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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眼光


　　「毛邦羽，外找。」

　　坐在位子上預習下一堂課的毛邦羽下意識往走廊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吳明翰靠在門邊，連帶映入眼簾的還有鄰近座位同學調侃的眼神。

　　毛邦羽連忙闔上課本起身往外走。

　　「嗨，你……喂，去哪？」吳明翰剛抬起手想問毛邦羽最近在新班級過得怎麼樣，就一把被毛邦羽拉走，來到教師辦公室附近的走廊。

　　「不是跟你說不要隨便來找我嗎？」鬆開手，毛邦羽壓低聲音說。

　　「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太無聊，又跟國中一樣一直待在座位看書。」吳明翰說，剛剛過去看到確實差不多。

　　「我就喜歡看書啊！又不會無聊。」毛邦羽說。

　　之前國中同班，吳明翰下課不是跟其他人去打球，就是抓著一包零食去找毛邦羽聊天。吳明翰所到之處很自然地會圍著一群人，所以雖然毛邦羽個性比較內向拘謹，但在團體生活中看起來不是特別突兀的存在，不像現在……

　　「所以你找我幹嘛？不會是你自己太無聊才跑過來的吧？」不想讓吳明翰發現自己的狀態不對，毛邦羽扯開話題。

　　「拜託，我誰？吳明翰耶，怎麼可能會無聊。」

　　「還是跟以前一樣……」

　　「啥？」吳明翰不知道毛邦羽為什麼笑。

　　「要借課本喔？」吳明翰不說，毛邦羽只好自己猜。

　　「不是啦，借什麼課本，晚上要不要去聯誼？」吳明翰興致勃勃地說，「林子晴她們班的女生也會去，你可以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沒興趣。」毛邦羽直接拉下臉，轉身就要回教室。竟然是為了這種事情來找他……

　　「欸，你幹嘛啦！」吳明翰連忙把人扯回來，「機會難得耶！」

　　將吳明翰的手撥開，毛邦羽再次重申：「我沒興趣，要去你自己去。」

　　「為什麼不去？」吳明翰還不死心，繼續追問。

　　「不去。」

　　「真的不去？聽說很正耶，不去你一定會後悔。」

　　後悔……他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後悔。要說後悔的話，大概是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做，看吳明翰繼續追林子晴。但阻止了第一次又怎麼樣，反正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與其什麼也不做後悔，做了也後悔，還不如早點習慣。

　　習慣吳明翰身邊有別人，習慣他的位置只可能是吳明翰的青梅竹馬、同校同學、鄰居、朋友。

　　「習慣就好了……」毛邦羽喃喃說道。

　　「啥？習慣什麼？」沒頭沒尾的，吳明翰根本不知道毛邦羽在說什麼。

　　「沒什麼。」毛邦羽說，「反正我沒興趣，你們自己去啦，以後這種事不用找我。」

　　「喔……」吳明翰遲疑地應了聲。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喔？」看吳明翰沒再多說什麼，毛邦羽便轉頭回自己的教室。

　　吳明翰站在原地看毛邦羽離開的背影，總覺得對方精神不太好，有氣無力的，但他不確定是因為課業壓力還是其他原因，之前問毛邦羽，毛邦羽都說還好，但看起來就是不太好啊！

　　毛邦羽又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人，問毛爸或阿嬤應該也問不出什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吳明翰感覺他和毛邦羽的關係似乎不像以前那樣了。

　　小時候明明都跟在他身後四處跑，愛哭又愛跟，被罵也是一起，就算做錯事的是他，毛邦羽還是很有義氣地跟他一起扛。國小跟國中也幾乎一起上課、放學，但隨著高中班級不同，吳明翰有時放學會留下來參加社團活動，毛邦羽也會去補習，兩個人一起回家的次數一次比一次少。

　　因為太習慣身邊有毛邦羽的存在，吳明翰總覺得現在有點……反正他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總之就是不習慣。

