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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人類復育計劃 #作者聯合寫作企劃III

〈 許汶 〉
 
 
  我們不流一滴血枯萎
  瘋狂的惡魔的花
             —— 胡家榮
 
 
00.
 
  潑墨是比不上連綿雨水的細密。
  許汶仰躺在沙發上敲敲開著的窗玻璃,指尖揉捻著窗邊盆栽的綠葉,任雨水劃傷髮絲、肌膚和桌上畫滿墨水的紙,匯集在一起的水從垂下沙發的手淌到地上成了幾灘大大小小的水痕,他從以前就喜歡淋雨,當有疑惑難解的時候尤其,今天又開始了。許汶仰頭瞇著被水滴模糊的雙眼遠遠的朝著剛進門的簡維笑,淋濕了一身的疾。
  簡維什麼也沒說,連禮貌性回應的笑容都沒有,許汶看著他嘴裡習慣性地數著拍子,一、二、三。簡維只是把鑰匙丟到玄關櫃子上的木盤裡,然後一個回身將門關上。
 
  喀擦,嘣。
 
 
01.
 
  
  簡維,我能感受到有東西在流失,於人們不易察覺的情況下,一點一滴的流逝,不曉得從哪裡開始不對勁了,我不確定是不是全世界都這樣,我逐漸觸碰不到一些記憶中原先認為很重要的感受,可我又問我自己,它們原先是重要的嗎?我不記得,令人困惑不解的事情蔓延擴散,我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世界開始不一樣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
  簡維、簡維,你也有發現對吧?
 
  我知道世界開始不一樣了。
  是為什麼呢?我不明白。
 
 
02.
 
 
  「許⋯⋯」
  「鯨魚為什麼不會飛呢?」
  「喂你⋯⋯」
  「我覺得鯨魚應該是能飛的,和鳥一樣,牠們是這麼相像,可是為什麼鳥會飛但鯨魚不會呢?我應該是喜歡牠們的,我不確定為什麼會用喜歡這個詞來形容⋯⋯簡維?哈囉?簡維?」
  「幹嘛?」
  「喜歡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你⋯⋯」
  「不知道,不記得。鯨魚和鳥有什麼關聯?」
  他總是用簡潔快速的回答打斷我的話。
  從認識他之後我就知道簡維從始自終都是理性的人,和我不一樣,我一直沈淪於憂鬱的沼澤,而他一直在每個糟糕的時刻將我拉起。我常常在想他哪天會不會受不了我了,是不是厭倦我了?或者有一天他會乾脆的離開,連鑰匙和行李都不帶上,留下所有與他相關的東西,而那時候我能夠很平靜的把東西一個一個收拾乾淨丟進垃圾桶拿去回收,就像以前丟垃圾時一樣。雖然無法明白,但我發現我已經感覺不太到悲傷和難過了,可腦子裡的輪軸仍是不停地轉,但好像一點一點的在脫離憂鬱了,這樣是不是也算一種好事呢?
  「許汶,許汶小朋友?你又在想什麼,叫你這麼多聲都不回。」
  「啊?你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晚餐想吃什麼?還有淋雨對身體不好,把窗戶關起來去洗澡,不然感冒痛苦的又是你⋯⋯你是小孩子嗎?」
  「嗯⋯⋯蝦仁炒飯。」
  「好,那你先去洗澡。」
 
 
03.
 
  望著他走向廚房的背影,我在簡維轉進廚房前的最後幾秒叫住他,我知道我其實並沒有想從他那邊得到答案,但還是把困惑說了出來。
  「簡先生,我只是在想人類怎麼總是有這麼多問題呢?腦子不會爆炸嗎?」
  我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他回身靠了過來,張開雙臂環住我,不顧我被淋濕的一切輕輕拍撫我的背脊,但說出口的話還是讓人忍不住想喊他閉嘴別說話比較好。
  「那是你,並不是人類。」
 
  你看吧,得不到答案的。
 
 
04.
 
  我開始看不見晨曦及黃昏。
  握著筆桿也寫不出字,繪不出畫,我在生病時始終靠此思考,努力的活,刀尖是痛苦的藝術,筆桿是勉強維持的活路,綠植是鬆弛的朋友,然而現在只餘無法控制的永恆思索,永遠找不著正確答案的地方是長滿雜草的荒原,我正處於這裡,離不開,離不開。
 
  為什麼?我找不到正確答案。
 
 
05.

  「自去年十二月起,全球開始爆出數千起人類不知名死亡案件,直至今年六月死亡人數已無法準確估量,醫師學者們持續追蹤此前事件,經多次檢查判斷逝者並無發現任何病毒的蹤跡抑或是器官衰竭等現象,完全沒有疫病傳播的痕跡。」新聞台裡主播說起話來好似有點吃力,卻努力持續播報與這次末日說有關的最新情況,我看見他有些微抽搐的嘴角,我不曉得是不是害怕。「但於觀察期間發現逝世的這些人在生前彷彿情緒表達的能力漸趨退回,直至完全僵直麻木後就像是突然睡著了,不再醒過來⋯⋯希望大家不要隨意傳播世界末日要來臨的錯誤資訊,靜待專家團隊的調查結果。」
  「大家都在傳世界末日來了。」我說。電視裡頭的播報員持續地說著各地新增的死亡人數與一些專家一點意義也沒有的激動討論,我看向簡維戳了戳他的手臂,又捏了捏,只捏到了硬邦邦的肌肉,「我以為末日都像是電影裡面的一樣,不是應該有什麼天災人禍之類的事情發生才對嗎?那樣才符合末日這個詞彙呀。」
 
  「誰說的?」
  「好吧,確實也不一定,我就是覺得不解嘛,會不會哪天我們也一樣睡一睡就死了?也可能睡一睡又活過來呀,你覺得存在這種可能嗎?」
 
  
06.
 
