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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不討厭俗套的劇本。

　　好比某天早晨瞧見相識多年的友人睡眼惺忪地與我道早，呵欠連連致使藍眸蒙上一層水霧，唇角尚有未拂去的麵包屑，可心卻突如其來地加速，咚、咚、咚地訴說著悸動。

　　那時我剛剛交了一個可愛的女朋友，是小一年的學妹，聯誼上認識的，她說她喜歡我，目光集中於我的臉，我和她是第一次見面，但並不排斥便答應了。

　　我和松田有過約定，誰有了對象便老實交代，否則擅自冷落朋友罪加一等。我正打算今早告訴松田。這不是第一次，他總調侃我換女朋友速度過快可得處理好，否則深怕哪天在社會版新聞看見我──可唯獨這回，怎麼也開不了口。

　　那天我和女朋友分手了，開始躲躲藏藏的暗戀。

　　又好比二十二歲那年，公寓大樓的炸彈自六跳至五，和我的心跳速率呈現驚人的一致。我叫喊著，奔跑著，甚至顧不得回應手機裡急切呼喊我的姓名的人，然而第七、第八、第九……心臟仍持續跳動，我顧不得思考箇中原由，僅急切奔走，最終於第十二次跳動，靴底觸及逃生樓梯的第六階時，被爆裂的炸彈轟得向下滾去，最後落在第十九層的邊緣。

　　滾落好幾層樓梯頭昏腦脹，五臟六腑無一不疼，同僚們如散落的骨牌，凌亂卻保持詭異的平衡，總之每個人動彈不得，答數報得中氣不足，還落了幾個，得仰賴其他人替他回應，但勉勉強強，所有人都撿回一條命。

　　我突然有點想笑。

　　爆炸的那一秒鐘，我腦子想的是還沒和松田陣平表露心意。



01.

　　11月7日當天，見到松田之前我便失去意識，再次睜開眼已是9號的早晨。

　　好疼。彷彿骨頭被全數拆解，以最拙劣的技巧拼裝，再用糨糊填充肌肉，亂七八糟地黏上皮膚，導致現在連呼吸都覺得疼。由於最後滾下樓梯時反射性以右半邊身體作為緩衝，中途數不清碰撞多少障礙物，因而床尾處高高吊起的自己的右腿和打著石膏的右手時並不感到意外。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和衣服遮蓋下的軀體，但從不間斷的熱辣和刺痛判斷，八成也是慘不忍睹。

　　我凝望天花板，好一會兒才蓄積起些許力氣，向著依稀能感覺到溫度的左側瞧去。松田正臥於床沿，虛攏著我的手，半張臉埋入手臂中，雙眉微蹙，呼吸略微紊亂，高大的男人蜷縮成一團，佐以雙目下方顯眼的青紫和冒頭的鬍渣，看來著實令人心疼。

　　明明不遠處就有陪睡床，何苦將就於窄小床邊？毯子擱在床頭櫃，我想取來給他蓋上，然而現在動動手指已是極限，完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且微弱的力道不慎驚醒松田，一瞬睜開的眸全無睡夢的糊塗，更較以往鋒利，他連忙起身，拍下呼喚鈴。

　　醫生來得很快，幾個簡單的問答和檢查，隨後邊於病歷簿上寫寫畫畫，邊告知傷勢狀況，全身擦挫傷無數，幾處較深的傷口可能會留下疤痕，右腿是傷勢最為嚴重的部位，萬幸也僅僅是骨折，右手則是輕微的骨裂。他再三保證，只要乖乖進食修養和努力復健，絕不影響未來工作，且不會留下過於明顯的傷口。

　　聽見臉部安然無恙時不免鬆了口氣，松田送走醫生，復於床邊落座，「知道臉沒事就安心了？」

　　「當然不只。」命保住了，也沒有永久性傷勢，若非現在動彈不得，我可能會把醫院跑十個來回作為慶祝，「不過小陣平最近愛上墨鏡了，要是我臉上還留下過於明顯的疤，我們走在路上不就會被當作極道勢力？」

　　「……歪理一堆。」

　　他搖搖頭，拾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轉身在那堆數量驚人的果籃中挑挑撿撿。留意到我的視線，松田似笑非笑地道：「昨天你睡得香，我倒是幫你收了一堆果籃和花籃，人緣還是一樣好啊，不愧是池面警察。」

　　松田和年輕時的丈太郎叔叔如出一轍，尤其是那頭自然捲，出門在外，不必多加說明也曉得兩人有血緣關係。然而不同於丈太郎叔叔留有狂放的落腮鬍，松田屬於不怎麼長鬍子的類型，不似我必須每天打理，他只要定時清理即可，而顯然，他已錯過自己訂下的時間。

　　可他依然很好看。我原本就很喜歡他的長相，經此生死一役，他現在在我眼中和神仙也沒什麼區別了。

　　「可我更喜歡你。」

　　「甜言蜜語對我可不管用。」他翻出一顆蘋果，向我晃了晃，「不介意吧？」

　　「那還用說，我們什麼關係，我的就是你的，盡量吃。」

　　「我跟敢連防爆服都不穿的混帳沒有關係。」

　　松田面無表情地轉著刀，刀刃抵著表皮，刺入果肉內時幾滴汁水濺上他的手。狀似漫不在乎，但無辜的蘋果慘遭毒手，無法反抗暴力，三兩下被肢解成一塊一塊的，期間他仍直勾勾地盯著我，看的我總有下一秒那把刀就會捅到我身上的錯覺。

　　「對不起。」我說，「絕對沒有下次。」

　　「我記得某人上一次也是這麼說的。」

　　「對不起。」我嘗試向他伸出手，他沒有迴避肢體動作，任由我撥弄他的頭髮，「對不起，松田。」

　　松田咬著下唇，眼中水光閃爍，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他要哭了，慌忙尋找衛生紙的所在之處。

　　可他沒有哭，嚥下最後一塊蘋果，只道：「我不會輕易原諒你。」

　　「嗯，你可千萬別就這樣原諒我，但至少給我求和的機會。」我又撈了一顆飽滿的蘋果和床頭櫃的錢包一起往松田手裡塞，「你昨天沒怎麼吃東西吧？再吃一顆，待會去外面好好吃一頓，卡隨便刷。」

　　「……想要我原諒你？」

　　「嗯。」我說，「如果松田大人肯給我一點提示，小的不甚榮幸。」

　　「自己想。」

　　松田將錢包往口袋一塞，拿起蘋果，片刻後一隻又一隻活靈活現的兔子立於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