　　還有，他莫名不喜歡看著毛邦羽走遠的背影。

　　「靠北……怎麼那麼煩啊！」靠在走廊的欄杆上，吳明翰重重地嘆了口氣。

　　高中生的煩惱未免也太多了吧？

　　回到教室，毛邦羽安安靜靜坐到位子上等上課鐘聲響起，但因為剛才的事，一整節課下來他都心不在焉，甚至連筆記都沒寫幾個字，而那還是他最感興趣的科目。

　　吳明翰最近看到他老是問他的近況，毛邦羽不禁想，是不是他的狀態真的不好到讓人一看就知道不對勁，這樣的話阿嬤看到一定會擔心。

　　老是用課業壓力大當藉口也不是辦法，畢竟對毛邦羽來說，真正令他感到困擾的並不是學業，而是班上某些同學對他的態度……不是很友善，他不希望吳明翰來找他的時候，也被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以吳明翰衝動的個性，要是知道他在班上被那些人欺負，肯定會氣得掄起拳頭揍人。吳明翰就是這麼重義氣，重到兄弟有難他就可以不計較後果去幫忙。

　　毛邦羽自己也會衡量情況，上次體育課被堵，他就已經跟那些人說了，他不是沒有底線，要是做得太過分，他會跟導師報告。那些人似乎以為他不想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只是在他們面前虛張聲勢，當時還訕笑了一番，是體育老師發現他們沒有歸隊出來找人，他們才隨便編了個理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儘管當下鎮定地說出那些話，但毛邦羽其實很猶豫。

　　猶豫的點倒不是怕告訴導師後，那些人會變本加厲，而是擔心萬一毛爸和阿嬤知道他在學校發生的事會難過。

　　有些事也許是投胎也改變不了的吧，像是天生的性向。

　　說真的，毛邦羽根本不在意那些，喜歡的對象是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喜歡上一個人就只是喜歡上一個人，跟那個人是男生或女生根本沒關係，但同儕的群聚效應很可怕，有些事一個沒有罪惡感的人做了，其他人可能會想，如果我不這樣做也許無法融入群體，又或者是一起做的話，罪惡感也是一起承擔，那分到的那部分可能小到幾乎可以不去感覺。

　　反正人的心理狀態就是這麼複雜。

　　在他們做出更過分的事之前，毛邦羽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況且，他現在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國中時在圖書館認識的學長也是讀正港高中，他們挺聊得來。學長知道他的狀況後很關心他，表示有什麼事都可以跟他說，是毛邦羽覺得可以安心傾訴的對象。

　　不想讓吳明翰知道的、不能對吳明翰說的，毛邦羽都會跟學長說，就連他喜歡吳明翰這件事，也是學長先坦承其實他喜歡男生，毛邦羽才鼓起勇氣說出來。

　　毛邦羽曾經問學長為什麼會告訴他這麼私人的事，學長微笑著回大概是身為同性戀的直覺。聽完學長說的話，毛邦羽忍不住跟著笑出來。

　　和學長聊過幾次後，毛邦羽的直覺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但下一秒毛邦羽就想到吳明翰。就像他能感覺到學長和他是同一類人，繼而感覺親切，感覺也告訴他，他喜歡的人不會喜歡他。

