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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光》第七回

　　有熟悉環境的文美在，她們避開了傾倒廢棄物的中央處理場──最危險的那一區，從廢棄物堆的縫隙中，早瀨瞥見那處有著大量的人造皮膚剝落褪色、破損機殼還冒著絲絲火花的金屬機械大打出手，只為爭奪一個完好零件的使用權。

　　當一隻機械手臂試圖攀上廢棄物堆想掙脫這個輪迴，很快就被其他陷在底層的拖回深淵。

　　繞道而行仍不時受到其他落單的仿生人突然竄出襲擊。

　　早瀨並不會感覺到痛，只是一股悲哀的感受充斥核心。

　　這就是仿生人最後的命運嗎？一輩子為人類盡心服務換來的結局卻是如此……

　　彷彿是殘存一息的幽魂們苦苦尋求堪用的軀體，意圖讓自己重新擁有「使用價值」，追求重生為「人」的契機。

　　好不容易脫離仿生人生命終點的地獄，接著就被對方帶往未知的街道。

　　在狹小的巷弄中繞了好幾圈猶如在迷宮打轉，不想讓人知道正確位置的謹慎。

　　最後來到一個不起眼的鐵門前，只看門上斑駁的鏽痕還以為這是廢棄的舊屋，直到對方抽出了門旁牆面上的一塊磚頭，原先的空位緩緩降下解鎖觸控螢幕昭示著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進到裡面，不是想像中那樣塵埃遍佈，也沒有封閉空間特有的沉悶氣味，鐵門開啟後就有細微的機器運轉聲。

　　連這種地方都改造過了嗎？比起仿生人不必要的空氣暢通清淨需求，更像是一個人類會頻繁往來的居所。

　　對方繼續背著她下樓，早瀨張望起陌生的地下室，四周牆面掛滿了不同型號的肢體，牆邊、貨架上堆放各種零件。

　　包包隨意扔到角落，文美一手掃去手術台的零件，不同材質的配件散落一地。

　　將她放在手術台上。

　　「這是打算完好無缺的拆了我？」早瀨猜測自己最後的命運，想著這樣完整的零件肯定更值錢吧。

　　然而比起自己的事，她可是記著更重要的事。

　　「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幫我把東西交給那孩子。」

　　「動動護士小姐大概沒有的地方吧，要拆的話還會這麼麻煩把你弄回來嗎？早就當場拆了──反正除了製作者，大概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仿生人的機體構造了。」

　　看對方已經著手準備檢視她的腿部線路情況了，勉強忍住吐槽回去的衝動：對方不也沒有大腦的構造嗎──仿生人本來就是依賴核心運作。

　　「……喂，你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會同情心氾濫的照護類型，為什麼救我？」

　　「文美。」

　　「哈？」

　　答非所問是怎麼回事啊。

　　「名字？」

　　「啊，你這傢伙原來會在意這種事嗎？」早瀨一下子笑出來，沒想到剛才不停以毒舌話語激起她求生意志的人，居然是那種要在禮節上好好介紹彼此名字認識的人。

　　「知道啦，醫療型仿生人──早瀨走。」

　　文美聽著邊點頭，然後一邊在簿子上記錄。

　　「早瀨走……醫療耗材的費用，還有維修技術費，預估款項……」

　　「喂！那是什麼意思？」早瀨聽著對方邊寫邊喃喃念著，愈聽愈不對。

　　文美燦爛一笑，「你說的沒錯，我不是什麼同情心氾濫的人，該算的錢還是要算。」

　　「果然！就是有像你這種趁火打劫的惡劣傢伙啊！」

　　「惡劣？這很公平，讓你有機會實現願望，想要得到什麼總要付出什麼來換。」文美小心以鑷子夾出看起來被棍棒類重擊敲壞的金屬零件，一一替換上同類型的。

　　「哈……你應該清楚仿生人會被丟到那裡代表什麼意思吧？」

　　「人類認為你沒用了，你就真的覺得自己沒用了？如果你是只會聽從人類命令的魁儡，那就當我沒提過，算我看錯人，白救一場。」

　　「不會！──絕對不會相信混蛋人類的話了！」早瀨回想起醫生的言行，立刻憤怒的咬牙回應質問。

　　「不是的話，修好你就想辦法去賺錢，要不然替我收集一些可用零件過來也可以。」

　　最後文美在簿子上日期欄位畫了一個像是倒下的數字八，將寫有欠款的簿子轉過來請她簽名。

　　「這個還款期限是？」

　　「就到你停止運作的那一天吧。」

　　「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傢伙，照這種開店法沒問題嗎？」早瀨想著過去工作的醫院儘管也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但該收的錢、該討的欠款一塊也不會少，不如說是個巨大的利益集合體，並不是慈善機構。

　　「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就只好拜託這裡的主人想點辦法啦。」文美聳聳肩，露出一副「這不是她需要在意的事」的輕鬆表情，戴起阻絕手套將部分斷裂正冒著火花的線路剪去，又從貨架上的完整線圈取了一段較長的補回原位仔細銜接。

　　「是說你的雇主？」　　「不，是當初救我的人類。」

　　「竟然有人類願意幫助仿生人……」早瀨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喃喃著，明明同樣是人類，醫生對待仿生人的態度卻是明顯的厭惡與不屑，還是多年的同事呢，只不過現在看來對方從來沒有把她視為「同事」就是了。

