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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他追】


電視裡播著的是殤不患愛看的舊電影,是那種配音過時,畫質甚至有點模糊。

他是那種喜歡的電影可以看一百次的人,越看越細、越看越深,他看電影時總是看得很專注。
凜雪鴉剛走出浴室,一進客廳,乾脆滑到地毯上去坐,窩在殤不患的腿間,頭髮披散著,如此理所當然的動作,順手塞了條毛巾給他,連話語都沒有的默契,一種隨口的邀請。

殤不患沒說什麼,接過毛巾,像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做。

他的動作一開始有點笨拙,但力道穩、節奏也穩。
殤不患一直不是那種會甜言蜜語的人,但他每一下從髮根擦到髮尾的動作,都細緻得像在對待什麼珍貴物件。
偶爾停一下,檢查還濕的地方,然後把毛巾翻一面繼續擦。

凜雪鴉閉著眼,靠在他腿邊,一隻手無聊地撥著毛毯的流蘇,心跳卻慢慢變得有點奇怪。
算一算日子,這大約是被他寵的第四個月,這種安靜、沒有目的的呵護……開始讓他整個人靜下來,如同被溫水一點一點浸潤。

他想要更靠近那份溫暖,直接就向後坐到了殤不患的腿上,調整了一個不打擾他看電影的位置,讓他把手繞在自己腰上將自己整個人抱緊。開始膩在他懷中,側臉輕輕貼著殤不患肩窩,呼吸繞著他的體溫打轉。
右手不著痕跡地探上去,指尖沿著殤不患耳後的髮際線慢慢劃過。馬尾那裡的頭髮短、微捲,貼著肌膚,手感是溫熱的軟。
他想試圖記下那個地方的溫度,從耳後滑到頸側,又折回來。指尖的觸碰沒有目的,也沒有語言,一種本能的撒嬌,一種自己都沒發現的依戀反應。
他突然轉頭,輕輕抓住殤不患的左前臂,在靠近手肘內側的地方咬了一口。

不重,但有點癢。

殤不患沒躲,只是低頭看他一眼:「咬我幹嘛?」

凜雪鴉沒回話,只是慢慢把那隻手拉過來,像是接住什麼神聖的東西一樣,一指一指地把他攤開,然後低頭,在掌心與手背交界的虎口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唇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過了幾秒,他又抬起頭,在同一個地方再吻一次,然後稍微往上挪,改用牙齒輕輕咬了一下那塊薄薄的皮膚。不是調情的那種咬,是一種捨不得放過的戀慕,細細地品嘗你是我的這件事。

他的呼吸越來越近,吻和咬交錯地落在殤不患的手背、腕骨、手指間,像是喝醉了,貪戀得幾乎要把那隻手吃下。另一隻手則早已落在殤不患的大腿上,指尖慢慢往膝蓋處劃。
指節壓著那塊硬實的肌肉,動作緩慢,悄悄地在確認什麼結實又熟悉的東西還在這裡。

那一下,是種深刻的情感出走。

過了一會兒,他喃喃地說:「你這樣對我……太過分了。」

殤不患挑眉:「怎麼了?」

凜雪鴉沒抬頭,聲音悶悶的:「因為我有時候覺得,這樣下去,我會被你寵壞。寵到……再也回不去一個人那種狀態。」

殤不患眼神沒離開過螢幕,一隻手撫了一下他的後頸,摸著一隻需要安撫的小貓,語氣淡淡的:「回不去就不要回去了。」

他沒加重語氣,卻如同在說一個承諾。

凜雪鴉突然覺得心臟不太受控。他不知道是這句話太直球,還是那種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他覺得真正被留住了。