　　毛邦羽沒有異想天開到想去實現直掰彎這種事，就連學長也嚴肅地勸他不要喜歡上直男，否則最後受傷的會是自己。

　　毛邦羽當然知道，因為擅自喜歡上吳明翰的他已經為此煩惱一段時間。

　　國中時他做不到不再喜歡吳明翰這件事，高中就繼續努力，如果高中還是不行，大學總可以吧。

　　等吳明翰交了女朋友，毛邦羽再不行也沒有辦法。即使他一直看著吳明翰，在吳明翰眼裡的他，永遠也不會是吳明翰所希望的那個樣子。

　　他會更貪心地想要更多。

　　之後的一陣子，毛邦羽的生活過得相對平淡，跟吳明翰見面也沒有那麼頻繁，在學校走廊遇到會聊幾句，但話題大概都圍繞在課業上。

　　看吳明翰身邊圍繞著他不認識的同學，毛邦羽並不感到意外，不管在什麼地方，吳明翰都適應得很快。

　　除了家人以外，吳明翰是毛邦羽從小感覺最親近的人，有吳明翰在總是吵吵鬧鬧的生活變安靜了，毛邦羽多少感覺有點寂寞，但也在逐漸習慣這樣的生活中。

　　這天從補習班回來，毛邦羽發現桌上有阿嬤特地幫他留的飯菜，心中頓時一暖。

　　毛邦羽跟阿嬤說他在外面隨便買點東西吃就好，阿嬤還是擔心他上完課會肚子餓，只要有煮飯，都會留一些飯菜給他。

　　「阿嬤，我回來了喔！」毛邦羽在客廳喊道，放下書包去洗手。

　　阿嬤從浴室走出來，看到自家孫子乖巧地對她微笑，「毛毛回來了？明翰剛才來找你，我讓他去你房間等你了。」

　　「誰？」毛邦羽以為自己聽錯了。

　　「明翰啊！你是不是太久沒看到他，所以忘記了。」阿嬤打趣地說。

　　「他來幹嘛？」毛邦羽疑惑地問。

　　「阿嬤怎麼會知道，你等一下吃飽自己問他。阿嬤幫你弄熱齁？」

　　「不用啦阿嬤，我這樣吃就好了。」毛邦羽說，「阿嬤煮的就算冷掉也好吃。」逗得阿嬤笑得合不攏嘴。

　　一頓飯菜，毛邦羽吃得食不知味，滿腦子都在想吳明翰突然跑來找他幹嘛，總不會是要跟他借作業來抄的吧？他們不同班，上課的老師也不一樣，而且跟人打賭校排這種事，吳明翰應該不會傻到再幹第二次。

　　雖然如果會的話，毛邦羽也不太意外啦。

　　飛快吃完碗裡的飯，毛邦羽又匆匆洗了碗盤，這才抓著書包回到自己的房間。

　　也許是等他等到無聊了，一推開房門，毛邦羽看到赤裸著上半身的吳明翰倒在他床上睡覺，而制服就被他隨手扔在椅子上。

　　不敢相信……為什麼光著上半身在他床上睡覺？眼前的景象莫名其妙到毛邦羽呆站在原地三秒鐘。

　　「喂……吳明翰……吳明翰！」叫了幾次躺在床上的人都沒反應，像是睡死，毛邦羽最後抓起書包甩到吳明翰身上。

　　「喔幹……」腹部突然被東西重擊，吳明翰痛到醒過來，睡眼惺忪尋找攻擊他的人，赫然發現毛邦羽抓著書包站在床邊看他，「靠北，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很痛欸。」吳明翰揉著肚子抱怨。

　　「你幹嘛不穿衣服躺在我房間睡覺啊？」毛邦羽才覺得崩潰。

　　「你不是有潔癖嗎？穿著制服直接躺肯定會被你罵啊，我才把制服脫掉。」吳明翰說。

　　「你洗澡了嗎？」毛邦羽問。

　　「還沒啊。」吳明翰回答。

　　「那還不是一樣！」

　　「靠，這樣也不行喔？真的很難搞欸……」吳明翰小聲抱怨。

　　「嗯？」

　　「沒……反正我躺都躺了，你也一起躺好了。」說著，吳明翰伸出手將毛邦羽也拉到床上，毛邦羽一時不察，「喂」了一聲就被拉倒在床上。

　　「吳明翰！你真的很欠揍欸！」毛邦羽很久沒被吳明翰惹怒了。

　　「你下次要打之前可不可以通知快一點，很痛欸。」嘶……下手真的很狠欸，完全沒在客氣。

　　從床上坐起來，毛邦羽推了推吳明翰，「找我幹嘛啦？」

　　「差點忘了我有事情要問你。」睡了一覺的吳明翰現在很有精神，跟著毛邦羽坐起身，一臉認真地看著毛邦羽，「林子晴答應明天放學跟我去看電影，你覺得我帶她去看什麼電影比較好？」