  有人說,這就是末日,然後就此消失。
 
 
07.
 
  「我覺得我也有可能會死,你覺得呢?」
  「你真的很像問題兒童你知道嗎?」
  「我只是把其中的一些問出來,我能感覺到那些流失和放大,不只我,還有你的。你沒感覺嗎?你和原本的我越來越像了。」我放下勺子轉頭認真的看著簡維,「我的腦子裡比以前裝滿更多的疑問和不解,那也是使我困惑的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不覺得,你本來就是奇怪的人。」
  他挖了一口炒飯塞進我嘴裡,要叫我閉嘴但差點噎死我,搶過他桌前裝水的玻璃杯狂灌過後,我直接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開始搖。
  「你的情感也開始消失了對不對?」
  我和簡維四目相對,時間好像靜止了,三分鐘的時間被拉得很長,我眼睛酸澀的眨了好幾次,直至一顆淚珠掉在他臉上,我伸手抹掉說:「你最近變得越來越像我了。」我們又對視好幾秒鐘簡維才撇過頭開口,迴避了我的問題。
  「你想去尋找答案嗎?」
  「我只是困惑,但很多困惑和事情有沒有得到答案並不重要。」我眨了眨眼睛又思忖幾秒,然後再說了一次。
 
  「並不重要。」
 
 
08.
 
  在末日說又持續了四個月後,他們收到了一則訊息。
 

  親愛的倖存者您好,

  我們是『全人類復育計畫執行機構』,本機構全面由人工智慧控管,以復育全人類為終極目的。我們的研究需要尚殘存一項情感性質的『倖存者』們,提供自己擁有的情感,以盼完整重建『情感資料庫』,復育全人類。在此必須向您告知:若將您體內僅存的情感取出,完全失去情感的您將可能暴露於致命的風險當中;
  不過,若您願意協助本機構的研究,在您將您的情感交由本機構時,亦可以提出申請,要求取得與您原先所擁有的情感不同的,另一種情感性質。本機構的『情感資料庫』可為您在這個宇宙中,所有的時間線裡,盡力尋得您尋求的情感。倘若我們在另一個時空,找到您需求的情感,而擁有該情感性質的倖存者也願意將自己的情感輸入資料庫裡,那麼,您將獲得全新的生命。
                 」
 
 
09.
 
 
  「你有收到嗎?那個人類復育計劃的訊息?」
  「有,你覺得是真的嗎?」
  「我不曉得,但想了想以後,我想試試看。你覺得我們現在是真實的嗎?」
  「是。不然現在在這裡的我們是什麼?」
  「說不定啊,為什麼我們不可能是假的呢?在現在這個世界裡。說不定全部都是假象,倖存者全都只是投影,我們全都不存在。
  他說我們是倖存者,但我覺得我們更像是剛好能夠儲存這一種情緒性質的各類情緒容器,這樣我們是真是假有差別嗎?」
 
  「沒有真實也沒有虛假,甚至不能稱為人,你認為呢?」
  「⋯⋯」
  「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明白。」
 
 
10.
 
  「你知道的,簡先生。我一直以來希望的都不是死亡,或許該說從前,我想要的是消失。我從看見那則訊息時就開始思考了,如若我將這唯一僅存的情感交付出去,那身為人類最重要的東西就不存在了不是嗎?這樣也是一種消失吧?」
  「是吧。」
  「那也算變相達成我原先的目標了對嗎?」
  「⋯⋯」
  「⋯⋯」
  「你現在覺得難受嗎?痛苦嗎?」
  「⋯⋯非常,我終於理解以前的你有多辛苦了。」
  「既然如此,親愛的簡先生,你願意和我一起迎向未知嗎?」
  「共同的未來?」
  「共同的未來。我沒辦法告訴你確切答案,但我想是的吧。」
  「那好吧,我願意。」
  「這麼草率的決定不會後悔嗎?」
  「不後悔,你說了一起。況且我也不會感覺到後悔了。」
 
  「啊,也是呢。」
  「不要拋棄我,不要丟掉我,你都做到了呢簡先生,現在輪到我了,換我照顧你吧簡維。」
 
 
11.
 
  「親愛的倖存者,許汶。請問您是否確定要交付您僅存的情感──  ,且不申請取得其餘的情感性質呢?」
 
  「親愛的倖存者,簡維。請問您是否確定要交付您僅存的情感──  ,且不申請取得其餘的情感性質呢?」
 
 
  「『是的,我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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