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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口】


  將KIRI的意識從漆黑朦朧中喚醒的,是一道尖銳刺耳的哭鬧聲。

  知覺回籠,他最先感覺到的便是殘留在脖頸處那隱隱作疼的刺麻,像是曾被某種鈍器狠狠重擊過,當KIRI嘗試著想轉動頭顱,肌肉拉扯間卻傳回一陣令人牙酸的尖銳疼痛,險些脫口而出的痛呼又被緊抿的雙唇使勁按耐下去。

  他咬牙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漆黑而陌生的房間,灰暗的空間內只有兩盞落地燭台上燃著的火芯作為照明。室內裝潢像是時代劇或歷史片中精心布置的古代片場,夾帶著一股濃厚的突兀與不合時宜感,兩名有著壯碩身形、黑袍蒙面的成年人站在不遠處,身旁是許多與KIRI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或許是那害怕的哭泣聲令蒙面人心煩意亂,便粗魯地一腳狠踹在少女身上,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力氣終究是敵不過成年人,嬌小的身軀悽慘地撲倒在地。

  「臭小鬼整天在那邊哭,吵死人了,你們還真當我不敢動手是吧!」

  「別衝動。」另一人伸手按住對方的肩膀,阻止了他毫無意義的暴行,然而並非是出於善意,只聽聞那涼薄的嗓音裡參入些許警告:「要是你把獻給蛇神大人的祭品踢壞了,你可陪得起?」

  「……我知道啦!」理虧的蒙面人悻悻收回還踩在小孩身上的腳向後退去,又像是覺得還不夠解氣似的狠踹向角落處的牆壁,怒罵了一聲髒話。

  KIRI漠然注視著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包括那被踢得連連嗆咳啜泣起來的陌生少女,眼底透出了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冷靜——哪怕,方才取回的記憶告訴他,自己是被陌生人綁架至此的。

  用有些發軟的雙臂撐起上半身,他沒有急於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先仔細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其餘內外傷,他翻著空空如也的口袋,察覺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所有雜物都被盡數收走,沒忍住嘖了一聲。不過,他們的手腳沒有裝上任何拘束行動的器具,或許因為還是小孩,所以那點反抗還不被大人們放在眼裡吧。

  他沉默著靠在牆邊,不動聲色地整理著對現狀和有用的資訊。

  祭品與綁架,還有對方不經意提到的「蛇神」,這早已充分說明了綁架犯的身分,某種他沒興趣也不想接近的狂熱邪教徒。最近城鎮確實傳出了比以往更多的青少年失蹤案件,KIRI在看見報紙刊登出的新聞時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誰能想到他恰好就成為了受害者之一呢。

  儘管他表現的從容又冷靜,其實內心多少仍是有些發怵,畢竟就算他失蹤了,頂多也只有不久前收留了作為孤兒在街上流浪的他的風俗店媽媽桑,會發現他的消失吧。

  可他又不覺得才剛相識不久的媽媽桑會為他撥打一通報警電話,風俗業者對警察大多是避之唯恐不及。

  就在KIRI飛速思考著該如何逃離此處時,那兩名綁匪便拉開通往外側的紙門,先一步走出了房間。他們並沒有離開,少年能看見那兩道身影彷彿看守般佇立在門外,投於紙門上的陰影顯得模糊扭曲。KIRI還在為他們怪異的舉止感到困惑,下一秒,接近完全密閉的房間內卻像是吹進了一陣冷風,呼的一聲將蠟燭燭火輕輕吹熄。

  一下陷入伸手難見五指的漆黑中,膽子小些的小孩們已經開始嚎啕大哭,KIRI只是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快速地眨,想要盡快適應眼前的黑暗。

  不知從何而來的白霧瀰漫開來,淹沒了還沒習慣漆黑的模糊視野,一股隱密的煙草氣味夾雜其中,不算刺激,但還是弄得他鼻子發癢。伴隨著低沉的嘶嘶聲,宛如蛇類爬行的蜿蜒黑影從四周的霧中時不時的露出,然而那並非是正常蛇類該有的大小,光是那蛇腹的厚度便已有KIRI半身那麼高,想來要將一個小孩直吞入腹亦是不費吹灰之力。

  這般想法才剛升起,便足以令他不寒而慄。

  緩慢地,KIRI逐漸能夠看清藏匿於霧中的蛇影,那泛著一層光澤的深灰色蛇鱗,那只該存在於神話傳說中懾人心魄的巨獸。面對那讓人難以心生抵抗的龐大怪物,他卻幾乎是怪異地、又無法遏止地被緊緊攫住了目光。