　　毛邦羽渾身一震，表情有那麼一秒鐘不自然，但很快地遮掩過去。

　　「看她想看什麼啊，幹嘛問我，我又不是她。」

　　「不是啊，你比較了解電影，我想說問一下你的意見。」吳明翰說。

　　「我的意見就是……你不要以為看什麼恐怖片可以讓女生感到害怕，趁機近距離接觸之類的，林子晴可不是那種女生。」

　　「……」

　　看吳明翰一臉尷尬，毛邦羽知道自己說中了。

　　「不會嗎？」吳明翰不確定地問。

　　毛邦羽只是看著吳明翰，臉上的表情寫著「你說呢？」。

　　「唉唷！一般不都是看恐怖片嗎？」吳明翰不死心地嚷嚷，人又躺到床上，但下一秒就被毛邦羽拉起來。

　　「你先把衣服穿好！」

　　「好啦好啦，很愛計較耶。」吳明翰從床上一躍而起，穿上不久前被他扔到椅子上的制服上衣。

　　「幹嘛跑到我房間睡，你在自己床上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就算穿著沾滿泥巴的運動服我也不會阻止你。」毛邦羽沒好氣地說。

　　「最好是！」吳明翰一秒反駁，模仿毛邦羽的語氣，「吳明翰你很髒欸，幹嘛穿髒衣服躺到床上……你一定會這樣講。」

　　毛邦羽張口想反駁，但吳明翰說得沒錯，他確實會這麼說。

　　「就真的很髒啊……」毛邦羽皺著眉嚅囁道。

　　「那你覺得看完電影我要不要約她吃晚餐？」

　　這也要問他？雖然喜歡吳明翰，但吳明翰這些問題真的讓毛邦羽很想翻白眼。

　　「吳明翰你的頭是裝飾用的嗎？不會自己想喔。」

　　「不是啊，你的腦袋比我好，幫我想一下嘛。」

　　「到底是你要追林子晴還是我要追林子晴啊？自己想。」毛邦羽不耐煩地說，「我要去洗澡了，慢走不送。」

　　「不是說好兄弟有難一起當？沒義氣耶……」

　　追女生算什麼難啊？毛邦羽這次沒跟吳明翰客氣，直接翻白眼了。

　　剛想把吳明翰請走，阿嬤就推門進來了。

　　「明翰，現在很晚了，今天要不要留在這裡睡？」

　　「好啊！」

　　「不用！」

　　吳明翰和毛邦羽對看了一眼，在短短幾秒內用眼神飛快地溝通。

　　「阿嬤，他明天早上還要練球，不方便啦。」毛邦羽搶先一秒對阿嬤說。

　　「安捏喔？」阿嬤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可惜。

　　「沒有啦阿嬤，我明天早上沒事，可以跟毛毛一起去上課。」吳明翰直接捂住還想說什麼的毛邦羽，笑著對阿嬤說。

　　「唔唔唔！」

　　「阿嬤你看，毛毛也說沒問題。」

　　哪裡沒問題啊！他明明就是被捂住嘴巴沒辦法說話！

　　「好，阿嬤打電話去跟你爸媽說。等一下看你跟毛毛誰要先洗澡，衣服先穿毛毛的可以齁？」

　　「可以，謝謝阿嬤！」

　　等阿嬤關上房門，吳明翰才鬆開手，毛邦羽一轉頭對著吳明翰就是殺人般的視線，「我剛剛說的明明是不可以！」

　　「很久沒一起睡了耶，而且我今天練球好累喔。」

　　「……」毛邦羽感到氣惱，每次吳明翰一耍賴，他就拿對方沒辦法。

　　見毛邦羽不再反對，吳明翰逕自走向毛邦羽的衣櫃找他能穿的衣服，「欸毛邦羽，內褲也借我一下喔？」

　　「絕對不行。」這次毛邦羽很堅定地拒絕，「你開右下角抽屜，那裡有新的，而且不用還我。」

　　「欸？那怎麼好意思。」吳明翰一邊說，一邊不客氣地拿了新的，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

　　「一起洗？」挑好衣服後吳明翰問。

　　「……你先洗。」毛邦羽覺得快瘋了，吳明翰根本在耍他吧。

　　「都是男的有什麼關係，幹嘛那麼害羞……」吳明翰聳了聳肩，哼著歌愉快地打開房門去洗澡。

　　吳明翰離開房間後，毛邦羽才感覺自己放鬆下來，整個人疲憊地蹲在地板上。

　　他沒預料到會有這個狀況發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