夏天的腳步剛到,在那兩人工作都不算太忙的日子裡,殤不患又開始下廚。

油鍋輕響,蒜末在熱鍋裡冒出香氣。
那天凜雪鴉本來說要幫忙,最後還是坐在中島吧台那頭,手撐著下巴,看殤不患站在瓦斯爐前。穿著合身的灰T、圍裙、袖口微捲,他做事總是乾脆俐落,連切菜時刀背落下的節奏都像排過。
「你早上是不是又在練背肌?你這角度看起來比昨天更壯一點。」凜雪鴉語氣懶懶的,眼神卻追著他從鍋子舀湯到拌炒的每一個動作。
殤不患沒轉身,只是回了句:「再說就不給你吃了。」
凜雪鴉笑了一下,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沒有幫忙,只是把下巴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不幫你,我乖乖在這裡就夠了吧?」
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撒嬌,他很認真在參與,他的呼吸貼在殤不患肩膀上,溫熱的,帶點剛洗過頭髮的香氣。
左手垂著,右手慢慢環上殤不患的腰際,指尖無意地在T恤下襬撩動。
「你煮菜的樣子,比你講道理的樣子好看多了。」他輕聲說。
那一刻,凜雪鴉忽然沒講話了。
他只是抱著,眼睛半闔,鼻尖埋進殤不患後頸的線條裡,什麼話也沒說。他發現自己竟然能靠這種呼吸交疊的安靜片刻,感到完整。

他沒鬆手,反而輕輕把額頭往前抵了一下,壓住心裡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殤不患察覺他靠得更近了,右手還是穩穩地翻鍋,只輕聲問:「在廚房這樣靠著不熱嗎?」

「不熱啊,」凜雪鴉的聲音像是從骨縫裡冒出來的笑意,低低的,「你很暖。」

他靠著那個背,眼神卻往前看,視線穿過那口正冒著香氣的炒鍋,看到檯面上已經裝好的湯碗、切好的水果、還沒收的餐具,地毯上那雙傾斜擺著的拖鞋,左腳稍微往外倒,好像剛剛有人匆匆穿脫時踢歪的。

一個有他住進來過的空間,跟以前整整齊齊看起來跟高級樣品屋一樣,給凜雪鴉截然不同的喜歡。

他以前一個人也能吃得很好、也會煮飯,也不是沒過獨居的晚餐時光。只是那時候,他只是讓自己「雖然也喜歡」,現在這整間廚房,甚至整個晚上,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


「你知道嗎……」他聲音帶點笑,貼著殤不患的耳後說:「我以前真的以為我不需要這種事。廚房、油煙、煮飯、等菜熟……我以為這種生活只是妥協。」
「但你現在這樣站著,我覺得……我好像也可以煮一輩子。」

殤不患手上還在鏟鍋,聞言挑了一下眉:「凜先生,是我在煮的吧?」,只是轉身時側了個身,讓他可以拿到不遠處的菜盤。

凜雪鴉退了一步,沒有離開,只是靠著中島,手肘撐著大理石檯面,眼神仍然追著殤不患下鍋、加水、試味的每個動作。他不是在等吃的,他在等這一切成為記憶。



回想起來,最一開始的凜雪鴉。他有些許好感而已,但到要承認什麼的,還不到那種程度。


他只是覺得這人木頭地真的很有趣,僅此而已,他默默觀察殤不患很久很久了,發現這人和其他人互動,不管是異性、同性、長官、下屬。結果發現殤不患不太起波瀾,對誰都一樣,有禮、有距離,但也不是冷漠,只是極度內斂。
他才意識到,這人這不是裝的,這是真木頭。

凜雪鴉是那種連撞見都能設計出來的人。
就連某一天故意在搭電梯時靠近,肩膀微微碰到、呼吸近一點。
殤不患也只是下意識往旁邊移一點,傻傻地問說:「你今天跑步拉到背?怎麼動作怪怪的。」凜雪鴉這時第二次確定,這人腦子裡真的沒有撩的模組。

