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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幾人到了洛城安置好後，早已推移到了近秋，天色沉得很快，空氣裡也總夾雜著一絲寒意。
洛城相較於墨村更北，溫度也涼得更快，趙武雄有些不適應，聲音混上了鼻音，逗得林惠美笑得停不下來，才喚人尋了件棉襖給趙武雄換上。
後院的樹也因著時節染上了些許秋意，泛黃的枯葉被風捲起，有些落到了地上，有些被捲入了內室。
林惠美的身材高挑，就連書房的桌椅也跟著高了一些，而趙武雄身材還未長開來，光上椅子就要蹬上半天，一雙腿騰空晃呀晃的，整個人像是撲在桌子上趴著般，有種難以言喻的可愛。
沒學過持筆的方式，趙武雄拿筆時整個握拳握得牢牢的，雖是沒有滑動，卻因為整個人都趴在桌上，就連視野也受到拘束，看不清硯台，墨沾多了，就順著手指手掌手腕一路滴了下來。
稚嫩的臉還帶著些沒退盡的嬰兒肥，一臉認認真真的，卻有些狼狽，帶著種反差的可愛感。
林惠美進屋看見這一幕，頓時就忍不住了，走過來不顧趙武雄的掙扎，將人放在自己的腿上，這才拿過帕巾沾水，將對方掌心裡的墨一點點擦乾淨。擦淨後，這才捏著趙武雄的手，一根根地揉著，似乎有些可惜。
也不曉得這麼小的孩子，是吃了多少的苦，肉嘟嘟的小指頭一翻開來，裡頭全是乾裂的硬繭，有些還滲著血。
「不痛嗎？怎麼也不問我拿藥。」
「也不是很痛。」趙武雄皺了皺鼻，似乎是覺得丟臉，鼻尖染上了些許紅，想抽回手。
可一個孩童的力道怎麼比擬得上現役軍人，於是也只能乖乖地任林惠美抱在懷裡，一隻手指頭一隻手指頭地幫著上藥，最後纏上布巾。

上完了藥，林惠美嘿唷一聲抱起了趙武雄，不顧對方反對掂了掂重量，這才感慨：「太輕了，都沒在吃飯啊？」
「吃了。」
「那多吃點。」
趙武雄以為林惠美說完就要將自己放下來，兩隻腳在空中蹬了蹬，卻毫無作用，只換來對方爽朗的笑聲：「先吃飯吧。」
說完，林惠美就轉頭往走廊喊道：「邱嬸！」
「哎。」
豐腴的老婦跟著聲音出現在門口，笑得眼都幾乎折進了臉上的折子裡：「小姐有什麼吩咐。」
「叫福仔他們去小廚房炒幾道菜吧，武雄這麼瘦要多吃點，還有，找人去街上買套桌椅，我這套太高了。」
趙武雄想說不用了，可話才剛剛含在嘴裡，就見邱嬸已經消失在門口，將林惠美的指令一個個傳達下去。
見狀，林惠美大概也知道對方在彆扭些什麼，捏了捏趙武雄的鼻子笑道：「孩子就該坦然地接受大人的好意。」
「那、那師傅也不能算是什麼大人啊，也才長我個幾歲。」
「怎麼就不是了，我都要十八了，要我娘那年紀，都能生孩子了。」
「是是是，又是只等著九殿下來娶親是吧？」
「哎你怎麼就不相信我訂親的人是九殿下呢？」
「師傅您的房裡是不是沒有梳妝鏡？」
「怎麼了？我也算是個美人吧？」
「就說了不是美不美的問題……」
兩人就這麼逗著嘴走到膳廳，直到被放到了八仙椅上，趙武雄才意識到自己就這麼被抱了一路，怪不得一路遇到的下人全都用種關懷呵護的眼光注視著自己。
見趙武雄鬧了個大紅臉，林惠美也是幼稚地覺得自己贏了，快樂地將食盒裡的菜一碟碟拿出來，全放在趙武雄面前。
那是趙武雄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豐盛菜餚，香氣四溢的栗子燒雞、嫩得幾乎要碎的醋魚、燉得看不見米粒的番薯粥、帶著甜香的紅豆紫米湯……一下熏紅了趙武雄的眼，換來一句──
「師傅，我覺得您是在養豬。」
林惠美一看，也覺得分量有點多了，便叫人也拿了碗盤來分著吃，這才好不容易吃完了桌上的菜肴。

