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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劍的指向 -


其實幾乎整座魔宮都知道,魔宮第二貴族休德里安對於魔王懷有強烈的愛慕之心。

因此,數百年來,那份溫和總是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

「休德里安,本王就老實說了,你太無趣,入不了我的眼。」

曾經的魔王.阿契努斯是這樣回應休德里安的。他一邊抽著菸斗一邊低聲笑了起來,無視了正要稟告政事的屬下,逕自離去。

休德里安是魔宮中唯一認真處理事務的貴族,數百年來,幾乎政務上的大小事都會經過休德里安之手。他不僅是實力堅強的魔宮第二貴族,若是在人界,擔任的也像是宰相一類的角色。

然而那個休德里安不僅是魔王認證的無趣。在其他魔宮貴族間,除了跟他比較要好的芙爾雷伊之外,也甚少有了解休德里安的魔族。

「幾乎不像個魔族呢,沒有建立任何惡之偉業的打算,實在是讓人瞧不起……但死死攀著那魔宮第二的位置還真是令人厭惡阿。」佩雷斯曾經陰陽怪氣的如此評論自己的同事。

「病得不輕。」第五貴族烏蕾娜,在一次魔宮會議後,看到因為魔王的冷言冷語而紅了耳根的休德里安,幽幽丟下這句話便離去。

「其實休德里安那傢伙很好懂阿,他就只是真的愛慕著魔王陛下而已。」芙爾雷伊轉了一圈粉紅蕾絲雨傘,接著在空中畫出一顆大大的愛心。

「毫無個性的虛偽者。可惡的傢伙。」一談到休德里安,迦麗氣憤地擲出自己的魔戟。

「要說休德里安的慾望是改公文嗎...…那也很可笑;但要說他全然放下自己的慾望,整天專心改公文嗎……實在是難以相信哪個魔族做得到。」試圖潛入休德里安夢境但失敗的安索亞特,像是陷入複雜的思考一般,來回踩踏起自己的兩對步足。

「不過那傢伙或許是變態吧。」擅長操弄夢境與心智的安索亞特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
惡之偉業。

每個魔族都有自己慾望的來源,也展現出各形各色不同面向的慾望——色慾與誘惑、貪婪、忌妒、美與永生的渴望、欺騙與偽裝、繁衍、狩獵與殲滅、知識與禁術……順沿著本性,鑽研其一而結出甜美的慾望之果,那正是每個魔族的驕傲。

但鎮日案牘勞形的魔宮第二休德里安,卻沒有值得談論的惡之事蹟。這難免讓其他魔族說上幾句閒話。

不過即使如此,他們也耐休德里安沒辦法。在百年前仍舊可以發起排名挑戰的時日裡,便沒有任何貴族成功挑戰休德里安的地位。而當事人也這樣百年如一日,克勤克儉的維繫著魔宮的運作。魔界的怪談軼事也是一籮筐,日子一久,大家也就忘記了關於休德里安異常之處的閒言碎語。

「所以,休德里安的慾望是什麼呢?」


*

對於魔王,魔族具有天生的敬畏與傾慕的傾向。

這對魔族們來說,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煎熬。

想要獨佔所愛的心情、想要將其毀滅的衝動,混合著魔族對於魔王的臣服與歸順之心,日日在這些心懷渴慕的魔族們心中燃燒。

這便是魔宮貴族間排名異動的重要原因之一。無論是誰,都希望距離魔王更近一點。

希望魔王能對自己投以青眼,極盡所能的展現自己;如果魔王將寵幸轉向他人,就會忌妒得想將礙事的同胞除掉。這便是魔族。

所以,像是烏蕾娜或迦麗之輩就不喜歡休德里安。

缺乏守護心愛之物的積極企圖心。她們是這樣論斷的。

愛慕著那位王,卻彷彿對其他魔族的存在毫不計較,態度溫和的休德里安,就像失去爪牙與聲帶的野獸,無法保護任何事物,狩獵起來也因為聆聽不到哀號,而無法帶來任何愉悅與滿足。


*

魔王享樂的夜宴。
漫長的魔界夜晚中,有很大一部分時間耗費在淫靡的床第之間。

魔王的臥榻上除了為數不少的妖魔之外,魔宮貴族在受邀後也可以加入帷帳間的盛宴。幾乎所有貴族都參與過,如果是對於床第之事較為寬容的芙爾雷伊就會興高采烈地融入,但若是忌妒心強一點的魔族加入,就不免會失手殺掉幾個魔王當晚特別鍾愛的妖魔。