他好像有點被這個人激起更多好奇,現在仔細想想,開始越看越多,那或許是他最早開始不知不覺淪陷的地方。

那天晚上殤不患加班到深夜,凜雪鴉帶了宵夜來。
沒有提前問,沒有邀請,只是進門後走到他的位置上默默把餐盒放下。

「殤先生這麼晚還留在公司,是在躲我嗎?」殤不患只是挖了一口炒麵,一邊點頭:「可能吧,你滿吵的。」但話說完了他還是將餐盒分了一半給凜雪鴉。

凜雪鴉一愣,覺得這人是不是太不解風情。但後來發現他總是會默默地把辛辣、重油的東西放到另一側,只因為他還記得凜雪鴉不吃辣。


那天晚上,沒想到凜雪鴉就這樣失眠了,翻來覆去,在凌晨三點發給那人了一則訊息:「你會不會有時也覺得自己很空?」

其實,沒等到回覆也可以的。
他也本來以為殤不患不會理他。
但隔天早上六點半,他收到一句:「會。不常。但有時。」
那不是種安慰,一種承認了情緒存在。


那或許他第一次發現,有人在沒有打燈、沒有舞台的時候,也能接住他的黑。
他沒有馬上回話,只是靜靜看著訊息,然後關掉手機。
那種沒被晾在空氣裡的感覺,讓他有點無以名狀的情緒。



他其實每天都在計算失控的風險。
一方面想靠近,想被看見,另一方面又害怕一旦靠太近就再也無法自拔。
他怕輸,更怕在對方面前顯得過於需要。
所以他開始失眠、開始深夜中自己爬起來反覆檢查殤不患的訊息究竟是已讀未讀、會在同事面前表現得雲淡風輕,但內心其實開始暈。



凜雪鴉還清晰記得,某年冬天的那天晚上,天氣才轉涼,因為臨時被取消了一場飯局,心情不太好,也懶得回家。他決定鬼使神差地繞去殤不患家附近,原本只是想借口拿點東西、順便靠近一下那人習慣性的寧靜。

他按了電鈴,殤不患來開門時只是挑了挑眉:「你還沒吃?」
凜雪鴉沒否認,只說:「突然想來你這裡看看。」
對方沒多問,側身讓他進來,然後轉身回到廚房,早就知道他會出現似的。

餐桌上放著一鍋湯,還在冒著細小的熱氣。
殤不患只拿出一對碗筷在桌上。

「還有剩,自己舀。」只是過於簡單的句子。

凜雪鴉揭開鍋蓋時愣了一下,是那種他曾在幾個月前、某次聊天裡隨口提過的味道,小時候外婆煮的蘿蔔排骨湯,湯頭不能加太多胡椒,要煮到清澈、微甜,有時還會加幾片乾魷魚提味。

那天他說完也沒太在意,只是當成一段記憶在分享。
但殤不患,居然記住了。甚至真的照那個版本煮出來。

他舀了一碗,湯匙一進嘴,整個人都靜了下來。
沒講話,沒開玩笑,也沒浮誇地反應。
他只是默默喝了三碗,沒有停。動作平緩,甚至有點小心。

殤不患坐在客廳看著電視,也沒說什麼,偶爾遠遠瞄一眼他手裡的碗。
直到凜雪鴉放下第三碗,才低聲說了句:「這湯……你怎麼記得?」


殤不患沒回頭,只淡淡地說:「你說你想喝,我找了下網路類似的食譜,就記下來了。」


沒有附加語氣,沒有那種「是我特別為你煮的」這種邀功。
就只是像記一個重要日期,或一個地址,順手地,但確實地放進了生活裡。
在一個轉場畫面切到氣象預報時,他低聲問:「你是不是……一直都有在聽我說話?」
沙發上的殤不患沒馬上回頭。
隔了一會,只是輕輕點頭,說:「你講話有時候太快,我要記得慢一點,不然會漏掉。」


凜雪鴉沒再問什麼,只是往餐椅上靠了靠,眼神空白,某種長久以來的防備終於被鬆開了。
這人很慢,也不說、也不追,但從來沒有缺席。
就是那天晚上,他才在心中願意坦誠,這船,他暈的可以。