吃飽喝足，睡意就有些慢吞吞地湧了上來，趙武雄按著肚子看著桌上的瓷盤，聲音不大：「我能不能不學寫字？」
「為什麼？」
「我也沒有要考試。」
「不考試就不讀書了？」林惠美輕笑，揉了揉趙武雄的頭，一把將人又抱回了懷裡揉。
別的不說，手感真的不錯。
「知道你都到了這年紀再學讀寫是有些辛苦，可你怎麼會以為當兵就不用學習了呢？」
林惠美扳著手指，一項一項地列舉：「你要看兵書、要推演沙盤、要解讀對方的軍信、當然也要能讀懂自己的軍信，最重要的是……」
「要是未來在朝廷裡，遇上一個不懂事的文官，就差那麼一點點詞彙就能吵贏，多不甘心啊！」
趙武雄仰頭看著林惠美唱作俱佳的演出，只是眨了眨燦金色的眼眸開口：「師傅，您進城都在跟文官吵架啊？」
「……沒有。」
「師傅，您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欸不是我在說，你真是沒大沒小的。」
兩人又鬧了一陣，林惠美才終於甘願放開趙武雄，而趙武雄也乖乖地拿著習字簿，坐到剛剛買回來的桌椅上，一筆一劃地練著。
家裡沒有年紀比自己小的孩子，林惠美一時母愛氾濫，就拉了椅子坐在趙武雄身邊，時而指點，時而看自己的書。
窗外的斜陽將影子拉得老長，空氣中只剩下趙武雄與林惠美的交談聲。
當天色染上暖意，趙武雄已經寫滿了一整疊的宣紙，字也漸漸地有了些形狀，至少沒起初那麼狗爬。
林惠美想稱讚，可話才剛出口，就被門口的邱嬸打斷：「小姐，九殿下來了。」
「九殿下？怎麼每次都這麼突然。」林惠美蹙眉抱怨了句，卻還是理了理下襬起身，離開時不忘揉了把趙武雄的頭：「寫得很棒，改明兒請你吃糖葫蘆。」
趙武雄還有點愣，抓著宣紙就這麼看著林惠美提著裙襬出了門，急急忙忙的，沒了平時的從容。

九殿下？九殿下？師傅真的跟九殿下訂了親？那可是皇親國戚呀？師傅這麼耿直的一個女子，肯定會被騙的。
趙武雄越想越覺得不能讓林惠美單獨赴約，將紙鎮往宣紙上一壓，就也跟著走了出去。
幸好天色已晚，兩人似乎也沒有要出門，就是坐在後院裡聊著天，趙武雄貓著身子蹲在長廊的轉角，遠遠地盯著兩人講話。
與他想像中的不同，九殿下本人還偏向俊秀，微微下垂的眼尾柔和了些表情，天藍的眼睛也澄澈得讓人注意。
這下趙武雄的煩惱又多了一層，這麼看上去文弱書生的一個殿下，肯定無法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城裡存活下來，那師傅就要早早成了寡婦，那可不行。
糾結著糾結著，趙武雄越蹲越出來，反而引起了趙火旺的注意，探過林惠美的身子看著轉角處的趙武雄開口：「怎麼蹲了個小孩？」
「小孩？」林惠美愣了愣，轉過身看見不知道為什麼在苦惱的趙武雄一下笑了出來，直接喊出聲：「幹什麼呀？過來！」
被這麼一喊，趙武雄才發現自己露了餡，糾結了會才慢吞吞地走過去。
林惠美順手將趙武雄提了起來抱進懷裡，向趙火旺介紹：「可愛吧？我這回在洛城附近的山遇到的小嚮導，叫趙武雄。」
「趙？」趙火旺揚眉，伸手揉了把趙武雄的頭，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跟我同姓，這也是有緣，不過，你怎麼這麼理所當然地待在我未過門妻子的懷裡啊？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聞言，趙武雄就想往下蹦，急得整個人臉都紅了，才被哈哈大笑的趙火旺接了過去，揉著頭安撫：「開玩笑的，沒小氣到跟孩子計較。」
「你就只會欺負小孩。」林惠美譴責，打了趙火旺一下，才拉著趙武雄的手安撫：「他開玩笑的，這人就只會說些爛笑話。」
「林惠美，就只有你這麼不給我面子。」
「面子你找別人給，九殿下。」
「惠美？」
「好好好，火旺。」
「這還差不多。」
「你這人……要是被抓到我直呼皇族名諱，這可是要砍頭的。」
「誰敢砍你的頭，我砍他的。」
趙武雄眨了眨眼，看著林惠美與趙火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天，這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杞人憂天，兩人的感情好得很。

本就是偷著時間出來見面，趙火旺很快便跟林惠美道別，卻也忘了自己手上抱著一個趙武雄，直到走到門口才還給了林惠美。
趙武雄習慣早睡，早已睏得直點頭，緊緊抓著趙火旺的袖子不撒手，還模糊地抱怨著。
這模樣太可愛，趙火旺只好抽出小刀，割了一小片袖子給趙武雄，還看著林惠美笑道：「你要小心點，他可是逼得我斷了袖，不要以為有婚約就安心了。」
「美你的呢！」林惠美吐舌，踢著沙將趙火旺趕回去，這才抱著趙武雄回對方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