休德里安並不避諱這類床幃之事,但他也不會加入。

他在這樣的場合中總是很沒存在感。雖然那位魔宮第二總是次次參與、未曾缺席,但卻也一次都沒進入帷帳內,只是靜靜地在外等待,理由是為了確保尊貴的魔宮之主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受到傷害。

「非常可笑而荒謬的理由。」佩雷斯在某次茶會中大笑出聲。

「像是哪個沒見過世面的低劣平民一樣,唯一的優點是忠心,缺點就是礙眼、佔位和沒腦子。」

其實也是誰都明白,強大的魔王陛下不需要哪個臣下來當自己的劍或盾。他們都不配被使用,是自己的任性與王的寬容,給了他們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過出乎意料的,在這樣的場合中,阿契努斯並沒有趕走休德里安,反而次次都向他發出邀請函。

「休德里安,你打算就在那清冷的帳外待個數百年嗎?」

已然十分古老的歲月,最初阿契努斯也曾詢問過休德里安拒絕入帳的理由。當時,資歷尚淺的臣子跪言的幼稚緣由,讓魔王漫不經心的「喔?」了一聲,隨即又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魔王露出笑容,允許了他的臣下。

「我不會攆你走。愛留就留吧。」

那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了。


*
「魔王陛下變了。」

窮暮之戰一役後,所有的魔宮貴族都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但箇中原由為何,魔王並沒有親口訴說。魔王像是突然改變了人格一般,連帶著魔界的政策也產生天翻地覆的轉變,曾經永不斷絕的呻吟與哀號,成為了此起彼落的俯首叩拜與讚頌。

貴族們急忙召開會議,但他們的王卻拒絕現身,只在帷幕之後顯露他黯淡的幽影。

會議中,休德里安顯得異常沉默。直到魔王公平地授予各貴族象徵權力的魔宮印章後,第二貴族休德里安便領受了自己發配到的任務,頭也不回地出了魔宮。

此去便是數年。


*

「那個休德里安終於做了些像是魔族的事情啊。」

在休德里安離去後,仍舊摸不著頭緒的其他魔宮貴族們是這樣說的。


*
正如整座魔宮飛傳的流言,休德里安確實深愛著魔王.阿契努斯。

那是比魔族對於魔王天生的傾慕與敬畏,還要更微妙一點的感情。

休德里安也曾經認為,不管魔王是什麼樣子,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直到那位王親口告訴他,他捨棄了己身的愉悅之心。

「本王知道你的心意。」

「但本王並不需要你時時刻刻的保護。去做你該做的事吧,為我報告子民的行為動向,我要確保自己的政策順利執行。」

休德里安知道那位王不可能回以自己同樣的感情,也並不奢求。

他只是太過著迷於那位王對於自己獨特的待遇。那位會不加思索開著肆意玩笑的王、那位總是將政務丟給自己處理的王--那位王對自己獨一無二的信任--如今卻再也不會出現了。

當時那位王在自己的身上到底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呢?

那個讓他一直被允許留在王身邊的因素。

如今,魔王變得沉穩而克制己身。

冷淡而理智的應對,讓休德里安覺得自己好像被丟棄一般。

他的王終於正視並承認了自己對於王的愛意。但休德里安知道,那位王從此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回應了。現在不可能,未來也將如此。