他在那天夜裡發了條訊息給殤不患:「你家附近的風其實蠻冷的。你怎麼每天都能撐著走回家?」

過了很久,殤不患才回:「不冷。」

凜雪鴉看著那句話,突然很想問:「那你一個人久了,也不會冷嗎?」

但他終究還是沒發出去,只把手機闔上,在被子裡縮成一團,過快的心跳中,他在想著:我是不是真的快撐不住了。



那是個有點濕冷的傍晚,他們跟往常一樣下班後一起去吃飯,走回停車場時,殤不患突然停下腳步,蹲下來繫鞋帶。凜雪鴉站在一旁,光線從天橋下投下來,把他整個人照得很淺色,像正從戲劇裡走出來的角色,很俊美,明亮,惹人注目,卻也充滿距離。

他低頭看著那人認真繫鞋帶的樣子,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他永遠都像現在這樣,這麼遲鈍,這麼……不動心,那我還追不追?心底浮出微妙的抽痛,那根從未被拉緊的弓弦,突然意識到,原來就算追不到,也想看這個人回頭看自己一眼。

殤不患什麼都不懂,可能真的不懂。
他可能只把我當朋友,甚至連那點曖昧都當成習慣。
但我還是站在這裡。
這不是凜雪鴉的風格。
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確保勝率的情況下,還是選擇留下。


一直以來所有的撩撥,都是凜雪鴉開始在撒網,也是為了確定自己仍然在掌控中的一種安全感。
而殤不患不像其他人會害羞、會慌亂、會調情回來,認真到一點也不浪漫。
這讓凜雪鴉的心開始亂,他發現所有的攻防系統在這人身上通通不管用。


他們上車時沒說話,一路都靠在椅背上,凜雪鴉右手握著手機,滑了一下對話紀錄,又關掉。
車裡只剩他們兩,殤不患正在開車,眼神專注,卻還是注意到這人靠得有點近。

直到紅燈時,凜雪鴉開口了,聲音不大,語氣卻平得幾乎冷靜。
「你知不知道,你從來沒有明確說過你要不要我。」

殤不患握著方向盤的手稍稍動了一下,但沒說話。

那張被白髮瀏海遮住的側臉,在窗光下看起來過於柔美,車子裡過於安靜,以至於他再怎樣輕聲地說話,都清晰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一直在笑,一直在撩你,是我怕一旦停下來,你就不會來找我了。」
「我不是那麼會等人的人,真的不是。但為什麼我一直在等你說一句話呢?」

車窗外的街燈慢慢流過,他側著頭靠在殤不患肩膀上,眼睛沒看他,只是貼著那個溫熱的存在,輕聲說:

「你有沒有一點點……想要我?」


殤不患是一個情緒反應非常慢的人,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情感。
只是他的所有感覺,都必須在確定對方是認真的之後,才能被放出來。
緩緩踩著油門的殤不患沉默著,但不是拒絕,而是他在等待一個凜雪鴉這句話不是在開玩笑的確認。


「你是說真的嗎?」
那麼認真的木頭,一個允諾可能就會是很久很久,所以他們都明白這並不是試探,而是一種確認。
殤不患不想被耍,不想讓這位看起來像是花花公子的美男子在醉後輕飄飄地講幾句就跑。

凜雪鴉鼓起了所有的勇氣輕輕點了點頭,把臉更貼近他一點。

殤不患的嗓音在頭頂上嘆了一口氣,緩緩說著:「你要是停下來,我會去找你。」
他聲音低,幾乎不是在安慰,而是在還他一個真正的答覆。

「你不講,我也會講的。只是我慢一點,但因為你總是太快,我總怕自己會錯意。」
他轉頭看著凜雪鴉那雙紅得有點濕的眼睛,笑了一下。

「我以為你這種人,不會等人的。」
「現在我知道,你會等我。那我也不讓你等太久。」


這一刻,他才真正把選擇權遞出去,說:「是的,我要你。」
在那個車上,一點雨聲,帶一點冷媒跟皮椅的氣味,他們之間第一次的初吻,在凜雪鴉的指尖深入到墨黑的髮色之間開始被延長。
至於後面的不停地喇叭聲到底響了多久,他們後來其實也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