  KIRI忍不住想,那蛇鱗看上去意外的瑰麗。

  此時,他隱約看見角落處好像站著一個漆黑模糊的人影,高大、修長又神秘,還帶著一股顯而易見的異常,KIRI不由得警惕起來。

  雖然陰影遮住了對方大部分的面貌,讓人看不清那張臉龐究竟是什麼模樣,KIRI卻莫名產生了他們正四目相交的錯覺——也許那並不是錯覺,他想,因為那個人竟然邁開了步伐朝他走去。

  走近了,他才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那是一名長相俊秀的青年,穿著一身不知是什麼年代的黑色古裝,飄逸又凌厲。與旁人顯得分外格格不入的青年毫不在意地彎下腰,視線仍舊比KIRI還要再高一些,注視著他的視線有點居高臨下,卻又不顯得咄咄逼人,他只能忍耐著脖頸的酸澀微微仰頭,回望向那突然出現的生人。他能看見青年頰上覆蓋著的些許鱗片,以及那雙鐵灰色的眼珠中異於人類的尖利豎瞳,在稍稍瞇起時又泛著一抹近乎於銀色的光,危險,卻又有著強烈的魅力。

  青年捏住了KIRI的下巴迫使他揚起臉來,力道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輕柔,卻帶著不由分說的強勢與一絲冰涼的氣息,審視般的目光讓少年不由得起了渾身的疙瘩。

  「小孩,我很好奇,你為何不哭?」

  青年的嗓音低沉,夾著點嘶啞的煙嗓感宛如蛇類吐出信子發出的嘶嘶聲,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有股渾然天成的高雅貴氣。

  面對青年的提問,少年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回應:「因為沒有用。」

  因為哭一點用都沒有。KIRI打從出生開始便始終在流浪、在與其他孤兒搶食、在思索著今日與明日的溫飽,他忙著在泥濘中掙扎求生,沒有一點時間和情緒能留給眼淚。

  或許是他的回答讓青年感到滿意,KIRI看見青年鬆開手,唇角勾起一抹像是新奇又像是忍俊不禁的微笑,莫名讓他感覺到自己被戲弄了。

  「你的回答可真是老成。不過,很有意思,我喜歡聰明的小孩。」青年低笑一聲,隨後握住了KIRI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一拉,遮擋住手臂的寬鬆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了少年纖細的手腕,以及他手腕處那彷彿刺青或是手鍊般纏繞在肌膚上的紅色蛇鱗紋。在他吃驚地瞪大的雙眼注視下,青年垂下頭盧,在那微微突起的腕骨烙上一吻,「那,這次就選你了。」

  話音方落,在那看似浪漫的氛圍中,還來不及抽出手的KIRI便看見了在青年身後,深色巨蛇的頭顱從白霧中猛地竄出,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淬了毒的森森尖牙——迅速地,將甚至還來不及尖叫的小孩們吞下。

  蛇類捕食從不撕咬,一口便將整具肉軀盡數吞入腹中,甚至沒有哪怕一滴鮮血在地板或者牆面留下,一乾二淨。

  原本充滿哭鬧聲的房間頓時安靜的落針可聞。KIRI注視著絲毫不為所動的青年,原先因為被突然吻了手而慍怒泛紅的臉龐頓時回歸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腳底竄升至頭頂的寒意,像冷水澆在頭上。直面死亡的恐懼與劫後餘生的慶幸同時湧上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地混和成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讓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他的同理心算不上強,也不會因為自己活下來而對死去的小孩們產生罪惡感,只是那生生吞食的畫面帶來的衝擊感太強,KIRI下意識地感到難受。

  也許是他僵硬的有點明顯,青年笑了笑,一伸手便把KIRI單手抱起。唐突的親密舉動把少年嚇得掙扎起來,像極了一隻弓起背脊警惕的野貓:「你……這是想做什麼?」

  「別亂動,要是等會摔著可不要怪我。」青年很是故意地抱著懷中少年顛了顛,踏不到地的KIRI被懸空帶來的一陣不安感驅使,只得一邊嚷著讓他停下,一邊不情不願地用雙臂環住了青年的肩。青年見狀忍不住笑了開來,隨後用空著的手打了個響指,下一刻,昏暗空間中的燭火再次被點燃,KIRI卻驚訝的發現那並不是他們先前所待的房間。

  那更像是一個臥室,乾淨的長椅、床榻與梳妝台,鏡子裡清晰倒映出了他們兩人的樣子。

  青年抱著他坐上長椅,本想挪到長椅另一側的KIRI卻被對方一隻手環著腰而動彈不得,只得認命地坐在青年腿上。青年調侃般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拿起了桌上放著的菸斗抽了一口,飄渺的白煙隨著吐息四散。