慾望的來源。

休德里安覺得自己永遠失去了這個東西。


*

只想獨佔心愛之物的心情,休德里安也一樣。

他之所以在過去的數百年間從未上過魔王的寢榻,也僅僅是為了這個再本能不過的理由。

他無法接受與其他魔族共享他的王,卻也無法接受那位王在他看不到的時候,與他者共度雲雨。

即使他沒有任何立場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那位王卻允許了自己小小的慾望。

休德里安知道自己並不溫和。那只是更加深層的貪婪與佔有慾。

這才是他長久掌握魔宮第二貴族的因由。


*

「進來吧。」

當離去已久的臣子風塵僕僕的歸來。

魔王召見了許久未見的魔宮第二貴族,將他延攬進自己的帷帳中。

「好久不見,休德里安。本王很想念你。」

阿契努斯露出了懷念的神情。那讓休德里安忍不住低下了頭。

「陛下,您近來可好?」

「我已經想通了,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的是『被我一人所愛』嗎?」

阿契努斯說,他可以把今晚只給予休德里安一人。

「現在,就在這裡。聽命於我、臣服於我,不論我成為何種模樣,你從此都不可再有二心。」

這是屬於魔王的命令。


*

阿契努斯。那位王允許他的臣下在這樣的時刻呼喚自己尊貴的名諱。

從未有過的夜晚。只有一對身影交織的帷帳。

阿契努斯直視著休德里安的雙眼。

這位臣子終於流露出慾望的本性,極度貪婪,無法饜足的無底洞。

是的,阿契努斯還記得,這就是他此前想看到並狠狠嘲笑的。

但他現在已然失去了戲弄他的慾望。

所以阿契努斯擁抱了休德里安,像是要把所有不足的都填滿,那樣用力的擁抱著。


*

壓抑得太過深沉的慾望。

它們並沒有在魔族漫長流逝的生命中隨之減弱,反而成為某種更加具體的,彷彿伸手向內挖掘便可觸摸到的東西。因之而起的,從裡而外滿脹至刺痛的極端興奮,與一償宿願的舒暢,跟隨著休德里安的動作一同送入阿契努斯體內。

休德里安撫觸著、並輕輕親吻了阿契努斯華麗的角,往下繼續吻了眼睛、鼻子、嘴唇。

高潮後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隱微而深層的鈍痛--在他的王懷有慾望之時,拒絕迎合他;在他的王斷絕了享樂之心後,與他在臥榻上纏綿雲雨,徹底而絕對的擁有了他的君王。

從頭到尾,休德里安滿足到的都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為他的王做了些什麼。

魔族確實都是自私的。無論是誰,都只想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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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兩次的交媾之間,阿契努斯仍舊花了一段時間才逐漸進入狀況。好在魔王的軀體仍舊保留著過往淫穢放蕩的記憶,翻湧而起的性潮讓阿契努斯的理智一時難以承受,留下了斗大的淚水。

性事後半段,理智上的羞恥已被沖刷殆盡,情慾的沉溺讓他纏著休德里安,熱切而誘人的磨蹭起來。

「我的劍......我的盾.....今後、今後,你要當永遠的魔宮第二貴族,千萬不可讓他人僭越。」

「......是。」

「理解我的政策,支持我,除掉那些反抗的聲音......好嗎?」

「好,我的陛下。屬下一定做到。」


*

漫長的夜晚。

原本滿溢著無法被滿足的慾望,需要相當數量的妖魔侍奉才能攪動與平息的夜晚。

阿契努斯讓休德里安全權承受了。

割捨了愉悅與享樂之心的魔王,給了休德里安他最想要的東西。

這是原本喜愛惡趣味、沉溺於顛倒是非之事的王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讓他得以長久留在王身邊的東西——

最初的魔王.阿契努斯,會欣賞休德里安再也忍耐不住的那個時刻,露出殘忍冷酷的輕笑,不屑的說著「魔宮第二也不過如此嘛」這樣的話語。然後,休德里安一定會帶著顫慄而隱密的愉悅,乖順的低下頭吧。

但是,王變了。

休德里安想,那位王若在以前是絕對不會提出請求的。

那是一位為了自己的慾望,連臣下的慾望也可以折辱的,無比自我的王。

以前的魔王.阿契努斯,若是知道誰想要甚麼,就忍不住要出手玩弄。但如今剝除了享樂之心的王,卻反其道而行,認真了解每個貴族的需求,在可接受的範圍內盡其可能的滿足,確保他們維持對於和平的共識。

但即便如此——

休德里安苦笑。

無比自我的王。只順從自己的慾望而行,連帶著其餘生命也只需隨順那份慾望前行即可。

身為王者的自我與驕傲,並沒有改變。

即便像是鮮血與殺戮、謊言與背叛、永無止盡的鬥爭與算計、恃強凌弱、欺善怕惡這些種種流淌在魔族血液中的特質,魔王也能因為簡單地一念之間而摒棄。

為了確實而長久的統治、為了不衰的繁榮,即使違背刻於骨髓的天性也在所不惜。

只因作為王者而生的這份執念到底又有多麼強烈呢?

但,這便是阿契努斯。獨一無二的魔界之主。

休德里安擁抱著阿契努斯,一遍又一遍的親吻。

直到他的王彷彿已經對這場性事不感興趣,疲憊地闔上眼後,他才幽幽起身。

在數年的實地考察中,休德里安知道王的政策不見得適合每一個魔族百姓。

魔界會迎來怎樣的未來?休德里安其實並不在乎。

那位王變了,所以,他也會改變。

既然那一位理解他慾望的王,永遠不會與他有相同慾望的指向。

休德里安想,那麼他就改變自己慾望的指向吧。

王想要的是什麼,他的劍就會指向何處。

如果魔王連自己的魔性都捨去,那麼,休德里安知道自己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他會封印那部分的自己,就像他一直以來極其擅長的。


從此,休德里安成為了溫和派的領袖。並且用不容置喙的斷頭劍,肅清了一切反抗者。