　　「是啊，她那時候甚至不認識我，不如說我還差點成為她要解決的任務對象──人類很有趣不是嗎？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運作標準。」文美說著就開啟冷藏櫃扔了一個藍色血袋過來。

　　「喝吧，在腿部這一段管路淤積不少金屬碎屑阻礙連結，我要直接引流出來。」

　　早瀨接過仿生人專用血袋，旋開包裝小口飲著，她越來越好奇文美到底是什麼類型的仿生人了，無論是特殊的外型、奇怪的經歷或者擅長的維修都難以聯想。

　　「差點變成任務對象是怎麼回事？你的雇主呢？」

　　「哦，請人來解決我的任務就是他發布的。」

　　「咦！為什麼？」

　　「……我原本就是為了殺戮目的而被製造出來──專門替雇主處理那些不能親自出手的對象。」

　　早瀨沒想到這個救下自己的仿生人會是這樣的來歷。

　　「那你怎麼會……呃，從殺手變成維修技師？」

　　「起初還能相信他告訴我的：這些交到我手中的處刑名單，都是用手段逃避法律制裁的罪人。」

　　文美說到這裡，似乎在看著自己此刻乾淨的雙手，忍不住發出嘆息。

　　「但如果有一天名單上的對象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呢？」

　　十歲的小女孩？那是能做什麼壞事到需要被私刑審判？啊了一聲，早瀨忽然理解了──只不過是出自雇主針對與女孩有關的人的私仇報復。

　　「下不了手──又知道雇主那麼多事，當然就輪到自己體驗被放上名單的感覺。」文美自嘲一笑，「至於從殺人到救人嘛，你看工作內容不是很像嗎？」

　　「哈？哪裡像了！一個是終結生命，一個可是給人新生啊！」

　　「關於哲學的問題我放棄，只是為了雇主的指定要求，無論對象是人類還是仿生人，都必須充分理解構造，短時間內精準下刀才行呢，現在是下刀的目的不同而已。」

　　早瀨一時還真沒辦法反駁這種明明是歪理的說法。

　　「你乾脆說我也很有殺手的天賦好了，那麼醫院就是本市最大的合法殺手訓練營。」

　　愣了一下，文美大笑起來，用力拍她的肩。

　　「不錯不錯，你還蠻有趣的嘛，好啦，故事說完了，來看看你的恢復狀況。」文美要她試著坐起來。

　　她以手支撐起身，驚奇的發現腿部也跟著起身動作有所連結。

　　文美又拿起小槌子輕敲她的膝蓋。

　　出現模仿人類行為的預設反應，腳動了一下，不再是此前失去控制的毫無動靜。

　　「動了！可以動了！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重新獲得能自由活動的身體，早瀨燃起了找到健屋的希望。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去找那個孩子。」

　　「哦……記得你的債務。」

　　「你能說點祝福的話嗎？」

　　「那是我最大的祝福了。」

　　早瀨扯了扯嘴角，勉強的苦笑。

　　即使對方不過問她的事情，但治療的時候也能看出自己的傷全是外力故意造成的吧。

　　這個世界上有能輕易對陌生仿生人施以援手的人類──這裡的主人；同時也不乏像醫生那樣極度厭惡仿生人的人類存在。

　　因為她們是仿生人，要是能不被懷有惡意的人類任意傷害，只要不徹底停止運作就還有希望，確實，那已經是最大的祝福了。

　　＊　　　＊　　　＊

　　早瀨沒想到要找離開醫院的健屋會這麼困難。

　　冒險偽裝混進醫院幾次。

　　然而對病人、買家的資料保密，明明是早已灌輸在記憶體的常識。

　　尤其還涉及醫院想隱藏的內幕，更不可能讓人輕易打探到消息。

　　曾經懷抱的微小希望眼見就要化為烏有。

　　她根本不知道健屋被送到哪裡，在廣大的城市中就像大海撈針。

　　慶幸的是，據她所知，健屋是目前堪稱媲美人類醫生的最新型號，不僅零件都採用最高等級，核心運作與連結方式也是以仿生人工廠的頂尖科技一台一台單獨製作，導致造價非常高昂，一般人也用不到那些過於專業的功能，幾乎都是醫院專屬的訂製品，所以這樣的仿生人型號在外面相當罕見。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醫療事故的意外，健屋也不會被迫販售出去，而會是在院方對外宣布正式啟用醫療型仿生人投入實際手術之後，成為醫院特色的存在，就像能招攬新客群業務的招牌。

　　正因如此，要是有機會在醫院以外的地方見到，那就是健屋的可能性很高。

　　不過會願意花大錢買下出過醫療事故的仿生人，早瀨猜測對方應該是受過健屋照顧的病人。

　　回憶著健屋負責過的病人，儘管數量不算少，但一個一個去找總會有找到的一天。

　　早瀨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健屋對她訴說的堅定話語──巴會找到她的。

　　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就算健屋預期自己會失去所有記憶，也確信自己能被對方找到。

　　那是相信她們之間不會輕易毀去的關係。

　　那是相信白雪巴即使在健屋不記得彼此的情況下，也不會放棄尋找健屋可能性。

　　那個人類……雖然隨便就對她可愛的花那出手，是個需要戒備的壞傢伙。

　　但是也只有在白雪巴面前，花那總是露出那樣幸福的可愛笑容。

　　如果花那願意相信那個人類……

　　那麼她也想相信「女兒」的判斷了。

　　──搜尋記憶體中關於白雪巴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