點的話還可能被送去做心理治療,將他當成精神病患那樣。

  不過說也離奇,風間烈本該對於那晚發生的慘案刻骨銘心,然而他卻怎麼也無法回想起細節,以及自己和弟弟是怎麼倖存下來的。

  他只依稀在夢中抓住零碎的片段,那給他手環的陌生男人似乎是救下他和他弟弟的人。自從他帶上手環後,雖然還是能看見妖怪,但是妖怪卻無法靠近或是接觸到他,實在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後來,他們兄弟被一個經營神社的老爺爺收養。

  風間始不曉得,但風間烈知道,他們新的監護人也和他一樣,能夠看見非人之物。是出於這個原因才收養他們的嗎?風間烈不曉得。

  老人曾經問他,「你害怕妖怪嗎?」

  怎麼可能不害怕呢。他的父母被妖怪所殺,就連他自己和弟弟也險些喪命,他畏懼卻又憎惡著那破壞了一切美好的存在,又無力反抗。風間烈忍不住將手纂成拳,「難道您不害怕嗎?」

  老人聞言卻是撫鬚笑了笑,「烈,千萬不要去害怕或厭惡妖怪。」他平靜無波的目光彷彿看穿了少年內心所想,慈愛的用長滿皺紋的雙手拍了拍他的頭。

  「為什麼?」風間烈忍不住追問,可老人只是搖搖頭,不再出聲。


  為什麼不能的原因,風間烈沒有找到,老人就已經先去世了。他們舉行了一場簡單的喪禮將老人火化,骨灰罈和遺照一起留在家裡。神社也被他們繼承,一起努力的運營著。數年的相安無事,讓他放下了對妖怪的警覺和戒備,直到他某日回家時,發現本該鎖上的門大敞著,玄關處只留下一灘血跡和一串留在地上的血腳印。

  走廊深處,已經失去意識的風間始被與那日相仿的黑影抓著,猙獰的紅色眼睛噁心的轉動著,又因見到他慘白的神色而愉快的瞇了起來。「嘻嘻,我……終於又找到……你了!」

  風間烈張開口,想對他大喊「把我的弟弟放下」,又想質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最終卻是化在了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中,又怒又懼。

  「拿下那條……煩人的,手環……不然,我就吃了……他!」尚且不能流利口吐人言的妖怪咧開一抹滲人的弧度,笑聲癲狂又扭曲。風間始在他手上,風間烈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深吸一口氣,舉起自己帶著手環的那隻手。

  「……如果你能夠答應,不會傷害我弟弟的話。」

  於是黑影扭曲的笑了,「可以……」

  不論他的話能不能夠信任,風間烈除了賭以外沒有任何選擇,散盡家財的賭徒也只能在最後的博奕中押上自己的性命。另一隻手握住了繩子的線頭,只要輕輕一拉,手環就會鬆開。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顫慄的指尖連繩子都抓不太住。真是沒出息,竟然怕成這樣,風間烈苦笑著在心裡自嘲。

  然後解開了手環。

  圈住手腕的繩子落在地上,一點灰塵都沒揚起。他不再去看那黑影,越是去看,他就越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畏懼。闔上雙眼,風間烈只希望著自己的犧牲不會什麼都換不到。

  一陣狂風朝他席捲而來,風間烈幾乎能嗅到那血盆大口張開,逸散出令人作嘔的腐臭和鐵鏽味。

  然後,他便被人從背後抱住了。似曾相識的檀木香和擁抱,男人的嗓音將他圈入了安全與保護之中,竟然令他感到幾分安心:「我不是說過,不論如何都不要拿下來的嗎?烈。」

  黑影的尖嘯聲打斷了男人的話語,伸出漆黑的手臂向他們襲來。這回風間烈沒有闔上眼,是因為不再害怕了嗎?他不解地想著。

  男人伸出一隻手,只見他的手臂上浮現出了藍色如刺青般、眼睛模樣的圖紋,「離去吧。我不會允許你動這個孩子的。」話音方落,炫目的淺藍色的光芒便隨之亮起,被光芒觸及的黑影驚叫一聲,被照到的部分如沙般化作顆粒消散在空中,握著風間始的手破散了,少年落在地上,黑影也顧不上這麼多,逃竄而去。

  結束了這場毫無懸念的戰鬥,男人收回手,溫聲問風間烈有沒有受傷。風間烈搖搖頭,想轉頭去看身後男人的模樣,卻被他修長的大手摀住了雙眼,「別看。你不會想看到我的模樣的。」他說。

  「不會的。」抓住了男人遮擋自己視線的手,風間烈認真道:「不論你是什麼模樣,都不會改變你救了我和我弟弟的事實。」

  男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像是在猶豫,又帶著一點希冀。最後他還是鬆開了手,風間烈終於看清了男人的樣貌——在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龐上,三對湛藍色的眼眸整齊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樣。那分明是妖怪那般異於常人的模樣,卻不曾讓風間烈心生恐懼,也許是因為那湛藍中的溫柔與小心翼翼,都是那麼的柔軟。

  他想,自己終於能理解老爺爺的話了。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風間烈伸出雙手,輕輕地撫上男人的臉龐。

  男人發覺風間烈並沒有對自己產生排斥,帶著些許放心和喜悅的瞇起了眼,寬大的掌心覆上了風間烈的手。

  「我叫史艷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