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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夜 02 (特傳背叛)

  血液汩汩從傷口流出。皮肉痛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只要沒死都算不了什麼。

  在離開之前,褚冥漾幾乎說得上輕柔地將他放倒在地,隨後,他的鮮血迅速浸染黑袍,在地面上印出一對歪曲的血翼。冰炎當然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只是這是唯一一次,他連掙扎的心也沒有。

  原本由冰炎設下的空間,很快便在他停止注入力量、以及搶奪者的拋棄之下徹底潰散。公會派來的其他支援袍級和醫療班趕了過來,不曉得是那群人之中的誰驚呼:
  「冰炎學長!」

  他沒有回應,也無力回答,只是任由黑暗襲來,將他徹地淹沒,帶著暫時解脫的扭曲愉悅感。

  只是,在他靈魂上的裂口,大概永生不會癒合了。他曾經的摯愛留下的傷,將會伴他此生,直到他終於像其他精靈一樣心碎至死、靈魂碎裂成千萬片。

  或者也是一種浪漫?自認從不浪漫的冰炎,卻不由自主在闔眼前的最後一刻如此想著。

  ***

其實他不是沒有機會拯救褚冥漾。

  那時褚冥漾剛接手妖師族長的位置,雖然有褚冥玥和其他妖師一族的菁英輔佐,短時間內旗下的產業都能依循舊例運作,可妖師族長易位的事,還是帶來了不少動盪。各大勢力蠢蠢欲動,或者派人鬧出事端來,想探究新族長有多少能耐,又或者袖手旁觀,同樣也意在衡量褚冥漾的實力。

  褚冥漾被放在無形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是妖師一族能給出的利益,天平下則是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他們隨扮出一副友善的笑臉,實際上各個目光銳利如豺狼,隨時都會擇人而噬。

  有天褚冥漾來找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冰炎並不以為意,只以為他不過因為連日操勞太累了點,再者,褚冥漾在這短暫時間內很快學會武裝自己,曾經鮮活的表情早已收拾得一乾二淨,冰炎幾乎都快看慣了。

  只是他忽略一件事──褚冥漾在這次之前,從沒成功在他面前還繃得住臉。

  「我在夢裡看見了你。」褚冥漾語氣平淡地說,黑眸貌似隨意地望入冰炎的眼,字字清晰地繼續說:「我很確定那不是普通的夢。但在那個夢裡,你身邊的人是滿身鮮血的然,而他的穿著和傷勢,就和我見到的最後一面一樣……然斷氣的時候,你其實在場對不對,學長?」

  冰炎一愣,卻也不算太意外,只說:「我身上有誓約,不能回答你。」

  褚冥漾點點頭,又說:「我知道,我去時間之流交際處查過了,是然不想讓我曉得當時發生了什麼。」

  看著褚冥漾低下頭,似乎有些消沉的模樣,冰炎忍不住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一邊說著:「他只是不想讓你再次背負仇恨。」

  也不知是否故意,褚冥漾微微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冰炎的觸碰,重新抬起頭:「那你也是嗎?」

  冰炎輕輕皺眉,將手收了回來,回答:「我不打算干涉你的決定。」

  「但你答應了然,也就是說,你一樣沒打算讓我知道那天的真相,對嗎?」褚冥漾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雙腳卻不聽話地開始微顫,他只能換了個站姿,祈禱眼前的人不要發現這點。

「褚,看著我。」冰炎當然注意到了,頓時再次伸出手緊緊拽住他的肩,繼續說:「然認為你會明白他的苦心,他知道你追查不出就遲早會收手,我也一樣,所以我才答應他。何況這件事根本不需要查,也能猜到那次針對白陵然的圍殺是誰的手筆,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細節。」

  「那又怎樣?不管然是怎麼想,難道在你看來,妖師一族要活下去,就只有吞下血淚這麼一條路?」褚冥漾的黑眸終於帶上一點狠戾,聲音也壓得更低:「我就是一定要弄明白,他死前身上的三十七道傷、六個詛咒和禁咒都是誰動的手,然後,我要那些人一一償還!」

  冰炎看著他發紅的眼眶,心底其實有很大的震動,但他還是只能勸說:「這對妖師一族的現況一點幫助也沒有,褚。」

  「沒有幫助?要是燄之谷或冰牙的王死於非命,你們難道不會追查清楚?不會舉族發動戰爭復仇?」語畢,褚冥漾身上的黑暗氣息爆發開來,挾著滾燙的恨意,把冰炎逼退了幾步後,這時褚冥漾再次開口:「憑什麼,妖師就只能走這樣的道路?你不覺得奇怪嗎?」

  冰炎無法反駁。但其實當時的他心裡有一部分,以為褚冥漾只不過是在發洩情緒而已,很快就會恢復理智,同時他也認定這時的褚冥漾聽不進勸,所以才沉默以對。

  「現在我才是妖師的族長,我來決定怎麼走!」在劍拔弩張的沉默持續半晌後,褚冥漾拋下了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冰炎後來回憶起這段往事時,只覺得那時沒有攔下褚冥漾把話說開,是他此生最後悔的決定。

***

  褚冥漾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的手上早已經沾了很多血,鮮血一層層乾涸硬化,鮮紅與暗紅交錯,像是一幅醜怪的油畫,幾乎已看不出原先屬於人類的膚色。