  「記住了,小孩。我的名字是古諺。」

  KIRI抬眼望向他,沒有出聲,那雙眼睛卻無端讓人感覺他好像早已回應。

  青年調戲似的朝少年呼了一口煙,得到KIRI一串惱怒的嗆咳與哼聲。古諺撐著臉頰,愉悅地彎起眼角:「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好好取悅我吧。」



  坐在梳妝台前,已是青年的KIRI用木梳一遍遍梳理著過肩的長髮。他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一身鮮艷金紋紅衣,很好看,但卻沒有讓他產生其他的想法。他垂下眼簾,放下梳子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上的金色流蘇髮釵,卻沒看見鏡子上映出了另一道人影。

  當他被古諺突然從背後抱住時,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的驚嚇,或許他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更習慣對方無聲無息的出現和親密的行為,但這樣的認知讓KIRI心情很是微妙,莫名有種輸了的感覺。為了把髮飾別在髮上,他用手掌推了一下古諺湊近過來的臉,臉上雖還是帶著笑,嗓音溫柔,話語裡卻帶著一點刺:「你壓著我頭髮了,請問這樣我該如何繼續梳妝呢?蛇神大人。」

  「沒事,我不會妨礙到你的,你繼續吧。」古諺笑著躲開了KIRI的手,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在對方露出的光潔後頸上輕吻。

  唇齒與肌膚磨蹭的溫熱搔癢感讓KIRI不由得洩漏出些許笑聲,有一半是癢的,另一半則是被古諺的得寸進尺氣笑的。他本就是在古諺的要求下換上了這穿起來繁複又麻煩的裝扮,現在要干擾他的也是古諺本人,雖然知道對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KIRI仍不免產生了幾分無奈。

  「恕我直言,我覺得你這樣就是在妨礙我呢。」KIRI嘆了口氣,乾脆放棄了頭飾,轉而拿起胭脂紙放在唇間輕抿了一下,漂亮的嫣紅染上素淡的唇,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又抿了抿,隨後勾勾唇,輕淺的笑都彷彿染上了一絲惑人的嬌媚。

  突然間,他感覺到古諺的手抓住了自己的下巴,在那力度的牽引下,KIRI甚至沒能反抗,一轉頭便被青年帶著微涼氣息的薄唇覆上。

  比起親吻,或許那更像是古諺戲謔的捉弄,KIRI能感覺到唇瓣相貼擠壓的柔軟,在反覆摩娑與輕含中越發炙熱,古諺卻像是很享受他逐漸紅潤的臉頰與濕潤的雙眼,沒有更進一步,反而是向後退去,主動放開了自己咬住的紅唇。些許口脂沾在他的嘴邊,又被他用拇指蹭下,反倒是KIRI唇上的嫣紅被這麼一吻,便凌亂地逃脫出唇形輪廓外,微挑的眼角因為嗔怒而染上一層春色,看上去有些狼狽,卻又帶著一絲渾然天成的媚態。

  「……你是真不想讓我完成打扮,是嗎?」KIRI沒好氣的乜了古諺一眼,伸手撫上青年的臉龐。

  「似乎,我的忍耐和克制,在你面前都顯得特別脆弱……是我的錯嗎?」古諺在KIRI頸間蹭了蹭,溫熱的吐息鋪灑在白皙的肌膚上,彷彿燙傷般泛起了一片情動的粉。

  「難不成是我的錯?」KIRI揚起眉,理所當然地反問。

  古諺不禁輕笑出聲,伸手將KIRI打橫抱起,而KIRI則是懶懶地勾著他的肩,任由青年將自己帶到床鋪上。他的手腕被對方掌心摁著,他感覺到古諺修長的手指撫過自己腕上那幾乎像是被蛇身緊緊勒出的紅紋,再一點一點用指尖描摹,挑逗般地動作讓他渾身發顫起來。古諺的手有點冰涼,手背上的深灰的鱗泛著暗暗幽光,像真正的蛇一樣。

  KIRI注視著古諺張開的嘴,尖銳的犬齒就彷彿是蛇類的尖牙,一口咬在他的鎖骨上時,些許的刺痛恍惚間讓KIRI幾乎錯以為自己被面前的蛇灌注了致命毒素。

  他又想到了那一日被吞食的小孩們。

  或許他終究也沒能逃脫。

  古諺的身子欺壓上來,像是蛇緊緊用身體纏住自己奪得的獵物,唇瓣緊密的相貼,唇舌宛如蛇類交合相互糾纏,KIRI在歡愉中感受到了一絲被蛇鱗勒緊的窒息。他是蛇神尋來的消遣,此處則是蛇的巢穴、束縛住他的繩索,就像是他腕上紅得刺眼的蛇鱗紋。

  終有一日,他會被貪婪的蛇吞食入腹,但他想,那至少不會是今日。

  KIRI閉上雙眼。

  古諺啞笑一聲,吹熄了燭芯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