又是這個夢嗎?他幾乎麻痺地抬頭,黑色的小空間之中,屬於不同種族的血液混雜在一起,高度已經淹過他的腳踝,緩緩往更高處爬升,其中還有幾處混雜著銀亮的光,就像沒有徹底調勻的顏料。他知道那些微光不是希望,而是精靈族和時族的鮮血。

  投奔裂川王時,裂川王早就已經看穿他的意圖,但他對真正的妖師力量太渴望,所以容許了老虎在身邊蟄伏。更何況,裂川想要的是染上血腥的殘暴黑色力量,而他也很懂得要如何一步步將獵物誘導進陷阱。

  剛開始,他仍要褚冥漾在原本的白色世界潛伏,偶爾協助除去一些陌生的白色種族。到了某個時刻,他開始要褚冥漾向學院內的某些人下手,褚冥漾咬咬牙,同樣做到了,最後,裂川王開始要褚冥漾不再隱藏身分,對他的友人們動手……掌握神諭的大族,太過礙事。

  「我必須懷疑你的誠意,妖師一族的新族長。雪野家掌握的力量太麻煩,遲早會查出你有問題,或許那個時刻就在他下個月的卜卦後,誰知道?但你卻遲遲不肯下手,我很好奇你的理由。」裂川王勾著一絲笑意,幾乎玩味地說著。

  褚冥漾咬咬牙,裝作平靜地回答:「夏碎已經是我這邊的人,只要有他在,雪野千冬歲就不會疑我,我又何必要多此一舉?」不久前,他剛從黑王那邊把轉職成黑術師後隱遁的夏碎「要」來,千冬歲也知道這件事,甚至很讚許他的做法。

  不到萬不得已,他其實不想和身邊的朋友撕破臉──他們對他一點危害也沒有,仍是那樣全心全意相信他。

  那怕他一步錯、步步錯,可身在黑暗中的人,卻更貪戀這些他其實不配的高貴情感,甚至將它們看得越發重要,牢牢捧在手心。

  「你說得還算有道裡,但很抱歉,這次恐怕由不得你作主了。」裂川王在大殿上的王座彈響手指,幾名鬼族快退下到後殿,這讓褚冥漾有很不好的預感。暫停了一會之後,裂川王繼續說:「既然你還想撐著好人的外皮,那讓我的人來扮黑臉就是了,沒什麼好為難的。」

  剛才退下的那些人重新回到大殿當中,將一個人摔到大殿的黑色砂岩地面上。褚冥漾瞬間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形,感覺自己的血液像是在瞬間被抽乾,他緩了幾口氣,將瞬間湧上的恐懼轉為憤怒後,才瞪向裂川王低聲罵道:「誰准你破壞我的好事?」

  裂川王換了個坐姿,悠然說:「壞你好事?雪野千冬歲早就已經在暗中調查你,恐怕已經掌握了不少證據,只是沒讓你知道。既然你還不想暴露,我就利用他的調查行動,將他引出來帶到這裡,這不是幫了你很大的忙嗎?」

  裂川王的話語在他腦中轟一聲炸開,褚冥漾感覺體內怒氣瘋狂翻騰,但他才剛和黑火淵訂下契約,還沒有掌握力量,自身也還在衰弱期當中,暫時不是裂川王的對手,否則他肯定會衝上前去,調動黑火淵的力量和裂川王決一死戰!

  「把他弄醒,和朋友見見吧。」裂川王揮了揮手,對那些看守千冬歲的手下說。那些人隨即弄了一桶水,潑醒了昏迷狀態的人質。

  千冬歲迷茫的時間很短暫,常年的訓練讓他一轉醒就立刻警戒起來,即使手腳都被綑綁住,他仍在第一時間掙扎著坐起身,絕不允許自己顯得如此狼狽。

  千冬歲的視線一一掃過周遭環境與每一張臉孔,知道現在的狀況對自己完全不利,當然,他也立刻就看見了他的妖師友人,以及他鐵青的臉色。

  和千冬歲對上眼的瞬間,雖然他並沒有帶著責備神色,褚冥漾卻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麼碎開了,並且永遠不可能回復。

  雪野千冬歲跪坐在地,似乎很輕地嘆了一口氣,接著抬起頭,真摯地對他說:「漾漾,我一直相信你有苦衷,所以才一直追查下去,沒有告訴任何人。原本想找機會親口問你的……不如說,即使到了現在,在這樣的處境底下,我還是希望能夠相信你。所以,如果你願意,請告訴我你的難處,好嗎?」

  褚冥漾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因痛苦而扭曲了,在聽見千冬歲的話後,他的喉嚨突然一陣刺痛,幾乎要落下淚來,就好像在足以凍裂手指的寒冬當中,有人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蓋到了他還在發抖的身上。

  他艱難地蠕了蠕唇,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可裂川王的手下卻忽然無聲地動了手。

  褚冥漾黑眸中的瞳孔緊縮。此後,世界忽然無聲。

  雪野千冬歲倒下,血液自他後頸流出,很快染紅了一片地面。
很靜,太靜了。只有千冬歲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在他的腦中如餘暉的溫度般揮之不去。

  也是這句話,將他推過癲狂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